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铠一怔,偏过头看他时,眼中的茫然还未全部收起,只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后,听话地任百里守约为自己套上衣服整理好,又在百里守约拿过自己的那件时,伸手接了过来。
“守约,让我来吧。”他敛眸柔声道,“自我醒来,总是守约在照顾我,我也想服侍你更衣。”
纤长的手指掸开衣服,为身侧人穿上,又细致地抚顺了衣领衣摆,这才拿过一旁的玉扣束腰,低下头仔细地为他扣上、理好。
“好……唔——”
手指还未完全抽离,便被人紧抓住,顺手一拉扯进了温暖的怀抱,未来得及发出惊呼,便被人堵住了唇。
眼前人闭着眼睛,纤羽扑在眼前,唇上的触感湿热滋润。铠手指半蜷搭于他肩上,目光幽深地注视了沉浸于亲吻中的人半晌,终于环抱住他的背,也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那一人就与余下十几人过完了数十招!只见那朱雀尊上一个起落旋身,霎时便稳稳坐于陵光殿正中宝座之上,端的是天人之姿,风华无双!而那大殿之下,一错眼,竟横七竖八地倒地了数十位武林高手——”
百里守约以手掩面,头越垂越低,似是不忍再听,却见身边两人目光炯炯地从二楼雅座直投下去,盯着楼下台上那说书老者,一个嗑瓜子一个剥花生,正听得津津有味。
作为江湖中鼎鼎有名的情报头子,他自然听说自己“冲冠一怒为蓝颜”的事已然传遍了大街小巷,跟他那几句“欲动他先杀我”的霸气宣言一同,为各处的茶楼酒馆、各地的姑娘小伙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八卦素材……但知道是一回事,如今不幸亲耳听闻,特别是那细节处还做了数不胜数的艺术加工,就完全是另外一种体会了。
更何况,此事牵扯到的另一位正主,如今正坐在自己身旁,听到精彩处时,还跟身侧那不在场的另一位人士交头接耳一番。
那边厢说书的白眉老者正捻着花白胡子说得眉飞色舞、唾液横飞,先说到有人欲背后偷袭却被朱雀尊上一招制裁,又说到那人同门者见状当即大义灭亲,故事险象迭生、高潮迭起,描述天花乱坠、神乎其神。正讲到那武林盟主岳昆于危急时刻突然在殿外现身的精彩处时,老者一拍惊堂醒木,要求稍作休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场分解。
见那老者下了场走进了后台,百里玄策把头凑到他哥面前,一抬下巴示意那说书讲台,压低声音便问:“哥,这都真的假的啊?”
百里守约没直接回他,先是抬头去看向铠,见那人口中衔着一枚瓜子,偏头托腮也正望向他,眸中亦有疑惑,才颇有些勉强地答道:“呃……基本属实吧。”
“那岳昆出现以后怎么样了?”见当事人承认了,百里玄策兴致更甚,他挪挪椅子向百里守约靠近了些,迫不及待地要求剧透剧情发展。
见铠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百里守约如坐针毡——他实在不欲让铠知道自己牵扯的这些江湖瓜葛,更怕这些事会刺激到他的某方记忆——故而以手掩唇,对百里玄策悄悄话道:“还能怎么样,被我打回去了呗……”
百里玄策眼睛一亮,在桌下隐秘处给他哥比了个大大的拇指。
两人又嘀咕了几句,只听楼下一声惊堂木响,原是那老者小歇完又上了台。
“上回书说道……”
他还未及温故,楼下人群中乍然响起一道粗犷男声:“哎,老头,你昨天不是刚说到,那百里楼主于武林大会上当众下了战书,携那银发蓝袍的美男子翩然而去吗,怎么今天就直接跳到武林众人逼上盘阳宫了,这中间的事呢?”
“对呀对呀,”他话音刚落,又有一大汉起哄道,“跟那美人儿的事呢?”
听了他的话,满座响起哄堂笑声,起哄声,一声更比一声高,好不热闹。
“美人呢?!”
“是啊,我们要听美人儿!”
那台上白眉老者徐徐一笑,一拍惊堂木,待闹声平了,方冲台下拱手笑道:“各位客官,老朽这里是正经茶馆,您各位想听的段子,怕是得去那青楼楚馆处听了。”
“你这老头!端的是没有眼色,谁去窑姐儿那,还能是为了听那龙阳段子啊?!”
“此言差矣,就算是去小倌儿那,你就能听得下去段子了吗?”
又是满堂哄笑。
老者再拍惊堂木,众人笑过便算是得了趣,不再打断说书,又聚精会神地听起了下段来。
而故事中的当事人百里守约此刻以手掩额,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底去,更暗自庆幸自己今日“全副武装”的先见之明。
虽然经过武林大会那一出,朱雀尊上百里守约的名号跟尊容在江湖上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但为免横生枝节,三人出门皆戴了兜帽披风,遮了显眼的兽耳与发色。业已入冬,即便南方不至严寒,但到底料峭,富人家子弟作这般打扮的也不算罕见,他们又一进茶馆便直接上了人烟较稀的二楼雅座,故而一路并未吸引多少探究目光。
借手遮挡,他偷偷抬眼去看一旁的铠——那人似乎读出了众人话中那“银发蓝袍美人”的身份,也失了方才事不关己的自在,此刻正端了杯茶,目光四处游离着,不敢看百里玄策更不敢看他,白绒兜帽半遮了眉眼,隐约露出的莹白耳廓被臊得通红透亮。
见他如此青涩可口的反应,百里守约反倒不怎么恼了。左手扶额没动,右手从桌下攀伸而过,去握铠垂放在腿上的手掌。十指交叉着在桌下扣紧。铠欲挣却没挣开,怕闹出的动静太大惹百里玄策侧目,便也就随了他去。
三人围坐一桌,一人有滋有味地继续听书,渐入佳境后鼓掌叫好兴奋得不亦乐乎,两人心不在焉地各看一处,眼神偶尔交汇便被烫到似的倏然分开,唯十根葱白玉指于桌下,一直紧紧相扣。
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边厢鹤发白眉的老者终于说完了书,离了台去。眼见满堂宾客皆欲起身散场,三人也稍作整理了一番,为免拥挤,便打算待楼下人走得差不多后,再下楼去。
却听“哐”的一声巨响,遽然间便有一人从门外被踢飞过来,狠狠撞在了茶馆的大门上。
那倒霉蛋撞到门上后又滚到地上,连头也不敢回连滚带爬地就要跑,却被随后跟上的人揪着领子给拎了起来,又一次摔在了茶馆中间的空地上。
女子的声音清澈透亮,一听就知是豪迈飒爽之人,此刻却含着滔天怒气:“光天化日之下,竟想强抢民女,你胆子不小啊!”
于茶馆常坐的人,最爱的便是看乐子,如今见那边书刚说完,这边又有新故事上演,欲行的人也都不走了,更有甚者直接围了上去,里里外外地把事发的两人圈在了中间。
那又撞又摔的男子显然疼得不清,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哆哆嗦嗦地喊:“女侠饶命啊!女侠您误会了!”
既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楼下的人已然看得兴致盎然,议论纷纷,楼上的人自然也没有不看的道理,二楼的客人们把那栏杆密密麻麻围了一圈,皆饶有趣味地往楼下看。
百里玄策也不甘落后,一手拉了一个,一齐趴到座前的栏杆上向下望。
入目便是那女子高高竖起的粉色马尾,百里守约顷刻间便认出了那女子的身份,正是京城赫赫有名的麒麟将军——花木兰。
那木兰将军面目俊俏,眉宇英正,此时却杏目圆睁,气势逼人:“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误会?!”
“那、那女子本就是俺、俺爹花了钱买的,怎、怎么算抢……”那滚在地上的男人本来还觉得自己颇有道理,但见花木兰越来越黑的脸色,不由便噤了声,哆嗦着再不敢多言。
“好哇你,竟然还涉及买卖人口,”花木兰手臂一抬,那身形比她还要高大的男子便像个小鸡仔一样蜷缩着被她拎了起来,“快点跟我去见官!”
她正打算提人离开,却听头顶传来一声叫喊,抬头向侧上方望去,便见一人扒去兜帽露出红发狼耳,正对她挥手喊道:“哎哎——师娘!”
“百里玄策!”听得如此称呼,花木兰手下一紧,差点没把正被她提溜着的大汉勒背过气去,“谁是你师娘?!”
见有人代她按上了那红毛脑袋,花木兰顺着那双手看过去,正对上男人兜帽之下的赤红眼睛。
百里守约与她视线相对,便对她拱手一礼:“花将军,别来无恙。”
“自是无恙。”花木兰声音清朗洪亮,响彻整个茶楼,“既许久未见,不请我去你那盘阳宫里坐上一坐吗,百里楼主?”
见楼上楼下的人听了这名讳,一起齐刷刷地看向自己,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似的,又一起齐刷刷地看向了自己身边的铠,百里守约立在原地,内心比被武林正派找上门来时还要微妙几分,可算是彻底体会到了、何谓被公开处刑的滋味。
花木兰说到做到,拎着人去报了官后,果然又折回去,找已与她约定好在街角会面的百里守约三人。
四人没急着回去,在显然颇有逛街经验的花木兰带领下,采购了大量吃食和新鲜玩意儿,待到夕阳西下时,才每人都拎着大包小包、硕果累累地返程回了盘阳宫。
百里玄策活力犹在地拉着铠去收拾战利品了,厅中便只剩下了花木兰跟百里守约两人。
花木兰先是打量了被她盯得有点坐立难安的百里守约半晌,又转着眸子回忆了一下这一路上的种种细节,才挑了挑眉,颇有些调侃意味地明知故问道:“追了那么多年,终于如愿以偿啦?”
百里守约摸了摸鼻子,在这年少时便机缘巧合结识的异性朋友面前,难得地有些窘迫:“算是吧。”
“自上次麒麟府一别,已半年有余,我听说了武林大会上的事,知道你想要找的那人,应是已经找到了。”花木兰探究他的神色,试探着问道,“那你想要解开的那毒,如今解开了没有呢?”
百里守约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与扁鹊钻研了三年,我网罗天下消息,他阅遍世间医书,虽偶有记载蛊毒之秘,却未闻解法。”
提起扁鹊,他又忆起往事,真心实意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为他引荐我,这几年若不是他,只怕阿铠早就……”
花木兰摆摆手,豪爽道:“何必谢我。扁鹊这人,脾气本就古怪得狠,要不是这连他也摸不着头脑的奇毒……怕是早便拎着包袱又四处游历寻找怪病去了,也不会乖乖留在京城了。”
“说起引荐,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陛下最近为我引荐了一个西洋人,叫什么,菠萝什么的。”花木兰皱眉想了半晌,终于放弃了去想那怪人的名字,接着道,“他虽然名字古怪,说话也古怪,却带来很多很有意思的书,对了,那些书的文字也很古怪!”
“所以虽然他很热情地塞了一整套给我,我却并没有看,只是听婉儿说了一些——她说那些书分别记载了起源于西方的几个家族的故事,这些家族皆为寻找并守护一位女神分散在各地的信物而生,久而久之便散落在世界各处,说不定我们这里也有呢!婉儿说,这些信物有的是刀,有的是剑,总之各具形态,却皆附死灵,需以族人灵气供养镇守,若以族人之血浇灌,便会成活,但若见他人之血,则会……”
花木兰没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看见了百里守约的表情。
面前的男人睁大了眼睛,似是惊喜,又似是惊恐,在怔怔地消化了半晌后,才像终于找回了声音似的,吐出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
“寒星殿的,是铠。”
腊月后,连气候一向温和的京城也落了雪。
百里玄策说是要去寻他师父拜个早年,白雪皑皑的盘阳宫里朝夕相处的便又只剩了那两个人。
怕铠受寒,百里守约命人在常去的屋中都燃了暖炉,然纵炉中炭火烧得红热,铠的手指却总是略冰的,于是百里守约又不放心地给那人披了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看他裹得严严实实,才算舍得放他在北书房里坐着看书。
其实铠体寒却并不畏寒,又是习武之人,自可运内力供暖驱寒,但他也着实不舍驳百里守约好意,只得听话地裹成个绒团,任处理完事务后的朱雀尊上从外面带着一身寒气回来,次次都要裹了他的手确认尚暖,才满意地笑开,俯下身就着铠坐在椅上的姿势,与他耳鬓厮磨一番。
而往往亲热亲吻着,那方处严冬、却比屋中人身上还暖些的手便会不老实地穿进裘披中,隔着衣物揉捏铠的后腰,另一只自也不会闲着,象征性地拂过他的领口就拉散开来,露出一片白如暖玉的锁骨胸膛。
百里守约便就着铠扬起的脖颈线条顺势一路亲吻下去,直到抽了腰带,褪了亵裤,把人压在桌案上掰了那光洁的大腿全然顶进去,尽情滋扰陵犯一番,才算是吃饱喝足、心满意酣。
于是铠常常书看到一半便被抱到桌上,上身仍披绒带裘,下身却被扒得精光,臀靠于案缘,敞开了双腿任人顶弄侵犯。
这般姿势行事时,百里守约偏爱面对面地搂着他,头埋进他颈窝闻嗅舔吻,上身也与之紧贴着,将两人具埋入那暖厚裘披中。白绒皮毛掩了内里汁水淋漓的交合处,唯铠一双雪白长腿暴露在空气中,缠于男人腰上,其间脚趾随肢体摇晃而蜷缩攒动,不难见主人深陷欲望时的情热难捱。
倒也不总是这般淫荒无度的,百里守约若是闲时,向来会琢磨着给铠做些新奇的吃食点心——他素有一手好厨艺,若用百里玄策的话说,可谓是“只要尝过都说好”,只是他身份尊贵,除极为亲近之人外,他人自也无福消受。
而某日百里守约在厨房里鼓捣一道新糕点时,瞥到身边立着的、正仔细观察他手中活计试图照猫画虎的铠,骤然忆起三年前,他为了讨对自己与朱雀楼皆不感兴趣、只一心想离开这里另谋去处的铠的欢心时,也曾潜心钻研后亲自下厨,给心爱之人摆了满满一桌饱含心意的宴席。
思及此,百里守约又偏过头,用目光去打量正紧盯着他手中动作、神情一派认真的铠,想到他虽面上常做出一副冷淡神态,吃到喜爱的东西时,眸子却总如觅到心爱之物的孩童一般蓦地亮起来,只觉心中喜爱更甚,手上也愈发有干劲了。
铠颇为困惑地睨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读不懂他顷刻间的火力全开。他艰难地试图继续依葫芦画瓢,但过了一会儿,就实在看不懂更跟不上了,便只好泄气服软,开口央百里守约做得慢一些,好让他能学得会。
许是心血来潮,这次失了忆反而对百里守约的一切都颇感兴趣的铠,在某个阳光晴好的冬日,主动提出要给百里守约做些吃的。
心上人愿主动为自己洗手作羹汤,百里守约自然乐得接受。只是莫说铠如今记忆全失,怕是失忆前于寒星殿中时,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故而纵使他早对着从民间小铺淘来的家常烹饪书籍研究了数日,真的操作起来时,也是手忙脚乱、颠三倒四,最后把厨房搞得烟熏火燎,自己也弄得灰头土脸,才勉强做出了几道尚可入口的吃食。
那食物百里守约自是欣然接受,眉都没皱一下地照单全收不说,反倒还嚼得有滋有味的,倒是铠自己都看不下去,抢了他的象箸挟了几口,抬头有些难堪地望了他,连面上也镀了层羞恼的薄红。
百里守约觉得煞是可爱,但到底不忍他情绪低落,便主动毛遂自荐,誓要教会他烹调饮食。
京城的冬天静谧安稳,雪花于盘阳宫之上飘旋落下,在屋檐树枝积聚厚厚一层,偶时凛风吹过,便散落一地白絮,满目如新羽翻飞。
在这样的日子中,堂前却总是柔风习习,炊烟袅袅,铠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经历中,手艺终于也有了些渐至佳境的意味。
轻松闲散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到了小年。
如今铠的厨艺虽与百里守约相比还难能望其项背,但也算得上是差强人意,况且他服务的对象左右不过那一人,而那人对他向来是处处满意的。如此这般,铠便也就放宽了心,不再与自己较劲,看百里守约春风满面地为两人的晚膳在灶间忙来忙去,只坚持揽下了制作饭后点心的任务。
用过美膳又食了香甜点心,两人刚互相拉扯着、衣衫不整地倒在床榻之上,却听得门外下人通报,说是花将军来了。
花木兰确实来了,而且除了人来了以外,还给百里守约带了一大箱沉甸甸的东西。
那箱东西当即便被送进了盘阳宫锁放机密的南书房中,藏进了某个暗柜里,而百里守约本人闲散地在厅中与花木兰小叙了一会儿家常,见已至午夜,身边陪着的铠似乎也有些困乏,便提出既然夜深,不如请花将军于盘阳宫暂居一宿,明日白天再叙。
花木兰迎上铠状似不经意间投过来的有些莫测的目光,豪爽地展颜一笑,朗声答应了。
从那天起,花木兰一直小住在盘阳宫中。
白日里她与百里守约一同关在南书房中,不知在研究商讨些什么,一坐便是坐到日暮西斜。铠猜想许是什么机密要闻,从不主动探索,偶尔去为那两人奉些茶水点心时,也并不往那桌案上展开的布满蝇头小字、绘着繁复图像的书页上看,只微垂头沉默地替两人添好茶,耳边听着他们海北天南地侃侃而谈,连关上门时,屋内还隐约传来笑语欢声。
裹了裹身上狐裘暖披,铠转身快步离开,却在那声音全然被抛在身后时,于宽敞庭院中倏然停步,抬头望向茫茫天际。有洁白雪花飘在他衣上,他抬手去接,却见那晶莹于掌心中消融殆尽后,又覆上新雪,最后徒留一手冰冷湿痕。
寒风撩动发丝,吹散一地霜白,远处隐约又传来断续人声,他闭上眼睛,黑暗中浮现某张温润如风的笑脸,竟蓦然觉得,今年的冬日,果然还是太冷、太静了……
百里守约倒并非没在记挂他,他自己走不开,又生怕铠觉得无聊,便嘱人去找了些新奇点心、别致玩意送予他,又特意在北书房添了些铠爱看的游记,听得门口推门送茶的动静时,更像是生怕漏了一秒似的,迫不及待地扭头去看……惹得花木兰笑他“身在南轩心在北”,“温柔乡里不思书”。
除夕晚膳后,似是要事已了,又似是终于当够了那两人间的晃眼明灯,花木兰婉拒了百里守约提出的留下来一起看跨年焰火的邀约,朝并肩而立的二人挥了挥手算作告别,便甩着自己的大马尾跨了马绝尘而去了。
百里守约目送花木兰离开,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中,才转过身,看向与他同望一处此刻正怔怔发愣的铠。微斜身子抓了他有些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掌中搓热呵暖后,于指上轻落下一吻:“阿铠,我们回去吧?”
铠偏头转向他,手指安静地蜷在他手心,那深若幽潭的眸光抖了两下,才望进百里守约温和的红眸,觑见那之中坦荡的情深。他不自在地偏躲了一瞬,微颔首,轻轻点头,回了声“嗯”。
焰火嗖地一簇簇窜上天际,于空中炸开漫天火树银花,消散在茫茫黑夜间,徒留几点星火闪动。百里守约的注意力却全然被眼前人吸引,他注视着长腿一跨主动骑到自己身上的铠,惊喜之余又有几分茫然。
晚上用膳时,铠便喝了些酒。花木兰一向能饮好饮,百里守约知她脾性,特地为她供上了自己珍藏的陈年美酒,这边厢花木兰自是与他谈天侃地,喝得酒酣耳热,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边厢安静坐着一向鲜少饮酒只吃饭菜的铠,竟也在不知不觉间饮下了小半壶醇酒。
两人送了花木兰回来后,并排坐在屋檐下等子时焰火,顺便又对夜小酌了几杯。许是借酒壮胆,铠比旁日里喝得多也喝得急了——他先是闷头饮了几盏,被百里守约略有些担忧地按住酒壶后,干脆持了酒杯,站起身来踉跄几步行到百里守约座前,撩起下摆一抬长腿,就跨坐着靠向了那人怀间。
正那时,子夜的焰火恰好齐齐鸣响于天,百里守约手掌撑了他的背把那不住往下滑的身体抱进怀里,任由铠手中尚存的半盏清酒在他前襟颈项处洒了个精光。
“阿铠……”
他微垂下头,看怀中人半掩了银眸的霜色睫羽扑扇,铠口中醇香的酒气热乎乎地喷在他颊侧,撩得他心猿意马,总想去好好品尝一番那犹带湿气的润红双瓣。
还未及他动作,怀中那人便略低了头,似是不舍得浪费方才那翻倒的美酒一般,伸出滑嫩软舌自下而上地舔过百里守约的脖颈,末了,又像是意犹未尽般,在他略微颤动的喉结处深深一吮,留下一枚暧昧的吻痕。
喉中泄出一缕闷哼,情欲几乎是在瞬间便被全部点燃,百里守约反客为主,握了铠的腰把他更紧地按坐在自己腿上,胯顶着胯,胸贴着胸,低下头用嘴找到他作乱的唇瓣给噙了,抵开后用舌尖深入其中扫荡,探索内里绵软的触感,汲取那犹带酒香的湿热津液。
不同于以往被吻得狠了时惯常的推拒,铠反而主动抬手环上身前人的颈,启唇探舌与他缠得更深了些,那盏白瓷空杯从他指尖滑下落到地上,骨碌碌地不知滚到了哪里去,已无人有暇顾及。
烟花兀自在天空中闪耀,两人在檐下尽情厮磨亲吻。许是觉得热了,铠一手仍按在那人肩背,另一手反向后探扯了自己颈间裘披的系带,厚重白裘落于地面的同时,百里守约已挑开他的前襟,顺着松垮敞开的衣物摸了进去,抚触内里光滑温热的肌理。
纠缠不休的唇舌终于舍得分开,舌尖拉出一条晶亮的银丝,很快被冬日夜间的冷风吹断,在唇边落下微凉的触感。百里守约怕他着凉,刻意聚了内力在掌上,让热烫掌心贴着他赤裸的皮肤一片片熨过去,激得铠轻呓一声却没躲,转着腰蛇一般地更往他怀里钻。他的腿半曲在两侧,脚尖堪堪着地,柔软臀肉随扭腰的动作于身下人胯间磨个不休,几下便蹭起了一个明显的硬热鼓包。
“阿铠今天怎的如此热情?”百里守约虽犹带余裕,声音却已然沙哑,甚至隐约带些颗粒感,显是身心皆因怀中人而躁动难安。
“守约,守约……”
铠并不回答于他,只哑着一把好嗓子,含了醉意轻轻唤他的名字,杀伤力不减反增。他似是等得有些躁了,主动执了那人的一只手置于胸前,挺了皎白胸膛用那一点软热红尖去研磨他的手心,另一只手攀下去利索地抽了那人裤间腰带,探进去摸他已然沁湿亵裤的肉柱前端,求欢意味显而易见。
“阿铠——”
开荤后就没见过铠这般主动模样的百里守约哪里把持得住,差点被他挑逗得直接泻出来,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嘭嘭嘭地跳,响声几乎震耳欲聋。倒让他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与铠的初见,那时那左胸脏器也是这般,兀自轰鸣不停,几乎要跳出喉咙,一呼一吸间无比清晰地昭告他,此生必历此情劫,纵穷途犹自不悔。
他微走神的片刻,手上的动作自然怠慢了,直到颈间倏忽一痛,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铠给咬了一口,那人叼着他的颈子磨牙,话语像是挤出唇间,因酒意含含糊糊的,倒像是在撒娇一般:“守约,你现在在想谁?”
朱雀尊上是何等伶俐敏锐的心思,听得他问话,又联想一番这几日来的种种,瞬间便明了了这人今日反常的缘由所在。他心间一片软热,整个人像是要被颈上那含了酒气的过烫气息给醉晕融化了似的,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连出口的话语也不觉间带了几分游浮:“阿铠,你这是……吃木兰的醋了?”
听得那个名字,铠抬起头瞪了他一眼,眸子湿漉漉的,他的两颊浮着不知是被酒意还是被情欲染上的晕红,嘴抗拒地抿起来,手下动作却不客气,蜷指握住百里守约在他掌心里翘得老高的肉杵,狠狠地抓了一把。
“唔……”喉间泄出一声轻吟,揶揄不成反被人捏住了命根的百里守约却半点没生出危机感,只觉得心上人这样子可爱得紧。他心中自知答案,故而不再强求回答,握了那人垂在侧边的另一只手放于自己胸前,一同安静聆听着那之下怦然跳动的心脏。
“我爱你,只爱你,”百里守约说着,只恨不能把心剜出来给他看一般,眼睛直直地望进铠淡色的瞳孔中,“我一直都在爱你,阿铠。”
他们不常说爱,床笫之间自有其他说不完的淫词艳语,说爱反倒显得遭情欲驱迫似的,而百里守约无比确定,这脱口直言的爱意与他此刻膨胀的下半身无甚干系,他对面前人的情动,从来由心而发,扎根于行。
除了情事里被做到极限时,百里守约很少看见铠哭,但此刻那浅银眸中水光流溢,竟陡然落下泪来。他忙用唇去接,却觉那泪咸苦涩然,烫得自己心尖一颤,随即便是汹涌而至的心疼。抬起手臂把他拥得更紧,轻吻不断落在怀中人眼睑颊侧,直到用体温全然蒸干了那泪痕,才顺着向下吻住他的喉结,再挑起彼此的情欲来。
最终铠攀着他的肩,被他掐了腰面对面地进入,骑乘位让那前端顶得很深,像是整个人自下而上被穿透了似的。铠却好像浑然不觉不适,双腿半撑在椅缘两侧,主动在他肉柱上起伏着吞吐起来。
铠勉强支撑发软的双腿已是不易,再加上位置所限,那肉根每次只浅浅抽出一截,便又借着体重全然插进去,顶得他回回都要伏腰喘息片刻,才能再继续。这般温吞的抽插总归不尽兴,但百里守约却乐得看他主动,那人一向白净的脸庞此刻酡红难消,眼尾眉宇间皆是噬魂媚意,惯常的清冷矜持抛得精光,光是想到放在心尖上的那人此刻正在自己胯间辗转磨蹭着,主动肏弄自己,内心的满足便已经超过得要满溢出来了。
而情酣时分那贴着他耳畔轻声呢喃而出的话语,更是直接让百里守约如个初经情事的毛头小子一般,径自毫无征兆地直泻了出来。
那声音明明绕在他耳廓却像是响在天边,迷蒙又清晰。
“守约,”铠衔着他的耳垂,轻轻低声道,“我爱你。”
正月十五傍晚,铠亲自煮了元宵。
那圆子颗颗分明地镶在碗里,白白胖胖的煞是引人食欲,百里守约咬了一颗尝了,扬起唇角满意地点了点头,笑说“阿铠的手艺怕是快要让我拍马不及了”。对于此般名不副实的称赞,铠只是笑而不语,他又饮了几杯酒,不知是否有些醉了,主动执了勺子蹭到百里守约身边,一颗颗喂他吃了下去。
除夕时听鞭炮看焰火,元宵时,便是猜字谜看花灯。
百里守约知铠一向喜静,也怕两人偶尔放浪形骸的作风被他人撞见惹他尴尬,故而自铠来盘阳宫起,这里驻扎的属下仆人便向来不多,逢年过节时,就几乎全然放了假,只留了几个把守机要处的暗卫,连日常照顾起居的下人也遣了回去过年。暗卫向来行无声息,来去无踪,这偌大朱雀楼盘阳宫内,倒好似真的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华灯初上,两人于偏院一片空地之上并排而坐,身子底下铺了厚厚一层温暖裘皮,正抬头望夜空中漂浮着的万家燃放的花灯。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后,百里守约不知从哪也拿出一盏花灯,又从身后桌案上拿了两人之前互猜字谜时用的纸笔,要铠与他一人写一句愿语置入花灯中,且不得互相偷看。
铠望了他兴致勃勃的笑脸半晌,到底没舍得驳他,他捏着笔望了那空白毡纸片刻,很快便背过身书写了数笔。
随后不久,百里守约也写好,转过身来看向他,表情像个邀功的孩子:“阿铠,我们放花灯吧。”
那花灯最后,并没能飞到天上去。
笑容僵在脸上,百里守约甫一迈步,便觉头晕目眩,眼皮如同坠了千斤秤砣一般,直直地往下坠。浓烈困意袭来,指间花灯倏然落地,他一个踉跄身子前倾,差点栽倒在地。
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鼻翼间嗅到那熟悉的冷香,百里守约一阵心惊,一手指尖猛掐手心试图保持神志,另一手紧紧攥住触手可及的布料,启唇欲言,却觉意识混沌,半个字也发不出来。
铠将他安置在绒铺上,站起身前,根根掰开了他紧抓着自己衣摆的手指,阖上他兀自强撑着不愿闭上的眼睛,轻声道:“睡吧,守约。”
他本欲直接离开,却还是没忍住回过头,又看了他一眼。最终,他反身半跪下去,俯身在百里守约额头落下轻柔一吻,喃喃道:“守约,你瞒了我三年,我骗了你五月……算我们扯平了。”
在百里守约兀自想要看清、却越来越模糊的视野里,那片蓝袍衣角像花一样旋身而起,又飘落在地,随后便打着转儿地渐行渐远——再也没有回来。
百里守约再醒来的时候,正安稳地躺在那暖裘之上。
入目便是夜空正中一轮饱满玉盘,盛满了世间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那银盘之外环绕着京城百姓燃放的漫天灯火,那些花灯流光溢彩,形态各异,却没有属于他的那盏。
百里守约坐起身,盘膝将真气灵力在体内运转几个周天,估摸了一下时辰,子时已过,那人应是已经出城了。
他又怎么会看不懂铠这次失忆时的反常,可梦太美蜜太甜,只能亦步亦趋地过每一天,生怕打破那桃源幻境,坠入无尽深渊……思及此,便更觉心中凄冷。
百里守约站起来,浑身仍有些酥麻不适,却难抵心中如被刀剜一般的苦痛绝望——天大地大,铠若是真的想走,他又能去哪里寻他?就算真的寻到了他,又该如何去做,才能挽留他片刻,再做一场那迷离美梦?
他思绪一片混乱,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几步,竟有种不知此身在何处的茫然,脚下突然踢到一个滚圆物什,险些将他绊倒,百里守约手按在桌案上勉强稳住自己,垂眼去看,原是那件未及燃放的花灯。
他会在那上面,写些什么呢?
思绪毫无回寰地又转到那人身上,百里守约怔然凝望那红艳圆灯,有些怅然地想着。
他所思所愿,是想早日彻底摆脱自己,还是……
思及此,百里守约伸手去够了那盏灯,有些迟疑地去探花灯中那被唯一剩下的一张字条,打开被字墨洇透的薄纸时,连手指都在根根发颤。
两行小字赫然映入眼帘,百里守约呼吸一滞,酸麻从指尖窜到头顶脚趾,像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冰水,他骤然浑身发冷。
那黑墨沁毡纸,笔勾穿人心,是写着——
生则与尔相依,死则魂归故里。
“你为何不干脆直接杀了我,却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百里守约废了我的武功,我自是逃不过你一剑。”莫枭手上被牵着锁链,凭感觉看向侧前方走着的目不斜视的铠,轻嗤声在幽深昏暗的空旷山洞中响亮异常,他笑道,“呵……你总不会是怕朱雀尊上怪罪,所以不敢吧?”
铠厌恶他至极,自是懒得理他,甚至未回头看他,只猛地一扯手中锁链,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链条哗哗作响的声音几近震耳欲聋,莫枭狼狈地踉跄跟了几步,才勉强没让自己摔趴在地上,却没肯认怂,继续出口挑衅他:“原来寒星之子凯因,也会顾及他人情面,对灭族仇人心慈手软啊……在这一点上,你倒是比不上你那个屠亲戮族的好妹妹——”
一道寒光划过肩侧,倏然剌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莫枭因疼痛咬紧了唇,又被铠拽着走得更急了些。
两人走了约莫一刻,终于隐约能窥见洞口微光,疼痛让莫枭视线有些模糊,直到出了那暗谷,柔亮夜光铺洒眼前时,他才认出眼前那经年不变的琼楼高台。
正是寒星殿。
莫枭望向那年久失修却依然恢弘肃然的神殿,便知那就是自己此行甚至此生的终点,他呵呵一笑,颇有些自嘲意味:“如今故地重游,倒真是心绪颇多。”
铠仍不搭理他,正对着那空洞漆黑的殿厅,缓慢地闭上了眼,夜风撩起他垂落身后的银蓝长发,吹散了他含在口中的轻喃——
我回来了。
“凯因,你难道就不好奇,你族人倾尽毕生守护的灵铠,究竟蕴含着多么强大的力量吗?”
锋利剑尖抵在胸口,莫枭望向面前持剑笔直而立、面上神色毫无波动的蓝衣剑士,突然生出几分时空倒转之感,那时,便是他执了一柄剑,趁那人浸于悲痛之中毫无防备之时,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但他却没有死——他最想杀他,却偏偏杀不了他,便就愈加痛恨他。
莫枭想着,一路佯装出来的无畏悠闲全然褪去,只余下面上扭曲的疯狂:“我最是恨透了你这般若无其事的模样!师父因你族涉险身死,守约又为你神魂颠倒,我一生所有珍贵之物皆因你而变,因你而灭,你若不死,我又如何能甘心?!”
铠只是淡然地看着莫枭狰狞面孔,剑尖一推便没入半分,祭出心头一簇鲜血,他冷然道:“说完了吗,说完我便动手了。”
莫枭却突然仰天长笑,笑得身体震颤,胸膛间血肉模糊,他恨声道:“你当真,就不曾顾及他半点?!”
铠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先是百里守约持笔时饱含希冀的笑容,随即便是那白纸之上字字明晰的“前尘皆忘,厮守永生”……那张薄如蝉翼的字条此刻正贴在他胸口,灼得他心脏都沉热发痛。
“我知晓你性命牵扯他至重之物,”剑尖又扎进半分,无限延长着莫枭的痛苦,铠执剑的手丝毫未抖,就如同他的声音,“事毕后,自当负荆请罪,竭力偿还。”
谁知莫枭听得他此言,愣了一瞬,随即笑得更加猖狂,他大笑时,胸膛牵扯剑刃,奔涌出更多鲜血,却像浑然不觉一般,纵是血肉模糊,仍兀自笑道:“可怜那百里守约一副情种做派,被他机关算尽护着的人,竟半分未觉——”
“那我便告诉你真相,”幻想着铠得知真相后的退缩胆怯,莫枭目露精光,他口鼻皆是鲜血,已是形若癫狂,“当初我对你一剑穿心时,那剑上附有以我心头之血供养的蛊毒——”
“我若是死了,你也休想再活!”
他话音刚落,剑尖陡然穿透胸膛,飞溅一地血沫,莫枭惊讶地瞪大双眼,却于眼前那模糊血海中,清晰地看见铠的眼睛,那眸中一分冷峭,九分决绝,便如他的剑刃一般坚韧锋利,势不可摧。
“如此甚好,”生命从身体中流逝,眼前已然开始发昏发黑,莫枭听见那人低沉的嗓音,竟是轻柔又释然,“我便再也不必怕,会毁了他什么重要之物了。”
寒星殿距盘阳宫其实并不远,只是位置隐蔽,隐于京城东郊深处。
百里守约情窦初开那阵子,常跑去寒星殿前徘徊,想要哪怕远远地看一看铠,却每每行到紧闭不开的殿门前,又犹豫作罢。他倒不是没想过偷偷飞过去或是潜进去,毕竟以他的身手确能实现,但却担心若被铠逮个正着,怕是人还没追到,便留下个极坏的印象,反而弄巧成拙。
他去寒星殿去过太多次,虽然几乎从没真的见到过铠,但也不算一无所获,这一回生二回熟地跑,还偏被他摸出了一条近路来。
此刻百里守约于月圆之下,乘风而行,出了京城一路直向东去,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那在黑夜中宛如一张血盆大口的东郊密林,在时不时的野兽嚎叫与飞禽振翅声中一路驰行。他衣袂翻飞,脚下生风,又凭借着傲人的夜视力迅速穿过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甬道,眼前终于隐约现了那于月辉映照下,兀自巍峨耸立的寒星殿。
担心铠的安危,百里守约片刻未敢放慢脚步,直掠过殿门,一路向主殿靠近。
终于,近了……
百里守约转过最后一个弯,直映入眼帘的,便是铠从莫枭胸前抽剑而出的场面——银发男人将那穿透仇人胸膛的利剑片刻未停地直拔出来,半分未躲地任由那人的鲜血喷溅了自己一身,他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沉默地看着灭族仇人正对着殿厅无力地跪倒在地,像块破布一样委顿下身,额头磕到殿前大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便再也没能抬起来。
“阿铠!”
铠松开手,任剑从颤抖的指间滑落,他不再看莫枭,也没有看向百里守约,而是抬起头,沉默地望了许久那空无一人、漆黑一片的主厅,眼前似乎浮现出银发少女甜美娇俏的笑容,耳边听到小妹口中连声呼唤着“哥哥”,正一路从厅内向他跑来……
“露娜……”
几近无声地低喃着这个名字,铠不由自主地向前展开手臂,身体向后微倾,试图接住自己那向来粘人的妹妹扑面而来的拥抱——
却什么也没有。
空空如也的掌心只接住一抔月光下的清尘,他脱力地垂下手,身体便顺势仰起,宽大的蓝袍在夜下划下一道浅弧,飘散的银发在风中溅起缕缕星辉,终于如只断线的风筝般,直直地向后栽落了下去。
“阿铠——”
出口的呼喊已近撕心裂肺,百里守约飞奔过去,把那人坠落的身体接进怀里,一手按在他胸口输送真气,另一手几乎绝望地去抚摸他苍白的脸,从嘴角源源不断沁出的鲜血红得触目惊心,烫得惊魂动魄,那唇瓣却是灰白如纸,身体更是寒冷如冰。
为什么自己总是迟来一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他倒下?
江湖人赞他轻功天下第一,他却从来赶不及救自己最心爱的人……
如此,又有何用?!
百里守约心绪激荡,最终悲从中来,只觉喉头一甜,竟是大哀大恸之下真气逆行,直喷涌而出一股猩红鲜血。
那鲜红溅于怀中人脸上,他连忙执袖去擦,又见那人双目紧闭,抹去嫣红后,脸色只余灰白。百里守约只觉万念俱灰,抱着铠跌行数步,却因真气紊乱而力竭倒地,他伸手去握那掉落在旁侧的剑,战栗的指尖够了几次才触到那锋利剑尖,也不顾剑刃割伤手掌,拾了剑柄便要往自己颈上抹。
“守约……”
打断他动作的是怀中人微弱的轻吟,起初百里守约怕是幻听,半喜半惧地垂眸去看,却见那人眼睛微睁开一条细缝,唇瓣翕动着张合了几下,再发不出声音来。
“阿铠……我在,阿铠。”
剑被掷落一边,百里守约不顾体内灵力翻涌震荡,继续按着他的胸口试图为他输送内力,感觉到手掌下的心跳频率虽微弱缓慢,但确在艰涩地跳动着。
百里守约抱着铠,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阿铠,别怕,我带你回家。”
铠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寒星殿厅里,殿外圆月已西斜,夜色还未褪去,想是丑寅交替之时。
他尝试着坐起身体,手指只触到自己的剑柄,便觉浑身酸软,只好又躺了回去。心脏方才被啃噬撕咬之痛已经全然消退,铠抬手抚上胸膛,听到那平稳的心跳声,倒是有些疑惑自己为何没如莫枭所言那般殒命。
沉思被旁侧的动静打断,铠握了剑扭头向声响处望去,却见不远处地面上那件熟悉的朱纹白袍,他心尖陡然一痛,又见那白衣之下的鼓包蠕动了几下,随即钻出一只通体雪色、只耳畔有两抹赤红的白狼来。
铠对上那白狼温润潮湿的赤红眸子,任由那兽把毛绒绒的头颅靠在他颈窝,用耳朵去蹭他搁在胸前的手指。
借了那白狼的爪力,铠终于得以半撑起身体,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那件鲜血淋漓的外衣已被褪去,亵衣之外裹了一件雪色狐裘披风,看衣领的朱雀纹路,应是百里守约惯穿的那件。
“守约?”一个猜想在心中扎根,随后便愈发清晰茁壮,铠开口试探地问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吗?”
那白狼只“嗷呜”一声,仍用那双温柔的红眼睛望着他,蹭过来用头贴了贴他的面颊,伸出绯红的舌头,轻轻地舔了舔他的脸。
铠任它糊了一脸口水,抬手环住那脖颈,垂眸吻了吻白狼尖尖的耳朵:“抱歉,是我害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白毛大狼颇为强势地扑倒在地,那兽两只前爪按在肩侧,几乎是把铠钉在地上,喉中却撒娇般地呜咽了两声,用头去拱散了他本就松松垮垮的亵衣。
莹白胸膛暴露于月光之下,铠几乎看到那狼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随后那白狼俯下身,伸舌去舔他胸口淡红的乳尖,柔软的舌刮在乳晕上,带来酥麻的刺痒。
“守约……”手指有些难耐地按在那狼头上,却不知该推拒还是压得更深,铠轻喘两声,神色中犹有些疲惫,“你想做吗?”
似是用行动回答他一般,那白狼后爪撑地,挺胯在他身上蹭了蹭,兽类过于傲人的肉茎抵在他腿根,几乎肉眼可见遍布其上的倒刺。
铠呼吸一抖,随即轻笑了一声,爱怜地摸了摸那白狼埋于胸前舔舐的头颅,指尖在那狼耳朵上碾动一下,便主动脱了亵裤,转了身跪在地上,臀部高翘起,两条玉白双腿岔开,献祭般露出其中泛着绯粉色泽的肉洞。
“守约,来吧……嗯——”
让他鼻尖溢出闷哼的是白狼舔上后穴的舌,犬类的舌头是全然的柔软灵活,舌尖略探进那穴眼,便开始卷动着翻转,去挑拨内里更柔软的肉壁。那兽似是再清楚不过能让他崩溃之处,用舌不间断地拍动击打偏外的那处敏感点,惹得铠抖着腰,承受一波波自身后蔓延全身的情潮,几乎快要跪趴不住。
不过须臾,他便被那白狼光靠舌尖插射了出来。
身下簇簇射出白浊,他侧过脸趴伏在地上,气喘吁吁地舒着气,感觉到那在体内作怪了半晌的狼舌终于退将出去,换了更加炙热坚硬的一根,正顶在翕合的穴口。
兽爪到底不太方便扶稳对准,那白狼的肉柱于穴口滑了几下,却始终不得门道。铠仰头吁了口气,干脆伸臂向后探过去,一手主动地轻掰开自己的臀瓣,另一手握了那生着可怕倒刺的粗壮肉根,缓慢却毫无犹豫地推进了自己的身体。
好痛、好满……
被插进半截以后发现实在太涨,只觉得肚子都要被撑破了,便扭了腰往前欲爬,想要抽开那已插得太深的肉杵,却被那兽一爪按在背上,跟着推向前又往那兽根上钉了半截。
铠匍匐在地上,摇摇晃晃地承受至身后汹涌而来的撞击,白狼的两个前爪分别按在他伏于地面的手腕之上,晃动腰肢不算剧烈地肏他,柔软的肉垫摩擦着因承受身后侵犯而青筋绷起的手背上。
方经高潮的身子本就敏感,那饱胀感跟酸麻感还都过于剧烈,硕根把他的肉洞堵得满满当当,好似一丝缝隙都无,其上倒刺青筋却像要把肠子绞烂似的,让人说不出是痛是爽。他臀部高翘,腰窝塌陷,胸膛蹭在身下裘袍之上,带起丝丝麻痒,满头银发披于背上,随背部时弓时张剧烈起伏的曲线,漾出阵阵波涛。眼眸里像蒙了一层雾,即使努力张开,也迷离得快要看不清殿前头顶那轮皎洁满月,双唇敞着,激烈喘息呻吟的同时,从闭合不上的唇角边,溢出缕缕晶莹的、吞咽不下的涎水。
比那次在陵光殿宝座之上更加屈辱的姿势,更加剧烈的进犯,却是与那次截然不同的心境,他像朵漂浮在海面上无枝可依的浮萍,只能被浪潮推动着前进,或是被浸没,身后占有着自己的白狼便是他此刻的神,主宰着他的命运,决定着他的去向。
而他被他的神镶嵌在火楔上,享受着极乐与极痛的炙烤——内里的那物又硬又烫,甚至不需挪动便能把他的腺体跟穴心都插得满满当当,若是轻微蹭动一下,那硕大的头部像是要把他捅破一样,之上布着的倒刺更像是巴着那柔嫩的肉壁恨不得撕下一片似的,带来内脏被翻搅般的眩晕挤压感,携裹来铺天盖地的疼与怕,但当习惯了那一阵阵的痛楚后,内里却仿若自虐般地隐约泛起了痒热酥麻的爽快感。
这下……倒真的要变成守约的雌兽了。
又有何不好?
反正他已经无家可回,也无人可寄托,若是就这么开膛破肚被生生做死了,或是被身后那白狼一口撕开喉咙,饮血啖肉,吸干骨髓,倒是也没有什么不好。
身子随来自体内最深处的冲撞自发地晃动着,他闭上了眼睛。
颊上忽然感到一阵柔软暖湿,偏头迎上一双温柔如水的兽瞳,这才后觉后知自己竟早已泪水满面,那白狼偏头用粉舌舔弄过他满是泪痕的脸与潮红的眼角,却只把被反复蹭过之处磨得更红。
坠在胯间抵在地上的欲望被毛绒绒的狼尾轻轻扫动着,一直因为痛苦与快感交杂而半硬半软,只能偶尔哆嗦出几滴薄如水的稀精,身后却是一阵阵泛起痉挛,脚趾蜷起,腿肚抽筋,整个身子完全趴于地面上,唯臀部微翘起,还在承受最后的冲插。
遽然,后腰被白狼前爪死死按住,浓精于体内几乎是爆散开来,似要把每一寸肠肉都拍打至击穿。
只听一声长啸,那白狼仰天对月,抖着腰在他后穴里成了结。
此时感受到那兽形的狼结,才知此前那已感夸张的人根肉结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简直不值一提——他骤然便出了一身冷汗,连呼吸都被堵塞住了。
似发现身下人颤抖不止,那白狼维持着锁结的姿势跪伏下来,柔软的肚皮贴上他的背,灵舌拨开他被汗湿粘在背上的发,安抚地去舔他随之裸露而出的光洁白皙的后颈。
然后覆于其上,用尖牙轻轻地啃咬着。
似是怕伤着他,那白狼没用上什么力气,只是磨牙般轻轻叼着,卷着舌尖去碾动。后颈处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并不剧烈,跟那犹自硬在身体里几乎把他一劈两半的巨根和将他堵得密不透风的硕结来说,可说是微乎其微。
狼的成结时间很长,约莫几刻钟的时间,连天色都已然微熹,那结才渐渐消去,白狼后爪勾地向后退把自己拔出来时,那满根倒刺又让他溢出了几声根本按捺不住的哭吟。待到柱头终于也离开身体,后穴一时闭合不上,翻出层层嫣红媚肉,宛若失禁般地源源不断淌出一大股浓浊白精,在地面上汇成浅浅一滩。
白狼用前爪做手,有些笨拙地环抱住他精疲力尽的身体,厚重的狼尾卷起裹上他的腰,如初醒时那样,柔软的狼耳擦过他的脸,白狼用头埋进他的颈窝,撒娇般地顶蹭。
“守约……”饶是精疲力尽,铠还是强抬起手臂抱住了白狼的头,颤个不停的手指轻摸它尖尖的喙,用失了血色的唇在那之上轻吻了一下。
眼前骤时白光大盛,光芒褪去后,身侧白狼已消失不见,唯余白发狼耳的男子微笑地看着他。见他凝望自己久久未回神,百里守约伸出手臂把他整个人抱进怀里,用脸如方才白狼那般去蹭他的颈窝。
颈侧麻痒,铠终于回过神,有些呆愣地看向面前摇着大尾巴抱住自己乱蹭的人,迟疑地问:“这是什么……破除诅咒的方法吗?”
百里守约又用狼耳拱拱他的脖子,抬起头用爱怜交织、温柔如水的目光望了他许久,才凑过去,含上他今夜被冷落了许久的嘴唇,轻叹道:“没有,只是太想吻你了。”
果然是他……这样的目光,自己又怎么会看错。
闭上眼投入温情脉脉的拥吻之中,铠如此想道。
“所以,你化成兽形与我……”那两个字实在吐不出口,铠选择含糊带过,“是为了给我……补灵?”
“我只是想着,若我是灵兽形态,这样聚灵补气自会快些。况且,我实在是太想彻底标记你——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想。”
话音落后,两人皆近赤身裸体地躺在空无一人的寒星殿厅内,虽一时无言,气氛却是一派自然的轻松悠闲。
百里守约仍怀抱着铠,听着怀中他已然沉稳下来的心跳,思绪又飘回几个时辰前……
他本欲带铠回盘阳宫,却因经脉错乱提不起力气,只好放了朱雀楼的信号烟火,又差暗卫请扁鹊过来,见铠呼吸平稳无甚大碍,便趁等待时分调整理顺了体内真气。
多亏了花木兰那箱来自外域的书籍,他们俩那几日窝在书房里且读且译,又将所译之本送给扁鹊看过,才得以快速解了其中症结。
百里守约记起扁鹊离开前那番长篇大论——
“若铠只是常人,莫枭用沾了蛊毒的剑杀了他一回,此后他心脏确应以蛊虫供养,但他是寒星族人,天生半灵之身,而灵铠也于莫枭以剑伤他时顺势附身于他,他便彻底成了盈灵之体。所以他这三年多来,既是靠蛊虫,又是靠你这化人灵兽提供的灵力活着。”
“只是那蛊虫附于他的心脏,莫枭身死之时母蛊也随之消逝,子蛊有所感,便会发疯一般地啃噬心脉试图汲取养分,才会有剜心蚀骨之痛,而他如今虽然性命无忧,却终究元气大伤。”
“如今想来,他本是灵力充盈之身,那次却失控入魔……灵魔向来相通,成灵或堕魔,不过一念之间。而他功体大损,应是魔气未能及时转化为灵力所致。”
“我之前便发现,那几次异常高热都不似风寒所致,只因去后便了无痕迹,而且每次高热后,他的功力亦会恢复许多——想是你提供的灵力与魔气在体内激荡冲撞,才致发热。”
“你身为灵兽,天生善聚灵气,所处之处皆灵力旺盛,他只要在你身边,便能获益,只是他不明其道,并未主动汲灵补气,才恢复缓慢。所幸你二人关系密切,他若与你身体相贴,或是……咳咳……自然要更快些。”
“莫枭既死,当务之急,便是为他提供充足灵力,祝他彻底排出体内蛊毒跟残余魔气。话已至此,人也在这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要明白,如今能称得上与他同命连心的……不是别人,而是你,百里守约。”
同命……连心?
简直美好得不像真的。
百里守约感此刻时光圆满,又蹭动身子,把旁侧那昏昏欲睡之人揽得更紧了些,贝齿咬上那人晰白耳廓,他轻声道:“阿铠,跟我双修吧。”
铠早就疲惫不堪,未听得他具体说了些什么,只是脑袋昏昏地在他怀里蹭动两下,便沉沉睡去了。
“阿铠,你不拒绝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哦?”
百里守约略微整理了两人皆有些脏污的衣物,抱起怀中熟睡的人站起身,走出了寒星殿巍峨的殿门。
莫枭的尸身仍跪伏在那里,他远眺一眼,觉得这寒星殿前若做他偿罪葬身之所,倒也算天道昭彰。
正是旭阳初升之时,百里守约迎朝生的晨曦凌空而起,臂膀紧收,似怀中裹携最为珍贵之物。昨夜那轮悬于高堂的明月不知何时已残去,正逐渐被吞没入熹微晨光之中,百里守约却半分未觉得可惜。
只因,他已乘清风而起,揽明月在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