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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劭终于如同殉道者一般主动温和地走进了那个良夜

 

江停在剧烈的颠簸中惊醒,眼前一片漆黑。

世界浸没在麻木而空洞的暗里,连一丝微弱的光线都无法触及,所有的感知仿佛融化在了死寂般的虚无之中。

他不可遏制地联想到曾经被剥夺视觉的那三个月,几乎错乱的记忆令他顷刻间全身痉挛着发起抖来,随后眼眶蓦地一轻,像一片羽毛被拨开,露出那人噙着笑意的眼。

噩梦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重新开始。

“看你睡得不太好,擅自用了一点镇定剂。眼罩不喜欢的话,下次就不带了。”

闻劭稍微拉开裹在江停身上的毛毯,伸手贴着他的额头一探,面露苦恼:“还是烫。”

江停从恐惧中渐渐抽离出神志,才发觉全身上下酸痛不堪,低烧带来的眩晕感如同被搁浅的鲸鱼,稍一牵动,便从胸膛深处传来窒息般的闷痛。“几点了?”他从肿痛的喉咙中勉强挤出这句话。车窗外光线很暗,雨已经停了,他们正启程前往去瑶山的路上。

太早了,要是再能拖延一天,或许建宁那边的部署就会更为严密——

闻劭似乎看出了他的念头,俯下身,轻柔地贴着他的耳廓:“不告诉你。你好好养病才是正经事。”

改装后的吉普后座很宽敞,但两个超过一米八的男人并排靠躺还是有些局促。闻劭让江停枕在他的膝上,好放松两条蜷缩的长腿。这个姿势显得非常亲昵,距离二人的鼻尖相碰只有一步之遥:“秦川不会说话,惹你生气,我教训过他了,”闻劭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乌黑而柔软的发丝,口吻温柔而无辜:“这两天让你吃了不少苦,是我不对。”?

仿佛下令折磨江停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一般。

衬衫像白玉兰的花瓣,稍稍一拉就露出洁白的内里,?脂玉般的皮肤之上,覆盖着新鲜而隐秘的伤痕。

闻劭的掌心缓缓抚摸过满身划痕与咬痕,最终落在后腰附近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原以为那是对江停的惩罚,如今看来更像是对他自己的。

“本来阿杰一个人就够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让秦川加入吗?”

他的动作始终轻柔而慵懒,江停却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仿佛来自深渊的回响。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江停凝视着他的眼睛,确认那双明亮的眼眸里没有促狭,只有全心全意的注视:“因为你天性变态?还是说你一向热衷于和手下分享战利品?”

干涸的唇瓣被一根修长的手指抵住了:“不要这么说自己。”

闻劭轻叹:“江停,你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拥有你,才是打赢战争的终极目的。”他浅浅一笑,唇角漾开的涟漪泛开一缕苦涩:“因为阿杰爱上你了,不舍得对你下狠手。”

这个答案显然没有取悦到江停,甚至让他胸膛起伏,控制不住做出一个反胃的表情。

“虽然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但再让他来实施惩罚,似乎有点太过偏袒你了。”

闻劭再次露出称得上苦恼的表情,指尖抚上江停后颈处一个不知是谁留下的牙印:“阿杰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就去当了打手,没几个人看得起他,在你之前都没有碰过女人。现在他这辈子恐怕再也忘不掉你了。”

奇异的恶心感再度从胃里涌起来,“其实有个办法,”江停偏了偏头,似笑非笑的神色天真而冷淡:“只要让他的这辈子从现在就结束,不就好了。”

话音未落,江停察觉到覆盖在自己脖颈上的力道赫然加重了。

空气中流淌着粘稠而炙热的暗涌。

江停没有半分惊慌,依然回以平静的凝视,渐渐的,闻劭眼中一晃而过的凶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灼热,像是野兽看向心仪的猎物:“江停,归顺我吧。”

闻劭纡尊降贵地捧起那纤白的手指,轻轻落下一吻:“你被黑暗滋养太久,正常的情感已经无法满足你了。别再妄想能够回到阳光之下,好吗?这世界上唯独我最了解你,就如了解我自己一样。”

正常的情感。

如同快速播放的胶片,江停眼前闪回过一幕幕遥远而陌生的画面:寝室里少年笑弯的眉眼,阳光与青草的淡淡芳香;首次披上深蓝制服的憧憬;嬉笑打闹着远去的队友,没来得及答应的聚餐约定最后的最后,全部汇聚成一枚子弹,从虚空的枪口发射而出,“嘭”一声,击碎了那张桀骜不驯,又满怀深情的脸庞。

严峫会恨我吧。哪怕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江停内心仍不合时宜地泛起了痛楚。但是我必须得这么做。

“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闻劭,你把我的一切都毁掉了,有时候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江停闭上双目,再度睁开的时候,那颗不存在的子弹已经攒在了手心,他拥有了全新的勇气。

黑桃k沉默片刻,似是有所触动:“我会给你更好的。我说过,尘世间一切财富与权柄,我都会与你分享,”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某种决心:“我会为了你,努力做一个正常的男人。”

江停知道不能再犹豫了。迷惑恶龙,趁它休憩时从下颌取出明珠的机会只有一瞬。他燃烧着被透支殆尽的精力,以献祭灵魂的姿态弯下脖颈,轻轻地说:“标记我吧。”

雨停了很久,但闻劭却听到轰隆的惊雷声从上空炸开,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条绳索,时隔二十年,再次从眼前垂落。

他箍起江停的下颚,正想看清那双善于欺骗人的眼里究竟有几分真实,指尖却蓦地一烫。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闪着光的泪水从江停美丽的眼睛里涌出,掉落在闻劭颤抖的手心上:“我可能有某种情感障碍。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普通人赖以生存的社交关系我全都没有。哪怕有一天你放我回去,我恐怕也只能浑浑噩噩度过一生。如果非要用一种感情来概括对你的感受,或许是憎恨。”

闻劭重复了一遍:“憎恨?”

“憎恨你把我卷进这一切,又毫不犹豫地离开我。”

“所以下次别再这样对我了好吗,我怕我会忍不住”

江停战栗的唇齿已经很难说清楚话了,但他依旧扬起脸庞,如同二十年前一样,对他曾经的伙伴释放着强烈无比的纯粹情感:

“杀掉你。”

他只有这句话是真实的。

闻劭心想。但他依旧张开手臂,拥抱住了那具孱弱而坚强的躯体。

“我会标记你,不过不是现在。”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如同穷途末路的野兽,分不清前方闪着光的究竟是猎物还是陷阱:“等我拿到配方,一切都会结束到时候,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了。”

或许有一天我会死在他的手里。闻劭拥住江停的那瞬间,如同遗失多年的碎片耦合完毕,尘封已久的齿轮开始转动。

但这样也很好。

成群的车队翻山越岭,携带着无数鲜血铭刻而成的罪孽,驶向它们既定的命运。

而闻劭终于如同殉道者一般,主动温和地走进了那个良夜。【1】

津海市的四季并不分明,三月初春,建宁市局两旁的粉樱已经蓬勃绽放,津海仍在漫长的冬季中踟蹰。

“不就逛个街嘛,怎么还没来?我说阿花,你老婆究竟把我媳妇拐哪儿去了?”

严峫刚对着镜子审视完挂牌五万的脸,鼻尖一酸,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他今天特意捯饬过了一身正装,从衬衫到袖口都是意大利手工定制牌子,配套的领带结都要六位数,俨然一只开屏的雄孔雀,但不耐寒。尤其是这会步重华家的大复式门窗大开,暖气都不顶用:“去去,帮表哥把窗关了,冷死了!”

“易感期保持通风,防止信息素聚集,理解一下。还有,你最好理我远点。”

步重华面无表情地戴着口罩,誓死要在寒风中坚守阵地。严峫挑起了英俊的眉头,习惯性挑刺:“呦,瞧你那矫情样子,你对小吴也这样?”

“吴雩是吴雩,你是你。”步重华懒得多费口舌,低头看手机:“我给吴雩打电话了,但他没接。我猜他喝了酒,而且是和江教授一起,呵。”

江停一向很有原则,但面对吴雩除外。严峫一时不好说谁带坏了谁,挤了挤肩膀,挖苦道:“该不会是闻到你一身味道躲得远远的,连家也不敢回吧?”

“啧啧,我易感期那几天,江教授可是看到我就腿软,热情得要命,甚至不肯放我去上班两个alpha忍得很辛苦吧,要是撞上易感期同步,十天半个月只能干瞪眼,真难为你家小吴了。”

步重华早已免疫了这位妻奴表哥见缝插针的秀恩爱,此刻也波澜不惊地反击:“是吗,那你们怎么还不标记。”

“那不是先前他身体不好,还在恢复期嘛。这种事要讲究一个水到渠成,有时候氛围到了,一切都顺理成章了,比如今晚,江教授看到我不远万里赶来,为他精心策划的浪漫生日礼物,说不定心一软,口一松,就”

建宁市局最近侦破了一起跨境涉毒案,刑侦那边必须得由严峫把关。但江停并不知道严峫前脚忙完,后脚在凌晨暗搓搓赶了最早的航班飞津海,为的就是专程陪他过生日。

琢磨生日礼物是个麻烦事。按理说到了严峫这个条件,这种事情是不需要特别费心的,挑最贵的买就对了。可问题在于,自从结婚之后,大大小小的节日不断,严峫早把能买的都买了个遍,就算他有心想送,江停样样不缺啊。

“玫瑰花太俗,烛光晚餐太土。豪华酒店情趣房,出差的时候早住腻了。至于什么豪宅豪车名表,你们江教授可是拿老同兴当白开水喝的人,看得上这些吗!”严峫两眼放光:“所以干脆全送一遍吧!”

“首先,江停一进房间就会看到烛光摇曳,然后发现床单上铺满了玫瑰,都是我亲手撕的噢!床上的盒子里有把车钥匙,背面的字条上写着“楼梯间”。楼梯间的盒子里是去天台那部法国的爱情电影看过没?最后他会顺着一层一层的线索找到他亲爱的老公我,够浪漫,够心动吧!这可是我们局里的小丫头专门传授给我的,说保证拿下!”

“这不是你把我家搞得乱七八糟的理由。”

步重华好不容易在连轴转的挤压案件中争取来一个跟吴雩独处的周末,却被迫沦为布置场地兼苦力工具人,早已心怀不满:“明天之前我要看到一切恢复原样,否则下次别想再踏进我家门。”

“你这人就是没情调嘘,安静,他们来了!”

吴雩一早还没睡醒就接到来自建宁的秘密任务:趁严峫他们布置场地的时候,把江停约出去逛街,且不能让他察觉到端倪。

吴雩平常宅惯了,正儿八经出去真不知道逛什么。津海附近的景点江停和严峫早逛了个遍;超市前几天才刚去过;商场更没劲了,每次去都碰到奇怪的推销,追着要号码烦死人。

像是看出了他的纠结,江停略略思考,替他做出了决定:“说起来,有个地方我一直没去过,今天正好跟你一起。”

云滇烈士陵园。

昨晚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空气中犹弥漫着泥土的清新气味。江停单膝跪地上了柱香,起身时白色大衣沾了点水渍,膝盖那块特别明显。他也不在意,把花递给吴雩:“你来吧。”

初春的墓园沁满了肃穆的寒意,吴雩俯下身,把花束放在石碑下方,抬起头的时候颤抖地呼了口气。雏菊的花瓣沾着新鲜的露水,与照片上英姿勃发的少年十分相称。

十三年了啊。

我如今过上了平静的生活,找到了能够携手度过一生的人。那么你呢?

如果当初你没有选择掩护我,现在又将拥有什么样的人生呢?

解行的墓碑立好以后,吴雩时常来这里转转,有时一个人,有时跟步重华一起。但由于此刻身旁的人是江停,平复许久的心潮又再度起伏澎湃。

“那天你是一开始就认出我了吗?”

江停转过头,惊讶只在瞬息之间。他和吴雩的相处时间并不算长,但冥冥之中,二人仿佛存在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使他无需多问,便刹那间读懂了吴雩的心思:

他们十三年后的的心跳在耳边盘旋。那股令人神志酥软的幽香,仿佛再度袅袅地缠绕到他的鼻间。

一股大力徒然掰开他的手,紧接着,熟悉的声音从耳边炸起:

“喂,差不多可以了啊。小吴同志,就算关系再好,有些事也要适可而止。”

严峫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他单手拉开江停,另一只手掌不忘挡着他的后颈,呈现出十足保护与占有的姿态:“我就说半天不见你们来,等得我都快重感冒了,原来躲在沙发后面卿卿我我。”

江停调整了一下领口,脸庞有些不自然地发红:“你不是回建宁了吗,昨天还在电话里抱怨案子多,谁知道来这一出。”

“再忙不也得陪老婆过生日!况且我这趟来得还算很及时嘛,你们两个,哼哼”

亲眼看到自己的oga被别人触碰后颈,哪怕清楚这两人的革命友谊纯洁得不能再纯洁,吴雩又等同于半个beta,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也很难轻易平息。严峫意味深长地哼了两声,好在他一向不会给江停在外面落面子,很快又挂出了那副熟悉的痞笑:

“行了,赶紧上楼来看你的礼物。惊喜是没了,但你老公我准备了半天,好歹也要颁个努力奖吧!”

吴雩。”

步重华欲言又止,探究的目光从吴雩脸上滑过。

他易感期,不愿和这对黏黏糊糊的情侣凑得太近,待他们走远后才过来:“你刚才”

感受到伴侣比平时更为浓郁的alpha信息素,吴雩后颈一酸,腺体附近的皮肤再一次灼灼地胀痛起来。

这感觉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吴雩捂住眼睛,思绪一团混乱。

听江停的口气,分明刚看到严峫,这个牙印断然不可能是严峫留下的。

印象中他们应该是在快捷酒店,什么时候回到步重华家呢?

还是说根本就是他一开始就喝嗨了,潜意识里东拼西凑做了这个毫无逻辑的混乱春梦?

可是,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呢?难不成自己一开始就对江停有那方面的想法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龌龊念头啊!以后还能再一起愉快地吃零食了吗?

吴雩越想越抓狂,简直欲哭无泪。

就说那壶酒肯定有问题!

翌日,绣园迎来了南城分局史上堪称最严的突击检查

窗外雾蒙蒙的,墨色的天空阴沉得像老妪的脸孔,眼看即将酝酿一场大雨。江停从醉梦中醒来,习惯性先看了一眼时间,约莫下午三点一刻。

近些天忙着弄课题以及陪吴雩复建,鲜少有小憩的空闲,今天难得睡那么长时间,脑袋却愈发昏沉沉的涨,四肢也跟着酸软无力,说不清道不明的乏,像透支了全部的精力。江停来不及细想,只觉得喉咙口一阵火烧火燎的燥,下意识沙哑地喊了声吴雩,倏然间意识到不对,一杯温热的白开水,已经主动递到唇间。

严峫仍穿着那身正装,精心打理过的发型根根挺立,乍看像个俊美的小开。他坐在床旁边的扶手椅上,也是江停视线的盲区,见他醒了,递上一早准备好的水,脸上看不出喜怒的情绪,但正是这点让人捉摸不透。

“张嘴。”

见江停没动静,严峫低沉的声音多了分催促,动作倒一如既往的稳,还在他背上扶了一把。江停半靠在他怀里,几乎一口气喝光了那杯水,那股从心底散发的燥意依旧丝毫不减。

闷,热,还有一股难以言说的焦躁在体内涌动着

津海是个高纬度的北方城市,气候湿度都与建宁相差甚远,尤其冬天,晚上不开加湿器第二天脸上必定脱皮。原先江停也不觉得什么,自从严峫今天凭空出现,搞什么生日惊喜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发现他俩已经将近半个月没见面了。

虽说每晚视频都能看到那张脸,但当本尊真正出现在眼前,还是不大一样。尤其是这会严峫一手搭着他的腰,熟悉的鼻息微微拂在脖颈,怪酥麻的。

江停呼了口气,承认自己还是有点想家——想建宁的小家了。

“就住一晚,明天就回去了,你也不嫌麻烦。”

严峫没在步重华的客卧留宿,非拽着江停在附近的酒店开了个套间——他表弟易感期是一码事,他不爽也是一码事。

“怎么,就许你跟小吴偷偷摸摸开房,我不能享受享受?”严峫漫不经心地放下水杯,十余年的刑警生涯已经彻底改造了他,他不笑的时候气质偏向于痞邪,再配上他出众醒目的五官,实话说,是非常英俊且有性吸引力的。

江停却不吃他这套:“别偷换概念啊,吴雩心情不好,陪他喝两杯也是应该的。”

“嗯嗯,江老师真是善解人意,喝两杯应该的,咬两口也没什么是吧”严峫阴阳怪气地顶了一句,箍着他的肩,指腹用力擦过后颈那块软肉,如愿见江停吃痛地抖了一下,心中那点小得意立马又被酸涩替代:

“趴着,让我看看咬疼了没。”

他大半个身体坐在床沿边,屈起膝盖,非让江停枕在他结实的大腿上,随着领口掀开,后颈腺体处的那个清晰的牙印一览无余地呈现在眼前。

“靠,敢咬那么深,都破皮了,这臭小子,下次我非得”严峫越想越气,牙根都有些发酸,见江停一脸平静的模样,登时有点不爽,掰着他的脸转了个圈,迫使他面朝自己:“什么时候失效,嗯?”

江停今天早上醒来就有点难受,头晕无力,四肢发沉,以为是小感冒,带了个口罩就被吴雩拉出去逛街了。中午喝了点酒,又跟吴雩近距离独处,一下子被诱发了情热期。吴雩神志不清咬的那下正好当临时标记了。

严峫的不爽正来源于此:alpha一旦做了临时标记,会残留一部分信息素在咬痕附近。尽管吴雩腺体受损,自身信息素淡到几乎忽略不计,但没有alpha能够忍受自己的oga被别人标记,哪怕临时的也不行。

江停和他对视着,黑亮的眼珠里闪烁着清凌凌的光泽:“你自己闻不出来吗?”

严峫正欲说谁乐意闻吴雩的味道,鼻尖翕动,一缕甜腻丰盈的幽香,无声地缠绕上他的神经末梢。

“早就失效了。”

“”

严峫注视着天花板,强迫自己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生理本能的刺激,今天这事没那么快翻篇,他还想给江停一个教训:虽然目前来看,自己率先缴械投降的概率更大。他抽出手掌,指了指卫浴的方向,口气生硬:“去洗澡。”

在江停微妙的眼神里,又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我刚才洗过了。”

江停花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从浴室出来。

情热期到来的时候会伴随不同程度的情热反应,头脑昏沉,四肢酸软,身体里时刻像含着一汪泉水,稍稍一动就会冲破那层透明的屏障流淌下来。尤其是在暖气充足的浴室里,热水冲刷过敏感的皮肤表层,带来一股轻飘飘,软绵绵的酥麻感,令人既享受,又尴尬。

他吹干头发,准备披上浴袍的时候,余光瞥见镜子里自己双颊红润,锐利的眼眸覆盖着一层朦胧水汽,倍感新鲜地凑近瞧了瞧,不经意间,发现后颈的牙印颜色加深了。

先前只是有些肿,被热水这么一泡,创口边缘惨兮兮的泛着深红,在他雪白肤色映衬下颇为触目惊心。

江停皱了皱眉头,通身洋溢的那股无名燥热似乎一瞬间冷却了,他盯着镜子里无论怎么用头发遮掩,都忽略不了的印迹,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洗个澡的功夫,酒店房间的窗帘全部拉下了,灯也没开,一眼望去黑峻峻的,不知在搞什么名堂。江停对黑暗本能有些抵触,刚提高音量喊了声严峫,眸光一定,步伐慢慢顿住了。

双人床上铺满了玫瑰花瓣,歪歪斜斜地摆成了一个爱心形状。圆桌上像模像样地摆了个烛台,一盘小蛋糕,还有两个高脚酒杯,里面盛的液体不像酒——他的视线落在严峫手上没倒光的牛奶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赶紧过来喝掉,补充体力。”严峫仍板着张脸,一副很生气需要哄的模样,但不忘把蛋糕碟子往江停那边推:

“你喜欢的芋泥味——上回去洲际酒店自助你拿了两次,当我没看到?”

江停喝掉最后一口牛奶的时候,严峫已经忍到不能再忍了,假意去拿纸巾给他擦去唇边的奶渍,蓦然间双手发力,提着他的腰肢就往床上一带,趁江停还没转过神来,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副银手镯,只听咔嚓两声,就把人给铐在床柱上了。

“你!”江停深吸了口气,心中隐隐掠过一丝不安,紧接着,眼前被罩上了一层柔软的薄棉,世界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静的漆黑,只听严峫欠揍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今天玩点花样。”

江停伸手想去扯眼罩,手铐牵动,发出逼真的脆响——那是专门定制的情趣用品,手腕内侧包裹着柔软的里衬,确保不会受伤。但即便如此,依然勾起了某种沉重的回忆,他的心跳霎时变得狂乱不已,额间也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严峫,把这个拿掉。”

隐藏在一贯的冷静之下,江停的声音有些细微的发抖:“我真的有点怕黑。”

“行啊。”严峫很干脆地答应了,他的手指抚徐徐抚摸着江停被情热反应折磨得殷红的嘴唇,忽然强势地伸进唇缝,指甲盖敲了敲紧闭的贝齿:“但你得拿出点诚意来。”

江停还没领悟到他说的“诚意”具体指什么,严峫的手不知何时系开了浴袍的带子,沿着光裸的胸膛一路往下游走,在他愈发急促的喘息中,停在紧致的小腹处,不怀好意地按了按:“待会我要到这里,可以吗?”

严峫不容置疑的口吻带起江停体内一阵轻微地战栗,他脸色发白,在狂骤的心跳中消化了他的意图:生殖腔,严峫所按的位置是腔口深处,他想要进到内部,尝试彻底标记。

ao情热期间的交媾大多如此,不算稀奇。但江停自打做过去除标记手术后,每回被进入宫腔都会有明显的异物感,主要是心理上的——手术毕竟无法彻底消除标记带来的影响,若想恢复到最佳状态,还是需要alpha多多耕耘,趁早克服心理障碍才是。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还在恢复期的江停身体状态显然不适合经常进行这种激烈的活动,严峫试过几回,见江停忍耐的痛苦远大过于从中获得的快乐之后,便浅尝辄止了。

但今天的严峫显然不打算给江停拒绝的机会,刚才酝酿的温情似乎就是在为此刻的残酷做铺垫。不等江停回答,抓起后脑勺强迫他抬起头,吻住嘴唇;那吻也是带着兴师问罪的,丝毫不给他后退的余地,津液纠缠,带着浓厚alpha信息素强行送入喉管,带来的刺激感甚至不亚于直接被咬腺体。

江停在灭顶的快意中攥紧了手指,那强大可靠,又来势汹汹的气息如同天罗地网,将他紧密缠绕,不留一点缝隙,腔口内部的水球似乎缓缓颤动了一下,即刻便要颠破那层不存在的保护膜,彻底浸润那具被情欲浇灌的身体。

然而,到了这一步,严峫迟迟没有给他一个痛快的意思,相反,他耐心极好地亲吻着江停的唇角,耳垂,以及脖颈周遭的敏感区域,誓把玩花样践行到底:“不带套可以吗?”

他含糊不清地咬着江停的耳廓,问了句似乎多余的问题。

“不带套,用这里。”

带着枪茧的手指一下一下戳进柔软的嘴唇,在江停的忍耐告罄之前,抽出手指,换成某个硬邦邦的腥膻巨物,颇为霸道地抵住唇缝:

“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严峫说骚话有一套,但骨子里还是个保守派,平常鲜少玩这种花样,就算有,也是他帮江停用嘴纾解来放松肌肉。今儿不知哪根神经搭错,看小黄片看到的灵感,自作主张捏着江停的下颚,迫使他含住那根硬挺的玩意。

渐渐的,硕大的顶端真被他戳了个头进去。

“江队,嘴张大一点,乖。”严峫不要脸地喊出某个旧称呼,感觉到江停身子僵了一下,唇齿的压力徒然减小,更得寸进尺地往里扩张,直到两个沉甸甸的囊袋都快抵住对方脸颊,才意犹未尽地蹭着口腔黏膜律动起来。

江停的抗拒在最初几秒犹豫后便消失殆尽了,此后无论严峫怎么过分举动,他都竭力放松肌肉配合,温顺到近乎古怪,连娇嫩的喉管被反复贯穿,也只是强撑着本能的排斥反应,最多被弄得狠了,从鼻腔深处轻轻地溢出几声闷哼。

严峫头一回玩这种花样,比起身体上的舒适,那种属于纯雄性的征服欲与蹂躏欲直接将快意推到了顶峰,在江停又一次艰难的深吞之后,他下腹一涨,竟难得像毛头小子般招架不住地泄了出来。

好在爆发前他有意识地抽离了出去,腥膻的黏液大部分溅落在床单被褥上,只有残存的几缕挂在了那人玫瑰般胭红的唇瓣间。

严峫看呆了。

被蒙上双眼的江停显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起先想用被拷住的手去摸,意识到无法动弹的同时,本能地伸出红软的舌,试探地蘸了蘸那团黏腻——

严峫遽然捏住他的下颚,那一瞬间肢体的动作领先于意识:“跟谁学的?”

面对他的妥协,严峫心头的无名燥火非但未熄灭,反而愈演愈烈。

“成天就知道勾引你男人。”

被抱起来面对着落地窗跪下,膝盖陷进软绵绵的绒毯时,江停气息紊乱地提出了抗议。

他不喜欢背入的姿势,无论站着还是跪着,都说这种体位比常规的更容易深入到生殖腔内部,但对于江停而言谈不上愉悦,更多的是宛如灵魂被生生剖开两半的恐慌。

他像往常一样小声地叫严峫的名字,让他换个姿势,起码别背对着。

但严峫今天铁了心要折腾到底。

“不疼的,都说这样能进得深老公都给你垫好了,乖,腰真细”

后腰被滚烫的手掌牢牢握住的时候,颈间的软肉也被一并含住了,那块皮肤实在太过于脆弱敏感,哪怕是用唇齿细细厮摩,也会激起江停战栗般的逃避。但他现在无处可逃——上半身抵在玻璃窗上,手腕铐着高举过头顶,雪白的双膝被强势分开,在他微不足道的抗拒中,方才刚领教过的火热凶器,硬生生地碾进了身体的缝隙!

在这个可怕的姿势下,入口被破开的刺痛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性器直接穿过紧窒的冗道,瞬间进入到了难以形容的恐怖深度。

腔口包裹的水球顷刻间被撞的粉碎,一股股地浇在冲锋陷阵的硕大顶端,巨大的刺激直接让严峫的律动又飙升到了一个惊人的速度,他像发了狂一般,架着江停发软的腰不断捣进深处:

“上次去复查医生怎么说?”

江停没想到严峫这个时候还有功夫扯别的,奈何在狂风骤雨般的抽送下不受控制地软了腰,连踹他的力气都没有,一开口就是断断续续的呻吟。

严峫哼道:“忌烟忌酒烟平时背着我没少抽吧,酒”

严峫深吸了口气,发狠地猛捣被折磨得凄惨无比的腔口:

“还单独跟别的男人出去喝酒吗?”

“严峫!”

江停哆嗦地回过头,颤抖的嘴唇试图寻找一个依靠,然而严峫的牢骚还没发完,手指警告般地捏住他的下颚:“别动。”

伴随着一记泄愤般的冲刺,处于情热期的生殖腔微微开了条缝隙,被严峫狠狠挤了进去!

“唔!”

那一瞬间江停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宫腔深处强烈的异物感翻涌着,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挤压成了血泥。一股清透甜腻,带着微微腥香的水,开闸般顺着笔直的长腿汩汩流下。

严峫头皮一麻,差点破功:“知道自己招人惦记还没个防范意识。万一再来一次”

顷刻间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某个禁忌而又心照不宣的话题,再度如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沉重地悬挂在他们的上空。

江停匍匐在玻璃窗上的动作僵硬了,半晌,悠悠地呼了口气:

“不会有第二次”

那缕叹息穿过湿冷的玻璃,带着一丝凝重,缓慢地融入寂静的春夜里。

这句话背后的隐喻让严峫心烦意乱,明明感官异常愉悦,内心却有股窒息般的刺痛。江停却偏过头,虔诚地吻了吻他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

“所以,现在就标记我吧。”

——他看起来全心全意地臣服于我,连命都可以不顾一样。

察觉到这个念头的同时,严峫抚上他的脸颊,却摸到一手冰凉的眼泪。

那眼泪不知何时洇湿了眼罩,望上去都带着十足的潮气。如同一闷棍当头砸下,严峫全身沸腾的情欲刹那凝固了,猝不及防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失控了。

他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竟做出这种侮辱性的举动。

他以为他会有分寸,到头来还是跟那些人一样

眼罩一朝被取下,绷紧多时的手腕也得到了自由,江停睁开尚沾着泪珠的眼睫,还在疑惑这人怎么收放自如,都不带预告的,却见严峫喉结剧烈地滚动着,随后眼眶一红,猛地抱紧自己:

“对不起”

严峫沉默地亲吻着江停后颈的那块皮肤,连同那个不属于自己的牙印一起。他如同一头无从下嘴的猛兽,侵略性十足的alpha信息素萦绕在四周。正当江停做足了心理建设,等待他一口咬上去,覆盖掉先前的标记时,预料中的痛楚并未到来。

严峫用嘴唇碰了碰那快要结痂的伤口:“那时候,他也这么咬你的吗?”

他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晦涩与压抑。

算得上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江停却听懂了。严峫指的是,他在瑶山行动去毒帮卧底时,被毒枭标记的时候。

两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比这个疼的多吧,大概。”江停觉得此刻应该安慰他几句,但依旧实话实说:

“隔太久,都快忘记了。”

但严峫却直觉般地感受到了江停的回避——他没有忘记,相反,每个场景都如噩梦般永久刻在了他心里。

正因为如此,他才近乎于赎罪般地全盘接受自己,包括失控的部分。

可江停没有错——严峫清楚什么是卧底,迷惑恶龙,从深渊取出明珠的时机有且只有一回,错过了就是万劫不复。江停从一开始就抱着牺牲的信念去完成这件事,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命运对他万分垂怜了。

严峫没再说话,他不断安抚着江停战栗的背脊,用唇齿轻吻,讨好,近乎于温柔厮磨的方式为他捱过了第一波汹涌的情潮。

直到江停消耗完所剩无几的精力,再度昏昏沉沉地合上眼,他才蹑手蹑脚地起来,在残留着冰冷水蒸气的浴室里,草草解决了自己的问题。

一个星期前,严峫收到了一盘录像影碟,来源于边境缉毒队对暗网残余势力的某次围剿。

影碟的原持有人,也就是臭名昭着的金三角毒枭黑桃k,两年前已被击毙了,他的余部携带剩余的物资仓皇出逃,接下来的两年里,这群人靠零碎出售蓝金和其他毒品维持生计。最后在鲨鱼一案中彻底被连根拔起。

原先这些东西都是要被集中销毁的,但据当地的警方说,该毒贩被收押前特意请求将这份加密的录像带亲自交给“建宁的严警官”。考虑到这之中可能会隐藏一些毒枭生平的秘密,于是经过层层特批,辗转送达到严峫这里。

事实证明,这份影碟最终归宿应该是隔壁扫黄打非办。当然,严峫断然不会让它再度流出。

因为他只看了一小段,便怒不可遏地砸碎了主机屏幕。

不知出于什么恶趣味,黑桃k命人记录下了江停在瑶山卧底时期,受辱的全部过程。

除了清晰度不佳,内容可谓花样百出,画面里不止有他,也有金杰,甚至还有某个熟悉万分的前同僚。这一切无疑在赤裸裸地挑战严峫alpha本能中的占有欲,令他顷刻间被嫉妒与自责的怒火烧得理智全无。

去除标记的手术进行得很成功,黑桃k最后留下的痕迹如同砂砾渐渐被岁月的风抹去。但在心理层面上,江停可能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接受再次标记。

意味着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他甜美的信息素将永远对其他alpha敞开,只要自己一刻不在身边,他随时可能被其他alpha标记,占有。

他将永远陷入被他人觊觎的漩涡。

如同高高挂在苍穹,清冷光辉照耀着万千生灵的月亮,永远无法被任何人独占。

月亮本没有错。

那一刻严峫是如此失落。

江停的呼吸声渐渐趋向于平稳,严峫却因思虑太多,罕见地失眠了。

微信震动,收到马翔发来的现场对比照片,附带一个抱拳的欠揍表情。严峫苦笑,这就是干这行的苦逼之处,哪怕休假也没法安心摸鱼,毕竟有些活非自己出马不可。他索性起身来到隔壁套间,从包里取出笔记本打算加会班。

一旦潜心工作起来很容易忘了时间的流逝,忙活了半天总算搞定了结案报告,严峫支撑着疲惫的眼眶打了个哈欠,正打算趴下补会眠,不经意间,掌心膈到一个突兀的硬物,定睛一看,平稳的呼吸登时错乱了一瞬。

那盘一周前分明已被销毁的录像碟,不知为何,静静地蛰伏在他的公文包里。

仿佛命中注定,非得让他全须全尾地看完。

严峫咽了咽喉咙,鬼使神差的,仿佛有一种不可抗力操控着他取出光碟,塞到笔记本的槽口。

市面上大部分影碟与电脑的格式不兼容,卡带、花屏是家常便饭,他做好了被退回的准备,然而就在几秒后,屏幕上跳出了播放提醒。

按下同意的瞬间,仿佛有一束柔和的微光从眼前怦然绽开,笔记本的屏幕无声无息地扩大,直至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广阔无垠的光幕之中。

当严峫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他已经置身于录像内的世界。

以纯粹旁观者的形式。

伴随着光碟转动,一段陈旧的回忆徐徐展开。

光碟徐徐转动,强制开启了某段陈旧的回忆。

严峫窥见了江停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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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碧绿宜人的青草地。

那是只存在于度假景点的私人草坪,每一根草丝都经过精心的养护,一望无际,宛如细腻的绿绒铺就的毯子。如今到处洒满着彩带与食物残渣,还未来得及拆除的镂花圆桌上,摆着一个切了大半的十二寸蛋糕,奶油在阳光的照射下融化成色彩斑斓的糊糊,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看样子这里刚刚结束一场隆重的生日派对,主角却已不知去向。

画面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穿着蓝白条纹背带裤的小男孩,裤管明显宽出一截,显得两条纤细的小腿更为瘦削伶仃。他怀抱着一个纸盒,轻快地穿过草坪,朝远处的林荫小径走去。

严峫的目光在男孩的面容上顿住了。

一个人幼年到成年的面向变化可以非常巨大,但眼前的男孩生得实在过于出挑,哪怕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依然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能攥住旁人的视线。

严峫很快意识到那是年幼的江停,刚被黑桃k的家族收养的时候。

这么想来,这场生日宴的主人公就很好猜测了,只有毒枭的小儿子才配拥有这种众星捧月的待遇。那么,江停手中抱着的盒子,应该是

严峫的视线寸步不离地跟着男孩,眼瞧着他一路小跑,穿过悬挂紫藤花的小径,穿过庭院,绕开门卫,最终在一扇窄门前停了下来。他低头缓缓平复呼吸,白皙的手指扒拉着纸盒,极为认真地确认了一遍,才敲门而入。

房间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乐器与书籍,地上零散地堆着一叠曲谱,年幼的闻劭正坐在高脚凳上看一本书,身旁的柜子上搁着切好的小蛋糕,一支点燃的蜡烛静静闪烁。

“坐。蛋糕吃吗?”他率先友好地同江停打招呼:

“刚才的宴会怎么没来?我还在找你呢。”

江停摇了摇头,有些拘谨地把手背到了身后:“想跟你讲话的人太多了,怕你忙不过来。”

“可我觉得,你好像不愿意在人多的地方见我。”

江停垂下了眼眸,侧脸在摇曳的烛光中蒙着一层白瓷般的光晕:“他们说,这不合适。”

这个回答惹恼了年轻的黑桃k:“你是我亲自带回来的兄弟,有什么不合适?是那些老家伙跟你说的吗?”

江停抿紧了嘴唇,并未回答。

“他们最喜欢指手画脚,干涉我的自由,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一个个都说不出话来——算了,今天先不说这些。”

黑桃k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望向江停刻意藏到身后的手,眸中的笑意渐渐加深:

“那么,你来是想跟我说什么呢?”

小男孩眼里闪动着柔和的欢欣,只有在这个时刻,他才真正放松下来,把纸盒高举到眼前:“少爷,生日快乐。”

长期营养不良导致他的身形比同龄人更为瘦弱,看向他的小伙伴时须稍稍抬起头,目光却无比专注,呈现出一种近乎仰望的姿态。

“我说过只有我们的时候,别叫少爷。”黑桃k眯起眼睛,略略朝盒子里望了一眼:“千纸鹤,你自己折的吗?”

江停期待地点头:“嗯。每只打开都有我画的画,整整一千只哦。”

严峫看到这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对于年少的江停来说,这是一件用心准备且耗时耗力的礼物。但对小小年纪就见识广阔的黑桃k来说,显然有些幼稚。

果然,黑桃k并未把这份礼物放在心上,随手朝桌上一放,顺着他的话问:“一千只,有什么寓意吗?”

“大概是保佑你长命百岁,健康快乐吧。”

江停还想补充些什么,黑桃k走到他跟前,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江停,谢谢你送我的礼物。但有一样东西,我一直很好奇,你能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我吗?”

江停一怔。只见他灼热的视线牢牢锁定他的背心口袋:“就是你每天晚上都会看的那张照片。”

严峫注意到江停的手指瞬间蜷缩起来,有些不安地拽住了磨得泛白的背带边。

“那张照片,是我妈妈唯一留下来的。我快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了”江停犹豫了一会,鼓起勇气拒绝:“除了这个,我都可以给你。”

然而,黑桃k比他偏执百倍:“我就想要那个。你能送给我吗?”

“今天是我生日,但父亲并没有回来陪我。他好像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儿子。我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我连她一张照片都没见过——江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有这一个请求,你会满足我的,对吗?”

他言辞恳切,看似是请求,却蕴含着某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历经漫长的沉默,江停慢慢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旧照片,捧在手心,最后再深深地凝视着,似乎想把母亲的形象永远铭刻心间。

隔着遥远的时空,严峫头一回见到江停的母亲。照片上的女子看上去相当年轻,朴素的衣装掩盖不了扑面而来的秀美,那是经过岁月的洗礼后依然光洁如新的温婉。

别给他,别给他严峫低吼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他想抢回那张珍贵的照片,想抱紧懵懂单纯的江停,想让所有遗憾从最开始就终结

可他的手掌徒劳地穿过小小的身躯,如同触摸一团空气。

冰冷而残酷的事实再次提醒他: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注定无法改变历史。

黑桃k接过照片,罕见露出了笑容:“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极少放声大笑,繁文缛节与精英教育将他培养成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唯独在真正满足内心欲望时才会彰显出孩童般的亢奋:

“其实我很讨厌我妈,因为她刚生下我就差点把我掐死。父亲说死人的照片留着晦气,所以全部找人烧掉了。”

话音未落,他把那张带着体温的照片放在蜡烛上,注视它被点燃:“江停,忘记她吧,只有我才是你的家人。”

炙热的火焰转瞬吞噬了边角,渐渐蔓延至整张照片,火光照亮了女子温柔的笑容,最后不可逆转地化为飘散的灰烬。

灰烬热烈地飞舞着,再度化作纯白的光点,眼前的世界如同积木一般缓缓坍塌,无数光点聚聚散散,最终形成崭新的画面——

筒子楼阴沉沉地矗立在此处,有一定的年头了,由于附近是一所当地有名望的中学,一直没能轮上拆迁。每逢阴雨天,楼道里总是弥漫着潮湿的味道,破败的墙面上斑驳着洇出水渍,如同晦涩的心情。

江停背着书包,一手捧着单词本,边走边晃两眼,姿态娴熟地跨过堆放众多杂物的走廊,拴着一截红绳的钥匙费劲拧开生锈的锁,脱鞋进门。

严峫眼尖地觑见单词本上印的是高三英语。

距离上一段回忆,已经足足过去了六年。

这六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苍白孱弱的小男孩脱胎换骨,成长为风姿俊逸的少年。

高中时期的江停仅存在于回忆的只字片语,几乎没有任何残存的照片佐证,因此,严峫几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利索的短发,矫健的长腿,以及上楼梯时小拇指勾住钥匙晃动的每个小动作,生怕错过分毫。

青春期后江停个子骤然拔高,肩宽腰窄,星眸皓齿,已初具今后的风貌。唯独双颊残余几分稚气,是时间并未完全剥夺他烂漫天真的证明。

此刻的江停俨然不知自己正被从头到脚凝视,他推门进屋,随后立即发现了不对:五六十平的小户,站在玄关一眼就能看到客厅的旧沙发上坐着的不速之客。

还是个极不好打发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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