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Y说还休
五点四十五分,裴野抬腕看表,时间掐得刚好。
晚饭时间,h大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很多,学校食堂难以下咽,饥肠辘辘的学子忙着出门觅食,极少有在校门口徘徊停留。
裴野倚着门口的大理石柱,他不忙着抢占那些小吃街和快餐店的座位,只能玩会手机打发时间。
低着头看手机时他的余光总能感觉到有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不太理会,偶尔被盯得紧了才抬头望一眼,无一例外对视上陌生女孩的双眼,引得对方惊慌失措挪开目光。
对此裴野早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冒犯,只是被看多了总会有些厌烦。不远处有一对结伴的女孩,大约是一对oga,一个用手肘轻轻捅了另一个两下,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惹得后者满脸通红,二者边窃窃私语边时不时往裴野这边投来打量的眼神。裴野看见了也只装作没看见,故意微微板起脸低头玩手机,营造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这样的搭讪裴野敬谢不敏,他想着对方最好见了自己的臭脸就知难而退,可过了一会还是有人轻轻拍了拍他。
裴野不耐烦地蹙眉,刚要开口,却在抬眸的下一瞬愣了神。
“等很久了吧?”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青年琥珀色的淡褐瞳孔如春日平静的湖面,却在对上裴野来不及收回的冷淡神色时泛起一阵无措的涟漪:“怎么了小野,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了吗?”
裴野顿时有些窘迫,他别扭的小心思不爱昭显,可总是逃不过这个人的眼睛。
“没什么,你怎么穿这么单薄?小心感冒。”
他拉着人来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接过对方手里沉甸甸的保温袋。
不远处那两个观望的女孩子似有所察,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青年像是看出了裴野的小算盘,微微一笑没再追问什么,扬了扬下巴示意裴野打开保温袋:“刚出任务回来,没来得及换。”
裴野却没急着打开袋子,反而抬眼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人,早春时节,身形清瘦的青年只穿了件短袖和薄外套,宽大的领口露出细长的锁骨。他只略略看了一眼,复又垂眸。
“又瘦了,”裴野嘟囔,“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照顾不好自己。”
青年无声地弯起唇角:“好啦。快打开看看,我学的新菜。”
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琥珀色眸子温柔沉静,他的眼睛好像有什么魔力,只是看着他,用简简单单两个字便轻易将躁动的心哄好。裴野哼了一声,心里却春日的燕雀一样雀跃起来,忍着笑意打开保温袋,眼睛微微睁大了:
“你什么时候……”
“放假的时候带你去西餐厅,你不是嫌不好吃吗?”青年得意地歪着头朝他挑眉,“这牛肉饼我研究了好久呢。来之前我在家里尝了一点,火候正好。”
说着,他从里面挨个拿出包装盒打开展示给裴野看,语气里都染上了几分自豪:“介绍一下,这个是傅氏手工芝士牛肉培根汉堡,连面包都是我自己拿烤箱烘烤的哦。这个是我做的甜品牛奶芋圆,这个是奶汁烤鳕鱼,上面一层撒了香芹碎……这个是刚炸的薯条……喂,裴野!”
青年啪的打掉了裴野偷拿薯条的手:“回去再吃,呛风。”
挨了一下子的裴野却毫不生气,缩回手,耍宝得逞似的嘿嘿一乐:“这世界上就没有我傅声大厨拿不下的料理。佩服,五体投地的佩服。”
傍晚落日透过行道树荫,化作影影绰绰的光斑洒落在裴野肩头,二十岁的大男孩褪去青春期的稚气,五官深邃鼻梁挺拔,碎发遮掩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自带款款深情,眉眼之间初具男人的英气飒爽,唯有笑的时候如雨后初霁般明媚鲜活。
被唤作傅声的青年望着裴野的笑容,竟有一瞬间恍神。
“马屁精,”傅声低声说完,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这个袋子你也拿着。”
裴野这才注意到傅声今天多拎了一个纸袋:“哟,声哥今天辛苦了啊。又是什么好吃的?”
“我榨的果汁,另外是两盒炸鸡,一盒撒了你最喜欢的孜然粉,还有一盒是辣味的。上次你不是说你室友们喜欢吃辣吗,这次多做了一盒,拿回去大家分着吃。”
傅声低头自顾自说话,半晌才注意到裴野没动作。他抬起头,看见裴野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眉宇间僵着。
“我就随口提了一句,还让你费心给他们也带份了。”
“宿舍里搞好关系很重要嘛,况且也不麻烦。”
裴野眼睛微微眯起,冷不防伸手,握住傅声的右手手腕,往上一捋。长袖外套的袖口褪下,露出一直若隐若现的一小块烫红肿胀的伤口,傅声天生皮肤白,衬得那块不大的伤格外触目惊心。
他攥着那截不堪一握的腕骨,指尖贴着傅声的脉搏轻轻摩挲,声线却一沉。
“被热油溅到的吧。”
他平静的语气如同在叙述一件事实,傅声哽了哽,牵起一个勉强的笑容:“看着唬人而已。”
裴野没说话,手上微微用力想把那纤细的腕子拽过来仔细查看伤口,忽然听到傅声轻声道:“小野,再闹我生气了。”
裴野手轻轻一颤,不自觉松了力道。
傅声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把两个袋子放在裴野怀里,站起身:“总部有紧急任务,我晚上就要走。这两天你乖乖的,周末我要是顺利的话能赶回来,这样你也可以回家吃饭。”
“你要去哪?”
裴野脱口而出后脸上一瞬间浮现出后悔的神色,“对不起,我不该问……”
傅声揉着刚刚被握紧的手腕,笑了一声:“没关系,我知道你担心。我去一趟西京,只是调查点东西。”
傅声的工作性质特殊,按他们的纪律不该随便打听,好在傅声并不介意裴野刚刚的出格。裴野一手拎着一个袋子跟着起身:“那我送你去地铁站。”
“不用了,”傅声说,“再说,东西凉了该不好吃了。”
从刚刚抽回手开始,他便再也没直视过裴野的眼睛。手腕还残留着少年掌心的余温,被用力捏紧吃痛了,此刻还微微酥麻着。他薄唇轻抿成一条线,正垂着眼帘,只听见裴野低低的、有些委屈的声音:“做给谁吃都无所谓吗?”
傅声怔了怔,抬起头想说什么,可裴野已经拎着东西转身走了。夕阳笼罩着少年高挑的背影,在地面上投下斜斜的细长阴影。
今天他们好像话不投机,明明关切都妥帖包裹在话语里,却还是不欢而散。
傅声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可最终也没有叫住他。
“野哥回来啦?哟,脸色不好啊,是不是取饭的时候和嫂子吵架了?”
裴野推开宿舍门,迎面而来满屋子的泡面味。
屋里只有隔壁床的室友徐怀宇,裴野心里不痛快,没心思想其他的,瞥了徐怀宇一眼,把东西放到桌上,哼笑一声,不置可否:“其他人呢?”
“老李社团聚餐去了,老关说泡面没滋味,下楼买点火腿肠。”
徐怀宇眼尖,笑嘻嘻地凑上前来一脸殷勤:“嫂子真贤惠,来野哥,我帮你打开……嚯,这也太丰盛了吧!野哥,不是我说你,人家辛辛苦苦给你做这些好吃的,有什么事你让着点怎么了,吃人家还嘴软呢。你瞅瞅你刚进来的时候,小媳妇似的,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闭嘴吧你。”
裴野回怼了一句,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饭盒里的汉堡。
从小到大他一直吃傅声做的饭,胃口早就养刁了,傅声很少给他做这种快餐,但即便没尝过,这汉堡的卖相也一眼就能看出味道绝对不俗。他拿着汉堡的手稍稍用力,鲜嫩多汁的牛肉饼便微微渗出汁水,腌制过的牛肉色泽也恰到好处,煎培根表面焦脆,绿色的菜叶青翠欲滴,连面包胚都烤得金黄松软,可见烹饪者的厨艺与用心。
甫一凑近,肉饼的香味与芝士的醇香便充斥着鼻腔。折腾了好一会裴野早就饿了,一口咬下去,肉类的油脂和汁水在口中如烟花般绽开,浓郁的芝士香味包裹住味蕾,伴随着咀嚼,面包的香甜和酱汁的味道愈发醇厚,最后还有青菜的爽口与腌制过的酸黄瓜缓解了过于厚重的油腻。
裴野餍足地眯起眼睛,一旁的好室友坐不住了:
“野哥,你的好兄弟生活费告急,已经吃了三天红烧牛肉面了,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
看着徐怀宇馋得就差抓耳挠腮,裴野想了想,咽下嘴里的东西,从纸袋里翻了翻,拿出一个盒子:“这个是给你们的。”
“野哥——!”徐怀宇差不点蹦起来,感恩戴德地接过,“嫂子人真好,兄弟我祝你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永结同心幸福美满!”
裴野摇了摇头,把傅声带给他的吃的一样一样拿出来打开,正准备再咬一口汉堡,本来碎碎念着的少年忽然叫了一声:
“我可想这一口炸鸡好久了,真不愧是嫂子,饭店的炸鸡都没有这么好吃……嘶,水,水!”
裴野转过头,被徐怀宇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干嘛?”
“怎么是辣的?——先给我水裴野!”
他捞过一瓶矿泉水丢过去,徐怀宇拧开猛灌了一大口,辣得嘴上斯哈不停地喘着气:“好吃是好吃,可怎么是辣的啊?野哥,咱们寝室就你能吃辣,老关他俩比我还菜呢!你不是说你跟嫂子说过我们几个的口味吗?”
裴野哦了一声,嘴角不易察觉地上翘了一下:“可能他忘了吧,或者记错了,毕竟我能吃辣。”
说完他指了指徐怀宇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炸鸡:“那你还吃不吃了?”
“吃什么啊,给你吧,”徐怀宇纵然不舍,还是把炸鸡原封不动端了回来,灌了两口水,幽怨地望着裴野桌上的美味佳肴,咽了咽口水,“我是无福消受了。之前每次嫂子来送饭,你都小气得跟什么似的,好不容易给我们带了份还不能吃……野哥,下次你提醒嫂子,我们仨不挑食,只要不辣,嫂子那手艺我们什么都爱吃。”
“行,我记住了。”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裴野无声而短促地笑了一下,正准备继续享用美食,徐怀宇解了辣,缓过来之后突然问道:“说起来,周末有空把嫂子带来让兄弟们见见啊,听你说嫂子漂亮贤惠说了这么久,也得让我们见识一下不是。”
裴野的动作一滞:“没时间,周末我得回家吃饭。”
“在本地上大学就是好啊……”徐怀宇长叹一声,瘫坐回椅子上,看着桌上快凉了的泡面,感觉更索然无味了,“有这么贤惠的老婆,周末还能找你那个表哥傅声蹭饭,裴野你小子真是享福。不过话说回来,嫂子给你嘴都养刁了,回家你能吃得惯表哥做的菜嘛?”
裴野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我表哥手艺也很好的。”
“在哥几个面前把嫂子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这时候不好意思上了!”徐怀宇一乐,“不过哥们懂你,我要是有个当特警的哥,我也不敢说他做饭不好吃,怕人家揍我……得,不说了,我先解决我这桶泔水吧。”
说完徐怀宇叹着气拿过泡面碗一脸视死如归般挑了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起来。裴野沉默了,喉结微滚,黑漆漆的眸光黯淡。
窗外,半个夕阳已经跌落至地平线下,天尽头烧成了鲜艳的赤橘色。
如无意外,傅声今夜将乘着这夜色,登上飞往西京执行特警任务的航班。
七年前。
三声叩响,屋内的人说了声进,门被推开,十八岁的傅声进屋,关上门,回身对着办公桌后的人敬了个礼:“局长。”
办公桌后正在浏览文件的中年男人抬头,端详了傅声一番。
十八岁的少年肤色白皙、面庞稚嫩,清冷俊秀的五官上淡淡的神色如常,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一股镇静,扎紧的腰带束着一身黑色警服,衬得少年腰肢纤瘦双腿修长,仿佛一株抽条的杨柳枝。少年白净的脸上挂了彩,颧骨上贴了渗血的纱布,进来时腿也有点一瘸一拐的。
“汇报吧。”首长模样的中年人放下文件。
“是,局长,”傅声朗声道,“这次行动一共抓获十三名境外间谍,其中一名在追捕过程中自己坠楼身亡,一名正在医院抢救。”
局长眼神一凛:“十三人?之前情报人员说只有八人。”
“行动开始前情报人员确实告诉我们只有八人,但是我和战友提前蹲点,发现他们的公寓楼人员出入的频次很高,所以我黑进了他们的门禁系统,发现果然有几个情报名单之外的人重复扮作外卖员、安保和快递员传递情报。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否则打草惊蛇,这次我们的行动就前功尽弃了。”
中年人沉声道:“为什么不提前汇报?”
“对不起局长,当时情况紧急,只能……”傅声顿了顿,立正站好,“是我擅自决定,请局长处罚我。”
屋内一阵死寂的沉默,傅声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下叩击着耳膜。仿佛过了很久,久到他只敢低头盯着自己鞋尖,突然听到一声呵呵的低笑。
“小声,做得很好,”男人话里带着欣慰的笑意,“不愧是我傅君贤的儿子,杀伐果断,敢作敢当。”
少年傅声惊喜地仰起头,刚刚还镇定自若的男孩此时少年心性尽显,欣喜地唤了一声:“父亲……”
自傅声记事起,父亲傅君贤就在a国警备部任帝都特警局局长,他仰慕父亲,从小耳濡目染,一直梦想着子承父业,长大后在警备部有一番作为。可即便作为警备部二十年来最年轻的特警,。”
“上面的意思,我也没办法,”傅君贤摇摇头,揉着眉心,“现在是两头犯难啊。不抓,上面施压;抓了,外界谴责。总之你先盯紧了,真到了那一步再说。”
“好,我听父亲安排。”傅声轻声回道。
“别的也没什么事了。”
傅君贤说完,看傅声坐着没动,猜到儿子一定有别的事要说,果然傅声喝完手里的茶这才缓缓开口:
“父亲,我想朝您借一笔钱。”
傅君贤挑眉,没有接话。傅声接着说:“我想买辆车作为代步工具,比起向银行借贷,我还是想向您借。我可以和您打欠条,三年之内一定还清。”
傅君贤哦了一声:“借多少?”
傅声摩挲着手里的茶杯:“三十万。”
“三十万?”傅君贤重复了一遍,“你来执行局时,我提出过送你一辆车作为你的入职礼物,那时你一口回绝了,说自己从此以后不能再花我的一分钱。现在你不仅要买车,还要三十万?”
“父亲……”傅声尴尬一笑,“我上次和朋友闲逛,在车展上看中了一辆很漂亮的车,性能也好。”
“什么型号,牌子叫什么?”
“叫——”
傅声第二次哽住,这次却不会有什么从天而降的神助攻救他于水火。傅君贤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照片放在桌上:“傅声,我不说,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傅声飞速瞥了一眼桌面,浑身的血顿时凉了一半,脸色都有几分苍白。
“父亲,”他嗫嚅着,“您不是说过,对自家人绝不会用这些手段……”
“那也是你隐瞒自己亲爹在先,”傅君贤点了点照片上一高一矮两个背影,“你性子要强,能跑来找我借钱,一定是为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吧。”
傅声咬了咬嘴唇,垂下视线:“父亲,这孩子流落街头,我想着收留他一段时间,让他上学读书,有自食其力的资本。我刚来执行局,薪水不高,这笔钱算我欠您的……”
傅君贤轻声打断他:“傅声,我知道你可怜这个流浪儿,可是你住的地方一向治安严谨,怎么会在前段时间突然有流浪儿来这里乞讨?你要帮他,也要先顾好自己,最起码先查清楚这孩子是不是来路不正。”
这次轮到傅声不解:“他只是个……”
“你觉得我是职业病犯了是不是?”傅君贤正色道,“傅声,作为你的上级和你的父亲,我告诉你的都是经验之谈。做我们这一行,是没有上下班之分的,时刻都是作战状态,随处都有可能是战场。这孩子底细不清楚,你就让他轻易和你同住一个屋檐下?”
一席话让少年傅声哑口无言,他虽没说话,却肉眼可见地低迷下来。傅君贤到底疼爱自己独子,思忖片刻后无奈地长出了一口气,把照片往前推了推。
“你自己去查,要是查清楚这孩子背景干净,剩下想怎么做就随你便吧。”
傅声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眼前一亮:“真的?”
“若是真的是碰巧流落至此,资助一个孤儿到十八岁也没尝不可,现在世道艰难,就当做做慈善了,”傅君贤说,“还有,我和你是父子,不要谈什么借啊还的,当初说好了送你一个入职大礼,这三十万就当是补给你的礼物,你自己看着办吧。”
父亲的话让傅声心窝里涌起一阵五味杂陈,傅君贤从小对他家教严格,却也因为母亲早亡而对他疼爱有加,后来自己一朝分化为oga,却仍然进入执行局与一众优异的alpha同台竞争,父亲年岁渐长,对这个懂事争气的儿子的心疼早已多过了严苛。
他能感觉到,父亲也有点老了,对儿子永远会不自觉地心软和妥协。
“天色晚了,赶快回家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傅君贤拿起另一份文件,手背冲外对他挥了挥,语气温和。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一天忙碌下来傅声早已疲惫不堪,骨头架子都差点散掉。钥匙还没插进门孔,他便听到屋里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轻快的小跑脚步声,接着门率先被拉开。
裴野站在玄关,一双漂亮的眼睛眨巴着:“欢迎回家。”
傅声看着小家伙殷勤地给自己拿拖鞋拿包,仿佛一个贤惠的小媳妇,想笑却忍住了:“谢谢。晚上想吃点什么?”
“想吃……”
他们相处了大半个月,早已十分熟稔,裴野到底是小孩子,对喜欢的人想亲昵的心藏都藏不住,更何况这段时间他早就充分领教了傅声堪称一绝的手艺。傅声工作忙,还没来得及给他办理入学申请,每天走之后裴野就在家里看书、看电视,更多时间都在发呆,最有盼头的就是等傅声回来二人一起吃饭聊天。
他心里早就想好了一大堆魂牵梦绕的菜肴,可话说到一半,男孩眼珠一转,看了看正脱下制服外套的少年。
傅声侧对着他,把外套挂在衣架上。
少年眉目温舒,安静的侧颜如一副恬淡的水墨画,笑起来温和,不笑的时候那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眸子却总给人清冷和忧伤感,可肤色却比往常更苍白了些,看起来说不出的疲惫。
于是他咽下原本的话头:“简单吃点就行,不饿。”
傅声正在松开领带,闻言侧过头看了看裴野,极轻地哼笑一声:“不饿呀?”
裴野顿了顿,偷偷咽了下口水:“嗯。”
傅声换好衣服,不再同裴野说话,转头进了厨房。裴野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看着少年把中午电饭煲里的剩饭盛出来,又从冰箱里拿了几个鸡蛋和两根香肠。他亦步亦趋,忽然傅声脚步一停,他没刹住车差点撞在人后背上。
“小跟班,会打鸡蛋吗?”
傅声不由分说把鸡蛋和碗塞到他怀里,一转眼的功夫又拿了两根小葱和胡萝卜,麻利地洗菜切菜。裴野不明就里,但从早到晚的无聊让他乐于有参与感,任劳任怨地在一旁打散鸡蛋,等傅声备菜结束,捧着碗邀功似的凑过去:“可以吗?”
“嗯,还不错,”傅声接过碗,热了锅,把鸡蛋倒进锅里,“去餐厅等开饭吧,再待下去就要碍事了。”
裴野有点失望,可终究乖乖照做。
在饭桌旁煎熬地坐了快十分钟,饥肠辘辘的小朋友望眼欲穿,终于在见到傅声端着一盆蛋炒饭走来时忍不住欢呼起来:“好香!”
傅声一边倒水一边示意他自己盛饭,他看上去确实累了,多余的话都不想说,所幸裴野和他已然锻炼出一种默契。裴野迫不及待地盛了满满一大碗,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嚼了几下便呜呜嗯嗯地发出幸福的声音,连连竖着大拇指。
傅声摘下围裙:“好不好吃?”
裴野咽下嘴里的蛋炒饭,学着电视上的美食评论家摇头晃脑道:“色香味俱全,一口下去满口留香,鲜嫩多汁,入口即化——”
他把学到的华丽辞藻一股脑抛了出来,傅声被这活宝逗乐:“你倒是不吝啬夸奖之词。”
“真的好好吃,你自己尝尝嘛!”
裴野只是词汇匮乏,可赞美之心是十成十的。明明是最平常的鸡蛋、速食店的香肠和市场里普通的蔬菜,经他之手的炒蛋嫩滑软弹,香肠在酱料辅佐下竟宛如有肉香四溢,粒粒分明的米粒甜软中带着淡淡葱香;他怀疑傅声是会什么秘术魔法,随手一做都能让饭菜好吃到欲罢不能。
裴野吃得快,转眼就要成第二碗,傅声却只潦草扒了几口饭就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你慢慢吃,不着急。”
男孩抬头,鼓着的腮像小仓鼠,嘴角还沾着米粒:“是不是不舒服啊?”
傅声胃口不大,可今天吃得实在太少。他对裴野摇摇头:“就是累着了。我去歇一会,你吃完记得刷碗。”
裴野哦了一声,盯着傅声起身离开。
少年的背影有些重心不稳,他看着傅声,忽然觉得嘴里的蛋炒饭都不香了。
他的座位背对着客厅,听到远处身后传来柜子门开关的声音和沙发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紧接着有些空旷的的屋内传出电视机里女主播播报新闻的说话声。傅声虽然十八岁,但看电视节目的偏好古板到像个大叔,除了看新闻就是电视上那些烹饪的综艺节目。
裴野不疑有他,吃完饭收拾了碗筷端进厨房。水龙头拧开,哗哗的水流暂时屏蔽了厨房外的新闻播报声,裴野戴上手套,突然发现厨房的洗洁精不见了踪影,他找了一圈,果然在厨房的垃圾桶发现了扔掉的空瓶。
他不知道新买的洗洁精放在哪里,挨个打开橱柜找了一遍也没找到。于是他在厨房里唤了句声哥,然而无人应答,大概是电视机开的声音太大,傅声没听见。
裴野走出厨房,客厅没有开灯,借着厨房里微弱的灯光和电视机惨白的光亮才有些许照明。他每走两步,刚想再唤傅声,然而下一秒他的脚却被钉在了原地。
客厅茶几上散落着某种医疗用品拆开的包装,傅声躺在沙发上,枕着扶手上的靠枕,t恤的下摆掀开,露出一截紧窄的腰肢,微微凹陷的小腹笼着一层温润细嫩的肌肤,正随着呼吸弱弱起伏,两条漂亮的人鱼线隐没在裤腰下,流畅的的肌肉线条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清晰可辨。
此刻少年不知为何气喘微微,一只手握着什么东西往下腹摸索着探去。傅声骨架小,手虽然生得骨节分明,可手掌偏小,手腕更是不堪一握,但此刻搭在腹部却依然衬得那细韧腰肢仿佛只有巴掌宽;他的指尖在下腹的肌肤上摸索,在某个地方试探着按揉了几下,叫人瞧了竟止不住地心里发痒。
裴野看得呆了,完全忘了自己来意,甚至忘了自己此时大约算是偷窥,目光像磁吸似的牢牢锁定在傅声身上。
每按一下,傅声整个人便有些痛苦地咬咬嘴唇,最终少年似乎下定决心,将手里的东西抵在下腹,裴野眼尖,认出那是种微型针剂。
a国批准民众自行购买的药用微型针剂极少,最常见的合法针剂就是抑制剂。抑制剂通常在腺体处注射,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颈,除非——
在下腹注射,除非那里有一个比腺体作用更快的、接收信息素抑制的器官。
裴野浑身一震,气息顿时紊乱成一团。
他早该想到的——这样一尘不染的漂亮少年,是个oga。
傅声忽然低低地呜咽了一声,修长的双腿夹紧一秒又颤抖着松开,下腹抽搐一下,少年喘息着偏过头,额前和鬓角浅棕色的碎发被薄薄一层冷汗打湿,颈间青筋暴起,整个人微张着唇闭着眼无力地喘息着,脱力地松开手,下腹上果然还残留着一个渗血的针孔,在白到快要发光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傅声抬起小臂遮住眼睛,喉结上下滚动着,浑身微微颤抖起来,整个人宛如一个瓷娃娃般易碎。
厨房的水龙头还哗啦啦地开着,或许这就是傅声毫不设防地选择在客厅进行生殖腔注射这种见效快的方法的原因,但快速注射的弊端也很明显,虚弱如此刻的他,五感早已飘忽,已然分辨不清裴野此刻是否如他想的那样在厨房忙碌。
裴野心跳得飞快,他蹑手蹑脚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确认沙发上那个脆弱的oga并没发觉自己的存在后逃也似的回到了厨房,关上门。男孩手撑着洗碗池,佝偻着腰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结束了场马拉松似的浑身发软。
他好像目睹了不该看的东西,可自始至终,他多看到的也只有那一段纸一般白皙单薄的腰腹罢了。
但仅仅这惊鸿一瞥的片段春色,一声隐忍婉转的呜咽,指尖如羽毛拂过的轻抚,都让他血液倒流般震撼、惊怵,甚至格外罪恶地反复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