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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贱人

 

贱人

“你什么意思啊!”

花似繁眼睛泛红,堵在校门中央冲陆鸣大声喊。

她哥哥从后面追上来扯了一把她的手臂,没拽动,花似繁梗着脖子杵在刚下车的陆鸣面前,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这正是打铃前几分钟的时候,周围路过的学生或多或少投来探究的视线,但也没人停下脚步围观,略略撇过几眼就又急匆匆的向教学楼的方向去了。

刚从车上下来的陆鸣把书包拎在手上,原本要把书包挂上背后的动作也一下停住了,看着眼前瘪嘴瞪着自己的花似繁有一会儿出神的样子。

“……陆鸣。”花似锦硬着头皮喊了一声陆鸣的名字,脸上神色有些难看。

把陆鸣送过来的司机已经发觉了异样,正从车上驾驶座上下来,倚着车门远远的看着,大概见到是自家少爷的熟人,一时也没有动静。

这一时的沉默气氛倒似乎让花似繁更觉得委屈了,她眼睛里的水雾几乎凝出泪珠来,湿漉漉的瞪着陆鸣,一声不吭。陆鸣的脸上显出一种恍然的神色,过片刻才笑了一下。

“小繁,你又在胡闹了。”他笑着说。

花似繁的眼泪猛一下从脸上滚落,整个人发着抖,抽噎着哭起来。站在她身边的哥哥有些慌张的扶住了她的肩膀,皱着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鸣看一眼周围零星几个踏着铃声冲进校园的学生,有几个正偷眼看热闹的立刻扭头躲开了他的视线。花似繁干脆旁若无人的哭起来,把脸深深的埋进了两手间,站在学校大门的中央肆意的流着泪。

陆鸣叹一口气,松开指尖让书包落在地上,然后展臂将花似繁揽在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

“你也知道的,她爸爸左右跑一跑也还是能让她回来。”陆鸣在花似繁的耳边轻轻说着,“你也出过气了,不如卖个面子,看她以后也不敢再和你争……”

“她怎么配跟我争!”

陆鸣的话被打断,花似繁一下推开他和自己的哥哥,用力抹抹脸上的泪痕。

她总是高高竖起的马尾辫有些凌乱,几缕额发黏在脸侧。狭长的丹凤眼泛着一圈红,湿润的瞳孔在清晨的光线下透出些微橘色的暖光。花似繁将两片薄唇紧紧的抿在一起,用藏不住失望的神色看了一眼陆鸣。

她说:“真让我恶心!”说完转身大步走向了已经空无一人的校内走道。

陆鸣的心里却轻微的疼痛了一下。

他在原地看着花似繁离去的方向,突然一下觉得幼年时大院里总是和自己一起玩耍的那个小女孩已经是真的长大了,不会再瘪着嘴站在沙坑边大哭,埋怨自己弄坏了老师的东西不承认害得她被骂。

“……你是不是也在怪我?”陆鸣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问了花似锦。

他问出这话的瞬间就又被排山倒海的懊悔和失败感侵袭了全身。花似锦显然也认为他不该把这话说出口,两个人一时站在校门中央无话。

上课的铃声早就响了两道,守门的门卫一直在值班室门口偷偷的看着这边。

“我早说了,”花似锦过一会儿才沉着脸开口,“不如我自己来。”

陆鸣笑了一下。

花似锦顿了一会儿才安慰般硬邦邦的说道:“小繁也算你半个妹妹了,她也只是一时怄气而已。”说完头也不回的跟着花似繁的方向去了。

站在原地的陆鸣闭着眼睛沉闷的叹了口气,再睁眼的时候花似锦已经走出十多米了,就算是他的背影也还是那副刻板的模样。

陆鸣一下觉得自己身上果然还是留着那个男人的血。

明明就连自己也觉得花似繁是自己应该呵护的妹妹,却连这一点小事也还是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私欲。明明知道赵雅莹的父亲马上就要被提名参选区代表,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腆着脸为女儿四处求情也还是要摆出冠冕堂皇的借口来美化自己的私欲。明明知道花似繁对自己怀抱着莫大的信赖和期许,却还是忍不住因为自己的私欲而让她失望,为了能获得老师的赞赏和一个愿望,就可以不顾花似繁全心的信赖。

“……老师,你对我可真是毫不顾忌啊。”陆鸣低语了一句,心底对那个提出要求的人一下有了些微的不满。

总是很和善的老师,对谁都一样温柔的老师,一直顾虑着他人感受的老师,却总是用那种似有若无的冰冷态度面对自己,从来不会像这样关心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般考虑着相识六年的学生的想法。

‘因为我是陆鸣,所以让老师觉得不用担心我也可以是吗?’这么想着的陆鸣,终于慢悠悠的拎起书包一步一步向校内走去。

远处校舍里早已响起了朗朗晨读声,在他身后,门卫终于匆匆关上了学校的大门,他还能毫不费力的听见迟到学生姗姗来迟的呼喊。

他想着:‘老师果然是对的,我是不需要老师再费神担心的人。’

这么想着,脚下的步伐重新又轻快起来。

而另一边,花似繁口中的贱人已经坐在了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顶着脸上五个火辣辣的指印承受着班上同学夹杂在晨读声中的窃窃私语。

赵雅莹面色沉静,牢牢地盯着面前政治课本上的文字。从她身边走过的老师看了一眼她毫无动静的嘴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的又走回了讲台。

“啪嗒”一声轻响,一个叠成指甲盖儿大小的纸团被扔到了她面前的课桌上,赵雅莹过了一会儿才放下书打开纸团,扫了一眼后就握紧手心揉成一团扔到了桌角上那一小堆废纸堆了,然后继续一脸平静的看着书。

一整个早上,她面前被揉皱的纸团不断增多,到大雨

“老师,你在看什么?”

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沈千帆转身才发现周婷婷正站在自己身后,手上还拎着两个塑料袋。

“啊,周婷婷。”沈千帆笑着对她说,“你是不是迟到了。”

“我们那个班,迟不迟到的谁还管呐!”周婷婷撇撇嘴,拎着塑料袋就走了。

走廊上没什么人,只零星有几个因为迟到被班导罚站的学生,周婷婷就在那些学生的目光中泰然自若的拎着塑料袋进了三年五班的教室门。

沈千帆苦笑着摇了摇头。

朝霞艳丽的橘色随着学校里朗朗的读书声逐渐散去,十点左右的时候大雨落了下来。倾盆的大雨随着滚滚雷声染黑了整个天空,一直到下午四点左右才逐渐散去。

到放学的时候大家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楼走廊上,廊檐的雨幕织成了串儿,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溅起豆大的水滴。雨下得太急,没多少人带了伞,学生们熙熙攘攘的聚在一起,看着几个离家近的学生们顶着雨一路跑出了校门。

雨声太大,沈千帆站在走廊上,周边学生的嬉笑声听在耳朵里都成了嗡嗡的轰鸣,忽大忽小的雨声带着一股夏日的清凉。

沈千帆被从他身边跑过的学生推挤到了走廊的角落,湿漉漉的地面上分布着杂乱的脚印,只不过是在廊檐下站了短短几分钟他的裤脚就已经被溅起的水珠印上了一圈水痕。他微笑看着在雨幕中隐去踪迹的身影,感慨了一番少年的活力,最终想想还是掏出手机给陆家打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了,那边传来吴嫂热情的招呼声,匆匆答应转告沈千帆请假的消息后就立刻走开了,大概是正忙着准备晚上的饭菜。

沈千帆挂了电话,看着眼前的雨一时拿不定注意是和其它众多学生们一样等着,还是也冒雨跑到校门外去,正犹豫不决的时候身后突然感受到一股热度,他还没来得及回头耳边就被一句冒着热气的低语烫了一下:

“老师怎么还在这儿站着?”

沈千帆惊了一下,猛一转身错开,就看见赵成正站在他身后,原本贴在他后背的身子因为他别过身的动作而有些晃动。

赵成身后跟着的两个男生见状发出一阵爆笑,只不过那笑声隐在磅礴的雨声里,像默片中无声表演的演员,有种真切的荒唐感。沈千帆脸上神色控制不住的不好看,赵成站在他面前半米处耸耸肩,张开嘴说了些什么,沈千帆却没听见。

大概是看出来他没听清,赵成笑一下又偏头走前了一步,但这次沈千帆还没动,头顶突然被罩上了一层阴影。

那是把黑色缎面伞,从廊檐落下的雨水正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随后从伞缘落下。

落下的雨水正好溅上了凑过来的赵成,全扑在他卷起裤腿的小腿上,湿漉漉一片。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少年立刻就挺直腰身凑了过来,其中一个语带挑衅的大嚷着:“哟!这不是陆家的公子嘛!”

沈千帆这才发现,陆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身后,此刻正静静的看着对面那几个学生。

廊檐上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往下落,周遭原本拥挤的走道突然空出了一小片,大家状似不经意的避开了他们,却又不约而同的打起精神看热闹。

缺少了嬉闹嗡鸣声的一楼走廊,只留下瓢泼大雨的喧闹侵袭了耳膜。

和陆鸣站在一把伞下的沈千帆听着头顶雨滴发出的沉闷声响,看着对面三名卷起裤腿和袖口的学生,一时有些不能适应。

陆鸣一声不吭的站着,沈千帆看着赵成拦住了那名挑衅的少年,从陆鸣的沉默里什么也读不出来。他看着赵成拦着那名梗着脖子憋红了脸的少年,面带笑容远远地冲他们说了什么。沈千帆努力的听也只零星听见几个问好的字句。

“走吧,老师。”温热的气息拂上耳畔,沈千帆的胳膊被轻柔的抓住了。陆鸣好像完全不在意赵成几个人,撑着伞揽着沈千帆的肩往外走。

沈千帆皱起眉,想挣开,但原本只是轻轻搭在他肩头的手却一下成了鹰爪,牢牢钳固着他的肩。沈千帆抬头,陆鸣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怎么了,老师。”他轻柔的话语在磅礴的雨声里也依旧带着电流般麻酥酥的痒意笔直钻进了沈千帆的耳中。

两个人用一把伞走到了校门口,钻进车里关上车门的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司机在两个人钻进车里后就关上了车门,然后绕回驾驶位马不停蹄的开车往陆鸣家的方向去了。

沈千帆转头看陆鸣,对方正用手弹着肩膀上的水珠,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抬头笑着喊了一声“老师”。沈千帆点点头说:“陆鸣,吴嫂没有跟你说过我今天不去了吗?”

陆鸣挑挑眉,仿佛很惊讶似的道:“为什么?老师今天有什么事吗?”

沈千帆张张嘴,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对面的少年依旧含笑看着他,沈千帆总觉得说不出因为雨太大这样的理由,只好笑了一下说:“没什么。”

两个人坐在车上聊了一会儿天,沈千帆问了问陆鸣近来的学习状态,又随口问了他的志愿校,陆鸣仍旧只是笑着说“还没考虑好。”

沈千帆在心里咂舌,果然连免试推荐都要拒绝的人,普通人是猜不到他的想法的吧。

这次到陆鸣家时时间还早,吴嫂正在煲汤,出来给他们开门时手上还举着大号的白色的瓷汤勺。吴嫂见到沈千帆似乎也不大惊讶的样子,依旧是笑盈盈的喊着“小少爷,沈老师。”

她把陆鸣的书包接过去,又“啊呀!”喊了一声,然后把书包和瓷勺用一只手抓着,空出一只手来拽陆鸣的胳膊。

“啊哟我的小祖宗!这是去了哪里淋的这么湿!”

陆鸣笑着被吴嫂一路推到了楼梯口,在吴嫂一叠声催着他去洗澡的唠叨声里转头冲沈千帆说:“老师淋湿了吗?”

沈千帆立刻摇了摇头。

他笑一下,说:“那就好。”说完转身上了二楼。

吴嫂又转过身来围着沈千帆转了一圈,见他确实没什么,这才放下书包又回厨房去了。

沈千帆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吴嫂临走前打开的电视看着那剧情和演技都颇为夸张的肥皂剧,映着电视里男女主撕心裂肺的告白声听着厨房里咚咚咚的切菜声。隐约的饭香顺着油锅滋滋的声响飘了过来。

这场景让沈千帆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怪异感。这种怪异感又像是自己恍然已经在家等着妻子做好饭,又像是正坐在家里时做饭的人却不是梦萍。

“老师。”还有些低沉的少年音突然叫醒了他,沈千帆看过去,才发现陆鸣已经洗完澡换好衣服了。

穿着宽松白t恤和运动短裤的陆鸣沈千帆还是回家

回家

“因连日降雨,下水道堵塞后水位线已达警戒范围,请各位市民在家做好防汛工作,密切注意我台信息,并尽量不要外出——”

窗外的大雨大肆冲刷着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噼啪作响的雨滴声几乎让近在咫尺的电视里播报员的声音都模糊起来。电视里的女播音员正引进专家的解析,镜头切换间陆鸣接过了深千帆手里的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窗外轰轰雷鸣和雨珠碰撞玻璃的啪嗒声。

被刚才的吵闹声引来的吴嫂站在客厅和餐厅的分界线上,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在她犹豫着准备又离开的时候沈千帆突然转头冲她问道:“吴嫂,你不用和家里人打个电话吗?”

吴嫂张张嘴,最后看向了陆鸣。

“吴妈一向住在我们家,我家也算是吴妈的半个亲戚了。”陆鸣两步走上前,笑着说着这话,而后转头冲吴嫂说道,“吴妈,你去泡两杯茶来吧。”

听了这话的吴嫂如临大赦般的捂着胸口松口气,高高兴兴的应一声就转去厨房了。

沈千帆什么也没说,弯腰收拾了东西就往玄关走。

他走到玄关边换鞋,因为心急,几次都没把鞋套进去。他正打算扔了手里的提包双手去穿鞋时旁边突然伸出来一双修长的手,扶着他的脚后跟帮他把那只鞋穿了进去。

是陆鸣。

陆鸣帮他穿好了一只鞋,正要帮他穿另一只鞋时被沈千帆猛一下推开了。沈千帆快速的放下提包穿好鞋,又立刻拿上东西站了起来,他开门的时候还听见吴嫂喊他的声音:“啊哟沈老师!这是要去哪里,这么大的雨呀!”

门一开,倾盆的暴雨声瞬间淹没了吴嫂的喊叫,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湿润的水汽,即使还没步入雨中也感觉自己早已经被这大雨淋湿。沈千帆胡乱的转身冲着屋子里喊了一声“我要回去看看!”说完也不管对方听见没有,反手带上门就快步向电梯口的方向去了。

沈千帆按了电梯,站在原地等着,焦急的盯着那红色的数字一格一格跳动,然而电梯门打开的前一秒,他才突然从电梯门的反射中看见正站在自己身后的那名少年。

陆鸣正拿着一把伞站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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