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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信徒

 

1

次日成璧准时醒转,下意识向枕边拥去,却只搂到一床被子在怀。察觉到前桥不在,他瞬间困意全无,翻身起床,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坐在桌旁。

原来她早已穿戴整齐,正对镜将头发高高地扎起。成璧发愣道:“你当真起这么早?”

“其实醒得更早。我第一次睁眼时天还黑着,你睡得正香,我又躺了许久,始终睡不着,干脆就起床啦。”

成璧担忧道:“睡得不踏实吗?可是有哪里不适?”

“身上没问题,是心里装着事儿,想到一会儿要习武,就睡不着了。”

昨日所见带给她一丝异样的感受,她突然发觉习武不仅可用来自保,还会获得一种能力,即在必要挺身而出,对需要帮助之人伸出援手。

如此想着,热血沸腾,只盼睁眼见到天明,再也睡不着。

成璧知道她的积极性多么难得,一边飞快穿衣,一边适时鼓励道:“嗯!习武是水滴石穿的功夫,你天资绝佳,只要持之以恒,不出五年,必能达到和公卿不相上下的水平。”

啊?与何缜不相上下,竟然要五年这么久啊……

预言中的天灾可不会给她如此充足的发育时间,前桥笑得有些尴尬:“你这话到底是鼓励还是泼冷水?”

“自然是鼓励。达到公卿的水平,行走江湖足以自保,你别小瞧了他。”

她不会小瞧何缜,却也知道他在认识的人中,武力值只能排在倒数位。前桥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和乐仪谁更厉害?”

“我同郡主见面不多,也没交过手。听说其母侯、姨母都有军功傍身,家学渊源深厚,自小又得名师指点,想来武艺在我之上。”

前桥也没见过乐仪动手的样子,不过她能轻松把自己打横夹起,捆上马背一骑绝尘送到鸭子窝,单说力量就不俗了。

两人“初见”闹剧,如今想起,竟然已似许久前的事了。自离京以来,她常给皇姊和筠郎写信,诉说途中见闻,但因着行踪不定,这些信从未收到回复,乐仪的近况也无从得知。

她此刻正在南郡筹备和魏收的婚礼吧?不知以她随心所欲的性格,一切会不会如期待般顺利。见过的人事和沿途坎坷带给前桥许多收获,也有不少委屈,每每此时,就更加想念公主府和京都的亲友。

这是归属感吗?她在这异世界,也有眷恋的地方和人了。

——

2

晨练完毕,精神百倍,吃完饭后,宅院的门又被敲响。几名男子来访,自称是懂荆语的奉阴婆信徒,听闻有荆人对兴国国教感兴趣,特意来此走访交流。

前桥守株待兔,终于把他们盼来了。那为首者又瘦又高,肩背微微佝偻,得知前桥就是委托人后,他用荆语打了声招呼。

有赖于乡音的好感加持,前桥邀他坐下,微笑赞美道:“你荆语说得不错。”

“我原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同荆国打交道最多,语言自然说得利落。不知姑娘是荆国哪里人?或许我去过你的家乡。”

前桥道:“我是京都人。”

“京都,那可是个好地方。”男子察觉她的友善,开启了话匣子,“我当初跑油料生意,和京都很多富商甚至权贵打过交道——天福街的来诚油铺,是老字号了,你应该听说过吧?那老板娘与我相识多年,每次我去京都,都会同她小聚。”

前桥只是礼貌点头,既没印象也无兴致。那男子又问:“姑娘宅邸在哪条街上?我认识的人很多,没准儿你家附近就有我熟识的掌柜。”

与他初见时印象尚可,可随他没完没了夸耀人脉,前桥的不耐烦也逐渐增加,打断话题道:“我找你来是想了解奉阴婆的神迹,希望你可以为我解惑。”

“没问题,姑娘但说无妨。”

前桥道:“相传奉阴婆的神力可以满足祈愿,十分灵验,若我许下心愿,她能帮我达成吗?“

男子得知她要问的是这件事,点头称是:“奉阴婆确有此本事,但祈求神迹降临有个过程,对于常人来说并不简单。”

“怎么讲?”

男子解释道:“祈愿的本质是交换,想要从神那获得什么,就要相应地付出什么,这和做生意的道理差不多。”

前桥听明白了。所谓交换,对于一般神棍而言,可能是要些好处费,可对于兴国信徒来说,大概是指“献祭”吧。

她曾听说献祭越多,越有可能获得神明青睐和丰厚回报,故而有那痴迷献祭之人,将全部家当甚至亲人性命都赔进去了,只为满足心愿,俨然有往邪教发展的趋势。

“如何与她交换?”前桥佯装无知发问,果然收到意料之中的答复:“献祭。

“献祭是诚意的体现,即你愿意为祈求之事付出多少代价。至于祭品,作为装载诚意之物,是不拘于形式的——珍器重宝可以献祭,美食佳肴可以献祭,五谷六畜可以献祭,不过最为灵验的祭品仍是血肉。

“血肉是最接近灵魂之物,也最利于沟通神明。”

前桥沉吟道:“血肉?听闻兴国国祭时常用牺牲,甚至献祭童男童女,原来是血肉更易沟通神明的缘故。”

男子点头道:“正是这样。”

“不知兴国国祭一般会祈祷什么?今年用了什么祭品?”

“我一介平民,无从得知,想来祈祷的内容无非是风调雨顺、人丁兴旺、国泰民安一类吧。”

前桥幽幽道:“看来你们今年国祭的诚意不够,否则也不会有雪灾降临。”

如果真有神明吃下人类祭品,去保佑其他人类幸存,那它也是个偏心眼子的邪神。前桥更倾向于没这回事,一切都是兴国人矇昧的崇拜和创想,雪灾的到来是意外,平复灾情也与神明无关。

可那男子却道:“国祭是一场权衡,如若献祭过少,诚意不足,奉阴婆无法保佑;可若献祭过多,终损民生,也非明君所为。”他又道,“我们的国祭诚意已经足够,其实大部民众能安然度过雪灾,也是奉阴婆将少部分人作为祭品带走的缘故,由此可见,神明还是垂怜我等的。”

祭品?原来他们是这么想的。救助灾民、平复灾情明明是人力所为,怎么在这群幸存者看来,同胞成了该死的祭品,得救变成神明眷顾了?

“你觉得他们的死难是不可避免的?那你自己呢?如果你遭遇不幸,也会甘心做他人的祭品吗?”

男子笑道:“这假设没有意义,这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的世界中,我能完好活下来,恰恰说明我是被神明眷顾之人,是强者,而非献祭神明、保证别人生存的祭品。“

前桥都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这言论何其荒诞,难道他们眼中,包括同胞在内的一切都明码标价,随时可以用来交换利益?这是极端的利己主义吗?

魏留仙的母皇也迷信,花大价钱打造豪华祭典,却从没把活人献祭和民生问题说得这么理所应当。荆国温和的有神论使前桥对信仰秉持包容态度,她万万没想到,兴国信徒会有这么极端的精神状态。

难怪老月豺让人不适。她早该想到,信这个邪教的只会刷新她呢的底线,一个比一个奇葩。

如果心愿达成要付出血肉以证虔诚,那么赵熙衡到底献祭了什么,才把手环求到手的?一定不是他轻描淡写的“将祷词埋入神庙土中”这么简单。

这般凭空造物的奇迹,在兴国还有多少?奉阴婆是怎么突破技术壁垒,把现代工业产物送人的?

前桥怀揣满腹疑惑,却不能暴露手环的秘密,只好委婉问道:“那你听说过有谁祈祷成功,获得神奇的法宝吗?”

“神奇的法宝?”

“嗯。比如说,我想让某人永远不离开我,有这样的法宝吗?”

那男子听闻,笑得像是早就预测了前桥所求,暧昧道:“情比金坚的缘分、用之不竭的钱罐、画物为实的神笔,这些法宝我听过不少,不过都在传说故事里,从未亲眼见过。人人心中都有贪欲,贪欲会让你谨慎付出,希冀以更少的祭品换取更多的回报,故而足见诚意的献祭少之又少,神迹也很难降临。

“所以,奉阴婆会不会给你想要的‘法宝’,要看姑娘能付出多少了。”

前桥不禁冷笑两声。在这套逻辑下,只要神迹没降临,就要不停填补无底洞,或者承认自己不够真诚,任由前期的投入打水漂。

这和杀猪盘有什么区别?兴国人竟然深信不疑,他们是一群笨蛋吗?

或许沉没成本太多会迫使信仰坚毅,又或者从商的兴人很吃豪赌这一套,他们的疯狂和深信令前桥无法理解,她猜着终有一天,这群人会为一个极度想要的结果,把自己的生命也献祭出去。

她思索了一会儿,问出另一个问题。

“我还听说奉阴婆教徒可以利用幻象易容?你有这本事吗?”

“姑娘说的大概不是信徒,而是祭司吧。”

前桥心中一凛:“祭司?”

“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完全献祭给神明之人,有望成为祭司,即使献出生命也不会死去,而是会拥有反映贪欲的半神之力,变成一面镜子。”

他看着前桥紧绷的脸,又解释道:“这并非易容,而是祭司可以幻作任何你所贪求之事,人,物,甚至飞禽走兽。他们会如实映出你的贪欲,代表神明诱惑你,考验是否虔诚。”

前桥喉咙微动,这让她想到陆阳。将自己献祭给神,彰显足够的诚意,才有望成为祭司,获得神力吗?

所以陆阳已经死了?他到底是不是人?

这不是唯物主义范畴可以解决的问题,但她至少明白,为何魏留仙分不清赵熙衡和陆阳两人,或许她眼中的陆阳,比赵熙衡本人还要真,也更接近她的期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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