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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七位死者

 

“睿哥。”红毛谦卑地喊了一声。

秦睿没理他,而是扫视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四个人,他们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没有一处好地方,裸露在短袖外的刺青上沾着血显得有些恶心。

“呃……”

红毛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还没说出来就被秦睿一把捏住脸,力气大到他感觉自己的下颚骨都在咯吱作响,眼圈疼得瞬间红了。

“我他妈有没有告诉你,少跟黑社会扯上关系!”

秦睿透着渗人寒光的双眼死死盯着眼前人。

香港这地方,黑社会在明里暗里都有渗透,遍布极其广,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惹上,秦睿不想碰这些东西,一旦沾上,一辈子都洗不干净,他更怕影响到陆嘉。

若是安安分分做个老实人还好,偏偏这几个人打从上学开始就不安分,尤其是现在被秦睿掐住下巴的江侗。

这小子自从小时候见过秦睿的厉害,就一个劲地赖着他,要认他当大哥,在外面惹了事还报秦睿的名字,秦睿就算不想掺和,可名字一旦被人报了出去,他不管都不行。

有时候秦睿真的很想杀了他。

“哥,你先消消气,这事跟侗哥没关系啊,”小狗腿连忙出来打圆场,“这几个人在侗哥家饭店吃霸王餐,本来想着是道上的就给点儿面子不收了,可谁想到他们特别狂,说自己老大是谭聪……”

“谁?!”

本来对这帮小孩子打架没兴趣,可一听见这个人的名字,秦睿登时坐不住了。

“就那猝死的谭老的儿子。”

秦睿松开手,江侗也松了口气,他揉着自己的下巴说:“睿哥,你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可当初年少轻狂的时候报了你的名字被别人传出去了,这四个专门来挑事的,我不能不管。”

“为什么要找他们麻烦?”秦睿走到那四个人面前问。

其中一个睁开肿成泡的眼睛,瞟了秦睿一眼,见他细皮嫩肉的,就不屑地哼了一声,“以多欺少,还以为多牛呢。”

梁子已经结下了不太好解决,秦睿也没打算用柔和的态度解决,毕竟这件事跟陆嘉也有关系。

要想彻底解决就只有一个方法。

他抬了抬手,对江侗沉声说:“你们都走吧。”

“要不留几个守在外面吧,万一有人过来了……”江侗丝毫不担心秦睿一个人面对着四个刺青壮汉。

“不用。”秦睿淡道。

江侗也没反驳,打了声响指带着人走了。

刚走出厂房门口,旁边的人就憋不住了,压着声音说:“侗哥,他年纪比你还小呢,你让着他干什么啊?平时有个什么k歌吃饭,秦睿从不赏脸,这么恭维他干什么?”

江侗揉着脸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

想当年和秦睿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座废弃工厂,那时候他五岁,被人贩子绑架到这里两天了,一起被关在这里的还有好几个小孩子,最小的三岁。

秦睿是最后一个来的,他一露脸就让江侗挪不开眼了。

长得好看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没有哭闹,有着不属于该年龄段的成熟和稳重,望着那帮心狠手辣的人贩子时眼中只有冷漠和轻蔑。

连人贩子都说这小子被绑架的时候就不哭不闹,全程都很乖,乖得让他们心里发慌,一度怀疑他是卧底。

但哪有卧底是小孩的?

过了两三天,人贩子本该在一个被绑架的孩子父母那里收到一笔赎金,可那孩子的父母报警了,人贩子气急败坏,当天晚上就准备把这孩子的手剁下来寄给他父母。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豆大的雨滴将铁皮屋顶砸得噼啪作响。

几个孩子抱在一起取暖,人贩子走过来抓着那孩子的手把他拽了出来,这群孩子产生了感同身受的恐惧,此起彼伏的哭声响了起来,伴随着雨声,吵得人贩子火气更大了。

只有秦睿一脸冷漠,不喜不悲的坐在旁边。

江侗怀疑他其实是痴呆。

几个成年人摁住那个孩子,眼瞅着刀就要砍在手腕上,可这时铁皮门发出了一阵沉重的声响,连带着地面都跟着震了一下。

哭声停了下来,众人齐刷刷看向门口。

人贩子跟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立刻跟没事人一样轻松的朝门外问:“谁啊?”

“殡仪馆来收尸,有人打电话说里面死人了,我们来处理,开个门吧。”

门外的声音极度温柔,带着绝对的穿透力让人忽略了户外的雨声。

“他妈的,闹呢?”

头子骂了一声,丢开手中的刀,让人把这孩子带了下去,随后比了个手势,十几个人立刻分开站在大门两侧做好伏击的架势。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群人撑着伞站在门口,身上的黑衣和夜融为一体,只留下模糊的身形剪影。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哼笑声夹着雨水传了进来,站在最前面的人走进灯光里,“怎么这么随便就把门打开了呀,都没有防人之心嘛?”

借着灯光,江侗看清了那人的样子,黑色休闲西装裹着修长高挑的身子,他的头发染成了粉色,连发根都是粉的头发蓬松地卷在脑袋上,配着一张漂亮的脸蛋,美得雌雄莫辨。

“漂亮姐姐……”江侗呆愣出声。

“上!”

头子一看他们这架势就知道这伙人不是条子就是上门挑衅的,还好他早让人埋伏在门后了。

可是这话说出一两分钟了,都没有一个人冲出来。

转头看向四周,手下一个个都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靠在墙上一动不动,他疑惑着上去踹了离他最近的人一脚,“没听懂老子的话吗?上去杀了他!”

“说话温柔点儿,不要吓到孩子。”

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他收了手中的伞,露出一张五官深邃成熟又性感的脸,身上的西装遮不住蓬勃的肌肉,浑身都洋溢着生人勿近的雄性荷尔蒙气息,他肩头还站着一只气宇轩昂的金瞳大白猫。

为首的俩人造型实在奇特,一进门就吸引了众多视线,江侗稚嫩清澈的眼睛更是专注的盯着他们,连后面进来的几个面色如纸的人都没太在意。

更别提会注意到这些人全都没影子了。

那些人把十几个人贩子绑起来,押着他们跪在地上,定身术解开顺势解开,哀求声立刻响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

头子发出一阵颤抖的质问,从灵魂深处产生的恐惧让他根本不敢还手,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别怕,我们不是警察。”粉头发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

而后,江侗直勾勾地看着粉头发悠闲的走到人群边缘那个孤零零的小孩面前,蹲下身后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缺水干裂的嘴唇,惋惜道:“那人是怎么照看孩子的?走丢了都不知道,受苦了小爷,这事怎么解决?”

秦睿拍开他的手,眼睑微抬看向众人,“按照冥界律例,生前偷盗贩卖人口者,死后下油锅受刑五百年,提前送他们下去吧。”

“真烦,什么世道啊,”粉头发骂骂咧咧地站起身,“什么事都要冥界擦屁股,人间是干什么吃的。”

“喂,你们,”秦睿朝孩子们扬了扬下巴,“把眼睛闭上。”

江侗跟这帮孩子都不清楚即将发生的事,直到粉头发走了过来,双手插兜弯下腰,噙着笑意对他们说:“小孩子的眼睛干净,万一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可是要做噩梦的,都乖乖把眼睛闭上吧。”

清亮的声线带着蛊惑滑进心底,淌遍四肢百骸,让人迷醉在其中,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

眼睛闭上,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声音在耳边放大。

“杀!”

无视所有人的哭喊求饶,冷到极点的声音来自那个只有四岁的孩子,浓郁的血腥味很快淹没了一切……

“我们送你回去吧?”声音来自那位高大的男人。

秦睿摇了摇头,“我等他来接我,你们把他们送回家吧。”

“好,我们会封锁这里发生的一切,你照顾好自己。”

说完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等江侗再次睁开眼睛后,他已经回家了,送他回来的两个白脸人还恐吓他,说如果这事传了出去,等他死后就下拔舌地狱。

江侗十几年没敢提这事,但也因此赖上秦睿了。

被一群很酷的人叫小爷的人一定更酷,从那之后,秦睿去哪所学校上学,江侗就哭闹着让他爸妈也给他转到那个学校。

他打定了主意死都要跟秦睿混!

“等会儿,”江侗停下脚步,“你去问问睿哥等会儿有空不,晚上请他去吃饭。”

“还是别了吧哥,要不是出了这事,咱们能叫出这尊佛啊?他不能去。”小狗腿连连叹气。

说的也是,江侗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血的残阳笼罩大地,生锈的铁皮也透着骇人的血色。

秦睿坐在铁箱上,隔着栏杆看着窗外的夕阳,他被一通电话叫起床的时候陆嘉还没醒,他给陆嘉发了个信息,没一会儿对方就回信了:我今天有事,晚点回,你早点睡觉,不用等我。

熄了手机屏,秦睿心里莫名有口气不顺畅,早上才跟陆嘉抱怨了一通,眼瞅着上演了一番兄弟情深的戏码,可陆嘉一睡醒,又跟没事一样,压根没把他放心上。

看了一眼旁边鲜血淋漓的场面,要不是因为陆嘉,秦睿也不会把事做绝。

他哥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比起谭聪那位无恶不作的老爹要好多了,谭老爷子早年间仗着家族势力,黑白两道通吃,不偏不倚就惹上了靖尧堂。

势力相撞的情况下为了守护自己的利益,靖尧堂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暗中被派去解决掉谭老的人就是陆嘉。

那个时候谭聪那小子还在国外读书,老爹的突然猝死也代表着大厦倾颓,不过他老爹可不是陆嘉的老爹,还是给自己儿子留了保命的本,靠着黑道的人脉,谭聪回国之后混得风生水起。

并且他们隐隐约约感觉到谭聪可能知道自己老爹的死因了。

所以秦睿不可能让这四个人活着回去。

正烦着呢,身边传来动物大声咀嚼骨头的声音,秦睿烦躁地一把拍在身旁高达一米六的大黑狗的脑袋上。

“咳咳……”

它被拍得咳嗽了两声,从嘴里吐出一根没嚼干净的手指。

“你嘴是漏勺?吃干净点儿!”秦睿厉声骂道。

它转过头,眨着红瞳,张开满是倒刺的大嘴让他看,仿佛是证明般的在跟他说:你看我吃得多干净。

秦睿嫌弃地瞥过脸,“吃完赶紧滚回去,看你吃饭我都饿了。”

大黑狗用人手般的爪子将一块没吃完的肉推到他面前,肌肉分明的肉上带着一块皮,上面印着一块儿刺青。

“滚啊,你自己吃。”秦睿身子一转躺在铁箱上,脑袋枕上它的后背,浸透了夕阳的黑色毛发散发着一阵阵柔和的色彩。

大黑狗哼哼两声,一枚指甲盖在咀嚼的时候崩了出来,不知道掉哪儿了,它甩了甩脑袋自顾自地继续吃饭。

夕阳彻底落下,香港亮起璀璨的灯光,缀在珠江上格外夺目,九龙的一座酒吧里已经完全进入了夜生活,重金属音乐混合着烟酒味滋养着每一位客人,暗沉的彩光成了寻欢作乐的遮羞布。

吧台前坐着两个正在谈话的男人。

“牛哥,多谢你,一直都特别感谢。”陆嘉将杯子往下举了一寸,跟大牛碰了一杯,拿到报酬的第一件事,就是还了大牛当初留给他的五百块。

“小事,你看你,哥们也没急着要。”大牛乐乐呵呵的喝下手中的酒。

“何止这件事,这些年也多亏了牛哥你在暗中照顾,我是真感谢您。”陆嘉满脸诚恳。

“说这话就见外了昂,你帮过我一个大忙,我当然也得照顾这点儿你,理所应当嘛。”大牛感慨地咂吧两下嘴。

陆嘉关切的问:“阿姨身体最近还好吧?”

“老太太好着呢,早上还能去公园打太极,这都多亏了你给开的药啊。”大牛在外人面前凶神恶煞,可他却是个大孝子,一提起自己的母亲,满眼都是幸福。

“那就好,等什么有时间了我再给阿姨诊脉。”

大牛点了点头,神情严肃起来:“不过那事说来也怪,以往上头有收钱消息都会提前说,可这次很突然就让我来找你,还派了几个新手盯着我,有人在你身上装摄像头了吧?怎么你有一毛钱进账上头都能知道。”

“别提了,我也烦着呢,虽然运势不太好,但也不至于倒霉成这样,”陆嘉想起这事都气得后槽牙发痒,“还好,祸兮福之所倚嘛,又赚了一笔钱。”

“哦?就是这次?怎么样,艰险不,分享分享呗。”大牛一听,瞬间来了兴致。

陆嘉详细把这件事讲给大牛听,当说到故事结尾,身为丈夫的赵斌面对妻子肉身被狐妖占据并带走,第一反应不是悲伤和愤怒,而是息事宁人时,大牛闷闷地抽了口烟。

“跟他还是同学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说出来权当一乐,牛哥你别往心里去。”陆嘉见状连忙转了话头。

“你说得那姑娘是不是姓荣?”大牛侧眸看向他。

陆嘉点点头,“对。”

“你知道她家是干嘛的吗?”

二人对视了一眼,陆嘉轻笑一声:“当然知道,我早就跟秦睿说了这件事没完,现在就是等。”

大牛笑着弹了弹手里的烟灰,半眯着眼睛说:“行,不过还是劝你一句,秦睿老大不小了,你得放他出去历练历练,要不然被你护着,他都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再说了,他是什么来历你自己都不清楚,以后万一惹出了什么事,还得你兜底。”

眼前赫然浮现出秦睿因为乱说话被人扇了一耳光的样子。

陆嘉难过的摸了把脸,他何尝不知道啊,可是一直没狠下心,这种让孩子独立的事就应该趁他还小的时候做。

“牛哥,兄弟的心里话也就跟你说说,我这辈子结婚是不可能了,如果他能在正确引导下结婚生子走上人生正途,也算是我积累的功德了,”陆嘉喝了一口酒,絮絮道:“更何况,十八年了牛哥,有他在我都忘记孤单是什么滋味了,看着他长大跟看着自己孩子长大没区别,我所有希望和憧憬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大牛沉默的看着他。

感情是人最脆弱也是最依恋不可割舍的东西,养条狗还有感情呢,更何况这还是长达十八年的感情,确实不好割舍。

“但愿秦睿努力,不要辜负你。”

原本陆嘉不怎么喝酒,可今天他却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灌。

忽然想到陆嘉说他这辈子不会结婚,大牛心里挺惋惜,纵使三十三了,可还是一表人才,要不是年纪轻轻就要养秦睿,估计陆嘉早就要结婚生子孩子都几岁了。

想着,他就热心肠地帮陆嘉找了个女人。

来人化妆温和的淡妆,娇俏的脸上呈着一抹浅笑,陆嘉迷茫地看了看大牛,对方回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找了个借口离开,留下他俩独处。

真没想到,大牛善良起来还真善良,连陆嘉的终身大事他都想帮忙解决。

陆嘉痛苦的抱住脑袋。

他真不想结婚,也怕耽误人家女孩子,跟这姑娘客套了一句,准备走人,可他喝了不少酒,早就醉了。

这姑娘见到陆嘉的第一眼就对这个气质温和沉静的男人有好感,并且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是一个极其适合结婚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

想着她就当仁不让要送陆嘉回家。

在楼梯口等到十二点的秦睿一抬头,就看见他哥搂着一个女人的肩膀要把人带回家过夜。

瞳孔骤缩,手中打了十几通未接来电的手机垂了下去。

隔着小巷中几盏昏暗的路灯,小姑娘正专心扶着喝得醉醺醺的陆嘉,陆嘉刚上车时还有点意识,还想发扬绅士风格先送她回家,可在路上吐了一通后就彻底歇菜了。

忽然,一阵带着极其威慑气势的脚步声在巷子不远处响了起来。

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像是刚回家,无袖的黑色背心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黑钻耳钉在灯光下闪烁着精光,从帽檐下露出的鼻梁英挺笔直,唇色殷红诱人,唇角弧度相当优美,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将眼中的寒意灌进注视者的心底,让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看着停在面前的男人,小姑娘愣在原地。

扫了一眼醉到不省人事的男人,秦睿漆黑的瞳仁划过一抹不耐烦,他拽着陆嘉的手臂把他从那姑娘身上夺了过来。

陆嘉被他这猛一拽,疼得哼了一声。

“你是陆先生的弟弟吧,我听牛哥说起过呢。”小姑娘和颜悦色地跟秦睿打招呼。

原来是大牛给陆嘉安排的姻缘啊,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有当月老的潜质呢,要不然就凭陆嘉一穷二白的衰样,哪儿有心思去勾搭妹子啊。

“啊~这样啊~”秦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笑着问她:“那你跟我哥聊得怎么样,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姑娘一听,顿觉有戏,两眼放光滔滔不绝道:“那肯定是非常好啊,长得帅又耐看,并且很温柔,跟他讲话的时候光是听着声音,心都快化了,并且他特别有耐心,我跟他讲什么都耐心倾听然后回应我,简直不要太完美。”

听着她满含柔情的话语,秦睿握着陆嘉的手臂逐渐收紧,眼底的寒意在无人可见的黑暗中越发渗人。

“我哥这么好这么完美,为什么三十多了还没结婚,甚至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不如姐姐猜猜。”秦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可能是没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小姑娘试探性的问。

“姐姐,站在你的角度考虑,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更适合自己的人。”

小姑娘满脸迷茫,“我,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秦睿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能让世界和平的重大决定一样,破釜沉舟地说:“我哥肾虚!”

道了声谢谢,说了句晚安,秦睿就带陆嘉走了。

徒留小姑娘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说这句话的时候秦睿压根不在意主人公就在身边,更不在意他会不会听到,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拍了拍陆嘉的脸,“喂,能走路不?”

陆嘉皱了皱眉,眼睛丝毫没有睁开的意思,脑子重得一点意识都没有,不过好在腿还有点力气,任由秦睿扛着他的胳膊上了两步台阶。

凑得越近,陆嘉身上的酒味就越浓,连暖香都没了。

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楼道,秦睿在心里暗骂一声,五楼呢妈的,让陆嘉一步步挪到家里要到猴年马月,趁着大半夜没人,秦睿干脆打横将陆嘉抱在怀里上楼,嘴里还不情愿地低声骂道:“没见过女人啊你是?灌你几杯就喝,下次再这样你死外面算了!”

闻声,怀里的人睁开眼睛,茫然望了他一眼。

“醒了?自己走?”秦睿嘴上在问,手却没有放下他的意思。

陆嘉难受地皱了皱眉,脸在秦睿怀里蹭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

压着心头的火,秦睿耐着性子把陆嘉抱了回去,直到把人放在床上,秦睿一拍脑门,完了,大意了,就这么把他丢在床上,酒味都沾在被子上了,他晚上还睡个屁啊!

接触到舒服的被褥,陆嘉昏昏沉沉的脑袋放松了下去,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以前陆嘉也不是没喝醉过,成年人需要应酬嘛,不过他喝酒都给自己留一线,回家之后就躺沙发上睡觉,不会吵到秦睿,只是从没像今天这样喝得这么烂醉过。

想到陆嘉忍着宿醉的痛苦也不会打扰他,秦睿忽然良心发现,拿了条毛巾打了盆温水,坐在床上给他擦脸。

略微粗糙的毛巾带秦睿愤怒的力度擦过陆嘉的脸,长年隐在黑暗中的皮肤有些脆弱,一经擦拭,瞬间红了一片,擦过嘴角时,陆嘉疼得脸往床上一埋,怎么都不肯让秦睿继续。

本来伺候人就烦着呢,见他还这么抗拒,秦睿咬着发痒的后槽牙愤恨地说:“就是天王老子也没这福气让我伺候他,你还不情愿,快点儿,脸转过来。”

酒精麻痹了大脑神经,陆嘉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脸上浸了水黏糊糊的,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为了摆脱这种感觉,他抬起腿,膝盖不偏不倚抵上秦睿肌肉紧实的胸膛,明显带着踹他的意思将他顶开了一下。

这抗拒的意味彻底点燃了秦睿心头的那团火,他恼火地一把将毛巾丢回水盆,“你他妈……”

给脸不要脸这句话到了嘴边,秦睿却没骂出去,看着躺在床上被酒醉折磨到脸颊微红的男人,他愣住了,其实陆嘉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男欢女爱人之常情。

这一次的对象还是个女人,有什么好生气的。

并且秦睿解决这种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刚开始有人对陆嘉示好的时候,秦睿会让那人做噩梦,让人知难而退,但是随着陆嘉年岁渐长,喜欢他的人多了起来,秦睿图省事也不去折腾别人了,干脆就说陆嘉肾虚。

愧疚的叹了口气,秦睿直起身去脱陆嘉的衣服。

夏天的衣服就薄薄一层非常好脱,半袖t恤一脱,陆嘉喉口发出一道满足的喟叹声,放松全身肌肉埋进身下的被子里。

秦睿淡淡瞟了一眼,宽肩窄腰的标准身材,紧贴着骨骼生长的肌肉十分匀称,六块腹肌线条优美柔和,虽说比不上他,但是对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而言算是保养得益了。

不知是不是常年熬夜不见太阳的缘故,陆嘉皮肤特别白,并且干净,在灯光的照耀下跟羊脂玉似的,原本怀疑这是养出来的,可是见到胸口淡粉色那处,秦睿登时就明白过来了,感叹一声基因不错。

又继续动作,脱到裤子的时候,陆嘉就跟被踩了尾巴一样挣扎起来,怎么都不愿意让秦睿碰。

“我靠,哥你干嘛!但是男人你怕个毛啊。”

秦睿缩回被打了一下的手,愤懑不平地看着还没醒的人,陆嘉的挣扎反抗正好撞在他逆反的心理上,陆嘉越是挣扎,他就越是来劲,单手将陆嘉的手腕摁在床上,另一手去扒他裤子。

大脑处理器在酒精的催化下延迟了,陆嘉的反抗根本没什么用,被秦睿按住几下就给扒光了,内裤都在挣扎的过程中被拽到了大腿根。

“怎么搞得跟我在强奸你一样,真服了。”

秦睿恼火地松开陆嘉被他掐出两道红印的手腕,一边吐槽一边把陆嘉的内裤也扒了下来。

桎梏的解除让陆嘉放松了下去,他微微抬腿,下一秒又浑身脱力倒了回去,挺翘的臀肉在拉扯下和腿部肌肉勾勒出一道优美的线条,埋在凌乱的床铺间给秦睿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随着欣赏的目光来来回回打量,秦睿的脑子也跟着没出息地想象出了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还都是男人……

没办法,谁叫他哥喜欢男人来着,他根本无法想象出他哥和女孩子在一起的画面嘛。

这双笔直细长又漂亮的腿合该勾着男人的腰……

想着想着,秦睿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贺瀮的样子!

狗男人欺骗的陆嘉的感情,打着拜师的幌子,利用他偷师学艺,好在这狗日的还有一丝良心,没把人睡了。

秉持着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原则,这些年秦睿没让陆嘉身边出现过其他人,男女都不行,要不是陆嘉的性取向有问题,秦睿也没必要亲自来人间一趟。

并且秦睿无法接受陆嘉把那份对他独一无二的好给别人……

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次次挡了陆嘉桃花,不愿意他娶妻生子的私心。

他想让陆嘉就围着他一个人转……

心中难以启齿的黑暗就这么堂而皇之呈现在心底,秦睿连忙转移注意力,可手中抚摸着上好羊脂玉般的肌肤,他根本冷静不下去,也无法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脑子更是不受控制的浮想联翩起来,甚至想到了这双漂亮的腿勾着那姓贺的腰时,该是多美多勾人……

“长这样,也就只有男人要你了。”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秦睿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给陆嘉擦身子的时候动作也不由得重了些,擦过大腿内侧时,里面红了一片。

“呃……”

似有若无的嘤咛宛若羽毛撩过心底,尾音又缠绵地打了个卷落在秦睿耳畔,勾得人心下一滞,动作不由得愣住了。

下一秒,拿着毛巾的手被一阵温暖包裹。

修长的大腿并拢夹住腿间弄疼自己的罪魁祸首,手还在下意识推着秦睿的手臂,不知是让他留下还是走。

“弄疼你了?我轻一点行了吧。”

秦睿握着脚踝将他的腿分开,擦拭的动作轻了不少,酒味也在他的清理下淡了,伺候完别人,秦睿自己也热得出了一身薄汗,背心上的血渍随着温度的升高挥发出难闻的味道。

正准备起身去洗澡,眼角余光掠过一道黑影,秦睿眸光一凝,浑身肌肉绷起来,做好了战斗架势。

待看清这黑影是谁,他无奈地撇撇嘴,“醒了?”

光着身子坐起来的陆嘉没回答他,半垂的眸子没有一丝焦距,只是静静望着眼前这个人。

卧室灯光有些暗,可秦睿还是看清了陆嘉嘴唇上的水渍,水润诱人,五官柔和的线条浸着微光慢慢倒映在他眼底……

秦睿懊悔地抓了下头发,他妈的他不是同性恋啊!

无奈地抚上陆嘉温热的脸颊,他柔声说:“睡吧。”

陆嘉没回答,蹙着眉眨了眨眼睛,柔软浓密的睫毛在秦睿手指上扫了两下。

瞳孔猛然一缩,微微发痒的指尖让秦睿忘了抽回手,目光落在陆嘉微张的嘴唇上,怀念般地凑了上去,逐渐拉近的距离让酒味浓郁了起来,望着近在咫尺的距离,秦睿嫌弃的停下动作。

不知道是转世投胎的肉身基因问题,还是他陆嘉原本在天界的时候性取向就有问题,但他秦睿是正常的啊!

外面一堆好嘴可以亲呢,为什么要亲一个酒鬼?

小时候,陆嘉把他抱在怀里就没少亲他,三岁之前的记忆秦睿都清楚的记得,虽说有些怀念那个时候,但是现在他不愿意面对这件事,感觉被占便宜了。

手刚垂下,陆嘉猛然凑了过来,绵软似水的唇瓣不经意间滑过对方唇角,秦睿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大脑发晕导致动作混乱又迟缓,陆嘉贴近他,手指勾起秦睿的衣服,一道红色的痕迹突兀地印在胸膛的肌肤上,他眼中流露出一抹心疼,口齿不清地说:“疼吧……流血了,怎么……你怎么,受伤了?”

本能的关心和在意……

喉口的酸涩溢了出来,秦睿张了张嘴,艰涩地说:“没,不是我的血……”

“疼吧,”陆嘉醉得眼神都迷离了,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身子一歪,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乖,别怕……我给你包扎一下……”

他挣扎着就要下床,秦睿无奈地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拽了回来,“你别去了,我都说了不是我的血。”

对方没声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空调的冷风吹散夏天的闷热,秦睿搂在陆嘉腰上的手臂感受到了一股寒气,刚擦过的身体一吹风就凉得像冰,他收紧手臂,双手在陆嘉单薄的脊背上摸了两下,“好凉,等会儿要感冒了。”

——轰!

震耳欲聋的雷声打破这场潮湿闷热,透过狭小的玻璃,秦睿隔着高楼间的缝隙看见紫色的闪电撕扯着天幕,一场将落不落的大雨正在逼近。

纤细的手指划过脊背,撩开肩头的青丝游曳至细长的脖颈,隔着皮肤,大动脉正有规律地跳动着。

盯着夜空的黑瞳闪过一道红光,秦睿掐住陆嘉的脖子,几道压迫性极强的黑色纹路犹如一条条细长的小蛇在指尖游走聚集,只待主人一声令下就会钻进猎物的身体,将一切蚕食殆尽。

“再响一声我就让他灰飞烟灭。”

他仅仅用嘴型说了一句,厚重云层中的滚滚雷声戛然而止,连那警告般的闪电也停下了,唯有遮天蔽日的乌云还不甘心地压在城市上空不肯散去。

“紧张个屁,我又不是同性恋,”秦睿冷哼一声,这才满意地爬上床,捞过被子盖在陆嘉身上,蹭了蹭他的脸,“睡吧,哥哥。”

——日本

少年谦卑地跪在榻榻米上,清秀的眉眼小心翼翼盯着对面的男人。

身着一袭红白相间狩衣的男人坐在古典日式沙发里优雅地支着脑袋垂眸小憩,古色古香的会客厅里弥漫着茶香,日出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脸上,为他镀上一层名为祥和的气质。

随着下一秒深邃眼眸的睁开,祥和的气氛荡然无存。

眸光锐利地扫过面前的畏畏缩缩的少年,不禁轻笑一声:“你说得是陆嘉吗?”

怎么跟他所熟知的陆嘉不一样呢?

“师父,我说的是实话,您要相信我。”少年慌了神,连声哀求。

踩在榻榻米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爷,今天下午有一场合作。”

“知道了,”男人直起身子,骨节分明的手倒掉已经微凉的洗茶水,他面无表情地对少年说:“你没把陆嘉带来。”

少年瞳孔一震,慌忙爬到他面前哀求,“师父,他身边有秦睿,我没办法动手啊!”

最后一个字说出口,书架上一尊和服娃娃晃动起来,少年的瞳孔陡然一震,抓在狩衣上的手指松了劲。

贺瀮一脸嫌弃地将自己的衣服从他手里夺了回来。

“唉,跟你开玩笑呢,凭你一个人怎么收拾得了秦睿,”贺瀮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将书架上的和服娃娃取了下来,柔声道:“你想回家吗?”

当初要不是秦睿从中作梗,贺瀮不可能轻易放手。

说着,他把和服娃娃放在少年怀里,对方满脸惊愕的望着眼前这尊和服娃娃,这可是大妖啊!

贺瀮将他压抑不住的惊喜尽收眼底,他挑了挑眉,这只是一魄而已,要不要都一样,并且她心中的怨念太大了,他家先祖都无法掌控,还不如放她回去

毕竟现在贺茂家族的前途可比一只妖重要。

“回去吧,把陆嘉带来给我。”

少年朝他鞠躬告辞。

贺瀮重新坐回椅子里,支起脑袋望着窗外的樱花树,眸中呈着浓郁的思恋,

他不相信以陆嘉的本事不可能破不了七星移命阵,恐怕是藏拙了,由此推断,陆嘉还未接手冯予的委托就推测出幕后黑手是谁了。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很快就要跟陆嘉见面了,十八年了,真想他。

没有窗帘的遮挡,滚烫的阳光将皮肤炙烤得发烫,加上宿醉导致脑仁传来刺痛,陆嘉皱起眉头,抬手遮住眼帘,耳边传来一阵阵沙沙声,烦人的不行。

待眼睛完全适应光线后,陆嘉才完全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布料擦过身体的清晰触感让他愣住了。

没穿衣服啊……

环顾四周都是自己熟悉的场景,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身上没穿衣服还这么清爽,应该是他可爱的弟弟弄的。

他找了套宽松的休闲装,揉着脑门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

一双拖鞋映入眼帘,正坐在卫生间的小马扎上吭哧吭哧洗衣服的秦睿循着米白色的休闲裤一路往上,哪怕背着光看不清脸,闻着还没消退的酒味都知道是陆嘉。

“醒了?”秦睿的声音有几分怨气。

“对不起啊,昨天回来晚了,”陆嘉蹲下身望着水盆里浑浊的水,“你昨天掉粪坑了?衣服脏成这个样子。”

“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抽什么疯要出去喝酒。”

“还人情嘛,”陆嘉讪笑两声,“吃早饭了吗?”

秦睿摇了摇头,“我也才刚起床不久。”

“好了好了,你洗不干净,放着我洗,你下楼买饭去。”陆嘉撸起袖子。

秦睿跟护崽子一样,连忙把水盆里衣服往自己那边归拢,“不用!我自己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抢着洗,”陆嘉颇有几分惊讶,既然人家要独立自主,他当然是举双手支持,起身站在洗手边上,对着镜子将头发挽起来,“你要吃什么?”

“肠粉。”

秦睿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洗衣服去了,直到陆嘉关上门,他才松了一口气。

早上醒得不太自然,小腹传来一阵热流,让秦睿从梦中惊醒。

血气方刚的年纪,并且现在是肉身状态,本能的生理反应在梦中无法克制,学校里也发生过,但是从没在家里出现过这种情况。

秦睿没法不将此事和陆嘉联系在一起。

洗了两遍了,才洗干净了一点,要不是在家里怕陆嘉骂他,他早就把衣服丢了。

“对了,前天在别墅里,你说有事要跟我说,什么事啊?”陆嘉把买来的早饭放在桌子上。

秦睿拿着衣架的手一僵,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我忘了。”

“那就等你想起来再说吧,先吃饭吧,吃完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啊?”

“去报社,报损。”陆嘉吃着烧麦,拿出手机翻看着冯予被逮捕入狱的新闻。

“那你带我去吧,刚好跟霍哥说一下我去实习的事。”秦睿立刻来了精神,晾完衣服擦了把手就坐在陆嘉旁边吃饭。

陆嘉歪着脑袋,打趣地说:“人家一放假就到处去玩,你小子还着急工作呢。”

“那说明我是个好孩子啊,着急为家里分担压力。”

“嗯,很乖。”陆嘉夸了他一句。

“咳!”

没想到秦睿这小子居然不经夸,被刚喝的豆浆呛得直咳嗽,陆嘉无奈地替他拍着背:“这么激动干嘛?”

秦睿心虚地眨了眨眼睛,捂着嘴咳嗽两声,“没什么。”

吃完饭,秦睿又恢复成一贯慵懒的状态,躺在沙发上玩手机,陆嘉洗完碗换了身衣服正要出门,他立刻跟打了鸡血一样两眼放光,嚷嚷要跟着去。

“我要是去跟你嫂子约会,你也跟着去?”陆嘉眉毛一挑。

秦睿哼笑一声,“怎么?你真看上昨天晚上送你回家的妹子啦?你喜欢人家可人家不喜欢你啊,不然早跟你开房去了。”

“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儿,随随便便去开房,你把人家女孩子想成什么样的人了,”陆嘉丝毫不在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裤脚,“我去报损,很快就回来了。”

秦睿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削尖的下巴枕在手臂上,“哥,你对那妹子没兴趣啊?”

“没有,”陆嘉摇了摇头,刚直起腰,手机响了,接通之后他对着电话那边连连应声:“是的,我是陆嘉,这件事电话里面说不清,好的我现在去见您,当面谈。”

电话挂断,衣角被一股外力勾住,秦睿拽着他的衣角,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撒娇,“你去哪儿啊,我也要去。”

“还记不记得我们从赵斌的别墅里出来之后,哥跟你说了什么?”陆嘉说。

秦睿连忙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记得啊,你不是答应赵斌帮他撒谎吗?”

陆嘉摸着下巴啧了一声,“是,我答应了,但不代表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现在我要去跟另一个客户私下谈,你不能在场,”他摸了摸秦睿温热帅气的脸蛋,“等我回来吧。”

秦睿傲娇地躲开他的手,“不去就不去。”

难得见他这么听话,陆嘉也不跟他多废话,逮着这个机会就赶紧出门了。

下午一点左右,霍修远盖着一条毯子,刚在沙发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觉,门却不合时宜的开了,他眼睛一抬,果然是一张熟悉的狗腿子脸。

“您还真会挑时候。”霍修远瞟了他一眼。

“霍哥,霍总,”陆嘉嬉皮笑脸地钻进来把房门带上,习惯性地从兜里摸出一包烟递给霍修远,“我已经报损了,一沓朱砂符,一把桃木剑,还有八卦镜……”

陆嘉如数家珍地把物品损坏报给霍修远,说得对方额角直跳,根本不敢伸手接他的烟。

“我跟你说多少回了?”霍修远实在没忍住,“你就不能去观里求个法器好好用吗?什么好东西到你手里都能变成一次性的,来这几年,桃木剑的折损没有五十也有上百了,什么法印、法尺报损了多少?我都成道观进货的大客户了。”

“没办法啊,实在是没有趁手的家伙事儿。”陆嘉赔着笑说,他用什么都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根本无法做到人器合一。

霍修远叹了一口气接过陆嘉手里的烟,“你上午跟我说去见荣老板,怎么样,人家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叫我帮他救回他女儿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还真信他女儿被狐妖杀了?”霍修远有些惊讶,“还是你没跟他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陆嘉抽了一口烟。

霍修远愣神看了他半晌,见陆嘉脸色波澜不惊,他好似明白了什么,坐直了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啊你,我该是说你贪呢,还是说你精明呢?”

“霍哥可比我那傻弟弟要明白多了,”陆嘉轻笑一声,面部柔软的线条被口中吐出的烟衬到模糊,“我把答应赵斌的事情办到了,跟他老丈人说你女儿被狐妖杀了,但是人家荣老板是什么人啊,香港一半的金铺都是荣家产业,就这么一个女儿还下落不明,怎么会轻易让赵斌这个上门女婿吃绝户呢,只是没有证据。”

“可以啊你小子,既办了赵斌的事,又接了荣老板的委托,两面都不得罪。”霍修远语气满是欣赏。

“事要一件件地办嘛,不着急。”陆嘉咧嘴一笑。

“还要我给你批假吗?”

“不用,”陆嘉直接了当地回答他,“今天上午在荣老板面前,我用狐妖的尾巴做了个方位,你说巧不巧,刚好在东北,两件事撞一起了,我准备走一趟。”

“你想好了?”霍修远拢了拢身上的毯子,“接这单生意之前,你就跟我说要去一趟东北,现在又突然出了这件事,你不觉得太刻意了吗?好像有人故意在把你往一个地方引呐。”

“我知道,”陆嘉一脸无所谓,知道霍修远担心他,便拿出准备好的说辞:“我先去摸一下情况,实在解决不了再跟你说呗。”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自己留个心眼,有事打电话。”

“我这就回去准备!”

某一天抬头,瞥见眼角生出皱纹,锈迹斑斑的水管滴滴答答,花盆里开了一茬又一茬的杜鹃,才发觉岁月并不会在一点一滴中被记得,而是经过日积月累才猛然惊醒感受到生命流逝。

望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少年,陆嘉恍惚中想起十八年前刚从奶奶手中接过这个孩子的画面。

一个尚在襁褓中沉睡的娃娃,肌肤粉嫩脸庞稚嫩,苍老的双手捧着新一代生命,将希冀与希望交付予他。

眼中的清澈纯真被时间磨砺得深邃沉稳,长开之后的脸庞褪去稚嫩,剑眉入鬓,五官精致漂亮,面若冠玉恍若天人。

少年的长成让他这十八年的孤单与寂寞都具象化了。

电视里正直播着一场案件公审,内容是什么陆嘉没看进去,双眼空洞无神,只盯着身边人的脸,很明显心思不在这里。

靠着他手臂的秦睿抬眸看了他一眼,视线撞在一起,陆嘉却没什么反应。

叹了口气,又把注意力转回自己手机上,秦睿百无聊赖的开口:“哥,你想啥呢?”

陆嘉跟没听见似的,没回答。

秦睿一激灵从沙发上坐起来,厉声质问:“你想谁呢?”

“啊?”陆嘉抹了把脸,“没什么。”

“今天去见荣老板,人家说了啥?”秦睿身子一歪,重新靠在陆嘉的手臂上。

“你怎么知道?”陆嘉漫不经心拿过一本书看了起来。

“诺,”秦睿拿着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陆嘉瞥了一眼,上面是江侗的信息,“现在全香港都知道金行荣老板的独生女下落不明,传得沸沸扬扬呢,你身为当事人,肯定被叫去喝茶了。”

江侗是跟着秦睿从小到大的同学,虽然秦睿平时挺宅也不出去玩,但是对于这孩子,陆嘉还是知道一二,出身香港小康家庭,条件不错,是个热心肠。

这个世界啊,就是这样小。

“嗯,挺聪明。”陆嘉淡道。

“让我猜猜,”秦睿跷起二郎腿,“荣老板找上赵斌原本是想着这人耳根子软,有点儿本事却不大,比较容易掌控,可没想到自己女儿跟赵斌根本无意,耳根软就没用了,并且事情发展还超出了自己掌控,他现在肯定是请你帮忙把自己女儿找回来。”

“还有呢?”

“你肯定推算出狐妖的动向了,接下来就要动身了。”秦睿邀功似的望着他。

“不愧是我弟弟。”陆嘉赞赏地摸了摸他的脸。

“逗狗呢,尊重我一下,”秦睿拽下他的手,兴致勃勃地凑上来,“那你带我吗?”

陆嘉眨眨眼,凝神看了他半晌,“我给你报个补习班吧?”

“我不!都多大了还上补习班,你又存心把我一个人丢家里吧,”秦睿气鼓鼓的瞪着他,“还有!你压根就没想让我去你们报社实习是不是?”

“没有啊……”

“那为什么霍哥没发消息让我去实习,你肯定没说!”秦睿厉声质问。

看他这不罢休的架势,陆嘉宠溺一笑,“好不容易放暑假,你不挺喜欢宅在家里玩吗?干嘛这么急着去上班。”

秦睿眼中愤怒的小火苗肉眼可见小了下去,“你想让我留在家里所以才不着急让我去实习?可是不对啊,那你去东北为什么不带我?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么急,肯定是去见老情人!

“这两件事能放在一起谈吗?”陆嘉正色道,见他跟审贼一样审自己,心里莫名有一种隐私被窥探质问的紧张。

“确实不能放在一起谈,”秦睿十分委屈地撇撇嘴,“你只想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我算看明白了,你就嫌我是个拖油瓶。”

见他越说越委屈,扇子般的睫毛一个劲儿地抖,好似顷刻间能落下泪来,陆嘉掰过他的脸,调笑道:“哎哟哟,来,让哥看看是不是哭了。”

秦睿顺势转过头,漂亮的眼睛里雾蒙蒙的,泫然欲泣的脆弱感就要跟着眼泪一块掉下来。

“逗你玩的,带你带你。”陆嘉赶紧哄他。

秦睿冷哼一声,躲开他的手,重新靠在他身上继续玩手机。

埋在心里十八年的感情一朝被引发,毒药入骨,尽快寻找到解药,才能解除危险。

只是让陆嘉没想到的是,一听说要一起去东北,秦睿比他还积极。

没两天时间,收拾停妥之后就离开香港去了内地。

去的不是东北,而是北京。

这次秦睿没问缘由,把行李往酒店一放就匆匆忙忙出去玩了,那家伙,整得比陆嘉都忙,好不容易不宅家了,陆嘉也没管他,叮嘱一句早点回来就放他走了。

现在北京正值炎夏,cbd的办公室里却是凉爽异常。

办公室的房门隔音,不过陆嘉还是凭着脚下的振幅感觉到有人来了,脚步挺匆忙,他转头一抬眸,办公室的门开了。

“陆嘉!”

门外站着的男人模样温润儒雅,面庞白净柔和,一双丹凤眼闪烁着皎月般干净的光,浑身都透着一股柔和的气息,视线和陆嘉撞在一起时,嘴角的笑意顿时淡了下去。

“沐呈,好久不见,”陆嘉放下手里的书,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抱歉,我着急要见你,打扰你工作了。”

“你先去忙吧,”秦沐呈对身后的秘书嘱咐了一句,便走进来将门关上了,办公室里就剩下二人,他面上的情绪挂不住了,拽着陆嘉的手坐在沙发上,“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咱们有十几年没见了,人都会老嘛,很正常,倒是你一直没变过,还是这么年轻帅气。”陆嘉笑吟吟地说。

秦沐呈端起手边的茶壶,一边沏茶一边悻悻道:“知道你想说钱养人,有钱人会保养。”

“不至于不至于,”陆嘉讪笑着摆摆手,“前些年听说你有对象了,后来我忙,也没来得及问你,结婚了吗?”

“没有,性格不合,早就分了。”秦沐呈将茶水漫不经心地淋在茶宠上。

“这都好几年了,没再谈一个?”

闻声,秦沐呈抬眸疑惑地望着他,“你千里迢迢来找我就是关心这个?”

“这不是跟你寒暄吗?”

修长的手指将一杯散着幽香的建盏推到对方面前,秦沐呈直勾勾盯着他,“尝尝,你最喜欢喝的。”

茶水倒映着陆嘉模糊的脸,他沉默着端起尝了一口,茶香清淡冷冽,带着经久不散的苦味,始终无法回甘,苦涩萦绕在舌尖慢慢汇聚心底,所有的负面情绪就产生了共鸣,倾泻而出,缓缓随着茶香淡去。

“我泡的茶,始终不如你。”陆嘉对他微微一笑。

秦沐呈出身秦家旁支,是陆嘉的堂弟,虽然两家长辈早年因为利益分配不均断了联系,但陆嘉这些年可没少受到他的帮助。

哪怕远在香港,秦沐呈也给他寄过家里的茶,秦沐呈家后花园种出来的不知名的茶,不知道什么品种,也没有名字。

“出什么事了吗?借钱的话电话里说就可以了,我让秘书打钱给你……”

“不是。”陆嘉打断他,眼中满是渴求。

“那是什么?”秦沐呈心中忐忑起来。

“托孤。”

北京胡同的巷子里传来激烈的吵嚷声,巷口还守着一大群人,两个路过的老太太经不住好奇心,伸着脑袋往小巷子里面看。

“看什么看,闪边去。”

蹲在路口抽烟的男人抬起头,凌厉的双眼扫过二人时不禁眯了起来,眼中闪烁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硬挺有型的剑眉和锋锐的轮廓让其中一位老太太经不住吓,尤其是这青年穿着一身无袖t恤,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横生,肩膀上纹着白虎刺青,她身子抖了一下就连忙要拉着好友离开。

可好友仗着这孩子看着年纪不大,上来就是一套说教:“你这孩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呢?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斗殴,这可是北京,信不信我报警抓你。”

男人面不改色的站了起来,魁梧的身材将阳光都挡住不少,“长辈?你家祖宗都未必有我年纪大,少到处卖你那张老脸。”

“你!你……”老太太被他气得浑身发抖,掏出手机就要报警。

刚按下两个拨号键就被一只手阻挡了,修长的手指遮住手机屏幕,骨节分明的地带透着薄薄的粉色,让人迫不及待想看看这双手的主人。

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笑意盎然的眼睛,这双桃花眼生得极美,可眼中的笑意却透着丝丝冷意,微风吹起粉色发丝,阳光下,精致的五官秀美绝伦。

“阿姨,我替我朋友跟您道个歉,一点私事很快就处理好了,不会打扰到街坊邻居。”

少年蛊惑的声音让老太太僵在原地,还是另一位老太太拽了她一把,才猛然回神,她连连笑道:“要声音小一点哦,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太扎眼了。”

“好勒,您二位慢走啊,”少年笑着将二人送走,待人走远,他一转头就变了一张脸,“垒子,知道你家猫病了你心情不好,可是在外面还是得做做样子啊,别太针锋相对了。”

烟头被大力捻灭在脚下,郁垒不屑地冷哼一声:“我什么地方说的不对,我确实比他祖宗年纪大嘛。”

“啊对对对。”

“里面怎么样了?”郁垒问道。

巷子最深处是个死胡同,吵嚷声早就停下来了。

墙根下坐着一个收废品的老大爷,他双眼浑浊,正百无聊赖的抽着烟,两个黑衣白面的人将废品三轮车上的报纸卷成棍子。

被架着双手的人满脸是血,两颊肿得跟面包似的,血滴落在土里,他气若游丝,眼皮都没了抖动的频率,仿佛下一秒就断气了。

这人赫然是前段时间上门催债时打了秦睿一巴掌的人。

丢开手里已经扇烂的报纸,秦睿勾勾手指,身边的人十分有眼色的把卷好的报纸筒递了上去。

“小爷,依靠这种小学生打法无法消气的话就干脆杀了他,两个小时了还活着,这小子命挺硬。”沈涂拨弄一下自己风骚的粉毛,倚在墙上似笑非笑的看着秦睿。

秦睿拿着报纸,铆足劲往那人脸上又扇了两下,几滴血掉在地上他才满意,揉了一下酸麻的脖子,他又往这半死不活的人身上踹了一脚,怒骂一声:“我爸都没打过我!”

郁垒赶紧上去架住他的胳膊往后拽,“新来的不懂规矩,为了在自己主子面前显露一手才打了你,上海那边千里迢迢把人给你送来,你实在过意不去就把他杀了,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死太便宜他了,”秦睿挣脱他的手,正了正有些乱的衣服,又恢复到一贯冷漠无情的样子,“吩咐下去,给他安排个带劲儿的人生,注意别让他死了。”

郁垒使了一个眼色,几个黑衣人瞬间化作黑雾消失在原地。

“搞完了没啊,我饿死了,去吃火锅吧。”沈涂疲倦的歪着脑袋。

“现在才几点,太阳都没落山,你中午没吃饭?”秦睿接过身边人递来的湿纸巾,将手上的血迹擦掉。

“昨天晚上通宵打麻将,下午两三点才起床,饿死了都,”沈涂揉着肚子,桃花眼格外俏丽,“走嘛走嘛,好不容易来了广阔的内地,不得潇洒一把,三里屯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去吃火锅吧。”

秦睿跟他站在一边等郁垒。

郁垒在老大爷面前大声吼道:“大爷,您的废品我这边用完了,钱算给您,再送您回家吧,好像快下雨了。”

浑浊的眼球眨了眨,有些聋的耳朵勉强听完了这句话,满是褶皱的脸扯出一抹笑,老爷爷摆摆手:“小事小事,不用你们送,我自己就回去了,也不晓得你们这些娃用废品干什么,蛮新鲜的。”

郁垒将一袋沉甸甸的金币放在老人手中,“大爷,拿着钱去医院,找医生给你开瓶鱼油,晚上能看见东西。”

“谢谢你了,小伙子。”

老大爷看东西不清楚,以为给的是一袋一块钱硬币,拿着钱,蹬着三轮车消失在漆黑的小巷里。

“咱们去吃饭你不叫上你哥?”郁垒抽着烟跟上他俩的脚步,身后数十位黑衣保镖凭空消失。

“叫他干嘛,他又不认识你们,再说了,要是让他看见沈涂这一头粉毛,肯定要骂我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秦睿说。

“哇,你不会怕陆嘉吧?”沈涂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打趣他。

“滚啊,做戏不得做全套?”秦睿恼羞成怒的骂他。

办公大楼被余晖涂成金红色,大雨降临前的闷热气氛连空调房都阻隔不了,陆嘉感觉身上的t恤都有点儿发潮了,他撩了撩衣襟,不动声色的盯着一言不发的沐呈。

不就是让秦睿到他公司实习嘛,沐呈搞得跟如临大敌一样,捂着嘴半天没说话。

知道沐呈心里顾忌什么,陆嘉抿了抿嘴唇,“虽然有些来路不明可这些年他很乖,你放心……”

“呵呵,”沐呈苦笑两声,他不是不想收秦睿,是不敢啊,他转头对陆嘉说:“你去东北送死啊?还托孤,是没想活着回来?”

“也不是完全托孤,这不是他暑假得实习嘛,香港地儿小人口多,压力大,更何况这小王八蛋非要去我们报社实习,那多危险啊,还是留在内地好。”

“呵,”沐呈没忍住扯了一下嘴角,“现在知道内地安全?早几年就让你来内地发展,你他妈非要死在香港,零一年北京申奥成功的时候我就跟你说早点在北京买房,房价肯定涨,那个时候有一套四合院低价出售,结果你……”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提了。”陆嘉烦躁的撇过脸。

当年他也想在北京买房,可秦睿那个时候还小啊,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他哪儿有多的钱考虑投资房地产,还是靠着沐呈的接济才把秦睿拉扯大。

“为什么非要去送死?!”沐呈厉声道,温柔在他眼中荡然无存,只剩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当年的事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那傻逼假死这么多年,你就当他死了行不行?非得把自己困在过去!”

陆嘉垂下眼帘,宽松的衣衫在腰际垂下一片空荡,显得越发单薄。

“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为秦睿想想,他就要步入社会了,等他结婚生子了,你再去过你想要的生活不好吗?你要是真出事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你让他怎么办?”沐呈不忍心看着陆嘉死气沉沉的样子,声音不由得软了下去。

嘲弄的笑声在潮湿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森冷,陆嘉抬眸,“要不是为了秦睿,当初我就去找他了,有时候人不找事事找人,我是想放下的,但是……”他无奈的摊手,“好像他没放下呢。”

“那你呢?还想着他吗?”沐呈挑眉问。

“有秦睿的十八年没想过。”陆嘉淡淡的喝了一口茶。

“他偷学了那么多不外传的秘法,人品摆在这里了,并且当初他对你做得那些事,你能忘记?更何况,”沐呈严肃的皱眉,“他消失了十八年为什么又突然找你?”

这个问题问到陆嘉心坎儿上了,他也搞不清楚贺瀮已经利用他的身份接触到了秦家道术,按理说心愿达成了,为什么又找上他呢。

“事情的真相只有一个。”陆嘉打了个响指。

“什么?”沐呈端起茶盏。

“他爱我!”

“咳!咳咳……”沐呈差点儿没呛死。

“没事儿吧。”陆嘉连忙过来帮他拍背。

“我靠,你他妈也太自恋了吧?咳咳咳!”沐呈简直无语了,还以为陆嘉能发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结论呢,结果竟然是此等惊世骇俗的恋爱脑。

“那还能有啥啊,要想知道为什么,那我肯定要去东北一趟。”陆嘉信心坚定。

“那秦睿呢?”沐呈问道,尽管不愿意拿这人困住陆嘉,但秦睿是陆嘉的软肋。

“放心,我给他存了很多钱。”

“多少?”

“已经存完育儿基金了,在内地买房子的钱也存了,在我的海外私人账户,他们查不到。”

“没给自己留棺材本?”沐呈挑眉道,眸中的光晦暗不明。

“未必能囫囵个儿回来,买棺材用不上。”陆嘉说得格外潇洒,脸色跟刚吃完饭去遛弯一样,全是岁月静好。

“这事你跟秦睿说了吗?”沐呈平静的望着前方。

“没呢,今天晚上回去就说。”

“那你今天晚上别回去了。”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陆嘉眉头一皱,“干嘛啊?”

不用看,沐呈就知道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一把捞过陆嘉的脖子,也没有劝人活下来的意思,反倒在劝人慷慨赴死,眼中甚至有些许兴奋,“你老实跟哥说,这些年有过对象吗?”

“我靠,别提了,一个都没有,前几天别人还给我介绍了一个,本来谈的挺投缘,不过我自己不争气,喝多了给人家送回来了,第二天秦睿跟我说人姑娘对我压根没兴趣,”陆嘉连连叹气,“不过,我也没这意思。”

“那人估计是不知道你的喜好,不过,哥懂你啊,”沐呈嘴角的邪笑越来越深,眼睛笑成月牙,“工体有家新开的gay吧,你马上就要上前线了,不想死了都是处男吧,年纪不小了,这样下地府,会被孤魂野鬼嘲笑的。”

陆嘉怔愣的同他对视了半晌,在秦沐呈数次挑眉暗示下,猛一拍沙发站了起来,“走!”

入夜了,北京的繁华在夜色中蒸腾着,络绎不绝的三里屯彩灯环绕,人声鼎沸,一家新开的火锅店里人满为患。

“要不你去隔壁桌吧。”秦睿实在忍不了了。

沈涂跟隔壁桌的妹子有说有笑,两桌来回跑,一边撩妹,一边还要顾着这边的兄弟,两边不得罪,秦睿看着都替他累。

“唉,我是个见色忘义的人吗?哪儿能丢下你们一个人享受呢。”沈涂连忙给他俩倒酒。

“我不喝。”秦睿把酒杯推到一边。

“你说说你,不抽烟不喝酒,活着多没劲啊,连女人也不要,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跟你哥的性取向一样。”沈涂收回啤酒瓶,嘴里还在唠叨个不停。

“他不是我哥,别乱说。”秦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开玩笑呢,”郁垒给自己倒了杯白酒,把正要赶去撩妹子的沈涂拽了回来,“好不容易兄弟们聚在一起,聊点儿正事,你跟她们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有得是时间。”

沈涂撇了撇嘴,隔着人群跟对面的妹子说:“姐姐们,记得给我打电话哦。”

隔壁桌的小姑娘们顿时笑作一团。

“都一把年纪了,还占小辈的便宜。”秦睿不禁嗤笑一声。

郁垒懒得调侃这个几千年都没个正形的好友,已经习惯了,他朝秦睿扬了扬下巴,“怎么样?在香港待了那么多年,还能吃辣吗?”

“我又不挑食。”秦睿吃了一口刚沾好油碟的肥牛。

“小爷,给你介绍个……”

“又安排女鬼半夜偷亲我啊?”秦睿毫不客气的打断沈涂的话,“别给月老揽活儿昂。”

“哎呀,这不是看你长年一个人,怕你孤单嘛。”沈涂见他面色不虞,讪讪的收回笑容,乖顺的低着脑袋吃起火锅。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你也没让我们去看你。”郁垒问道。

“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们的重心可不在我身上,云易有消息了吗?”秦睿抬眸看了二人一眼。

好不容易聊到正事,对面这俩人又沉默了,看他俩低头吃饭闷不作声的样子,秦睿心里就有谱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按照这个时间流速,云易失踪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五方鬼帝十殿阎罗,我们都快把六界翻遍了,一点信息都没有。”郁垒如实禀告。

云易何许人也,冥界开创者,泰山府君,地府真正掌权人,主宰六界亡者生灵,可他在一个多月前突然失踪了。

一起失踪的还有继承人,也就是小泰山神。

领导者音信全无,这对冥界来说跟天塌了没区别。

经过多方商讨,冥界将泰山府君失踪的消息瞒了下来,又请秦睿回来主持大局,可惜秦睿志不在此,不愿意管冥界的事,只先吩咐找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其他事务仍由十殿阎罗管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时间一长,泰山府君失踪的消息瞒不住了,更何况冥界掌控着六界中油水最大的人间众生的生死,引得其他五界蠢蠢欲动,企图往冥界发展,壮大实力。

当中插手最显眼的就是天界。

一旦天界选定下一任继位的泰山府君人选,那整个冥界的领导人都要换了。

云易这么长时间没消息,多半是没了……

现在冥界把希望寄托在已经失踪的泰山神身上,好巧不巧的是,经过冥界调查,泰山神失踪前和陆嘉见过一面,他是最大的嫌疑人。

“嗯,”秦睿从锅里捞出一块烫好的虾滑,“我也派人找过,也没信息。”

郁垒见他脸上没有其他情绪,可见并不在意,他心里叹了口气,干脆换了个话题,“你盯了陆嘉三十多年了,怎么样,陆嘉那个前男友找到了吗?”

“找他干嘛,跟着陆嘉就行了,陆嘉自己会找他。”秦睿漫不经心的说。

“小爷,这事儿你可上点儿心,你把财神踹来投胎这件事,上头虽然没怎么说,但是一直派人盯着呢。”沈涂提醒道。

“我这不是亲自来人间盯着呢嘛?”秦睿皱着眉头喝了口王老吉。

“我说的可不止这个意思,意思是你要跟陆嘉保持距离,”沈涂挑起一抹邪笑,“他肉体凡胎跟男的好过,这性取向万一带回天上都没改,别说天帝了,就是净元那老头子都要扒你一层皮。”

陆嘉被踹来人间投胎这件事,天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也想陆嘉历练一番,权当放他下凡参加变形计了。

并且陆嘉要是在人间出点儿事,上面第一个赖秦睿。

“咱们兜着就行了,陆嘉要是经此一遭,道法大成,那么,功德在我,”秦睿得意洋洋的说,“别忘了,陆嘉在黄泉小酒馆喝醉,喝得可是杜康酒。”

得,这王八蛋还要拉他们五方鬼帝一起下水。

“那怎么着?你这戏,还要跟陆嘉演到什么时候?”郁垒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嘴。

“当初要是直接问他,他肯定不会说泰山神在哪儿,”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桌面,思酌片刻,秦睿沉声说:“十八年了,你们看一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看到一个人前世的记忆。”

“诶,这是个不错的想法哦。”沈涂连连附和。

“上个厕所。”秦睿起身离开了。

见他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郁垒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酒杯,“你说秦睿这算不算典型的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又当又立的典范?陆嘉好歹养了他十八年呢。”

“你这说得什么话?”沈涂瞪了他一眼,“云易还跟秦睿认识几千年呢,要是照你这么说,那咱们老大算什么?”

郁垒白了他一眼。

沈涂啧了一声,颇有耐心的跟他解释:“我觉得,小爷现在心里应该挺矛盾,在他刚被召唤出来,无意识的情况下,慢慢依赖上陆嘉,恢复记忆之后,这种依赖已经成为习惯了,改不掉,心理排斥但是身体渴望,这种情况在一切恢复正常后,应该可以改掉,他心里真正在意的还是云易,还是咱们老大。”

郁垒深深的盯着沈涂满脑袋的粉毛。

沈涂给他盯的汗毛倒竖,“干嘛啊,这么看我?屁都不放一个。”

“你是怎么看出来秦睿跟云易有感情的?”

“咱们这个圈子不都传着呢嘛,秦睿喜欢云易,但是老大有喜欢的人,他们三角恋。”沈涂赶紧撇清自己。

“谁他妈传的?”郁垒低声骂了一句,“这话别乱传,你没看见聊到云易的时候秦睿根本不在乎吗?”

“啊?”沈涂后知后觉回想起秦睿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惊,艰涩的说:“难不成,秦睿这冷漠的性子不止是对陆嘉,对养育他长大的云易也是这样?”

郁垒对他简直无语了,“少掺和他们之间的事。”

“干嘛啊,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老大对我们什么样你又不是不清楚,他要是真没了,我们说什么也要一查到底给他讨回公道。”沈涂义正言辞的说。

郁垒冷眼看着桌面上的残羹冷炙,沉声说了一句:“我才不想跟人贩子共事。”

“啊?”

鼎沸的人声埋没心底的声音,沈涂没听清他的话,刚想问清楚,秦睿已经回来了,他只好噤声。

“吃完没?”秦睿问道。

“还没呢。”沈涂刚刚净顾着撩妹了,人家吃完了他才开始吃,旁边那俩人倒是很有耐心的等他吃饭。

“前段时间有个小姑娘拿着你给的字条来地府,看她怪可怜,我们把她送到天界做财神爷身边的善财童女了,就当补了善蔡童子的缺。”郁垒说。

秦睿淡淡的点点头。

看着成双成对的人从窗外走过,莫名想起送陆嘉回来的那个小姑娘,因为秦睿的个人私欲,陆嘉连正常的异性交友都没有。

“好好谈个恋爱不好吗?为什么要喜欢同性啊?”秦睿想不通。

“谁说同性之间就没有感情了,只要灵魂契合,性别不是问题,更何况你这个问题,该去问问天上的兔神,丫的他这几年业绩蹭蹭往上涨。”沈涂头也不抬的吐槽。

也是,世上浮华万千,什么都容得下,只是带偏见的是人心。

“要是陆嘉真喜欢那姓贺的……”秦睿凝望着窗外灯火,目光流露出难以言说的孤独。

“怎么?你有意撮合?”郁垒峰眉一挑,眸中锐利全是警告。

“撮合也要看看对方人品,要我说,你不如就成全陆嘉一段完美姻缘,免得凄苦一生,也算是给天庭一个交代了,到时候再问小泰山神的下落就方便了。”沈涂没心没肺的说。

若是真按照秦睿安排好的人生轨迹走下去,陆嘉结局就是孤独终老,满生遗憾。

要是秦睿没入世,这个结果就不会改变。

但他入世了,还被陆嘉无微不至照顾了十八年,怎么说他都欠他的。

“我有点儿后悔……不该来人间……”秦睿低下头,碎发遮住眉眼,只露出线条流畅的鼻尖。

“计划跟不上变化嘛。”郁垒宽慰他。

“我吃好了,”沈涂放下筷子,见气氛有些低沉,他忙说:“去工体玩一趟吧,别想太多了。”

说着,他们去了工体,郁垒和沈涂在北京待了好几年,人脉关系累积了不少,刚进酒吧就有内部人员直接带他们进卡座。

秦睿百无聊赖的跷着二郎腿坐在一旁,冷眼看着面前的觥筹交错,好像世事皆与他无关,昏暗的灯光从头顶洒下,将完美的身形勾勒了七八,远远一看足以令人驻目难忘。

几千年没踏入人间,哪怕在香港十几年也没怎么跟朋友出去玩过,繁华喧闹的尘世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烙不下任何印记。

一连推距了好几个上来敬酒的男男女女,秦睿脸色越来越沉,沈涂在他旁边都快喝成巨人观了,一头粉毛在绚丽的灯光下格外耀眼,也格外刺目。

终于,秦睿受不了冲天的酒气和香水味,站起身准备回酒店。

沈涂见他要走,胆子大了不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揽住他的肩膀,“你说说你,不抽烟也不喝酒,以后怎么跟人家周旋,再看看江侗,看看人家多圆滑……”

“要不你把他带走吧,给黑白无常省事,也给我省事了。”秦睿一本正经的说。

“哈哈,沈爷,真没想到这小哥还是这么一个风趣的人呢。”

卡座里的美女们以为秦睿在开玩笑,纷纷打趣他。

“诶,我就是看着当年他胆子大,那么多孩子就他没哭,适合做我徒弟,但是啊,沈爷我杏林满天下,不缺眼前这一个,”沈涂拿着酒瓶子指了指秦睿,“这么多年没见,能不能给哥儿几个一个面子,别这么扫兴。”

秦睿的舌尖顶了顶发痒的后槽牙,接过沈涂挑衅的话头,夺过他手中的酒瓶一饮而尽,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烈酒入喉。

“小爷好酒量!”沈涂连连夸赞,四周立刻响起欢呼声。

秦睿凑近,对他邪魅一笑,幽深的眼眸埋在黑暗中,“这酒跟嵇康酒比起来差远了,下回请一些上档次的。”

“你又喝不醉。”沈涂避开他的眼睛,语气不由得弱了下去。

“不好意思,现在肉体凡胎。”秦睿提醒了一句。

妈的,忘了这茬,沈涂闹腾的心理凉了半截,上次秦睿喝醉后把尸山的妖兽都刷新了一遍,他咽了下口水,朝一旁正跟人优雅聊天的郁垒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郁垒看了他一眼,直接扭过脸装无视。

“我靠,”沈涂暗骂一句,对秦睿歉意的笑道:“小爷,你醉了吗?你醉了的话,我可就要当月老了。”

热衷于给人介绍对象。

秦睿微微挑眉,继续陪他玩:“沈爷这杯酒我可是喝了哦,能放我回家了吗?月老姻缘什么的,沈爷自个儿留着享用吧。”

他说这话时,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扬,双瞳蒙着醉酒的水雾,在灯火阑珊的映下颇有几分无辜脆弱,勾得人心尖直颤。

不过沈涂跟他认识几千年了,初见时的惊艳早就没了。

他抿了抿嘴唇,伸手把沙发里的郁垒拽了起来,“送佛送到西,送小爷回酒店吧。”

“沈爷,您才待了多久了就要走,多留一会儿嘛。”一群莺莺燕燕不依不饶的拉着沈涂不让他走。

“我哪儿舍得我的宝贝们呦,你们先喝着昂,我先送哥们回家,孩子还小呢,一个人回去我们不放心。”沈涂声音娇媚,甜得腻死人,一双桃花眼笑得像轮月牙。

秦睿跟郁垒对他这副拈花惹草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了,先行一步离开从人少的地方走,进了一条走廊沈涂才跟上。

“你俩蹿那么快……哦呦!”

喝太多酒的脑子有些昏沉,他只顾低着头往前冲,一个不留神脑袋撞上了郁垒的后背,他揉着撞疼的脑门抬起头,“怎么回事啊?”

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三人身上,酒意顿时消了大半。

陆嘉长发拢起,站得笔直,疲惫的眼眸带着一丝惊愕,修长手指间夹着抽了一半的烟,烟灰丝丝缕缕落在地。

一个衣着得体,面庞柔和俊美的男人,也用同样震惊的眼神看着他们,僵在脸上的笑容莫名有些扭曲。

若这男人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偏偏他们看见了这人的真身——

一只体型优美翩跹翻飞的凤凰飞舞在空中,柔软纤长的尾羽洒下点点星光。

三十九重天上的凤凰,恐怕只有月老了。

秦睿却盯着陆嘉身后模样妖冶的男人,目光落在他揽在陆嘉手臂上的那只手时,眸光利得像把刀,恨不得把这人剥皮抽筋。

知道这老东西没个正形,没想到拉业绩拉到他眼巴前儿了!

刚搞走一个又来一个!

男人被满脸寒气的陆嘉吓得身子一哆嗦,手上的力度下意识收紧,把陆嘉的胳膊搂得更紧了。

秦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下颚线绷得死紧。

陆嘉打量了一下沈涂和郁垒,一个看上去仪表堂堂,一个染着粉毛吊儿郎当像个街溜子,俩人风格迥异完全不像一类人,秦睿是什么时候有这些朋友的?他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在这?”

秦睿率先开口,咬着后槽牙说出的话充斥着浓浓的怨气。

郁垒诧异的皱眉盯着秦睿,他恍惚间记得秦睿吃火锅的时候很大度的支持陆嘉找个对象,并且无关性别,怎么真到陆嘉身边有了别人,他就接受不了了?

陆嘉不动声色将手臂抽了回来,不想让弟弟发现自己的性取向。

“陪朋友来喝酒,来。”陆嘉面色如常对他招了招手。

夹着烟的手像唤小狗似的动了两下,秦睿身上的戾气消退了不少,眼神都柔和了,立马走了过去。

给旁边那俩人看呆了。

“这位是堂哥,秦沐呈,没少接济过咱们。”陆嘉给秦睿介绍道。

“啊~”秦睿眉毛一扬,朝沐呈伸出手,“第一次见面,谢谢堂哥的照顾。”

沐呈讪笑着伸出手同他握紧,下一秒,脸上肌肉抖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都……都是一家人嘛。”

说完之后立马抽回手在背后甩了两下。

奶奶的,手都要被他捏碎了,怎么碰上这位爷了,忒倒霉。

“接济?什么时候啊?”秦睿问陆嘉。

“你两三岁的时候,后来也有,这次来北京专程感谢人家。”陆嘉露出一抹不失和善的微笑。

秦睿深深盯着陆嘉看,他不是陆嘉一手带大的嘛?怎么半途又冒出来个堂哥,难不成他秦睿长大还离不开这位堂哥的资助?不过眼下不是质问的时候,他的目标不在沐呈身上。

指了指陆嘉身后那位被吓得跟鹌鹑一样的男人,秦睿倨傲的扬起头问:“那他呢?也是亲戚吗?”

陆嘉眨了眨眼睛,正在脑中里搜罗理由。

身旁的沐呈极有眼力见把那人拽到自己身边,正色道:“这是我男朋友!”

“咳!”陆嘉被烟呛得咳嗽了一声。

郁垒和沈涂在后面憋笑憋得身子直抖,给人解围找了这么个理由,简直大义。

“这样啊。”

秦睿不动声色将陆嘉手中的烟抽走,丢进垃圾桶,在外人面前,自家人不闹矛盾了,平白无故让人看笑话,给陆嘉个台阶下吧,回去再说。

“以后小睿留在北京,这种事见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今天我还跟你哥说要见见你呢,刚好就碰上了,以后咱俩见面的机会还多,今天我做东,请你和朋友们喝几杯怎么样?”沐呈客气的说。

“是啊,那二位我没见过,是你朋友吗?”陆嘉赶紧撇开话题,他还没把实习的事告诉秦睿,这小子万一没忍住闹起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秦睿跟没听见这话似的,抓住了沐呈话中的重点,“留在北京?我什么时候说要留在北京了?”

“北京不好吗?首都啊,年轻人留在这里可以大展宏图,”沐呈完全没注意陆嘉刻意想避开话题,见他俩情况不正常,他心下异样,刻意说出这句拱火的话,甚至又添了一把火,“你哥特意来见我,托我给你开实习证明呢,可不要辜负他啊。”

秦睿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陆嘉。

气氛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陆嘉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不由得眉头紧锁,沉声说:“你喝酒了?”说着,视线越过秦睿落在不远处粉毛男子的头上,肯定是他们给秦睿灌的酒。

沈涂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跟郁垒一齐走了过去,“秦睿他喝醉了,本来我们要送他回去,刚好您来了,要不劳烦您送秦睿回去吧。”

此话落地,场面顿时安静了。

还是沐呈开口打破了这个局面,“要不你先送孩子回去吧,酒什么时候喝都行。”

“好。”陆嘉趁势把秦睿拽走了。

秦睿走之前还不忘回头丢给俩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见陆嘉已经走了,沐呈对身后的男人说了一句:“你先回去吧,这边没你事儿了。”

“好的。”男孩恭恭敬敬的离开了。

“您真是操心,陆嘉入世还特地跟着来,兄弟情深呐。”沈涂冷嘲热讽出声。

沐呈哼笑一声,“若论兄弟情深,谁比得上你们和秦睿呢。”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这么巧,不如请您赏光喝杯酒?”郁垒双手抱胸望着他。

“也行,很难得能跟你们见上一面,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一起回到卡座,各自落座,中间搁着两三米上的酒桌。

沈涂招了招手,让在场的闲杂人都离席,顺便打扫一下重新上酒。

酒吧经理虽没见过沐呈,但见他气质不菲,立马把店里最好的酒都端了上来,满脸堆笑着对沈涂说:“师父,最好的酒都在这儿了,有需要您再叫我啊。”

坐在对面的沐呈捞过一瓶酒,大拇指不费吹灰之力就撬开了镶嵌紧实的酒瓶,他闻了一下,满脸失望的将酒放了回去,“看来是我没福气,喝不上千金难求的嵇康酒。”

沈涂点上一根烟,将打火机往桌子上一丢,慵懒的跷起二郎腿,对酒吧经理说:“小王啊,你女神是不是还没追到手?”

酒吧经理赶紧收起打量沐呈的视线,连连回道是的。

“诺,”夹着香烟的手指了指对面的沐呈,沈涂满眼戏谑,“对面那位可是天上的月老,你还不赶紧求他给根红线,成全你们的姻缘,刚刚财神爷也来了,不过可惜他走了。”

“啊,”酒吧经理眼前一亮,立刻对沐呈谄媚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立刻叫人把嵇康酒端上来。”

“可别,”沐呈伸手制止他,“我可不想被别人说我受贿,我是月老,又不是给人下蛊的,人家若对你无意也不能强求不是,强求的话跟犯法有什么区别?”

听见这番下面子的话,酒吧经理默默退了下去。

“说的真是太好了,大义啊,”沈涂抖了抖手里的烟灰,沉着脸继续说:“月老最近不忙嘛?有心来人间走一遭。”

“见不得相伴几万年的好友受这种磋磨。”沐呈端起半杯酒,杯中冰块晃动出声。

“记得上次和你见面好像是七千年前那场大战。”沈涂轻笑一声。

沐呈放下手中的酒杯,“别来无恙啊,东方鬼帝。”

“看您冠了秦姓,还真有些不习惯。”沈涂眯起眼睛,不错眼的打量着对面的男人。

沐呈身子后仰靠在沙发上,“图方便嘛。”

“只是你找得这个理由,”沈涂想起沐呈说那男人是他男朋友就忍不住笑,“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只怕秦睿不会相信啊。”

“为什么要他相信?”沐呈反问他,“我只是不想让陆嘉难做,可秦睿因为自己的私心断了陆嘉的姻缘,还是说……算了,懒得说。”

沐呈真搞不懂秦睿的想法,若是怕陆嘉跟男人好上了,他大可以许陆嘉一个平常的人生路,何必全部断了对方的希望?或者他想让陆嘉孤苦终老?

“陆嘉做了几万年潇洒神仙,哪儿晓得人间疾苦,不来人间走一遭恐怕要在外人口中落得个眼高手低尸位素餐的评价,对他的声誉可不好啊。”沈涂漫不经心的回答他。

“恐怕有心之人才会这样想吧。”沐呈冷哼一声。

“说到这个份上,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您为陆嘉煞费苦心来人间一趟,我们也得为自家小爷想一想,秦睿在人间有很多事情做不了,只能我们去做,我们都没插手他们之间的事,你又何必去管呢,再者说,秦睿为什么来人间,还不是为了陆嘉嘛……”

沈涂说来说去,话题始终在陆嘉的性取向方面。

沐呈直接打断他的话:“如果陆嘉的性取向真出了问题,究其原因也不在他本人身上,到底是谁的错,我觉得二位心中明白,陆嘉为什么会来到人间,他在人间的生身之母又是怎么死的,这三十多年的痛苦又是谁造成的,需要我帮陆嘉回忆回忆吗?”

他拔高了声调,越说越激动。

没想到对面的沈涂也是个暴脾气,最见不得有人跟他拿腔拿调,若是对方有本事就算了,偏偏是一个在天界游手好闲的月老!

他拍案而起,厉声道:“看来这件事你一定要插手了!那好!你上天禀明你的大师兄,当今天帝,如果陆嘉出了任何意外,别他妈赖在我们头上!”

“陆嘉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们以为天庭会放过冥界吗?!”

沐呈激动的站了起来,他自小被大师兄娇惯着长大,没听过几句重话,更何况眼前这几个人在他面前都是后起之秀,不值一提。

周身喧闹的声音淡去不少,醉人酒香变得冷冽,俩人隔空互瞪,谁都不肯退让。

沐呈的真身法相在头顶若隐若现。

沈涂肌肉紧绷,手中浮现出一柄金色战戟。

——咔哒

玻璃杯搁在桌面,敲出一声脆响,引得二人纷纷侧目。

一直没说话的郁垒叹了一口气,幽幽开口道:“事情的重点好像不是这个吧。”就不该把话题交给沈涂,说了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或者不在意重点。

沐呈警惕的盯着他,汹涌的法力并未收回。

“陆嘉跟小泰山神的失踪脱不开关系,泰山神没找回来,冥界绝不会善罢甘休,”郁垒对沐呈微微一笑,“尤其是陆嘉,他有那么大的嫌疑,天庭一没出来解释,其二,在他被秦睿突然送去转世,天庭都没有追究秦睿的责任,你们是做贼心虚吗?若他能交出小泰山神最好,若是交不出,冥界也不介意兵戈相见,届时生灵涂炭,苍生希微,罪,可不在你我。”

沐呈头顶的凤凰慢慢消失,薄唇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冥界这是要彻底自立了是吗?”

整个六界虽说有各自的主人,可他们皆以天帝马首是瞻,天帝是六界唯一的主宰,冥界敢说这话,很明显就是反骨未褪……

也是,有秦睿,冥界有狂妄的资本。

郁垒眸中的寒意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从冥界创立以来,表面和别人一样听命于天帝,但是真正的掌权人一直都是泰山府君。

“好好好,谈到这种地步,也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沐呈收了法力,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我不会再插手他们俩的事,只是,小泰山神失踪和我没关系,你们该找谁找谁。”

说罢,他化作一缕红烟消失在当场。

沈涂冷哼一声,收起手中的战戟坐回沙发里,端起酒杯闷了一口,“妈的,跑得倒是快,当年打架的时候他就是个缩头乌龟,要是没有天帝给他撑腰,我早把这老东西打得满地找牙了!”

“知道你有那个本事。”郁垒随口敷衍他,垂下眼帘,思索了片刻。

“我都八千年没动手了,手痒着呢,要我看,直接屯兵备战!”沈涂满心不悦。

郁垒没理他,他扭了一下脑袋,肩膀上的白虎纹身化作一缕白烟落在肩头,待雾散去,一只吊睛白猫立在肩头,郁垒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它立刻用脸去蹭他。

“叫它出来跟我练练?我要是伤着它,你不得跟我拼命?”沈涂跷起二郎腿。

“谁说要陪你练,”郁垒摸着白猫的脸,对它说:“告诉上海那边,让他们着手准备吧。”

他话说完,白猫凭空消失了。

“眼下群龙无首,云易可能回不来了,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泰山神。”郁垒沉声说。

回酒店的路上秦睿格外安静,静到有些不寻常,陆嘉也没说话,在脑子里思索该怎么跟秦睿解释……

直到回了酒店,就剩两个,也终于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我想起来一件事,”秦睿双手抱胸靠在沙发上,眼皮累得抬不起来,比例完美的侧颜附着着一层朦胧的光,“之前在大浦那套别墅里忘记说了。”

“想起来了就说吧。”陆嘉沉声说。

“进霍哥办公室之后听见你要去东北,但是你把我带上了,这事就没必要说了,但是,你中途来北京就是为了把我丢在这儿?”秦睿抬起眼皮,疲惫的望着他。

陆嘉给他倒了杯温水,“不是把你丢在这儿,等我从东北回来,就接你。”

“回来?”秦睿嘴一撇,幽怨的将脑袋扭到一边不愿意看陆嘉,“你还想回来吗?你压根就不想回来,你就是不要我了。”

语气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陆嘉心一揪,将水杯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先喝点水,你现在喝多了,等你酒醒了再聊,好嘛?”

秦睿眼睛睁开一条缝,“这件事有什么好聊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只是喝醉了,又不是大脑死了,一个结果我还是能分辨的。”

“这是第一次带你来这么远的地方,我不想你跟着我去冒险,万一你像上次那样受伤怎么办?”

陆嘉垂下双手坐在他旁边,空洞的眼神落在地毯上,脑中浮现出一面镜子,镜中模糊的身影是他的软肋,经此一战,加上秦睿长大了,陆嘉已经没办法自私到将他留在身边去冒险,秦睿该去过他自己的人生。

这也是陆嘉最后的私心。

秦睿自嘲一笑,又合上眼帘,“说到底,你就是怕我拖累你,以前看我小,带上我,现在我长大了,你怕我影响你,早知道这样,你何必养我。”

陆嘉低下头,长发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截流畅的下颚线。

见他不说话,秦睿喉口一酸,眼眶莫名热了,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你说话啊!你嫌我晦气?你一直怀疑我,认为我是被父亲召唤出的邪神?没有我在就不会有危险是吗?这两次要是没有我出手,你以为你能活着回来。”

“要是嫌弃你,我他妈至于养了你十八年吗!?”陆嘉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他不想把秦睿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可是他也不能自私到带着秦睿去冒险。

修长的手指抓紧身下的沙发,秦睿眼神复杂,瞪了陆嘉数秒,随后泄气一般倒回沙发上,哼笑着说:“好啊,你既然非要我去他公司实习,那我就放把火把那儿烧了。”

陆嘉握紧拳头,沉声说:“跟你介绍的时候我就说了,人家这些年没少接济我们,更何况他还是堂哥……”

“打住,”秦睿正色道,“那是你堂哥,不是我的,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跟我有关系的就你一个人。”

陆嘉握紧的手慢慢松开。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秦睿问他。

陆嘉问起那个问题,“那你是那尊邪神吗?”

漆黑的双眼倒映出陆嘉期待的模样,秦睿心虚的抿了抿嘴唇,躲开他的目光,“不知道,你应该也不太想知道,但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如果一切回到原点,我们可能永远无法再见面。”

就算见面也是在战场上。

陆嘉心口一紧,猛地站了起来,满脸错愕的望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少年,“你都知道……”

秦睿摇了摇头,坦荡的说:“不记得,我只知道,当时间正常流逝,一切回到原点,你会重新转世投胎,可我的一生……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陆嘉松了一口气,原来秦睿是站在时间发展的立场去思考问题,他还以为他和秦睿真有什么前世今生的冤孽。

“不……不是这样的……”陆嘉坐在他身边,伸手抚摸着秦睿温热的脸颊,“前世来生都太遥远,咱们应该活在当下,去体验人生,世人条条框框的规矩是为了筛选出他们想要的人,但是你不需要,你的一生是活给你自己的,不是活给世人看,活在当下才最重要。”

屋里寂静了半晌,只有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昏暗的灯光下,陆嘉不知道秦睿是不是哭了,只知道他扑上来抱住自己时,颈窝处湿热一片。

“我是为你才来到这个世界,秦沐呈是你表哥,不是我的,我和这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你,你有亲人朋友,可我没有,我只有你,你要是没了,我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泣音如此清晰,可陆嘉偏偏听得十分模糊,只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回荡在耳畔,他抱住眼前已经长大的少年,对方的依赖和信任又何尝不是他这一生唯一拥有的东西。

“别不要我,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

“我会永远保护你,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苍生又开始了循环往复的一天,陆嘉一大早就去向沐呈辞行,却很意外的没有见到他人,再一问,才得知沐呈昨天连夜回老家了。

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走得很匆忙。

——你去东北送死啊?还托孤,是没想活着回来?

——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为秦睿想想。

——那傻逼假死这么多年,你就当他死了行不行?

陆嘉坐在公交车里,现在望着窗外褪去的繁华回想起当初那番话,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去死?

他还有秦睿啊。

回到酒店,秦睿已经醒了,坐在沙发里望着高楼下的车水马龙,身形在阳光的笼罩下颇有几分寂寥。

“醒了?头还疼吗?”陆嘉拎着手里的早饭走了过去。

秦睿看都不看他一眼,满腹怨气的开口:“要不是看你行李还在,我还你连夜跑路了。”

“想什么呢?下楼买早饭,顺便去见秦沐呈。”陆嘉放下手里的油条豆浆。

“你还要我去他公司实习?”秦睿恼火的转头瞪着陆嘉。

“跟他说声再见,谁知道他秘书说他回老家了。”

秦睿在心里啧啧两声,也不知道昨天他跟陆嘉离开之后,沈涂和郁垒到底跟沐呈谈了什么,惹的月老连夜跑路回天庭,估计是去找他师兄告状去了,他也就这点儿本事。

“他怎么样我不管,你还是要我留在北京吗?”秦睿抬眸看他。

陆嘉喝了杯豆浆,正经严肃的开口问:“昨天跟你一起的那两个人是谁啊?头发染成粉的就算了,还哄骗你喝酒,你什么时候跟这种人混一起的?”

秦睿张了张嘴,“就,网友啊,网友见面。”

陆嘉硬生生压下想骂他的冲动,正色道:“以后在外面,尤其是我在你身边的时候,做什么说什么,不能由着你自己的性子来,要经过我的同意,看我眼色行事。”

秦睿眼前一亮,立时瞪大了眼睛,嘴角压抑不住惊喜的笑,挪开桌上的早餐,悄咪咪贴了过去,贱兮兮笑道:“那我上厕所也要跟你打报告吗?”

陆嘉上下打量他一眼,又喝了一口豆浆,“不能人事的话,哥哥不介意在上厕所的时候帮你扶着,毕竟昨天晚上你喝醉的时候可是哥哥手把手陪你上厕所的。”

秦睿瞳孔骤缩,跟看见妖魔鬼怪了一样,立刻坐了回去。

一大早睡醒,身上干爽没有酒味,衣服都换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连夜照顾他。

“行了,你什么我没看见过,”陆嘉跟没事人一样,随手捏了个小笼包咬了一口,“赶紧吃完去洗漱,今天就去东北。”

秦睿二话不说,开始风卷残云吃早饭。

订好路线,陆嘉就带着秦睿上了火车,东北地大物博,偏僻的地方不通高铁,只能坐绿皮火车,陆嘉怕中途换车容易节外生枝,干脆买了一通绿皮火车票直达目的地。

窗外的景色缓缓后退,陆嘉给沐呈只能发短信告别,对方回了一句有麻烦可以找他帮忙,ip地址未知。

依稀记得秦沐呈的老家不在山沟里啊,怎么会显示未知呢?

不过陆嘉没空理会这个,他将手机壳里夹的照片翻了出来,照片上的少年近在指尖,可触手所及却是一片冰冷,毕竟不是真人,隔着照片,也隔着时间呢。

真的很想看看十八年后的贺瀮变成了什么模样。

看了一眼照片背后的地址,陆嘉摇了摇头,将照片塞回口袋里,这一趟他只想救回荣老板的女儿,至于贺瀮,不见也罢。

秦睿捂着鼻子从卫生间回来,头昏脑涨的坐在陆嘉身边,习惯性的歪栽在他身上,满腹牢骚:“那厕所我真是不想说,大老远都能闻见一股味,还他妈不冲厕所,真是受够了!”

“出门在外,能忍就忍吧,”陆嘉看了一眼窗外渐落的夕阳,“你晚上又不吃东西,现在还不饿吗?要不我去给你泡一桶泡面?”

“我刚上完厕所!”秦睿恼怒道,“看了那些恶心东西谁还能吃下饭?”

“不吃就不吃吧,”陆嘉轻笑一声,打趣他:“我见过人晕汽车,还没见过人晕火车。”

秦睿指了指关起来的车窗,“你看看,封这么严,透个气都难。”

“没事儿,等到了下一站我陪你下去走走。”陆嘉哄他。

“咱们到底是要去哪儿啊?吉林辽宁?还是黑龙江?”秦睿歪着脑袋问。

“终点是黑龙江,但是,那狐妖的位置恐怕有变动,等晚点儿我要去做一下位置追踪。”

“现在人多眼杂,”秦睿四下打量了一番,“要不去厕所吧,现在过山海关了,还有两个小时就到下一站,做追踪需要时间,如果狐妖近在咫尺,咱们能省点儿距离和时间。”

绿皮火车就是这样,不管是硬座还是硬卧,人都多得不行,走路都挤脚。

陆嘉心累的叹了一口气,“等会儿去卫生间一趟。”

结果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小时,车厢两头的卫生间始终有人,陆嘉等得着急,秦睿也不回他自己的床铺,靠在陆嘉的肩膀上睡着了,两人的容貌太过出挑,引得众人侧目,根本低调不了。

陆嘉实在等不及了,把秦睿拍醒,准备去其他车厢的卫生间,秦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自顾自跟上陆嘉的脚步。

天渐渐暗了下来,越过两节车厢才找到一个没人的卫生间,趁着现在人少,俩人前后脚走了进去。

这个卫生间还挺宽敞,能待两个人。

秦睿关上门落上锁,转身靠在门上,看着陆嘉从裤兜里掏出手掌大小的罗盘和一截狐狸尾巴,陆嘉将尾巴放在罗盘上,念起秦家秘法中的追踪寻方口诀。

狐尾泛着绿油油的精光浮向半空,罗盘上的指针开始转动。

陆嘉继续捻诀,狐尾上的光芒像流星一样落在罗盘上,定位的过程很漫长,并且不能被打断。

闻着厕所刺鼻的味道,秦睿的脑子清醒了不少,极有耐心的同陆嘉一块儿等了起来。

窗外夜色渐浓,卫生间不比车厢里,火车行驶在轨道上,轰隆声不绝于耳,落在耳朵里格外清晰,吵得人脑仁疼,尤其对秦睿这种听力极佳的人而言简直就是折磨。

陆嘉于心不忍,劝道:“要不你出去等我吧,咱们一块儿挤在里面容易被别人误会。”

秦睿本来还想跟陆嘉争执两句,但他实在忍不了了,转身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准备开门出去,忽然,他的身子顿住了。

察觉到他的异样,陆嘉的视线从罗盘上转移向他,疑惑开口:“怎么了?”

“有人在外面。”秦睿沉声说。

“可能是,有人在外面等着要上厕所吧?”陆嘉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

“不是,味道很熟悉。”秦睿剑眉拧紧。

“怎么熟悉?”陆嘉心底的疑团越来越大。

“有赵斌的味道!”

陆嘉这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相信秦睿的鼻子,平常秦睿不会管这些事,但是现在是在外面,什么事都得防着。

“还以为他不敢插手,没想到是我小看他了。”

陆嘉盯着没有打开的门。

“火车上人多,他们暂时不敢动手,可我们一旦下车,就不可能不单走,这事不太好解决。”秦睿叮嘱道。

“并且他们有多少人我们也不清楚……”陆嘉面色凝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扇封闭污浊的门成了遮蔽自己的门,罗盘上的指针也开始转慢。

秦睿正等着陆嘉拿主意呢,蓦地,一只温热的手搭上自己的脸,近在咫尺的暖香和温润的眼眸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宝贝儿,你跟我出来的这一趟,恐怕要吃苦了,”陆嘉摸着他的脸,满眼心疼,“咱们折尾求生吧。”

这个称呼,秦睿上小学之后就没听见过了,他似被勾了魂儿一样,眨着懵懂的眼睛点了点头。

罗盘指针停下了,位置直指东北。

陆嘉收回手的那一刻,狐尾掉在罗盘上,火车抵达下一站之前速度慢了下来。

卫生间封闭的时间太久,乘务员挤开一重重排队等待排队下车的乘客,拿着钥匙检查卫生间,拧了一下门把手,门从里面打开了,一对英俊的男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俩人出来后二话不说,一个劲儿的在人群中穿行。

站在人群边缘的几个人毫不迟疑的跟着他俩的脚步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没想到这俩人走到下一节车厢时,趁着乘务员还没赶来锁上卫生间的门,他们又钻了进去。

这卫生间是什么风水宝地,一个劲儿的往里钻?现在人多又不好动手,他们只能在外面等着。

不过,乘务员很快赶来了,将门打开,见里面没人就把门锁了。

人没了?

那几人看得目瞪口呆,两个大活人就这么丢了,他们巡视四周,一眼望去全都是人头,哪儿还看得见那俩人的身影。

正在这时,车到站了,大批乘客前退后攘的挤下车。

见跟踪目标的行李还在火车上,料想人可能没跑远,但是又不放心,便分头行动,一拨人留在车上,守在行李旁边等他们回来,另一拨人已经赶下车了,在进入地下通道的入口处找人。

可直到下车的人全部走光,甚至列车重新启动,他们都没见到要找的人。

两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他们连忙跟上头打了通电话,电话那头听见这个结果决定开启手机定位追踪,只是需要时间,他们无奈只得兵分两路等待。

浓郁的夜色将天上的星星完全遮住,透不出一丝光,方圆几里的范围只有车站的灯光,光芒落在身后,一人高草丛里穿行的俩人眼中只有前方的城市灯火。

“哥,我感觉我好像踩到屎了。”秦睿嫌弃的说。

陆嘉头都不回的撇了撇嘴,“大夏天的,谁会来这里方便。”

“哥,有东西划到我了。”秦睿惊呼一声。

陆嘉停下脚步回过头,打开手机手电筒,将亮度调到最低。

秦睿连忙撸起袖子,结实的手臂不知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红色痕迹突兀印在白色皮肤上,上面扎着好几根刺。

“没事儿,把手机拿着,忍着点昂。”陆嘉把手机递给秦睿,拿出钥匙上的指甲剪帮他把插进肉里的刺夹出来。

他们一路跟着人群挤下车,途中调虎离山打开另一间卫生间的门,把那帮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后陆嘉趁机带着秦睿跨了好几节车厢,走到最后一节后刚好车停了。

下车之后发现这个站台比较简陋,附近杂草丛生,他们俩没从出站口走,而是跳下站台,趁着夜色一脑袋扎进茫茫荒草丛中。

陆嘉正盘算着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秦睿就先开口了,“哥,他们肯定会找来的,要不,找个没人的地方,比如说这里,把他们全部引来杀掉,也算是给荣老板一个交代了。”

回应他的只有夜幕中的徐徐寒风。

“哥?”秦睿望着陆嘉弧度优美的鼻尖,“你又要告诉我不能以暴制暴吗?”

“那尸体怎么处理?杀一个人还好处理,那么多人,尸体全埋了吗?”陆嘉反问他,“没有完全的把握就不要做没可能的事。”

秦睿张了张嘴,想说他有办法处理,但是怕吓到陆嘉,只好作罢。

拔完刺,俩人在夜色中继续前行,也不敢把手电筒的灯光调亮,借着微光一点一点往前挪。

裸露在外的肌肤被路上的杂草划了好几个口子,要是换成以前,被陆嘉娇惯着长大的秦睿早就跳脚了,但这一趟可是他执意要跟来,就算真的踩着屎了也得忍着。

艰难的走了一个多小时,可算是到了附近一处小镇上。

按照正常流程,对方肯定会依靠手机定位追踪,陆嘉本想把手机丢了,但是重新买手机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只能找个地方把手机暂存起来。

东北搓澡行业非常发达,陆嘉换了些现金,就带着秦睿进了搓澡堂,体验了一下东北的搓澡文化,顺便将手机存进储物柜里。

这家洗澡堂的储物柜能保存三天,顾客三天没打开的话,里面的物品会由店家代为保管。

非常靠谱!

俩人洗完澡,没有拿手机,直接出门吃了顿东北盒饭,之后找了个小宾馆,开了个双人间。

在科技发达的今天,没有手机的日子简直难熬,好在秦睿一直都是个乖孩子,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看着电视剧,没去打扰正在一旁做方位测算的陆嘉。

陆嘉拿着笔和本子,将天干地支和乾坤八卦根据罗盘的指示排列了出来。

“嗯?”

看着纸上的结果,陆嘉惊呼出声。

“怎么了?”秦睿裹紧身上的被子问道。

“位置变了,”陆嘉神情凝重,“下车之前指针指向东北,可我做了位置演算,为什么目的地显示在西南?就好像东变成了西,北变成了南,黑变成了白……”

“镜象对立呗,”秦睿漫不经心的回答,“秦家传下来的天衍道术里说过,世间万物终以圆满全不圆满,就是说,人生循环往复,一切都会在死亡的那一刻回到原点,轮回转世,重新开始,又是一轮人生,就像镜子里的你,始终都是你自己。”

“虚虚实实,究竟是以镜中人为实,还是观镜人为实?”陆嘉烦躁的摇摇头。

“要想破这个局,不能依靠八卦,只能依靠星象,或者,”秦睿将目光从电视上转到陆嘉身上,饶有深意的说:“放个鱼饵,引她上钩。”

陆嘉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狐尾,若是时间足够,或许可以试试放长线钓大鱼,但是现在有尾巴跟着,多耽误一天时间他们就多一分危险,这事不能耽误,要加紧办。

走到窗前看了一眼窗外的星空,口中的雾气洒在玻璃窗上,模糊了视线。

陆嘉啧了一声,无奈的偏头看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秦睿,“我怎么说哈出来的气有形状呢,你把空调开那么低干嘛?”

八辈子没吹过空调啊?这话陆嘉没骂出来。

雪白的被子外面就露了个漂亮的脑袋,秦睿眨着眼睛说:“我就想开着空调盖被子。”

陆嘉没话说,摇了摇头把罗盘拿过来开始观星。

依靠罗盘和星宿定位只有对奇门遁甲和易经熟悉的道长才会,陆嘉吃了天赋的福利,加上又出生在秦家,从小接触道术,观星定位是基本操作。

不出一个小时就搞定了。

秦睿已经舒服的睡着了,陆嘉点上一支烟靠在窗户上,凝重的看着最后定下的地点。

不知是不是天意,这位置和照片背后的地址误差不超过十公里。

明明已经刻意避开了,怎么会这样?按照贺瀮的能力,他又不可能移动星宿,那么问题就出在这条狐尾上,指引了两条路。

“你到底,想让我看见什么呢。”

陆嘉望着手中的狐尾喃喃道,手中香烟缭绕出的雾气被冷空气勾勒出具体的形状,又很快碎在空气中。

第二天一早,陆嘉就赶忙带着秦睿坐上一班去往哈尔滨的长途大巴。

带的家伙事全部留在火车上了,秦睿数次提醒陆嘉要他准备好东西,可俩人现在身上加起来就三四千的现金,本想去问出马仙借点儿家伙事儿,可先前陆嘉跟贺瀮一起得罪过出马仙,人家十几个堂口联合起来跟秦家宣战,搞得那段时间陆嘉都不敢进东北。

现在就算想也有心无力啊。

封闭的大巴车里充斥着二氧化碳和劣质皮革的味道,秦睿一上车就受不了了,他的五感比常人敏锐,这些味道简直让他想死,一上车整个人都蔫吧了。

“把风油精抹太阳穴上吧。”陆嘉看他难受的样子就心疼。

“我现在什么味道都不想闻。”秦睿抓着陆嘉的手臂把脸贴了上去,靠在他身上,闻着熟悉的暖香,他能好受一点儿。

其实陆嘉身上就是檀香混着香油的味道,就像神龛里沾着烟火香的神仙,闻着让人心敬,可是秦睿闻着,只觉得身上的血脉都流通了,紧绷的神经也可以放松下去。

可能是从小熟悉了吧。

“哥。”秦睿闭着眼睛喊了一声。

“嗯?”

“你真的,就没有喜欢的法器吗?”秦睿问。

“没有遇见顺手的,也没遇见有缘分的,走一步看一步吧。”陆嘉叹了口气。

秦睿抬眸盯着陆嘉白皙的下颚,他很想问问,你不记得自己自己那柄沧龙脊骨做的宝剑丢在哪儿了吗?可是想想,这把宝剑又没跟着陆嘉一起转世,前世的事,今生的陆嘉怎么会记得。

辽宁坐大巴去黑龙江,起码要两三天,秦睿这一路难受的连饭都吃不下,要不是在服务站对付了两口,陆嘉都怕他会死。

终于,第三天他们抵达黑龙江后,又在哈尔滨坐了一班去往大兴安岭的大巴。

第四天才到地方,这座城市被群山环绕,草木广布,森林茂盛,再往北走上二十多公里,就是中国和俄罗斯的交界地了。

回忆起他们上车的地方,是辽宁沿海,铁刹山一带。

“哥,这是县城啊?”秦睿看着满大街跑的三蹦子,额角直跳,“再往前走就深山老林了,真要进去?”

“放心呐,”陆嘉拍了拍他的肩膀,“位置不在大兴安岭深处,不用进去太深,并且咱们来的不是景区,往前再走走应该有村子。”

“还要往里面走?我好冷啊。”秦睿嘟囔道。

黑龙江不比香港,天南地北,气候也不一样,夏天也冷,晚上更冷,陆嘉没办法,只得带着秦睿去买了两套棉服,好在这里地处偏僻,物价不高。

“咱俩走路去吗?”秦睿无奈的问了一嘴。

“废话,走路定位比较准确嘛,万一走过头怎么办。”

在小县城歇了一天脚,买了些旅行必需品就上路了,顺着大路往远处的深山老林里走。

平时在繁华都市里四体不勤的青年难得出一趟远门,清晨森林里的氧气含量颇高,他们沿着窄小的泥巴路往前走,全当徒步郊游了,现在是夏天,四处所见全是养眼的绿色。

“再往前走,咱俩连村子都找不到。”秦睿跟在后面吐槽一句。

陆嘉看了一下手表,“我们才走了三个小时,还没到中午呢。”

“我不管,我饿了。”

秦睿站在原地不动了,是他要跟来的没错,这一路他乖乖听话也没错,但是现在已经到了目的地,陆嘉又不能把他赶回去,他也没必要装了。

陆嘉眉毛一挑,知道这小子没什么好怕的,要开始撒泼耍赖了,他也懒得去教育他,选了一处比较宽阔平坦的林地,开始起灶生火。

虽说十八年没来过内地,可去香港之前也出去野营过,这些技能他没忘记,熟练的捡起两个石头架住五块钱买的小铁锅,在下面塞上一些干树叶和树枝,矿泉水倒进铁锅里,点上火开始加热。

陆嘉从背包里摸出一盒肉罐头,切了两片肉丢进锅里。

在旁边当甩手掌柜的秦睿看不下去了,坐在石头上托腮看着小溪对面的鹿。

这里的生态环境真不错,当真应验那句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锅里去。

“要不咱们去把那只鹿逮了吧?”秦睿眯起眼睛,指尖摩挲着耳垂上的黑玉耳钉,眼中的精光仿佛已经把不远处的小鹿烤了。

“别乱搞,”陆嘉没好气的说完,随手捡起一块石头丢了出去,隔着老远砸在小鹿面前,将它吓走了,“野生动物不能乱杀乱捕,搞不好就进去了。”

待水烧开,他煮了两包泡面,秦睿勉强把这碗只有一片罐头肉的泡面吃完了,就拿上空的塑料水瓶去小溪里灌点水。

陆嘉将现场处理干净,垃圾全部带走,检查火星子有没有灭掉。

忽然,本就稀微的阳光被乌云遮住了,陆嘉没多作他想,等秦睿打完水,就收拾完行装继续上路。

大兴安岭这地方经常有人来野营,森林里甚至还有其他人的脚印,有着属于人类的痕迹,前路未卜的忐忑都被抚慰了,加上还有秦睿在旁边跟他聊天,这徒步旅行对陆嘉来说一点都不乏味。

“是不是要下雨了?”秦睿担忧的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

“差不多,赶紧找个村子吧。”陆嘉也有些担忧,看了一眼手里的地图,奶奶的,上面都是绿色的森林标识,哪儿有什么村子啊。

“再往前走几个小时,咱们就要进大兴安岭了。”秦睿凑过来看了看地图。

大兴安岭深处可是没被开发的原始森林,里面弥漫着瘴气和野生猛兽,厚厚的落叶铺了几米高,一脚踩下去都不知道是沼泽还是土地,危险系数极高。

“大兴安岭那么大,怎么可能走几个小时就进去了,”陆嘉将视线从地图上转移到前方连绵起伏的山体上,“不过,再走两三个小时,恐怕要进山了。”

秦睿一屁股蹲了下来,双手抱胸,气鼓鼓的说:“要不你再做一下定位吧?”

“没有星星啊,不过,地图上标注出的一条经纬线跟我昨晚做的方位测算是吻合的,”陆嘉弯着腰,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在衣服口袋里一通乱摸,摸出一缕黑发。

这不是医院里那傀儡师的头发吗?

把头发放在罗盘上,陆嘉开始捻诀定位,头发和狐尾都沾着各自主人的气味,经由秦家的追踪法探查,很容易判断出主体的方位。

不出半个小时,定位结束了。

用头发定位是心血来潮,可罗盘的定位地址和陆嘉即将要去往的地方一模一样。

傀儡师是贺瀮的徒弟,事办完了肯定回去找师父去了。

看来陆嘉这一趟很有可能会见到贺瀮。

指着地图上一块地势颜色极深的地方,陆嘉对秦睿说:“诺,地址一样,就在这里,距离咱们还有五公里,需要跨过前面那座山,看来这狐妖和那傀儡师有关。”

“我靠!”秦睿双手抱头怒骂一声,从小到大,啊不,是这几千年,他就没在一天之内走好几公里,感觉已经绕着澳门走了好几圈,“我腿都要走断了!”

“不至于,真不至于。”陆嘉也有些无奈。

要是等会儿不下雨,俩人可以慢悠悠的走,他环顾四周,见不远处的树下有个小屋,好像是护林员存放工具的屋子,窄得跟个烟囱似的,突兀的立在林中。

“要不,晚上在哪儿凑合一夜?”陆嘉指了指那个小房子。

秦睿看了一眼,惊讶的指着那房子说:“晚上站着睡?”

“也不是不行。”

“我不行!”秦睿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脸坚定,“走!”

陆嘉噗哧一下笑出声,跟上他的脚步继续往前走。

眼前的山体并不高,爬这座山不怎么费劲,可让人难受的是森林太茂盛了,肆意生长的树枝将阳光完全遮蔽,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加上天气阴沉,正午的山林黑得跟傍晚五六点一样。

他们爬到半山腰,树木中的雾气慢慢变浓。

“这里不会有瘴气吧?”陆嘉心一沉。

“不是瘴气,就是普通的雾,继续走吧。”秦睿不耐烦的回答他。

“很累吗?”陆嘉心疼的问。

秦睿摆了摆手,累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看来你在学校篮球队的训练不咋滴啊。”陆嘉忍不住笑出声。

“你懂个屁。”秦睿懒得跟他争辩,自顾自的继续往前走。

翻过一座山头,雾气渐渐淡了下去,眼前出现的一幕让陆嘉瞪大了眼睛,在群山的交界处,有一座规模极大的村子,隔着薄雾能看见村子模糊的轮廓。

“晚上不用露宿了。”秦睿感慨道。

他们沿着乡村土路往村子里走,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可就在即将进入村口时,一座破败的神祠吸引了陆嘉的注意力。

这神祠破到已经不能算是房子了,没有房顶,只有几面残破的土墙勉强围住,人站在外面就能将里面的一切尽收眼底,吸引陆嘉的是神祠中央的神像,只有半人高的神像上满是补全缺口的黄泥……

仿佛被砸碎了,黄土又重新将残破的身躯粘合了起来。

神像面前还摆着几枚新鲜的瓜果,头顶有一扇被树枝撑起的遮雨棚,上面有湿润的痕迹,仿佛刚下过雨。

听说不能去拜山林中突然出现的神像,长久不被香火供奉的神像,神明不再眷顾,仙气会消散,久而久之,山林中的精怪就会将神像占据。

所以你永远不知道拜的是神佛还是妖魔。

望着浑身是补丁的神像,陆嘉宛若被一只手扼住了心脏,血液无法流通,喉口酸的厉害,脚步虚浮的走了过去。

活了三十三年,见惯了因为各种原因遗弃的神像,却从来没有一尊能和眼前这尊神像一样让陆嘉感到难受,甚至产生一种同病相怜被抛弃的感觉。

秦睿僵直的站在门口,垂下的手不自觉握紧成拳。

站在神像前看了良久,最初的心悸渐渐被惋惜取代,也不知这是一尊道家神像还是佛家,神像的着装也判断不出年代,陆嘉只好行了个拱手礼。

“走吧。”陆嘉走了出去,紧了紧背包上的带子。

秦睿深深看了他一眼,跟上他的脚步进了村子。

刚走进这村子还没发觉到什么不同,可经过好几个村民,他们都用打量的目光看着陆嘉,有些小孩甚至放下了手里的玩具,跟看稀奇动物一样看着他俩。

陆嘉倒是无所谓别人的目光,只是,他也有些好奇,这个村子与世隔绝吗?这里的妇女大多都穿着颜色老气的单衣,款式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并且,这里没有汽车,只看见了几个手推的木制三轮车。

更离谱的是,陆嘉没看见一个男人!

这是女儿国吗?

“这里好落后啊。”秦睿在他身后低声道。

“没办法,信息没有完全普及会导致社会发展不均衡,更何况贫富差距哪里都有,不稀奇。”

陆嘉说完,堆起笑容,在稀疏的人群中挑出一个看上去特别憨傻的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啊?”

穿着满是补丁单衣的小男孩抹了一把鼻涕,“小满。”

“小伙子长得真壮实,”陆嘉嘿嘿笑了两声,蹲下身将背包里的罐头拿了出来,“你爸妈在家吗?我们是来旅游的,想见一下你爸爸妈妈能不能借宿一晚呐?”

“姐姐,”小男孩疑惑的敲了敲没打开的铁罐头,“这啥呀?”

“姐姐,哈哈哈哈。”秦睿捧腹大笑。

“不是,我是哥哥哦。”陆嘉咬着后槽牙皮笑肉不笑的说。

是他想留长发吗?早些年,也就是秦睿还小的时候,香港男士流行长发,陆嘉想着省得剪头发了,也就留起了长发,一留就留到秦睿记事。

后来把头发剪了,可已经熟悉长发陆嘉的秦睿不乐意了,闹了好久,没办法陆嘉才把长发留回来。

可能是留长发人看着比较温和亲近吧。

“哦,那哥哥,这个是什么东西啊?”小满非常有礼貌的又问了一句。

陆嘉拿出小刀把罐头打开,一股培根肉香味的扑鼻而来,小满瞪大了眼睛,小眼珠子紧紧盯着那罐头,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清晰。

看给这孩子馋的,陆嘉赶紧把罐头递到他手上,结果这小子跟几年没吃过肉似的,接过罐头,当着他俩人的面,狼吞虎咽将罐头吃光了,那香味,惹得三四条老黄狗围了过来,扒拉着小满的手想舔一口空罐头。

“现在能带哥哥去你家了吗?”陆嘉单手撑着脸对他微微一笑,眯起的眼睛笑成一轮弯月。

“好好好。”

一个肉罐头直接卸了孩子的心房,他笑得没心没肺,牵起陆嘉的手在村子里七拐八绕的往自家去。

这一路上围观的人挺多,陆嘉倒是没多注意,只是这村子中央有一处凹陷下去深三米的空洞。

小满跟他解释说这里以前是个池塘,前几年干涸了,所以只剩河床了。

陆嘉悻悻的点了点头,没怎么放在心里。

等到了小满家,他推开门,大大咧咧的朝屋里喊:“娘!有客来了!”

正在屋里织布的女人抬起一副笑脸,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迎了上来,“打哪儿来的小伙子?”

“香港过来的姐。”陆嘉笑着说。

“香港?”女人拿着针搔了两下头发,眼中一片茫然。

“就是非常南的地方,中国沿海。”陆嘉跟她解释。

一听见中国二字,女人的眼睛顿时亮了,格外热情的招呼着俩人,“来来来,快进来,叫我婶子就行了,咱们这个村子偏僻,你们这一路走进来肯定累了,快进来歇歇。”

“这个不打紧婶子,”陆嘉连忙退而求其次说起了要留宿的事,“我们就是没找到地方休息,能不能晚上在您这儿借宿一宿?您放心,不住您家里,我们一路过来看您家隔壁有间柴房,能让我们住一晚吗?”

此话一出,婶子和秦睿都惊讶的看着陆嘉,好好的屋子不睡,要睡人家柴房?

“您放心,我们不白住,给您拿钱婶子……”陆嘉说着,连忙从兜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往婶子手里塞。

“呃,”婶子拿着红色钞票,眼中没有丝毫惊喜,只有茫然不解,她眨了眨眼睛,颇有些勉强的将钱拿在手里,“隔壁柴房有些脏,还没收拾出来呢,你们赶路这么久饿不饿啊?要不先给你们做点饭吃吧。”

“娘哥哥刚刚给俺肉吃了!”小满憨笑着拽了拽婶子的袖子。

婶子一听,恨铁不成钢似地一巴掌打开小满的手,满是歉意的对陆嘉说:“俺儿不懂事,让你们见笑了。”

陆嘉把背包取下来,拿出四个罐头,“我这里还有呢,这里离大一点的县城不是很远,我还可以再买。”

婶子仔细看了一下他手里的罐头,“这是国外的东西吧?”

“当然不是啦,国产的,”陆嘉看了一下门口,见外面没别人,他悄声问了一句,“婶子,这个村子经常有日本人进入吗?”

婶子叹了一口气,“快别提了,三天两头来一趟,惹得家家户户都不安生,就这两天才消停,要不我还不敢让你们留下呢,被抓到可受罪嘞。”

也许这些日本人就是日本贺茂家族的人,看来这趟是来对了,陆嘉眸色暗了暗,借着这个话题继续问:“日本人过来干什么啊?”

“俺们村附近有座矿,男人们都在那儿干活呢,日本人眼馋心热呗,”婶子一边说着,一边把陆嘉放在桌上的罐头和钱塞回他的背包里,“俺们这个地方太偏僻,你们到时候还得走出去,离了粮食可不行。”

大婶淳朴热心,把家里最好的吃食都拿了出来,做了顿丰盛的晚餐,招呼着他俩吃完饭,又和小满一起,四人把柴房收拾出来一块能躺人的炕。

陆嘉和秦睿走了一天的路,累得魂都快飞了,眼下吃饱喝足,脸一沾上枕头就睡死了。

月上梢头,清亮的月光钻过大敞的屋顶,洒在正在土炕上两个人的脸上,一张比一张耀眼的脸正陷入熟睡中,正值炎夏,被子只盖住了肚子。

陆嘉睡的规矩笔直,秦睿微微歪着身子,额头抵在陆嘉肩膀上。

“嗯……”

秦睿蓦然从睡梦中惊醒,他身子一抖,下意识抓住陆嘉的手臂。

陆嘉被他的动静吵醒了,但是累得眼睛都睁不开,闭着眼睛问:“怎么了?”

“我腿抽筋了。”秦睿哼唧一声,委屈巴巴的将脸埋在陆嘉颈窝里。

白天走太多路了就会这样。

“来,”陆嘉拍了拍他的腿,示意秦睿把腿放在他身上,“给你捏两下。”

秦睿乖乖将腿搭在陆嘉腿上,温热宽厚的手掌隔着裤子捏着他的腿,力度适中,格外舒服。

“是这里吗?”陆嘉问,秦睿的腿穿着裤子时细长笔直,脱了裤子后的腿部肌肉却格外结实,摸起来手感也不错。

长舒一口气,秦睿满足舒服的喟叹一声。

陆嘉困的不行,捏了几下,意识就开始在梦境边缘游离。

“哥!”

秦睿猛地叫了一声。

陆嘉猝然瞪大眼睛看着天空中的月亮,瞌睡虫给他全吓跑了,他歪着脑袋看着坐起来的秦睿,他正抓耳挠腮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怎么了?”

“跳蚤咬我!这里有跳蚤。”秦睿哭丧着脸,拼命抓自己后背。

陆嘉这下彻底睡不着了,坐起来从背包里翻出一瓶驱蚊水,把手电筒打开说:“把衣服撩起来。”

秦睿连忙将身子转过去把t恤脱了下来,月光洒在宽阔的脊背上,勾勒出力量感十足的肌肉线条,手电筒的光照过去的时候,陆嘉赫然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看见了几枚跳蚤咬出来的红点。

陆嘉的体质从小到大都不招虫子,可是秦睿不行。

驱蚊水喷在背后凉凉的,加上有陆嘉用指尖帮他推开药水,秦睿感觉不是那么痒了,他闭着眼睛哼了一声,开始埋怨陆嘉:“婶子都说留我们一晚了,你非要住柴房,现在我被虫子咬了,你满意了吧?”

“不管婶子的丈夫是不是在矿上,她们母子二人都要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下去,贸然收留我们,传出去对人家名声不好。”陆嘉语重心长地说。

“这样啊。”秦睿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

“好了吗?”陆嘉在最后一枚红点上抹上药。

秦睿点点头,俩人又重新躺了下来。

这一觉秦睿睡得还是不怎么安稳,折腾得陆嘉也没睡好,隔一会儿就被他叫醒抓痒,秦睿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安稳睡着,眼下根本起不来,想着不能在人家家里赖床,陆嘉没舍得叫醒他,一大早就拖着疲惫的身子从炕上爬了起来。

大清早,婶子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见陆嘉起来了,连忙站起身跟他打招呼,“起来了,来来来,进屋吃早饭吧。”

跟着婶子进了屋,她打开厨房盖着的锅盖,里面的粥和窝窝头都是热乎的。

陆嘉笑着问道:“你们已经吃过饭了?”

“满子早上要去上学,我也就跟着起早,诶,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小伙子还没起床吗?”婶子满脸好奇。

“他昨天晚上被虫子咬了,一晚上没睡好,让他多睡会儿吧,不用管他。”

“哎呦,”婶子懊恼地拍了下脑门,“你看我,忘了这一茬不是,晚会儿我去山上折点儿艾草在那屋里烧了,再把被子全换了,保证你们晚上能睡个安稳觉。”

“没事的,我给他上药了,不麻烦您。”陆嘉连忙推辞。

“客气啥,在俺们家住,我们就得尽心照顾着,看你们年纪也不大,行走在外面多难啊,都是中国人,就该互相照应着点儿。”

这下陆嘉可不好推辞了,连连点头。

婶子一边陪陆嘉吃早饭一边跟他聊天,听他说起香港的繁华,妇人眼中满是羡慕,“哎呀,你家那个地方真好,汽车洋房遍地都是,听着真让人羡慕呦。”

“婶子,小满可是个机灵的孩子,以后好好读书,可以往大城市发展,那里年轻人也多。”陆嘉发觉,从昨天吃晚饭开始,婶子就格外喜欢听他们说起大山外面的故事。

眼中的渴求向往跨越着千山万水,深深触动着陆嘉的心。

婶子垂下眼眸,眼中藏着些许哀伤,掺着银丝的脑袋摇了摇,“现在不太平,去那么远的地方不安全,留在这里有神仙庇佑,等太平了再去远点的地方走走吧。”

不太平?陆嘉心中咯噔了一下,难道她说的是最近的日本人吗?

“这里有神仙庇佑吗婶子?我跟秦睿在进村的路上遇见了一座神祠……”

“对对对,”婶子俩眼放光打断他,“那可是财神爷的神祠呦。”

陆嘉讪笑两声,还真没看出来那是财神爷的神祠。

“咱们跟其他地方不一样,人家都供奉黄大仙啥的,但是咱们这里的神仙可也有七八千年的历史呦。”婶子特别骄傲。

那时候天下大乱,他们的先祖为了躲避战乱逃到了这里,可是劫难没有放过贫苦的人们,追兵和瘟疫紧随其后夺走大部分人的生命,当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他们日夜祈求众神的庇佑,却只一位回应了他们的请求,亲自下凡救人,这个村子才得以延续下去,为了感谢这位神,先祖建了这座神祠。

得到神明庇佑的村子四时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婶子说完,在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一柄纸扇,兴致勃勃地拿给陆嘉瞧,“你看,这是前几年村里给财神像做的法器,我求了村长,偷偷留下来的,图个吉利,”婶子干笑两声,“老人们也没见过这位财神爷用什么法器,就什么好东西都给他做过,什么铃铛啊,宝剑啊,但是没几年就换下来了,让财神爷用新的。”

陆嘉歪着脑袋看了一眼,那折扇上没有字,只有山水画,但是吸引他视线的是扇柄,紫檀木般的色泽中透着盈盈似玉的光芒。

这是人家的珍藏,陆嘉也不好拿过来看。

听着婶子这番话,他心中有一处疑点,神祠第一眼带给他的感觉很破旧,完全不像被人精心照料的样子,难道是在翻新重建?

心中的疑点越大,直觉告诉他那神祠里绝对有秘密。

吃完饭他跟婶子打了个招呼说要出去走走,婶子原本想陪他一起去,可陆嘉怕会给婶子带来影响,就婉言谢绝了。

回柴房一看,秦睿还在睡觉,陆嘉上去拍了拍有些微凉的脸蛋,少年眉头皱了一下,嘟囔一声将脸埋进被子里。

“我要出去一趟,去看下那座神祠,你要不要去?”陆嘉柔声问。

秦睿抓着被子的手明显一僵,眉头拧得死紧,闷声说:“不去!”

真稀奇啊,陆嘉只能自己出门了,待到屋里只剩下秦睿,他猛地睁开眼睛,漆黑双眸中的幽怨之气疯狂膨胀。

那神祠有什么好看的,还有里面那尊神像,跟他长得一点都不像!

这村子里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大清早的都没什么人睡懒觉,吸取昨天进村被人围观的经验教训,陆嘉没走大路,找了条山涧小路往村口走。

没被污染的山中空气真是清新得很,走在小路上能将村中的情形尽收眼底。

陆嘉一边走一边往村子里看去,没怎么看见婶子说的日本人啊。

难道他们是晚上动手?

正想着,人也走到小路拐角处,破败的神祠露出一角,陆嘉微微一瞥,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进了神祠,陆嘉悄悄顺着小路走到了神祠后面。

“求您,求您保佑我爹的病早点好起来,求您了……”

稚嫩的童声哀求着神龛中的黄泥神像,发自肺腑的祈求令人动容,孩子从地上站起来,在怀中掏出几枚新鲜的果子,恭敬地放在神像前。

看着那孩子眼中的哀伤,陆嘉心中酸涩,这尊遗落在山中的神像恐怕不能满足孩子的要求了,单薄的衣衫抵御不了严寒,孩子的小脸都被冻得皲裂。

踩碎枯树枝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孩子警觉地瞪大眼睛,看见一个长发飘飘像仙子一样的哥哥从神祠后面走了出来。

“你是?”孩子出声问。

“我刚好路过这里,”陆嘉对他微微一笑,他蹲下身牵起孩子冰凉的手,“你爸爸得了什么病?请医生了吗?”

孩子怯生生地将手抽了回来,“我没见过你。”

“我……”陆嘉的手僵在半空,“我来这里旅游,刚好路过,你跟哥哥说说话,咱们不就算认识了吗?”

孩子摇了摇头往后撤了一步,一双大眼睛瞪着陆嘉,“你肯定是来这里盗猎或者挖草药的!”

“不是,我不是啊,”陆嘉心下一惊,连忙跟他解释,摊开手,“你看,我有什么挖草药或者盗猎的工具吗?”

这孩子跟个小大人似的,正经地绕着陆嘉转了一圈,确切的说是搜身,他从陆嘉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和打火机,还有一个罗盘,上面的太极八卦让他的目光顿时挪不开了。

“这些字我见过,我家也有,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孩子把这些东西塞回陆嘉手里。

“你既然见过,那我就直说了,我是个道士。”陆嘉微微一笑。

孩子转头看向神像,“和财神爷爷一样吗?”

陆嘉抿了抿嘴唇,“一样出身道教,不过,我不是神仙。”

“那你能看病吗?”孩子正色问道。

“会一点点。”陆嘉谦虚谨慎笑着。

孩子二话没说,牵着陆嘉的手走出神祠,带着他走上另一条小路,孩子原本冰凉的手在路上渐渐被陆嘉捂热了,但他依旧冷着一张小脸不肯同陆嘉说话。

这般正经的样子像极了秦睿小时候。

不知道走了多久,陆嘉感觉腿有些酸,眼前的树木渐渐密集起来,陆嘉的心一沉,难不成已经踏进大兴安岭深处了?

正欲开口问,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小木屋子。

一个穿着厚重的男人将一捆柴火吃力地扛在肩上。

“爹!你怎么又起来了,这活我会做,你快进屋去。”

孩子撒开陆嘉的手跑了过去,小小的身子从父亲手中将那捆柴火接了过来堆放在屋檐下。

“天天躺着,病哪儿能好?还不如下地活动活动,沾点儿地气。”男人咳嗽了两声,眼角余光才看见陆嘉。

“您好。”陆嘉走上前。

男人一脸愕然,“你是?”

“爹,”孩子放下柴火,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在财神庙里遇上的道士,他说能给看病呢。”

“能看一些小病。”陆嘉继续谦虚。

父子二人把陆嘉请进屋,男人刚一坐在床上,身子就跟纸糊得一样,歪栽在床上喘着粗气,孩子满眼慌乱,恳求陆嘉帮忙给他父亲看病。

陆嘉沉默地捞起男人的手腕给他把脉。

指腹感受到的脉搏跳动极其微弱,陆嘉的神情也越发凝重。

“我爹他……”孩子见他脸色不好,声音不由得哽咽了。

“没什么大事,”陆嘉将手腕上的衣服给男人盖上,“但是我想问一下,你爷爷或者其他长辈有过此类症状吗?”

孩子看了一下父亲。

男人摇了摇头,“我们是鄂伦春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儿,老一辈人靠打猎为生,身体一直很健康,活得也长寿。”

“那您这种头晕心慌的症状出现多久了?”陆嘉问。

“有两三个月了。”男人如实回答。

“您得的是心肌炎,大多数都是细菌感染导致,最佳的治疗方式就是吃中药,比如甘草人参黄芪等等,但是我现在身上没有带药,最好的方法就是我跟您孩子一起去我来时的那个县城去抓草药,我给您把过脉,该用多少剂量的药我可以帮您抓。”陆嘉说。

“贵不贵啊,”男人直叹气,“您看诊的钱都还没给您,要是这病要不了命,那我这身子能扛。”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什么病拖下去对身子都不好,万一伤着根本,什么金山银山都是一场空,我跟您家孩子有缘,不收您诊金,您放心。”陆嘉连连宽慰他。

“爹,我跟叔叔一起去县里抓药,你在家里等我,饭在锅里,我中午要是没回来,你热一下就能吃。”

这孩子才十三四岁就精得跟猴儿似的,一听见陆嘉管他爸叫大哥,他马上就管陆嘉叫叔,并且还不给他爸反驳的机会,拿上一条围巾就出门了。

陆嘉跟着他一块走出去,看见他从屋子旁边的遮雨棚里拖出来一辆链条几乎生锈的二八大杠,这种老式自行车太高了,他个子小爬不上去。

“这车你能骑吗叔?”孩子问。

“能能能。”陆嘉信心满满走过去,结果一坐上车座,脸顿时僵硬了。

好家伙,这车座子硌屁股。

见陆嘉脸色不好,孩子立马有眼力见地取下屋墙外挂的兔子毛,把车座子包了一圈。

骑着自行车折返回来时的路上聊天,陆嘉才知道这孩子叫韦顺,他让陆嘉直接管他叫顺子。

顺子的母亲去世得早,他爷爷和父亲以前是大兴安岭的猎人,后来这里成立自然保护区不允许捕猎之后,他们就做了护林员,守护这里的一草一木。

想当初陆嘉和秦睿徒步几个小时才走进这座村子,虽然说现在有自行车,但是这二八大杠的链条有些生锈,陆嘉蹬起来格外费劲,他们往返一趟耗时耗力,中午又在小县城里吃了顿饭,赶回来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陆嘉把抓来的药按照每日的用量分好,“药方你好好收着,这样吃下去我保证不出两个星期,你父亲就能好很多。”

顺子撸起袖子,将手腕上一串紫檀木手钏取了下来放在陆嘉手里,“我没什么能报答您,这是许多年前我太爷爷在财神庙里供奉开了光的手钏,能保佑人健康平安。”

“这个我不能要。”陆嘉连忙推拒,这都是祖传的东西了。

“叔叔,”孩子眼中盛满感激,“您收下吧,我爹说做人要知恩图报。”

说完,他硬把手钏戴在陆嘉的手腕上,“这个可灵验了,之前我巡林子的时候就是戴着它,好几次都跟野兽擦肩而过呢。”

紫檀木的手钏戴在手腕上格外温润,陆嘉心中一片温暖。

“那我真收下了?”陆嘉笑着问。

“男子汉大丈夫,说好给你就给你,”顺子拍了拍胸脯,“现在天都快黑了,要不我留在我家吃个饭再走吧?”

陆嘉瞥了一眼正在屋里安睡的男人,“你爹睡着了,留下的话万一把他吵醒就不好了,我是回去吧,我弟弟还在等我呢。”

“你们住在哪儿啊?野营吗?这方圆百十里都没什么人家。”顺子挠了挠头。

陆嘉指了指村子的方向,满目惊愕,“那个村子离你家也不是很远啊。”

“哦,你说那个村子啊,屋子破是破了点,不过还能住人”顺子长舒一口气,又去屋里翻出一把手电筒,“前两天下过雨,晚上山路难走,你拿把手电筒回去吧。”

“下过雨?”陆嘉接过手电筒,脑中骤然一道白光闪过。

神祠里的遮雨棚是湿的,显然在他们来之前就下过一场雨,可为什么他们进了村子后里面是黄土漫天?

陆嘉捂住嘴,原来不对劲的地方在这里,“那座神祠是在翻新重建吗?”

问出的声音掺杂着难以克制的颤抖。

“这里除了我们,就没别人了,怎么重建啊,”顺子还没发觉陆嘉的异样,他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我爹跟我说,原先那座财神殿被日本人砸了……”

“是最近出现的日本人吗?”陆嘉连声问道。

顺子摇了摇头,“那是打仗时候的事了那个时候东三省沦陷,我们这个地方也……唉,日本人为了夺走你说的那个村子里的一座矿,把整个村子的人都杀光了。”

那他看见的那些人是什么?

血液瞬间凝固在心头,寒意包裹全身,陆嘉眼一黑腿一软,差点没晕过去。

“叔你咋啦?”顺子连忙扶住他。

“秦睿……”

陆嘉浑身颤抖,拿着手电筒跌跌撞撞往回赶,顺子立刻回家抄起猎枪,跟着陆嘉就去了。

北方黑得快,顺子带着陆嘉在密林中穿梭,陆嘉心急如焚懊恼不已,要是他能多留意一些,或许就不会……终于,眼前出现一座熟悉的神祠。

陆嘉一猛子钻了进去,随便在神龛下面翻了翻,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叔,找啥呢?”顺子好奇地问了一嘴。

完了完了,没有法器。

可眼下陆嘉也顾不得了,他焦急走出神祠往村子里走,可没走两步,身边的另一道光消失了,那是顺子的手电筒的光。

“顺子!”

陆嘉在漆黑的四周喊了一声,手电筒扫过身旁,除了黑漆漆的石头花草,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来阵阵令人作呕的腥味。

“叔!你在哪儿呢?”

顺子的声音在耳旁擦过,可陆嘉没看见他人。

“你在哪儿呢?我看不见你!”陆嘉喊道。

“你好像在我旁边,可是我也看不见你啊。”顺子回答他。

陆嘉心一沉,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他踏入结界里了,就和上次在医院出现的情况一样,这是这一次对方的手段了一点,能选定人选进入结界。

“你不要乱动,在财神殿里等我!”

“叔,你有事没啊?你在哪儿呢?”顺子焦急的喊着。

“不用找我,等我把人带出来!”

陆嘉强自定下心神,深一脚浅一脚循着记忆往村子里走,走在村子边缘的小路上,一路一个人都没看见,别提人了,鸡啊猪啊狗啊,一个活物都看不见。

走了很久才找到他和秦睿住的柴房,隔壁婶子家的房门大敞,可里面一盏都没有,眼下陆嘉全都牵挂在秦睿身上,也顾不上别人家是什么情况,他悄悄推开门唤了一声。

“睿睿?”

没人回话,陆嘉拿手电筒照了过去,里面空荡荡的,他们的背包完好地堆在柴火堆里,他连忙进去在背包里翻出几叠黄纸和一把小刀,其他会影响行动的东西一个都不带。

但是眼下他也犯愁了,该怎么找秦睿呢,俩人也没带手机,全靠喊吗?还有,不至于一晚上这村里的人全都消失了吧?

他转头又去了婶子家,这才发觉情况不对劲。

屋里的桌子倒在地上,乱七八糟一片,很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并且陆嘉发现地上有丝丝缕缕的血迹,他循着血迹找过去,一路来到了和主屋一墙之隔的厨房。

忽然,脚下没注意,被绊了一个趔趄。

手电筒扫过去的一瞬间,陆嘉差点心脏骤停。

绊了他一脚的是颗人头,尽管脸上沾满血污和泥灰,皮肤有些腐朽,可陆嘉仍旧清晰认出是婶子……

她的头就这么掉在地上,大睁着眼睛望着陆嘉,和头颅分离的身子趴在案板上,脖子的血早就凝固了,仿佛是被人按在案板上将头剁了下来……

陆嘉抬起颤抖的手抹了把脸,他靠着墙深吸一口气,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把心悸压了回去。

待脚上的力气恢复了,他蹲下身将婶子的身体从灶台上拖下来放在地上。

啪嗒一声,婶子的衣服里掉出一柄纸扇。

早上婶子给他看过,这曾经是村里人给财神爷做的法器。

可惜,他们崇敬的神明并没在危急关头救他们出水火。

万分复杂地将头颅拿过去拼在身体上,婶子的眼睛还睁着,陆嘉用手帮她合上眼睛后,吊着的一口气终于喘了出去,他也腿一软坐在地上,手中还拿着纸扇。

婶子为什么会死,这个结界现在呈现的是什么时间,或者空间是否出现改动,陆嘉都不得而知,他喘了两口气,撑着墙站起来走出门,月亮出来了,路面照得白茫茫一片。

动荡的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陆嘉身子发抖,眼前有些模糊,腿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他茫然地绕过几条小路,走到村子中央。

清亮的月色将眼前的一切照得清晰可见,成百上千的尸体倒在干涸的池塘里,一眼望去看不到头,有人衣衫凌乱,有人手脚不全,试图爬出炼狱的人身上布满弹孔,原本该被抱在怀里的孩子却铺在尸体上面,身上有好几个刀口。

乌鸦立在肋骨上低吟,沾着血污的手指高高指向天空,似是向上天诉说着不公。

浓郁的腥臭味让陆嘉喘不过气来,大脑近乎崩溃。

这是万人坑……

陆嘉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见过很多尸体,可上千具尸体堆放在一起的人间炼狱场景,简直能把人吓死。

原来,现在的时间节点是抗日战争时期是整个村子被杀光的日子。

那秦睿呢?

空气中的血腥味充斥着绝望,陆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什么也不管了,大喊道:“秦睿!”

连着喊了好几声,万人坑中央忽然有活物动了一下。

那熟悉的脸部轮廓让陆嘉的心瞬间沸腾了起来,他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跳进万人坑里,下一秒,脚下踩到的软肉让他瞬间陷了进去。

有很多尸体都在反抗的过程中被砍成好几段,陆嘉也不知道这尸体到底堆了几层高,一脚踩下去都是混着血水的碎肉,偶尔里面还混着一些扎手的碎骨头。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眼前掠过,陆嘉从尸体里连挤带爬,手上身上沾满血污,就在要爬到秦睿身边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那是小满的尸体,这孩子的脑袋跟他母亲一样被砍了下来,锋利的刀口从脖颈蔓延至肩头,只剩一点皮肉将头和身子连在一起……

难怪婶子一听陆嘉说起是中国人后会那么热情,难怪小满看见罐头后会那么开心,难怪这里落后的只有木制三轮车,难怪这里会有日本人巡逻……

陆嘉喉口酸涩,他抽了一口气,抬手擦过鼻尖,继续往秦睿那边爬。

终于,他到了秦睿身边。

“睿睿?”陆嘉颤抖地拍了拍秦睿冰凉的脸蛋。

他脸色乌青,嘴唇没有半点血色,陆嘉摸在他脸上的手都不敢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

扒开秦睿身上的尸体,陆嘉把他捞了出来,见他四肢完好,身上也没什么伤口,陆嘉提着的心放松了一下,他把秦睿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脸蛋轻声唤道:“睿睿?秦睿?”

手腕蹭过对方的后脖颈,秦睿皱着眉哼了一声。

陆嘉发觉不对,将他的脑袋掰过一看,后脖颈上赫然插着一支麻醉剂,针头在他抱秦睿的过程中又扎进去了几分。

哪怕秦睿有天大的本事,可他现在肉体凡胎,很多针对人类的方法同样可以压制他。

虽然不该怎么想,可陆嘉还是忍不住想了。

秦睿为什么没死呢?只是被人打了麻醉,并且……这里为什么会有麻醉?

不知道这个药效能维持多久,可眼下陆嘉得让秦睿醒过来。

他拔掉后脖颈上的针,猛地按住秦睿的人中,药物原因导致的昏迷物理原因很难解决,按了半天,陆嘉感觉秦睿的大门牙都快被他按掉了,可人还没醒。

不管了,他心一横,准备把秦睿拖出去。

猛一转头,陆嘉的心脏狂跳不止。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给人围起来了,端着枪的日本兵将万人坑围了起来,帽檐下,陆嘉看不见他们的脸,只能看见他们眼睛是红色的。

很明显不正常。

枪口齐刷刷指向万人坑中的两个活人。

危急时刻,陆嘉反而冷静了下去,不管这里的村民和这些日本兵的灵魂是不是没有消退,哪怕真是今天去世,陆嘉也能把他们全部超度了。

盘腿坐起,陆嘉割开手指,拿出黄纸在上面画了一道符。

他闭眼捻诀,符纸飘至空中,下一秒凭空烧着,化作粉末飘散下来,陆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在一群日本兵的后方,一道黑色影子在飞快穿行,就像在人的肩膀上跳来跳去一样,一双红色眼睛格外醒目,这影子就是那只狐妖,她现在以灵体状态出现在陆嘉眼前,根本没有附体的肉身。

荣小姐的身体很显然不在这里。

并且,符纸着火就是狐妖做出来的。

除了符纸和罗盘,陆嘉现在身边没有其他可用的法器,难道要用那把扇子吗?可陆嘉从没用过。

在狐妖的蛊惑下,日本兵将子弹上膛,陆嘉头顶出现几个金色的光点,它们发出的光芒连成一张网,直直砸向陆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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