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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焚书

 

固砾军人并无耐心听他分辩,将那些书抓着塞进布袋,也把前桥手中正在翻阅的书夺走。

前桥道:“这似乎只是话本。”

那军人道:“是禁书,读之有害。念娘子初来乍到,不知者不罪,我等不会为难你,下不为例。”

前桥愣愣地看她们走远,稍微感觉不是滋味。

也不知那些是什么书,怎么就突然列为“禁书”了,想来宣扬兴国思想的读物都不是好东西,读之难免腐蚀心灵。虽然此举有点一刀切,但统一思想是当务之急,哪有那么完美的解决方案呢?

失去了书,前桥也兴致恹恹的:“走吧,我们还是继续向北,到兴国去。”

“您就这么去?”

前桥看向施克戎,对方解释道:“如今兴国刚刚割让领土,仇荆民意四起,若见一个女子携带一群儿郎,猜也猜到您是荆国贵女。可别小瞧了普通民众的报复心,他们或许没有上战场杀敌的本事,倒是可以对您多方觊觎。”

“那你怎么想?”

“我帮殿下易容成男子,与众位郎君一同扮为荆籍货商,同为男子,他们会多些忌惮。”

前桥迟疑道:“若我是荆国男人,他们该恨还是恨,该杀还是杀了。”

“但兴人对待男子与女子,毕竟不同。”

施克戎没说到底哪里不同,前桥凭借对男尊社会的了解,也能猜出个大概。皇姊既说他是“兴国通”,听他的经验总没错,于是换了男装,再被施克戎以易容之术稍微装饰,打扮成了年轻公子的模样。

阿廖送她们到边境,神色带着终于将她这尊大佛请走的释然,到底还是并肩同行的情谊多些,拱手与她作别道:“玉龙城虽在掌中,但火霞旗的任务仍久艰巨,我们会为荆国守好北地,你也要保重。”

——

4

兴国的碎石路面在规划之初显然没考虑过宽阔马车的使用体验,经由商道穿过罕有人烟的松林,前桥被生生颠得想吐,最后改为骑马,总算和环境适应了些。

她这一路上见到不少人。有的兴人不愿留在已经被交割出去的故土,他们北上都有同一个目的:跨越新的边境线,回到心心念念的故国去,然而这条路远比南下更加艰辛。

久违的兴国军队正把守在城防之外,将一大群衣衫褴褛的难民堵在那里。前桥远远望见一片兵荒马乱,还以为此处像觐坞和固砾一般戒严,心中叫苦不迭,却听人说,这是士兵们在索要“通关费”。

“从前他们是堵在缠腰道,过了他们这关,才能过国关,如今三城尽失,他们倒是将营生开到了此处。”

张策也算亲身经历了一场“国家浩劫”,看着这群兵不兵匪不匪的人恨铁不成钢。施克戎钻到人群前面,打听到了“通关费”的具体金额,回来后禀告道:“他们瞅准了机会发国难财,瞧见商人或举家搬迁者就逮着不放,非要把血吸干算完。殿下家大业大,他们保不准狮子大开口,容属下去打探一下,若能用钱摆平长官则更好,我们也可躲过小吏敲骨吸髓。”

那些有钱又肯花费的人,连衣服都被扒过一遍才给放入,没钱的仍旧留在城外做野民。前桥也知道现在不是过关的好时机,便和众人一起找个茶棚坐着,等待施克戎回来。

何缜怕她一路颠簸腹中饥饿,去不远处一个摊贩那儿买几个梨子分给大家,他从荷包里翻出几个铜板,动作引得周围人忍不住探看。

待他回来了,前桥低声嘱咐道:“你将零钱放在顺手的位置,剩下的贴身放好,财不外露,这样张扬难免惹人觊觎。”

何缜乖乖称是,将铜板放在袖袋里,荷包也藏了,然而还是引来了目光,一个穿着灰扑扑衣袍的消瘦男人突然挤到前桥和何缜中间,并一眼认出了众人中的主角,涎皮赖脸地对前桥介绍道:“这位老板,可否交个朋友?”

“你谁啊?”何缜和成璧一左一右将他推开,面色不善地打量他。

“小人姓周,贱名周不愁,嘿嘿。”那人咧着嘴笑道,“公子们是荆国人吧?这节骨眼儿来兴国,来得真是不巧。”

前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警惕道:“你是做什么的?”

“书商。”周不愁遥遥指着自己放在不远处的两担书籍,解释道,“我是来鄗城卖书的,我也不巧,到达那日正赶上领土交接。脚踏之处来时还是兴国地界,回去变成荆国国土了,找谁说理去?”

前桥不是来听他抱怨的,静静望着他不说话,周不愁见状道:“不过我识得守城门的一位军官,他是我同乡,只要花钱打通了他,任公子带了多少人,放进关都没问题。”

“你这么有门路,怎么不自己去找他。”

“嗨,我也想找,可我没钱啊!这一趟过来没挣多少,还搭了路费。实不相瞒,我方才见公子的兄弟出手阔绰,想来是有余钱的,不知能否借我一些通关费?你放心,我在杞城有朋友,过了关就能还你!”

见前桥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样子像是还有商量的余地,周不愁又道:“我可以立借据,也可以做抵押,公子是读书人,我也是读书人,我必不会做那反复无常的小人之事。这样如何?我先拿这书给你抵着。”

只见他从随身书箧中摸索开来,贼眉鼠眼地将一本书郑重交到她的手上。

她望向那书封皮,看不出什么特别,周不愁却压低声音道:“这是兴国禁书,早几年前就不让卖啦,放眼全国,独我这儿还剩个抄本。公子若信我,就拿我这孤本当个抵押,借我钱通关吧。我什么时候还钱,什么时候找你要书。”

前桥对“禁书”二字稍微来了兴致,方才被固砾军神神秘秘没收的也是“禁书”,不知兴国这本禁书长什么样,会不会和奉阴婆之类的神秘信仰有关。启书看到标题,只有三字“藏钗记”,看得云里雾里。张策却不觉“啊呀”一声,脸腾地红了。

“呦,看来这位公子很懂啊!”

张策一个劲儿摇头:“有所而闻,有所耳闻。此书我只听说过,都不知竟还有抄本存世。”

“你若懂行甚好,也省得我好说歹说,你家公子仍不信我。”

前桥此时已大有兴致,但又不想这么轻易被人牵着走,问道:“你还有什么书?”

“不是我吹牛,兴国畅销的这些书,我这儿应有尽有!公子只要借我银钱,就是我的大恩人,你要什么书,我就能给你弄来什么书。”

周不愁指天发愿,说什么都要求前桥将他一并带进城里,还保证自己的门路畅通可靠。前桥心道这样也算省了事,若他同乡好用,施克戎也不必费心去找了,便带了周不愁去城门口,正巧碰上拨开人群回来找她的施克戎。

他向前桥耳语一番,原来此行托人找到了长官,只需花钱打点,能将所有人带进去。

他动作还挺快的,这下又用不着周不愁了,前桥将“禁书”书抛回给他,周不愁就道:“别啊兄弟,你带着我!这书我……我送了你还不成吗?”

前桥不语,微笑摇头,周不愁道:“求求了,你带着我吧!我,我还你双倍的通关费……三倍!”

前桥还欲和他讨价还价,不料周围人群突然出现暴动,方才还卖给何缜梨子的商人被一伙走投无路的暴民盯上,钱被抢劫一空,背篓中的东西撒了一地。有人大叫抓贼,有人趁乱拾梨,还有人借机要往关里闯。

卫兵们将兵戈架起抵挡,甚者已经与急需进城的饥民肉搏,施克戎知道事不宜迟,立马护着前桥向通道跑去。

周不愁挑着担子紧随其后:“带着我,带着我!”

前桥无暇他顾,眼看着周不愁跌了一脚,差点将担上书架摔散,难为他这时还不放弃吃饭的家伙事儿,紧紧顾着他的宝贝书。前桥便向府卫打个手势,三人冲到他身边,两人架起两条胳膊,一人夺过扁担扛着,将他拖死狗一样拖在后头。

这一趟过来,前桥的出行经费直接搭进去一大半,周不愁对她千恩万谢,说她是“过命的大哥”。

“哥,我还不知你贵姓呢。”

“免贵姓钱,”前桥惜字如金,公事公办道,“去写个欠条,你之前说好了三倍奉还的。”

“钱兄,别说是三倍,小弟的命都是你的了。”周不愁爽利地补了欠条,又道:“钱兄想往哪去?不如随小弟去杞城?小弟做东请你,一则为你接风,告慰你舟车劳顿,二则也拿银钱还你。”

前桥本也没有固定的目的地,打听了杞城离着不远,也就点头同意了。路上重新租了车,一边行路,一边研究那本“藏钗记”,粗略判断出是一本言情小说,写得还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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