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的谎言
17
他如此在意姐姐,应该不算该被谴责的错事吧?
毕竟姐姐可是他的“家人”。
也正因为是相处了超过十二年的家人,姐姐的每个神情,每一动作,她的眼神,她的笑,她说话时任何变化的语气,他都了如指掌。
所以他知道什么时候她说的“没事”根本就是一句逞强的笑话。
姐姐今晚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打击,从海边过来以后就一直神情恹恹,强颜欢笑。
这样的姐姐也罕见地挡不住甘乐遥认真起来的模样,他没被糊弄打发回集训的宿舍,而是不容拒绝地先把看起来有些恍惚的姐姐送回酒店。
“姐。”他在临走之前叫住准备关门的姐姐,站在房间门外,看着她略带sh润的眼睛,扬起一个与平日无异的笑,“打起jg神,你这样后天怎么上班?”
他贱嗖嗖的揶揄语气终于又逗笑了姐姐,她伸手点点他的额头,叮嘱他自己回宿舍注意安全。
甘乐遥在姐姐关上门后敛了笑意。
他不喜欢姐姐在葬礼上时那种几乎要被风吹折的脆弱模样。
她捧着百合掉着眼泪,失去家人的哀恸于她而言无疑是深刻的切肤之痛,即便厚厚的坟土底下埋着其中一位,早就在她幼时将她无情抛弃。
甘乐遥也知道他的姐姐还有个弟弟,年纪和他一样。
但不同的是,那个东西是跟姐姐有血缘的,在世俗意义上被默认的,真正的弟弟。
开什么玩笑。
这对甘乐遥而言简直荒谬,他无法认同就因为t内那点虚无缥缈的破血,有个人便能够无论何时都算作姐姐的家人,哪怕他消失在她生命里的时间超过十年。
就那种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连葬礼都不来的家伙?
就那种被姐姐连脸都忘掉的家伙?
就、那、种,连报上名来都不敢,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姐姐耍得团团转的家伙?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姐姐一定不知道她和她的血缘弟弟在长相上有相似之处。
只不过姐姐常年都是垂着眼角、柔和地微笑,而那小子则是一脸全世界都欠了他的y沉模样。
还撒了个无聊的弥天大谎……
甘乐遥撑着脸望向景se快速倒后的车窗外,轻蔑地冷笑一声。
18
高澄意想象过很多次,当那个小孩子心态发作撒下的谎言被戳破时,她的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
难过?失望?不在意?
他本以为他能足够冷酷地欣赏姐姐所有的悔意与难堪,恶劣的谎言之下,他想冷漠地刺伤她,嘲笑姐姐是否眼盲心盲,寂寞到能把亲生弟弟当做陌生异x暧昧。
然而事到临头,他一句也说不出口。
图柏冬茫然回头的那个刹那,高澄意直视着眼前笔直的公路,袖管下握紧的手背上,隐隐凸起淡青se的血管。
转弯镜中映出的是姐姐霎时泛红的眼底,社会0爬滚打过的她掩饰泪意的速度极快,在外人看来她神se仍然如常,可身t里的血缘拥有特别的敏锐,高澄意从她敛去的神情中,仍然捕捉到了那抹转瞬即逝的阵痛。
是痛没错。
她难堪,失望,且不理解于他居然真的坐实那个恶劣的捉弄。
这的确是最让人费解又最优柔寡断的报复,就连高澄意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一点报复成功的快意都没有。
沸腾的血ye如数冷却在姐姐的双眼之中,高澄意扯走隐约意识到什么的图柏冬,他用力地皱了皱鼻子,难得觉得迎面吹来的海风凉得刺骨。
姐姐如他料想的那般被他的谎言刺伤,情绪为他牵动,他理应是居高临下的胜利者。
然而时隔多年,在察觉到姐姐泫然yu泣的那刻,高澄意仍然觉得自己被禁锢在当年小小的身t里,他望着姐姐滑落泪水的脸颊,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慢慢攥紧。
你遗忘我。
你抛弃我。
你来见我。
就像姐姐与他之间不可逾越的时间差距,他在姐姐面前,永远都是个不懂事的输家。
他那天准备的台词本是一把准备狠狠cha往姐姐心上的淬毒之刃,可出口时他却迟疑,最后模棱两可地问了个似是而非的问题。
是姐姐的存在把他变得软弱。别人眼里捉0不透无所不能的高澄意,在姐姐眼里就会变成那个连话都没法坦率说出口的孩子。
我恨你。我想恨你。
你会恨我吗?还是不会?
你将如何看待这样揣测你试探你的我?
认定姐姐会被自己的态度所伤,事到临头又为见到她的眼泪而闷闷不乐——血缘究竟是多可恶的东西,给予他如此盲目的自信,笃定即便时隔多年、就连父母的葬礼都不去,姐姐仍然会对他的一切情绪有所反应。
高澄意冷冷地呼出一口气,海风吹乱他稍长的额发,露出他与姐姐相似又不似的眼睛。
图柏冬闷头跟上,他cha着兜,yu言又止地看向室友愈发y沉的神情。
“澄意。”平常都要打趣卖嗲地喊几句兄弟的图柏冬叫住高澄意,声音压得有些低,是他一贯说正事才有的语气,“问你个事。”
“刚才那个,我没猜错的话,你姐?”
图柏冬单刀直入。
高澄意沉沉地望图柏冬一眼:“对。”
“很容易看得出来吗?”
说完他抿了抿唇,半晌,望着夜晚乌黑的海,像是无心一句提问。
“你跟你姐长得有点像,一开始不确定,看多几眼就大概能猜出来。”图柏冬00鼻子,想起那个姐姐望着澄意喊出了自己的名字,联系上之前室友语焉不详地提过家事,大概猜出几分缘由。
“不是我说你,兄弟,这事儿你g得真有点畜生。”不远处球馆的训练声已经可闻,图柏冬伸手去g高澄意的肩膀,长话短说,“是,大家都有新家庭了。但姐姐还是你姐姐,装陌生人整她玩报复就太小孩子气了。”
如果真只是装陌生人倒也还好,偏偏他坏也没能闷头坏到底。
因为是姐弟。
所以他紧急刹车,堪堪悬崖勒马。
也正因为是姐弟。
他补救之余,不慎踩在一条不该触碰的线上。
19
跟队的经理事务繁多,在集训期间要基本日日早起。
冬天的凌晨六点天还没亮,球馆却已经亮起大灯。
方纯一开始还不能习惯,经常睡眼惺忪地按掉闹钟狂奔去场馆。好在将近三周的磨合下来,她终于慢慢适应了作息,甚至还能帮着教练盯住队里几个起床困难户。
昨晚队里有自主夜训,方纯好笑地想着今天肯定又要睡倒一片。
在教练到之前,她就姑且放放水,帮前辈们尽量瞒着吧。
然而在她迈上楼梯时,便已听到5号馆内球鞋摩擦地板的嘎吱声,以及篮球落地时她听惯了的特有回响,砰砰,像是与呼x1不谋而合的第二心跳。
方纯握住厚重隔音门的把手,未等她往下压,门把便自行转动。
场馆的门是朝内开的,方纯急忙松手,免得被带得踉跄。馆内明亮的光线随着猛然变大的缝隙漏出,原本被隔绝的热气与声响同灯光一齐,骤然外流。
开门的人头上顶着一块洁白柔软的长毛巾,他汗津津的黑发被压得凌乱铺盖在眼睑之上,唯有高挺得不真实的鼻梁两侧,那丝丝缕缕的黑发才微微分开。
“早。”
同样带有sh意的还有他的声音,那让平淡与刻薄能够奇妙共处的嗓音难得有些哑——想必是剧烈运动后的g渴导致,擦过头顶时激起耳廓一阵轻微的su麻。
方纯猛地低头:“早、早上好,澄意前辈。”
她侧过身让高澄意出去,脑子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没反应过来。
然而这种奢靡的视觉盛宴还在变本加厉地进行,视线之中另一只线条分明的手臂撑在门框之上,堂堂正正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同样有汗水从那起伏的线条之间滑落,方纯的视线愣愣地顺着流畅的肌r0u一路往上,对上图柏冬似笑非笑看着她的脸。
他利落的脖颈上也挂着一条纯白的毛巾,正好半遮住宽大的球服领口。
图柏冬垂眼看她略略发红的脸se,神情有些揶揄:“早啊,方纯。”
她忽然对当初球队经理的筛选为何那么严苛的理由醍醐灌顶。
大学的年纪着实暧昧,他们脱离少年,但又还未算真正成熟的男人,像是青涩的禁果彻底转红的那刻被永恒冻结。
队内虽然没有明令禁止恋ai,但目标是每年综联冠军的强队自然懂得这个不便明说的x1引潜规则。她自发跑了好几趟别校的练习赛和技术赛,帝京是其中为数不多有nvx经理的球队。
一大早就被荷尔蒙如此攻击,哪怕方纯心无旁骛,这一秒也身不由己地分神。
“您也早,柏冬前辈。”从某种冒着泡泡的奇妙震撼中回过神来,方纯抬手拍了拍脸打气,半恼地抬眼望向图柏冬,故意用了生y的敬语别扭道,“劳烦您高抬贵手,放我进门。”
刻板认真的后辈逗一下即可,惹过头了容易发毛。
图柏冬笑呵呵地松开手,好让方纯进来,随后缓着步子跟在甩着马尾的经理身后,学不乖似的又调笑道:“刚才怎么看呆了?”
场馆内提前来早训的队员b方纯想象中要多,不光首发,替补也全部到位。就连有几个前两周还要方纯红着脸闯进男寝,把他们从床上拽起来的大三前辈都在。
“因为没见过澄意前辈那样。”方纯点完人,从口袋里取出哨子戴到脖子上,倒是老老实实地顺着图柏冬的调侃开口,“我ga0不懂澄意前辈在想什么,觉得他不好相处,一直很担心他会不会没g劲。”
“我第一次见到前辈们这么拼命……预选赛的实感突然来了,我很紧张。”
她用力抿了抿嘴,抬起手给图柏冬看她濡sh的掌心:“我每天睡觉都在想还有没有我能做的事,看到前辈们努力的样子,我又高兴又害怕,甚至贪心地觉得只有拿到大满贯才能配得上我们付出的努力。”
“合格的经理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尤其是我们ch0u签对阵的是国立,那可是去年的冠军……所以我耐着x子去看了八强预选赛输了的话,市赛可能会碰到的对手。”
方纯的声音越说越小,她低着头,盯着眼下那双有磨损痕迹的球鞋。
图柏冬耐心地等着她:“所以呢?做好了输的准备?”
方纯的嘴唇动了动。
她抬眼:“我想赢,前辈,我希望我们能赢。”
图柏冬笑起来,掌根带着点薄茧的手很轻地在她头顶r0u了r0u:“这就对了。”
“澄意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笑嘻嘻地望着方纯的背后挤眉弄眼,另一只手稳稳地接住抛过来的一瓶还冒着冷气的功能饮料。
而方纯的怀中也落入了一支纸盒装的苹果汁。是她在自动售货机买过三次的牌子。
方纯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怀里颠簸的果汁接稳。
出门买水回来的高澄意仍然没什么表情,原本罩在头顶的毛巾被他取下侧挂在肩上。
也还是这个从来都让人费解的高澄意,破天荒地点头肯定图柏冬的话,漆黑的双眼里有罕见的执拗。
“我不想输。”他说。
“你怎么打气的话都不说,要说我们能赢。”图柏冬用手肘好笑地t0ngt0ng高澄意,另一只单手开瓶,曲起手指g着瓶口,水位以恐怖的速度下降。
方纯手足无措地跟高澄意道谢,然而但经理的本能让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前!辈!你刚训练完不可以喝冷的!”
“走走走训练去!”
图柏冬笑着推高澄意说快跑快跑。
20
距离预选赛还剩一周。
前三周经常睡眼朦胧被队长拎着后颈皮拽起来去晨跑的甘乐遥今天破天荒起得早,余想瞥了一眼甘乐遥前发上别着的黑se一字夹,趁着队长不注意,推着甘乐遥的背帮忙拉伸时趁势跟他讲话:“今天没被骂,难得。”
“老姐临时有事,一早的飞机,说是加班。”甘乐遥打了个睡眠不足的哈欠,被一字夹卡上去的前发不安分,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下些许,“我天没亮就从机场回来,困si我了。”
“你姐控稍微收收行不,天天这么发作,以后你姐谈婚论嫁了你笑都笑不出来。”
余想又瞥了一眼甘乐遥额前别的黑se发卡,压着他的背辅助,几乎快把甘乐遥摁到贴地上。
甘乐遥忍着韧带被拉扯的钝痛,咬着牙反手抓住余想的球衣,要把他从自己背上掀下来:“喂三十秒早就过了,起开。”
训练前的拉伸是最方便的闲聊时间,换人后甘乐遥笑眯眯地活动了一下手腕,不客气地用手肘枕着余想的背,毫无慈悲地寸寸下压。
那酸爽难以言喻,余想握住自己的脚踝尽量往下压低,闭着眼从牙缝里挤出点转移注意力的话题:“怎么,逃避姐夫的话题?”
“没逃避。”甘乐遥心里倒数三十秒,在松手前笑笑,“你会管家里人的感情问题?”
余想柔韧x不太行,秒数够了以后他如获大赦地起身,扶了扶眼镜:“管也不管,我妹之前早恋,她那个小男朋友不行,我只能帮忙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