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青凤
一夜安眠,再醒来时,楚靖只觉神清气爽,这是她几日颠沛流离以来从未有过的舒畅,身子微动,连那后背也不觉疼痛了。
楚靖心喜,想来那药当真是管用,这般不出半月她便能恢复。
再一垂首,方才发觉身下衣衫已穿戴整齐,她记得昨夜明明是裹着浴袍的。
这男人!
居然点她睡x!
点她也便罢了,还要趁她熟睡作弄她,他自个儿一丝不苟,也见不得旁人邋里邋遢,非要摆弄到那人顺眼才作罢。
抬眸望向外室,未见那清冷身影,楚靖安然舒出一口气。
房门倏然被推开,楚靖怔然。
“徒儿可是醒了?”
是林沧海,搬了把轮椅进来,笑容满面立在榻前摆弄那把木椅。
“快看,为师给你做的。”
说着便将那轮椅推到楚靖面前:“老夫可是下了番功夫。”
见那笑容温和,楚靖撇开眼去,曾几何时,她亦热切骐骥过亲情之暖,然,梦醒时分,只徒得几增凄凉。
“走,为师带你出去透透气。”
不等楚靖开口,林沧海已俯身将她抱进轮椅中:“怎得这般清瘦,男人还是得强壮些才好。”
楚靖无言,不知该如何应这老头,明明她x肌发达成这般,他居然未有一丝生疑。
长廊外,万里晴空,碧波莲荷竞相盛开。
林苍海心情甚好,奏了一曲笙箫不觉过瘾,回头笑道:“徒儿可会下棋?”
楚靖摇头,片刻又微微点头:“懂得一些。”
“甚好!”林沧海来了兴致,登时收了竹笛,动作迅速将那石桌上散乱棋子布好,望向她笑声:“妥了,你先来。”
楚靖懂棋,是因大g0ng主喜欢。
她记得大g0ng主时常独自在房中斟酌棋道,遂便缠着穆容辞教她,只为那nv人一句“小靖儿真乖”。
“徒儿这棋,下的妙啊!”林沧海抚须沉思,执了棋子犹豫着落下,却是仰头朗笑:“妙,甚妙!老夫当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是师父让着徒儿。”楚靖笑声。
“话也说的中听,甚合我意!”林沧海心情大好,口中便开始滔滔不绝:“翊儿若有你一半t贴,老夫便宽心了,哎,老夫当真是……”
“当真是什么?”
一声清冷打破哀叹,不用回头,楚靖也知来者何人。
林翊皱眉,自亭外负手而立,他歇了功便想到房中瞧她可是又尿了k子,这才将将下了长廊,便听此处欢笑一片。
“你怎得来了?”林沧海凝了风眉。
他这好不容易寻个活人诉苦,本还想家长里短说道一番,却偏被人y生生断了话头,扰了兴致,怎能让他不生闷。
然这林翊也是个冻了霜的愣头青,被亲爹唬了脸,也能面不改se怼出一句:“我怎得就不能来?!”
楚靖低眉,察言观se了一番,觉出这老头子对他不悦,心下甚是窃喜,面上便也装的更加乖巧,添油加醋喏声:“见过少庄主。”
“不理他,我们继续。”林沧海回眸,盯着棋盘抚须皱眉。
被噎了个酣畅,林翊面容微沉,却是不动声se启口:“你输了。”
林苍海正是执了棋摇摆不定,沉思着该落何处,听闻此声,不悦抬眸:“你说我?”
“四面埋伏,围堵其中,你可还有路?”
林翊说这话时望向楚靖,他家老头子棋艺已是入了天镜,未曾想她这尿k子的n娃娃竟也能下得赢他。
一语击中,林沧海犹如醍醐灌顶,一拍脑门摇头间连连轻叹:“失算,失算啊,再来!”
林翊凝眉闭眸,这老头儿棋瘾一上来,便是下上一天一夜也不觉累。
恰逢此时,楚靖肚子也不服气叫起声来,甚有谋反抗议之意。
林沧海抬了眸,微微皱眉:“你没用晨食?”
见她垂眸,面se囧然,又回首瞪向一旁林翊:“不是说了让你好生照顾他?怎的早饭都未让他用?”
又被训斥着质问,林翊也终是坐不住,晲了眸,冷冷嗤声:“她吃喝拉撒,不归我管!”
“庄主,可是在堂中用饭?”生火的刘娘噔噔跑来,垂眸喏声。
这番来得甚是及时,林沧海正是生闷,当下也便顺了台阶,吩咐道:“不用,就在此处,布菜吧。”
“是。”
见刘娘离去,林沧海望着廊外一片碧波,倏然回眸:“还未问过徒儿,你姓何名何?”
楚靖愣然,若是以往,她定能抬头挺x说出自己名字,但现在,她犹豫了。
“阿靖。”楚靖低声。
林翊冷眸晲了她一眼,他还以为这nv人能编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过看她适才踟蹰,应是担心道其真名,会惹来老头子质问,不过她应是不知,那老头儿常年云游四海,对江湖门派之事还不如一个h口小儿知道的多。
“阿靖,靖……”林沧海凝眉沉思,倏然,又仰头怅声:“朱鸟杆头立,青海落桑田,可是此‘靖’?”
楚靖本是疑惑他为何念了这么一首满腹sao气诗来。
又一揣摩:此诗前句尾字,与后句首字,合起来,便是“靖”。
“楚靖”,是大g0ng主为她取的名,她原本叫“春妮”,一个俗到不能再俗的名字,入了师门之后,大g0ng主便让她随了她姓,取名“楚靖”。
文人雅士皆如此,问个名讳都要y首诗来,楚靖心笑,只道这老头子好生文绉。
见她淡笑不语,林沧海凝深了眉:“那把‘青凤’剑,是何人赠于你的?”
听罢,林翊面容一怔,而后又归于平静。
“青凤剑?”楚靖疑眸,不知他所指何物。
“你腰间所别之物,我救你之时那剑掉落崖下,不过我替你收了起来,待你伤逝痊愈便物归原主。”
“你说那软剑啊,是大……”将一出口,楚靖忙又止了声,低头虚意一笑,“是我从si人身上捡的。”
“si人?”
林苍海怔容,还想再问道一番,却见刘娘已端了饭菜而来。
现下,他又觉得这刘娘甚是碍眼!
楚靖也是饿极了,算上今早,她已有五日未曾好好用饭。
她想不管不顾捧腹畅食,奈何身旁左右端坐着两个不甚熟悉男人,碍于礼数,只得装模作样端了碗小口抿食,心下却憋得难耐至极。
反倒是林沧海,自己虽不怎么用食,却是一个劲儿往她碗里夹菜,直到那碗堆成个小山,方才笑眯了眼启口:“多吃些,伤才好得快。”
“多谢师父。”
这声“师父”,唤得软糯乖巧,林沧海颇为受用,抚须长笑连连点头:“待你伤好了,便与翊儿学些武义,也好防身健t。”
“不教!”
这厢楚靖还未回绝,林翊已抢了话冷然怼声。
他本就不喜繁杂,且对这来路不明nv人也无多少耐x与好印象。
诚然已知她被逐出师门,他也认定是她做了何见不得人g当,被扫地出门,他能默然接受老头子留下她,未有揭穿,已是作了最大忍耐。
“少庄主繁忙,徒儿不敢叨扰。”楚靖适时垂眸和声,将这懂事、t贴且委屈之感,演得淋漓尽致。
她正愁不知该如何回绝,未曾想这夯货先坐不住开了口,两人相看生厌,她还担心他得了空子折磨她。
“莫理他,师父教,快吃吧。”林沧海望着楚靖笑声,抖袖匆匆用罢饭食,便抱着棋盘钻研去了。
这是亲父子?楚靖总觉这老头子是林翊捡来的爹。
见老头子已远去,楚靖也不再矜持,甩开膀子,端了碗便是一顿风卷残云。
她在他面前,没有几分仪态可言,且她也不在意,连pgu都给他看了透彻,她还顾那些个薄面为难自己,岂不自讨苦吃?
“若老头子见你这般,该如何做想?”
他本不愿与她搭话,但看她这般旁若无人大肆开怀,又觉生怒。
但凡是个nv子,多少都在意些颜面,如她这般粗鲁行径,显然是不将他放在眼里,且他怎么看,都觉对面坐了头猪!
“哪般?”水足饭饱,楚靖歇了碗筷,靠在轮椅中抚着圆鼓鼓肚子,仰面缓息,“人食五谷杂粮,饿了,自然吃得多些,难道少庄主是喝露水长大的?”
她就知道,这男人寻了空子便要对她“大发y威”,偏她如今瘫痪在床,手无缚j之力,虽身子屈于他y威之下反抗不得,但这嘴上功夫,她得讨个胜负。
见他未如以往那般出声呵斥,楚靖心觉无趣,也懒得理会他,再俊美的容颜,这般生冷不近人情,她也看不下去,当下转动了木椅想要背过身去。
奈何她也是第一次坐轮椅,这般转了半晌也不见轮子挪动半分。
林翊冷了容,着实看不下去她这笨手笨脚模样,起身将她推至廊外木台上。
被他推着散气,楚靖满心惶恐,待那轮椅停下,她望着脚边池塘都要气出笑语来,他可真是贴心,只差再推她一把,让她滚到池塘里吃几口泥水去。
罢了,他ai怎样便怎样,那些个话里话外的嘲讽、不屑与鄙夷,她也从未在意。
自幼便已看尽人间百态,受得多了,便也可从善如流面对了,更何况如今她寄人篱下,难道还要指望旁人对她另眼相待不成。
她已是习惯了远远站着,看尽人情冷暖,他有逍遥庄,有疼他、ai他的老庄主,可无所忌惮且任意妄为地享受亲情之暖,这是她穷尽一生都盼不来的,是奢望,也是午夜梦回的孤独苍凉。
与他相b,她一无所有,身不由己,魂亦飘零,即便现下有了一间房,一座屋檐,可心,却是空的。
但这短暂的栖身之地是他人给予的,她楚靖虽研墨不多,却也知恩德。
这夏日的天到底是个n娃娃,说变就变,适才还yanyan高照,这会儿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楚靖转动轮椅,许是还未恢复,臂膀使不上力,试了几次都未能使那轮子挪动半分。
雨点儿大了,楚靖终是慌了神,拿袖子遮了头朝身后唤声:“林翊?”
唤了几声未闻回应,回眸见身后无人,楚靖喘息片刻,两手用力去转轮子,木板粘了雨水,甚是光滑,她转了许久终是稍稍挪动了半寸,欣喜间更是牟足了劲地转,然这轮椅行了不足两步,便失了控一般向后滑去。
楚靖心下大惊,却已来不及动作,不过弹指,便连人带椅滚进了池塘。
一瞬间,窒息涌上心口,楚靖只觉身子往深水中沉去,不由闭了双眸。
想笑,却是无力,他还是想杀她的吧,用这人不知鬼不觉的方法,不用脏了他的手。
想她楚靖一生,寥寥几秋,不堪回首,不知y曹地府又是怎样一番天地,是否与人间一般,苦楚诸多。
她喜甜,却是吃了半世苦,若有来生,她定要投个富贵人家,转念又一想,她无亲无故,谁又会为她焚香烧钱,她又如何打点鬼差放她入个好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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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知她是nv子?”林沧海立在窗前,负手问声。
林翊将那sh漉漉衣袍丢在地上,为榻上之人掩上锦被,却未回声。
听那换衣窸窣声已落,林沧海缓缓转身:“看来你与她一早便相识,她,是何人?”
“琼花g0ngg0ng主,不过如今,不是了。”林翊起身,望着榻上了无声息nv人皱眉。
在长廊之时,他想及剑谱上招式有误,便匆匆离去,回身之时又顺便收了院中晾晒的草药,因她每日都要用此沐浴缓伤。
他本是不愿管她,老头子说她伤得很重时,他是不信的,他领教过她千般手段,这样nv子,又怎会让自己受伤,甚至曾一度怀疑她起了歹意又要使招对付他。
但当他亲眼看她伤成那般,而她却能浅然一笑了之,却又让他为之一震,她都不知疼吗?
终是有些怜惜之情,他常以此安慰,遂才会做些心口不一之事,呵斥她,嘲讽她,却仍是忍不住照顾她。
他不是个情绪外露之人,即便是天降奇雪,地涌海啸,他也能岿然不动,面不改se,但看她落入水中时,他还是微微慌了神。
人命关天,心绪难免纷乱,他这般在心底寻宽慰,即便他也知那理由蹩脚的不忍直视。
林沧海撩摆坐于榻前,指尖搭上那纤细手腕,倏然眉心一凌,望向榻上双眸紧闭苍白之人,指尖轻颤。
“怎么?”身后林翊察觉异样,上前问声。
林沧海不可置信皱眉,而后长叹一声,拢袖起身,朝房外行去。
林翊随身而出,关了房门。
茫茫夜se下重山苍林,林沧海抚须沉叹几番,终是缓缓启口:“十年了,她终究还是未能放下,竟将这蛊下在他人身上。”
林翊心中一紧,思绪随之纷乱:“何蛊?”
林沧海沉叹一声:“千里苗疆,重岗复岭,跬步皆山,蛊虫相交,但那安山之巅,却生得两盅稀蛊,永生蛊与断情蛊,你身上的,是永生蛊。”
林翊愕然,x口一阵沉闷:“那她?”
林沧海缓缓闭眸,片刻轻然出声:“断情蛊,斩情丝,无情无yu,了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