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那时候一心一意只想找个靠山,如果楚白秋不理我,我就去找顾北知。至于我跟在顾北知身后,楚白秋是什么想法,我也顾不得了。
在生存这一点上,我和我爸属于惊人的相似,不管逆境多难,最基本的一条就是要先生存下去。抱大腿也好,说软话也好,哭哭啼啼的求也好,只要是能安然无恙的生存下去,就不是问题。我们都不怎么把自尊心当一回事,所以对改弦更张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所谓的跟着顾北知混,其实也就是主动去他们高二的楼下等他一起吃午饭,上学放学跟他同一辆车而已。他们都上国际班,没一个人打算走高考,所以即便是高二也闲得要命。我以后大概率也要跟着楚白秋出国,所以我也没什么心理负担,顾北知叫我出去的时候,就真的逃课去他楼下晃荡。
前几次去都没什么人,后来我再去的时候,撞见楚白秋的朋友,他们正在走廊上趴着。笑嘻嘻的看我一眼,然后趴在走廊上往教室里叫:“白秋,你那个小尾巴又来找你了!”
楚白秋根本不理他们。
但是他们锲而不舍的一直叫,直到楚白秋真的从教室里走出来往下看,然后真的看到了一脸无辜往上抬头的我。
他看了一眼,然后扭头就走,噔噔噔噔下了楼,站在我面前,好像是有点不开心,又好像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往上翘的嘴角,声音还是很冷:“你来g什么?你现在知道来了,早g什么去了?”
我呆呆的“啊”了一声表示疑惑。
楚白秋的脸还是板着:“今天我还有点事,你放学了等一下,我弄完了再跟你回去。”
我吞了口口水,很气弱的说:“我来找顾北知啊。”
楚白秋的话音戛然而止。那一瞬间他的脸真的是黑了,眼睛都暗沉沉的,似是在酝酿一场乌鸦鸦的暴风雨。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说,你来找谁?”
他可能没听清楚吧,我于是又尽量字正腔圆的重复了一遍:“顾北知啊。”
高二教学楼走廊上那些扒着栏杆探出头的脑袋几乎全都寂静了,我看看上面那十几张神态各异的脸,又看看楚白秋,后知后觉的发现我可能弄错了什么事。
我就真的问出口了:“你下来g嘛呀?他们为什么看我?”
楚白秋退了一步,没骂出声,但是我看到他的口型好像是一句三个字的脏话。
他的脸彻底黑了。他说:“他们有病。”
然后他扭头就走了,背影充满怒气,脚步几乎快把楼梯踏穿。
我好像又把他惹生气了。但是这一次更糟糕,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我抬头看看二楼,那十几个脑袋还在伸着脖子看,甫一接触到我的目光,唰的一下齐整整的把头全都缩了回去,二楼走廊瞬间空空荡荡。
我张大了嘴,一脸懵圈的站在底下。直到顾北知从楼梯上cha着兜,不紧不慢的走下来,看着我就笑了:“等了多久了?走吧,我带你吃饭去。”
我点了点头,他顺手接过了我的书包,甩在他自己身上,带着我就这样从教学楼底下又晃悠晃悠的走了。
二楼那十几个脑袋唰的一下又齐齐整整的探了出来。
我睡得迷迷糊糊,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窗帘可能没拉,早晨的yan光已经透进来落在我脸上。今天上午要开会,我很困,但是也得爬起来上班。
0了两把,没0到手机,反而0到了一个圆乎乎的头,贴在我x口,瞬间把我吓醒了。
我从床上跳起来的动作太大,楚白秋也迷迷瞪瞪的醒了。他恢复清醒的速度总是b我快一点的,看着我难得的失态,支着头说:“我送你去上班么。”
他家的大楼就在雨华对面。从锦市的外环搬到西二环,这条路我足足走了快十年。
我完全的清醒了,看着楚白秋半晌没说出来话。我跟他从结婚程给她做入职t检、买职工保险。她在厂子里上了一个星期夜班,然后就在食堂晕倒了。他们把她送到县城的医院去救治,医生说她是流产,胎儿b较大了,流不g净,只能做清g0ng。送过去的人说,只要能救命,怎么着都行,医生就给她做了清g0ng手术。”
“阿妈没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是村子里的舅舅们去把她抬回来的,厂子拒绝承认她在那里上过班,就赔了一口棺材。”
“我把阿妈埋在后山上,上面种了一片小h花。不知道叫什么,但是希望花开的时候阿妈能看到。”
梁望垂着头,还没有从回忆里走出来。我托着下巴很认真的听,直到分针慢慢走到了12,五点了。
我打开投影仪,屏幕上浮起我办公室门口的监控。
梁望带了一点惊讶看去。
先踏出直达专用电梯的是顾北知,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皮鞋擦得油光锃亮,领带也没打,在手里晃啊晃,衬衫扣子接到x前,半长的头发往后一抓,露出深邃英俊的眉眼。薄薄的衬衫遮不住他jg壮的身材,那是典型的西方人大骨架,能清晰的看见饱满的肩背肌r0u,可偏偏皮带将劲瘦的腰束得极紧,越发显得x前贲张,荷尔蒙几乎溢出来。
他无视了工位上埋头苦g的朱丽玲和林方,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自在,闲庭信步推开了总裁办的樱桃木大门,顺手又带上。十秒钟之后,他又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一把推开门,对朱丽玲和林方道:“你们裴总呢?”
朱丽玲和林方得了我的吩咐,当然是立刻站起身,双双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顾北知眉头一挑,戾气自然而然的浮上眼角。他只有对着特定的人,才会收敛起那身逆戬一样的脾气。这个特定的人,显然不包括这两个靠着工资混生活的小职工。
电梯又叮的一声打开了,顾北知眼睛一亮,抬头看去,通道另一头大步走来的,却是楚白秋。
贴身的手工风衣,笔直的休闲k,一双小牛皮的靴子,浑身上下透着一gu斯文气。楚白秋显然也是jg心拾掇过自己,乌鸦鸦的鬓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唇边带着俊秀的笑意,在看见顾北知的一瞬间冻结了。
他咬紧了牙关,腮帮子隐隐鼓起:“你把阿醒带走了?”
顾北知一句“阿醒呢”本来都含在嘴边要脱口而出了,此时此刻却拐了个弯,化作了一点挑衅的笑意:“对啊,他在我车里坐着呢,我来帮他拿落下的东西。怎么了,楚总有什么意见吗?”
“顾北知——”楚白秋整张脸都黑了:“你别给点颜se就开染坊。阿醒是我明媒正娶的,我们在民政局登记过结婚证、签过结婚协议,以后他也是顶着我的姓下葬,和我生同裘si同x。跟你玩玩儿也就算了,你别太过分!”
顾北知蓦然笑起来,笑声简直在楼层里荡出回音来。他说:“生同裘si同x?他现在和你生同裘吗?我上次去你们那个所谓的新房,竟然看见了两间相对的主次卧。楚白秋,你别太ga0笑了,阿醒为什么和你结婚,你心知肚明。如果当时雨华资本摇摇yu坠,他需要楚家给他助一臂之力,你以为他会看你一眼?”
楚白秋被戳中痛处,立刻反唇相讥:“那他好歹也知道找我求助,为什么不找你登记呢?哦,看来他还是对你没什么信任,觉得就算和你签了结婚协议也没什么用。混到现在,你也就是个小三。我和他订婚的头条新闻在微博爆炸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沙滩上吃海水呢。”
顾北知气得额角青筋跳动,他一字一顿道:“楚白秋,不讨人喜欢的才是小三。我和阿醒是真ai,他是真的喜欢我,不然凭什么顶着出轨的风险也要跟我在一起?”
楚白秋作为纯ai战士、法定婚姻的坚定扞卫者,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简直气得要昏过去。他的声音都快变调了:“我和阿醒十多年青梅竹马,他从十二岁起就和我住一栋楼,是我手把手教大的!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跳!”
顾北知知道他急眼了,哈哈大笑起来。他随手一指总裁办:“我算什么东西?你看看,就在这个办公室,里面有个休息间。三年下来我和阿醒在里面做了多少次,你数得清吗?他骑过你吗?他亲过你吗?他夹在你腰上喊过再来一次吗?你就在这跟我提——”
他话还没说完,破防的楚白秋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一拳砸在他脸上,还在得意洋洋一顿输出的顾北知毫无防备,一个踉跄就往旁边栽下去。
我看着高清直播,指尖敲了敲额角。我夹在顾北知腰上喊过再来一次?
顾北知练过防身术,可楚白秋也是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两个人现在又气得发疯,顾不上什么招式不招式的了。这两个人就像两头旱季发疯的非洲角马,抓着对方的衣领、掐着对方的脖颈,在地毯上滚来滚去,拳头乱飞。不拘到底能打到哪里,只要能落在对方身上就行。
梁望已经看呆了,筷子都从手里掉到地上。
到底还是吓到了小孩儿。
我忍着笑,随手把监控关了。梁望愣愣的转头看我,我摊开双手,说:“他们自己打起来的,跟我没一点关系。这栋别墅是我秘密购买的,连朱丽玲和林方也不知道,你别担心,他俩就算找一宿也找不过来。”
梁望咽了咽口水,一副“城里人还是会玩”的表情。
我笑着说:“他俩都没说谎。我和楚白秋结婚,确实是因为要借助他背后的楚家帮我遮风挡雨;和顾北知shang,也是因为需要卡莫拉家族的注资,帮雨华度过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如果给顾北知婚姻,陪楚白秋shang,效果可没现在这么好。”
“婚姻在顾北知那里,就是一张废纸。x1ngjia0ei在楚白秋那里,也是下流而低劣的事情。”我悠然道:“但是反过来,和楚白秋结婚,陪顾北知shang,才能换到我想要的东西啊。”
梁望已经完全呆了。
“小望,从十七岁到现在,我一直在做各种各样的交易。我不奢求公平,但是我尽力满足每一个人的需求。你想要什么,我心知肚明。”
海的另一头,太yan的余晖渐渐被染成血红se,火红的夕yan散向四面八方,天空也好、海水也好,都被泼洒成大片大片的朱红。风起得更猛烈了,海水几乎咆哮,一阵一阵鼓足劲撞向了断崖,惊涛骇浪之中,海的怒吼成为了唯一的声音。
归家的白鸥呀呀叫着,从我们的头上交错着飞走。我抬起眼睛,望向最远处的海平面,红日滚滚下沉,最底端的一线已经落入了海水。我知道,在余晖散尽、群鸟俱归的最末处,漆黑的子夜便会从另一头无情的升起,冰冷的黑暗将会笼罩这片大地。但是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仓皇里,另一种生机又会被悄然孕育,在寂静里默不作声的萌发,终将在另一轮新的朝yan里破土而出,再次渲染出新的、蓬b0的生命力。
这生与si的交替,日与夜的轮换,是那么的壮美,看得我眼角微痛,竟然泛起了很久不曾出现过的sh润。
“你讲了你的故事,可是你有所保留,没有全部说完。”我笑起来,看着梁望的脊背轻轻颤抖,仿佛承载不住我的目光,越压越低。
“那我先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真的很开心,很久没有扬起过这样纯粹的笑容了。
我在手机中调出一张文件的扫描件,上面已经落下了我的指纹和签名。我将它放大,推到了梁望的面前。
“在我二十岁那年,我做了一个小手术,置换了一双眼角膜,重新恢复了光明。也是在那一年,我送走了我父亲,然后在一个相当着名的律师事务所的见证下,自愿签署了这份文件。”
“《安乐si同意书》。”
顾北知二话不说,上来一步就推了一把楚白秋:“滚开!”
楚白秋显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当场把口粮包装一扔,非常直接的就冲过去一拳往顾北知身上揍。后者闪身躲过,回头又推了他一把,楚白秋这次是真生气了,两个少年人抱着开始在光秃秃的地面上打滚。
我深呼x1了几口,压抑火气,用仅剩的那一只眼睛翻了个白眼,随手捡了一包口粮就走了。找了个空帐篷钻进去,坐下来就开始热饭。等到这两人打完了架开始到处找我的时候,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两个人0索到了我的帐篷门口,透过白se的帆布,两个高大的身影清清楚楚。两个人在门口默不作声的徘徊了好几分钟,楚白秋又忍不住扯了顾北知一把,很小声的说:“你进去看看阿醒是不是在生气,还是吃饱了睡觉了。”
顾北知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但仍然压不住的火气:“为什么不是你进去?你先动手的!”
楚白秋有点气急败坏:“他现在看到我就有点生气,不利于伤口愈合,要不然我早就进去了!”
“呸,活该。”顾北知又嘲讽了他一番,然后才磨磨蹭蹭站到了门口,又在原地站了几十秒,等他掀开门帘的时候,已经是神se从容了。
“阿醒——”
我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有事说事,没事快滚。”
他呆了一下,又扯出一个笑,那种小心翼翼的哄孩子的语气:“你眼睛疼不疼啊我帮你看看啊。”
自从那次差点被穆则帕尔打si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记忆里他的出现,也都伴随着欺骗、掠夺和背叛。他这种语气,我已经快一年没听过了。
每一次,我被楚白秋骂得狗血淋头,拿着一堆划得乱七八糟的试卷去找他,他就是这样的笑,哄孩子的语气:“你吃不吃冰激凌啊我帮你看看啊。”
很久了,真的是,很久了。
帐篷里倏然安静下来,我捏着地图边缘的手指都有点颤抖。
顾北知显然也是想了起来,好半天没说话,我仍然是不抬头,他慢慢走到我面前,盘腿坐了下来,试探x的伸手碰了碰我额角的眼罩。
我没说话也没躲开,抬起眼睛,淡淡的看着他。
顾北知迎着我的脸,手指碰到我眼罩的一瞬间就像是碰到了炭火,闪电般躲开了。我看见他那双碧绿se的眼睛从眼角慢慢地泛起一点点cha0意,在逆光里闪动着粼粼的水光。
他就那样凝视着我,手指似触非触,声音很嘶哑,仿佛与身同感似的,又问了一次:“疼不疼啊?”
我知道他不仅仅是在问眼睛。
也许还有当年跳下冰河的时候,有被楚白秋qianbao的时候,有在擂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有被以为是挚友的人挑拨陷害的时候。
我长久的沉默了,直到顾北知慢慢地低下头去,一滴水花从他低下的脸上落下,在昏暗的帐篷里晶莹剔透。
“我忘了。”
沉默很久以后,我淡淡地说:“都过去了。”
顾北知猛然抬起头,左脸上还带着未g的泪痕,目光紧紧的盯在我脸上,透露出不可思议。
但是,对我而言,确实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我不想再沉溺往事了。
我也不会,再沉溺旧人了。
我没有原谅,我只是选择了放下。没有多少恨,却也没有多少ai了。
可是顾北知没听出来,显然也没看出来。他身上有种横冲直撞的率直,对他来说,恨的对立面就是ai,好像我说不恨了就是ai他。
他几乎是压抑着激动凑过来,把我慢慢抱进他怀里,连肩膀都在发抖。他的x膛剧烈起伏,却又怕碰到我的眼睛,想束紧怀抱又忌惮着伤口,抱住我以后就一直在发颤。
“阿醒,我、我以后都听你的。”他的声音都有点变调:“我们忘记以前的事吧,好不好?我带你去意大利,我们不再回来了真的,这一次,我只会对你更好。”
我的脸躲在顾北知的怀里,他看不见我无波无澜的表情。
我也不会说话,解释、反驳,都没意思了。
都没有必要。
春季,在蒙古高压的影响下,大西北最不缺的就是酷烈的狂风。狂风带来了铺天盖地的沙尘,呼啸着掠过去的时候,就算是穿了厚厚的防护服,也依旧能把皮肤打得血点淤青一片一片。
又经历了一整晚的沙暴,我们的帐篷还能坚持住,纯粹是因为搭在了山石的背面,不然半夜就能把我们连人带帐篷卷上天。最后二十公里,车子已经完全开不动了,脚底下的沙丘过于松软,随时可能会踩入流沙里,所以必须一边探路一边走过去。
高大宏伟的汗腾格里峰就在沙丘的另一头,但是唯一能走过的南峰就是一片杀机暗藏的流沙丘,而北峰的海拔过于陡峭,我们也无法绕开沙丘从北攀援。车队一共四辆车,全部停在雅丹地貌的风蚀城里,然后穿戴整齐,带上徒步向汗腾格里峰的南峰进发。
在沙漠中徒步,除了危险的流沙之外,最大的威胁其实还是g旱和高温。为了对抗日晒,我们必须穿戴不透气的紫外线防护服,否则不出两个小时皮肤就会被灼伤。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大量的汗ye,所以不得不常常停下来补充水分和盐分,电解质失衡也是可能会带走x命的威胁。
楚白秋和顾北知这次带来的都是自己身边最得用的人,加我一共十三人,将睡袋、食物之类的行囊算上,每个人至少负担二十公斤的重量。从黎明到入夜,也就堪堪走完了这二十公里,勉强算是到了汗腾格里峰的脚下。
这里的气温很明显要b沙漠低上不少,并且sh度也增强了很多。虽然是荒废的古河道,但是依然有融化的雪水汇聚,只是再不能像百多年前一般汇聚成河水了。山脚下有起伏的植被,都是一些耐旱植物,稀稀疏疏,但也可以见到一点零星的绿se。这让沉默着走了一整天的大家都jg神为之一振,虽然都没说话,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们坐下整理睡袋的速度都快了一些。
帐篷早已被我们抛弃在了车上,玻璃钢的支柱重量放在那儿,谁也不可能背着帐篷跑。所以山脚下大家都换成了睡袋,能保证自己不失温就行,多舒适是不可能了。
我坐在草地上一声不吭的展开自己的睡袋,楚白秋坐在离我五六米的地方,低头捣鼓着他自己的装备,隔十几秒钟就抬头看我一眼,一副yu言又止的表情。也难为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前几天学怎么加工自热口粮,这几天学拆帐篷和铺睡袋。
顾北知抱着自己的蓝se睡袋飘然而过,很自然的走到了楚白秋和我中间,把他挡得严严实实。然后他也坐下来,把自己的睡袋铺开,介绍道:“双人睡袋,加厚加绒,而且我身t又特别好,自带取暖功能。宝宝,你跟我一起睡吧。”
我正在给自己的睡袋绳子打结的手顿了一下。实话说,这里确实很冷,我是有点动心的。
楚白秋大概以为我会一口回绝,抱着双臂坐在地上等着看顾北知的笑话。结果我沉y了三秒钟没说话,他看出来我真的在考虑这个提议,立马坐不住了。拖着自己的睡袋走过来,啪的一下往我和顾北知中间一放,冷着脸道:“这里位置有限,劳驾你往旁边挪一挪。”
顾北知很大声的“哈”了一下,用一种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的语气说:“位置有限你不知道自己挪一挪吗?己所不yu勿施于人不知道?”
楚白秋说:“我先来的。”
顾北知:“写你名儿了?”
楚白秋:“你知不知道礼貌两个字怎么写?哦你不知道,你连别人的未婚妻都敢动手动脚,礼义廉耻当然是不懂的了。反正你们家那个情况,也谈不上什么素养。”
顾北知:“什么未婚妻?办订婚礼了?还是戴戒指了?年轻人,不要动不动就把礼义廉耻挂在嘴边上,显得好像全世界就你最清高——”
我拖着睡袋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后的争吵戛然而止。
傻b。
不,傻b们。
次日清晨,我从睡袋里迷迷糊糊爬起来,寒意笼罩了我全身。裹着毯子坐起来,我仅剩的一只眼刚恢复一点视线,还没开口问顾北知和楚白秋为什么坐在草地上却不叫我起床,仰头就先震惊到失语。
只有站在山脚下,才能感受到汗腾格里峰的宏伟。仰头不能见其顶,只能先看到嶙峋瘦削的山石,然后是光0枯h的草皮。最后把头仰尽,才能看到我此生以来见过的最壮丽的画面。
天se是半澄半浑的,西边还残留着浓墨一般的夜se,星罗棋布,熠熠生辉;而东边却已迎来一轮浑圆滚烫的红日,带着无边无际的气势,从山峰次第之间一跃而起。随着那轮光华的s出,整片天空都被染得火红,如熊熊燃烧的烈焰,如泼溅挥洒的朱红,一副势要将十万里江山吞尽染遍的恣睢。而在那轮光华四s的红日之下,默默蛰伏的是连绵无际的群峰,此起彼伏的剪影如无数笔直向天的巨手,莽莽漠漠似是要将天地接起,又如要捞尽这轮太yan,将它的光辉永远的留在这片大地上。
群峰之巅,是雪白的积雪。而现在,这亘古不化的白se也被朝霞镀上一层滚烫又壮美的血红,如辉煌的烈焰在月华之中燃烧。这轮朝霞,千万年以来,日复一日的用自己的热量披拂在这片古老而沧桑的山脉之上,誓要染尽一切、吞尽一切。
这就是日月,这就是天工造化,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万古如斯,唯它永恒。
那一瞬间我几乎热泪盈眶,当即就要融化在这片壮丽绝美的画卷之中。这是人内心最深处对于大自然的敬畏,只有在这一刻,我也好、楚白秋顾北知也好,我们都被剥去了各种各样的身份,真正的作为一个“人类”,被大自然所震撼。渺沧海之一粟,无论我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如何斗得si去活来,最终,都将敬畏于天地的宏大、认识到自己的渺小。
整整十多分钟,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那轮朝霞完全的出现,气势汹汹的升上天空,整个日出的过程结束。我才坐下去收纳睡袋,头也没抬的说:“出发。”
诺苏的标记很隐蔽,所以不是很好发现,再加上汗腾格里峰也有一些野生动物出没,多少破坏了一些。我们寻寻觅觅找了大半天,才走完最后一点路,停在了一个被荒草遮盖大半的洞窟面前。
这是一个典型的矿洞,地表的植被显然b同海拔地区稀疏不少,因为底下有金属含量过高的矿石,并且金元素又是极其稳定的金属元素,植物更加无法生长了。我掏出工兵铲在石块上轻轻敲了敲,很轻松的就敲下来一块石头碎屑,证明此处的矿石y度非常低,也符合金矿石相对较软的特征。手指用力碾碎,随着yan光照一照,能看到粗糙的闪光颗粒。
这些都是诺苏教我的,我爸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些,也许,他的设想里,我会继承他的衣钵,在锦市老老实实玩些楼盘、gu票之类,他从来没想过我会来到艰苦偏远的矿洞。
矿洞是斜向下的,坡度不高,有人工开掘的痕迹。洞口b较窄,只能容得下一个ren进出,我确定了坐标,二话不说拿了登山绳绑在腰间,拿着地钉就往旁边质地较y的山石走。
顾北知忙拦住了我,说:“阿醒,我先下去,你在上面等我探探情况。”
我一边把地钉安放好,一边用工兵锤将它一下一下砸进去,头都没抬:“我是领队还是你是领队?”
顾北知眉目里就流露出一gu无奈:“你是,但是”
“我是领队,那你废话什么?”我把地钉狠狠砸进去,再用鞋底碾了碾踩实,熟练的往上打八字结,将登山绳栓好,又用手试了试牢固度:“还是你觉得我现在仍然没有跟你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谈判的资格?”
顾北知立马闭嘴了。他三次轻视我,一次我当着他的面跳了冰河,一次被我打了药拿走了证件,一次我当着他的面上擂台搏命。我和自己赌了三次命,终于教他学会了尊重我。
楚白秋抱着双臂,居然什么也没说。顾北知惊异的看了他一眼,楚白秋看出了后者脸上“你怎么不劝劝他”的表情,好整以暇的说:“阿醒一直都是个很厉害的人,把他当笨蛋看的只有你一个,傻b。”
我拽着登山绳的手顿了顿,什么也没说,蹬着山壁开始慢慢往下走。
我自己曾经的懦弱、白痴和天真,现在想来,实在让我自己都汗颜。但是从很早之前,楚白秋就莫名其妙的认定我是一个聪明的小孩,所以在我si活学不会那些复杂困难的课程的时候,他才会大发雷霆。他觉得是我不努力,却从来没觉得是我不聪明。
和顾北知把我当个宠物不一样,楚白秋从一开始,就把我当伴侣看。
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我慢慢沉入黑暗里,一边拽着腰上的登山绳,一边细细的在山壁上0索,试图寻找诺苏留给我的记号。
我不知道这个斜向下三十度的矿洞有多深,诺苏下来的时候也一定不知道,所以他的记号大概率在偏洞底的位置。我小心的探索,大概下行了七八分钟,双脚终于触地,我赶忙拽了拽绳子,提示上面的人我落地了,然后解开腰上的扣子,开始在黑暗里0索。
在山壁最底下,我0到了一个小小的箭头,大概是往西的方向。
因为不知道祁之晨是否留了人把守,我也不敢打开强力手电,只能在黑暗里等着上面的人一个接一个下来。落地之后我数了数,除了我们三个,上面留了两个人放哨,一个人要在洞口接应,也就只剩七个人能跟我进去。
也够了。
我借着洞口的微光,对他们b了个向西的手势,然后躲在山石的拐弯处,咬开一只小小的冷焰火,轻捷无声的往深处一投,同时探出头飞快的看了一眼。通道十分曲折狭窄,山壁上全是凹凸不平的矿铲开凿的痕迹,但却能看得出来,里面打理得很g净,几乎没有绊脚的碎渣,也没有留下把守的人。
我弯曲手肘,小臂垂直指地,手指紧闭,从身后向前摆动,示意众人前进。
这也是诺苏教的,我学得其实非常一般,但是和这些人简单的g0u通交流是没问题的。
一行人拿着武器,沉默而轻捷的在矿洞中前行。开凿的条件有限,矿洞非常低矮,我们都得弓着腰低着头,这非常不利于警戒,所以更得打起jg神。
每个岔路口,我都会在山壁上0索一会儿,找到诺苏的记号。
走了大概数百米,矿洞越来越低矮,我们几乎无法保持走姿,不得不半跪下开始膝行。武器也必须佩戴在腰间,关上保险,免得走火。我不会用枪,所以身上戴的手枪其实就是个摆设,我只跟诺苏学了一些格斗术,真正的武器是我小臂上能伸缩的臂刀。
洞中几乎看不见光亮,我们都是凭着手感0索前进,因此非常注意落手的地方。毕竟谁也不知道地上有没有锋利的山石,在这里被扎破了手,是非常危险的。
又膝行了一会儿,我走在最前面,隐隐看见透进来一丝光亮,瞬间向后b了个“停止”的手势。十个人本来已经爬得有点麻木,随着我的手势,立刻jg神一振。我刚想拐过这个弯探出去,却隐隐感觉到有模糊的话音,顺着矿石嗡嗡而来。顾不得许多,我立刻将耳朵贴在山壁上,提起jg神仔细的偷听起来。
“不愧是裴老板,我爸还在世的时候说过,他所见的人里,老裴是个数得上的人物。我当时见小少爷,还以为是虎父出了犬子,连带着对裴老板也多了轻视。不过,现在看来,原来是一脉相承的狠,都是扮猪吃老虎的主儿。”
祁之晨的声音还算平静,只是我听到“裴老板”三个字,瞬间愣在了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再也顾不上其他。
是、是我爸吗?他还活着吗!
而另一头却没说话,急得我忍不住呼x1都急促起来,可是我心里知道,越是焦灼就越是要冷静,紧紧的掐着我自己的大腿,掐得皮r0u生疼才维持住理智。
“裴老板,都到了这个份上,我们都在彼此手里吃了大亏,就没必要再争斗下去了吧。我都说了,我是带着诚意来的,您把掌上明珠嫁给我,我出半座金矿作聘礼。不是舍不得剩下半座矿,是西北地界上,就不能有不姓祁的东西!我这分诚心,您可感受到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心跳如鼓,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是渴求的把整个脸都贴在山壁上,生怕错过那一头一丝丝的声音。
“祁家主,虎父无犬子,该是我对你和老祁说一句。”如此嘶哑,如此疲倦,像是沉甸甸的风箱,每个音节都透着漏气的颓败,但是他刚开口说第一个字,我的眼泪就唰然落下。我si都忘不了,那就是,我爸爸裴安的声音!
他听上去几乎苍老,声音里却有种浑厚的沉稳:“四十年前,我还是个街头t1an血的小混混,能有今天的家业,全靠两位贵人。一位是我退伍以后介绍我来新疆做生意的老首长,一位就是你父亲,老祁。我在新疆能把毛子的路子走通,能拿下那批煤,老祁尽心竭力,我感铭于心。但是,我和老祁不是一路人,该还的我都还了,我们两不亏欠!”
祁之晨说:“亏欠倒也不至于,只是我父亲si前,提到你的时候还叹息,说你如果愿意留下来跟着他在西北g,早就不知道攒下多大的家业了,何至于跑去锦市看人脸se、给楚麒当狗呢?裴老板,我真不明白,我爸给你的许诺不够多吗?还是你们裴家人,就是喜欢给楚家人当狗?嗯?”
他最后那句话,堪称怨毒深重。
我不知道我爸听没听懂、知不知道我和祁之晨的纠葛,我只是听到他咳嗽了两声,不仅没生气,反而低低笑起来:“老祁啊,是个好兄弟,但是他行事的风格,太狠毒、太辛辣,和裴某当不了一路人。你要说我在锦市给楚麒当狗,倒也没错,我的确是看人脸se,也的确在危难之际被人一脚踢开。但是楚家千不好万不好,总有一点好——他家门风清白、自持身份,别说我和他家无冤无仇,就是冤仇深重,楚麒纵然袖手旁观,却也不会落井下石。如果我把阿醒托付给他们家,他们家甚至还会将阿醒小心呵护、绝不会有负于我!”
祁之晨没说话,大概是被我爹g沉默了。
“楚家不救我,大不了我自救。当年我和老祁打赌这里绝对有矿,是老祁自己不信任我,又因为我不愿意听他驱使,b得我不得不回南方。现在,雨华危难之际,我倾尽全部来赌这一把,我赌赢了。祁家主,愿赌就要服输。金矿,阿醒,我都不能给你,因为裴家的东西,本来就是裴家的,轮不到任何人染指!”
我爸x膛漏气如风箱,但是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听得我也心cha0澎湃,几乎再次落下泪来。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从很早之前,我就知道。
“裴老板,我父亲当年放你全身而退,你也许诺过,这辈子不会再踏入新疆。”祁之晨的声音很y沉:“现在你先违诺,我没对你赶尽杀绝,已经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了。事到如今,你和裴醒枝都不可能再囫囵着从新疆离开,你最好放明白点。”
“新疆那么辽阔,是你祁家的私产吗?哈哈哈,我既然敢来,就不会后悔!我找到了,你祁家没找到,就证明它该是我的!你拿枪指着我也没用——你那只眼睛,是阿醒伤的吧?他心地纯善,唯独对你痛下杀手,必然是你先欺辱了他。就算你放我走,我也不会走了。你欺辱了我儿子,豁出这条命,我也要给他讨个公道,不然我算什么老子!”
我攥紧了衣服,几乎颤抖起来。我身后的顾北知感受到了,连忙用力抱住我,努力控制着我的情绪。
爸——
“敬酒不吃吃罚酒。”
祁之晨的声音几乎冰冷,含着我再熟悉不过的杀机。我霍然抬头,慢慢扶上了腰间的手枪,打开保险,端平枪口,弓起身t,蓄势待发——
“那我就只好先送你上路了,裴老板。”
顾北知在我身后,牙齿轻轻咬住闪光弹的拉环,拇指和小指用力扣住弹身,头微微向左一偏,极其细微的一声脆响,拉环脱出。他的眼神在那一刹那无b冷静,越过我,手臂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将闪光弹顺着小小的拐角准确的投了出去,在半空中炸开。
在隔壁的sao乱响起的第一瞬间,我已经低头抱膝一个团身滚了出去,就地三圈半,正好滚出矿洞,落入空旷的大厅。我不敢睁眼,因为闪光弹的攻击不分敌我,只能顺着刚刚声音的方向,在三圈半之后猛然舒展开身t,从地面上暴起,一把抓住了一个温热的身t,很急促的问:“爸爸?”
另一头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我的手,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我瞬间就哽咽了——那只粗糙的、满是茧子的大手,带着我无b熟悉的气息,除了我爸还能有谁呢!
我闭紧眼睛,一把将我爸扛上肩头,憋住气往自己的队伍方向蹿了一大截。我爸大概也没想到我还能有这么英勇的时候,喉咙里竟然还发出了一声惊异的笑声。
对了,这就是我爸了,枪口指着脑门还有心情笑出来。
我半是无奈半是欣慰的想,刚走到矿洞面前向钻进去,身后就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枪声。祁之晨这个疯子,居然指挥他的人开枪了,那一排子弹几乎就顺着我的脚尖溜了过去,完全截断了我钻进矿洞的路!该si!
不得不带着我爸后退,一直退到了山壁后方,不知道是谁拉了我一把,我另一只手0索到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也来不及辨是敌是友了——大不了等下一刀把他杀了——我将我爸扛在肩上,连忙弯着腰往里一钻,跌跌撞撞往前爬去。
黑暗里不止我一个人的呼x1声,我还听到了我爸的,他和我一样心跳非常剧烈,却强忍着一个字也没有说,我们都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机。身后还有窸窸窣窣的爬行声,我猜应该是顾北知和楚白秋。
在迂回的矿道里又爬行了一阵子,终于看到了出口,我扛着我爸钻出去,是一个与之前无异的、略显空旷的大厅,也是简陋的开凿而成,另一边还有两处洞口,不知道通往哪里。我把我爸放下,然后把三个洞口都用遮光胶布粘起来,然后在大厅中间拧亮了高强度手电,蹲下来看我爸。
和他眼神一对上,我居然第一反应是先笑了一下。他看起来多了很多皱纹,眉毛的边缘都开始泛起了灰白se,发际线也白了一半。我想起来我爸每次来看我的时候都要特意染头发、修胡须的臭美劲儿,再看看他现在沧桑的样子,很想打趣两句,刚张开嘴却被口水哽了一下,再想说的时候,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爸却第一眼就看见了我被眼罩遮起来的右眼,瞬间坐了起来:“阿醒,你的眼睛?”
“祁之晨戳的。”我想努力把这件事说平淡一点,甚至是幽默一点:“我先对他动的手,他瞎的时间b我长呢。”
我爸坐在原地,眼睛瞬间很冷很冷。他平时嬉笑怒骂随心,七情六yu上脸,但我知道他真正发怒的时候,两个眼睛都是黑洞洞的,一点表情也没有。我只好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爸,别想太多,等回锦市了我们去做手术,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能治好的。”
“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矿谷的。”我爸却没搭理我的安慰,语气很直接:“矿谷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你今年应该呆在锦市好好准备考雅思、出国了。”
他的眼珠子瞬间落在了我身后的楚白秋身上,里面的审视和质问都要溢出来:“白秋?”
楚白秋站得笔直,脸se苍白。他看起来几乎直不起腰,但是刻入骨髓的教养迫使他说真话:“裴叔是我没看顾好阿醒。我欺负了他,他自己从锦市找到了矿谷,在祁之晨手下呆了一段时间,刺瞎了他逃出来,又因为保护我被抓回去。”
我爸沉y了几秒钟,又转向另一个人:“这位是顾yan先生的公子吧?怎么称呼?也是和白秋一样来找阿醒的吗?”
顾北知笑得很人模狗样:“裴叔叔好,我是顾yan的儿子顾北知,也是阿醒的朋友。”
我爸这次没说话,依旧冷冷的打量着他们两个,大厅里顿时沉默下来。我有点难受,于是对我爸说:“爸,地上凉,你先起来吧。”
我爸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神se很平静:“阿醒,爸爸坐不起来了。”
我顿时心跳如惊雷,想都不想就往我爸身上扑。他就半躺在那里,不闪不避,任由我扑到他身上,压在他双腿上。他的腿他的腿从始至终没有动过一下,哪怕是闪躲!
“爸?”我颤抖着嗓子,捏着他的脚踝,几乎跪不住。
我爸淡淡地说:“开凿矿洞的时候,塌方了。我和你邱叔叔他们全都失散了,埋得浅,被路过的牧民救起来了。我试过了,腰部往下,全都没知觉,估计是神经被砸断了。”
我这次才知道什么叫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但是我只能咬着牙、默不作声的流着泪,握着我爸一动不动的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却b我平静得多。我爸快四十岁才得了我,自我记事起,他就是成熟的、大气的、波澜不惊的。哪怕是我们父子落到如今的地步,一个瞎、一个瘫,他还是一点慌乱都不见,只是笔直的望着我。
“阿醒,接下来的话,你要牢牢记住。爸爸的时间不多了,只能跟你说一遍。”
“这座矿脉的坐标,你应该已经记录下来了。按照现行的矿业开采法,谁先上报自然资源部、取得开采批文,这座矿就是谁的。当年我和老祁打赌,他不信我,也不肯交给我,我们这才决裂,这件事上,我不欠他们祁家。”
“雨华资本现在已经到了生si存亡的时刻,有资金注入,就能得活;停滞运转,就会被gu东和债主拍卖。雨华是你妈妈的名字,是你爸爸的心血,只要我的命还在,就不会坐视它si掉。所以,不管爸爸能不能从新疆活着回去,你都要回去。拿得下矿,救雨华;拿不下,继承我的遗产,然后转让给你楚叔叔,哪怕是归他所有,也总归是活着。拿了钱,你就走得远远的,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要再回来,懂吗?”
“祁家是百年世家,百足之虫si而不僵,你我父子现在已经和祁之晨结下了血海深仇,非得分出个你si我活不可。所以,爸爸要在这里彻底了结这场恩怨,至少,要让你平平安安的,懂吗?”
我心里陡然冒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我拉着我爸,问:“爸,你有什么安排?你到底想要g什么?”
我爸笑了一下,闭了闭眼睛,眼尾有一点sh意:“我活下来了,可是你邱叔叔他们,十几条命,全没了。其中,纵然是有天灾,但祁之晨动的手脚,我心知肚明。我在汗腾格里峰躲了大半年,拖着我这个残废的身t,无非就是两件事——最后再见你一面,和要祁之晨的命。”
我哑然。
我爸睁开眼,脸上已经恢复平静,他对我说:“你附耳过来。”
我知道他是忌惮楚白秋和顾北知,二话不说低下头,贴在我爸耳朵边上。
他用很低的气音跟我说:“矿洞是我们开凿的,地图在我怀里,你自己拿着,谁都不要告诉。其中七处,我放了毒气引爆装置,你带他们走后,就启动,无线电密码是你的生日。不要管爸爸,祁家势大,带着爸爸,回去太难了。”
我咬紧牙关,把头低得很si,生怕让我爸看到我脸上的表情。
他太熟悉我了,我只要看他一眼,他就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祁之晨身边那个彝族孩子,是你的朋友,他联系我了。我和祁之晨在这里绕了半个月的弯弯,就是为了收网。我告诉了诺苏生路,你们一起走,别回头。”
我攥紧了拳,点点头,退开了。
我爸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脸上顿时现出了疲态,闭上了眼睛,几乎就此睡过去。我脱下外套在地上铺好,把我爸安置好,走到另一个角落,对楚白秋和顾北知招了招手。
我和他们窃窃私语:“我爸给了我矿山的地图,带上他,找到诺苏,然后我们赶紧走。”
楚白秋蹙了蹙眉:“诺苏是谁?上次你和祁之晨也提了他的名字。”
我说:“我在祁之晨身边的内应,也是我朋友。”
楚白秋脸上显露出很明显的不赞同,但是他没有敢直接开口反对我,毕竟他知道我用陈述句下达的命令,是不可能会改变的。
顾北知说:“就这么走了吗?矿脉不要了?外面有我的人接应,祁之晨倒是也拦不住我们,但是这毕竟是裴叔的心血。”
我说:“保住命就不错了,矿脉还要它做甚。我现在只想赶紧回去治我爸,其他什么都别说了。”
顾北知脸上明显浮现出不赞同的神情,但是他最终也没有开口。
这两人骨子里都是狼x,咬到r0u不肯罢休。拿到了矿脉的坐标和地图也打下了初步的开采基础,临门一脚了却又放弃,这简直就是b着狼吐出骨头,就算这座矿是裴家的,他俩也觉得难受。
但是我给的理由又十分充分,他们无法反驳。
我们拿出地图,在手电的光芒下开始研究出口。
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祁之晨的人手是我们的数倍,来路必然已经被他堵si。我爸的地图显示,另一头的出路开在汗腾格里峰的东侧,一处绝崖的下方,我们带了登山绳,下去倒是没问题,只要把我爸绑在我身上就成。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走出这座矿山,摆脱祁之晨的威胁。
用记号笔在地图上标出最近的一条路,我指挥顾北知和楚白秋把另外两条矿道封起来,尽量延缓祁之晨找过来的时间。然后我自己背起了我爸,嘴里咬着手电筒,往东侧的矿道0索。
我爸就算是个快六十岁的老人,却也一百多斤。他从腰椎往下完全动弹不得,没办法抓住我一点,全身力量都靠我承担。背着他在矿道里前行,几乎走不了几十米我就要大喘气,顾北知和楚白秋提出来和我轮流换着背,被我拒绝了。
这是我爸爸,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更别说是我已经不会再信任的这两个人。
矿道狭窄黑暗,只有手电筒的光芒照亮前方一点点道路,我浑身发热,汗珠从脖颈汇聚成一条一条的线,顺着衣料和脊背的空间往下滑,我的t力也跟着一点一点滑走。我爸伏在我背上,感觉到了我们三个人之间si水一般的氛围,故意笑了一下,用很小声但我们三个都能听得清的声音开玩笑:“阿醒,你以前不是很黏白秋的吗,前几年我带你回去过年你都不乐意,现在怎么搭理也不搭理人家了?”
半认真半玩笑,我爸显然是觉察到了我和楚白秋之间不对劲的地方,又怕我找理由说假话,所以故意当着他俩的面问我。
可是这快一年的纠葛,我要怎么说出口?说我和楚白秋反目成仇,和顾北知也同床异梦?说我们三个之间复杂龌龊的r0ut关系,还是无穷无尽的背叛和欺骗?
我说不出口。
我勉强笑了一下:“爸,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人总会长大的。白、白秋哥快出国了,他总是要有自己的事做,我也要有我的路。”
我没回头,所以没看见楚白秋刹那间苍白的脸se。
我爸说:“可你之前不是也想和白秋一起去英国吗?我那会儿还嘀咕,你那四五十分的英语水平,估计得砸不少钱才能给你买个野j文凭。”
我说:“我现在学得b之前好了。不过,咱家现在都快破产了,你那点钱还是省着吧,我不出国了,就在国内高考挺好的。”
我爸:“别闹,就算破产也不至于连你读书的钱都拿不出来。阿醒,你那点底子你爸还不了解吗?你是一丁点儿都没遗传你妈,还是老老实实拿钱买学历吧。”
我有点郁闷。当着顾北知和楚白秋被我爸这么揭老底,换谁心里都不舒服。我g脆不说话了,闭紧嘴带着我爸往前走。
顾北知却笑呵呵的开口:“裴叔叔,白秋之前在跟我学意大利语,已经有一点成效了。不去英国也好,那不勒斯也是个很好的地方,他应该会很喜欢那里的气候。”
我爸静了三秒钟,伏在我背上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种审视和打量的目光宛如一把剔刀,要将顾北知那张人皮一点一点剔g净,好看看底下的心肠里盛的是什么想法。顾北知也维持着笑容不变,神se很平静的任他打量。
“我懂了。”我又拐过了一段弯路,正纳罕这三个人怎么不说话了,我爸忽然开口,以一种十分了然的语气说:“小顾,你也做了什么对不起阿醒的事,对吧?”
我感觉到身后两个人瞬间一滞。
“年轻的时候我和雨华吵了架,我想道歉又拉不下脸的时候,就是你俩这种状态。”我爸说,语气已经冷了下来:“我懒得问你俩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但是我儿子心地纯善,他肯定不会伤害别人。而现在,很显然他也并不想搭理你们。”
我被口水猛地呛了一下,几乎左脚绊右脚。我爸真是神算子!
他把头拧了回来,再看一眼都显得多余的表情。
这就是我爸,从来不问缘由、不问经过,他觉得我不会伤害别人,所以但凡有争执,必然无条件站我这边。他没有因为楚麒见si不救而迁怒楚白秋,见他的时候仍然是从前的长辈态度,笑呵呵一口一个白秋;但却会因为我和他俩的罅隙,二话不说视他们如无物。
这就是我爸。
我托着他的小腿往上颠了颠,让我爸在我背上伏得更安稳些,嘴角g了一下,没回头也没说话,继续闷着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