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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瑛入怀 第43

 

他越是冷淡、越是疏离, 映在柔嘉公主的心里便越能激起她对瑛瑛的恨意。对,就是恨意。若起先只是些微末的妒恨,经了这大半年浮浮沉沉的日子,妒恨便长成了参天大树。“本宫是恨她,明明该与你成亲的人是本宫,凭什么要被一个心机叵测的庶女捷足先登,她根本就不喜欢你,也不会像本宫一样心爱着你,她当初在鹿鸣花宴上算计了你,不过是为了寻一桩好亲事而已。”柔嘉公主失态到了极点,姣美的容颜里尽显伤彻,出口的话语更是零碎不堪。这番话她已与薛怀说了十来回,可回回薛怀都听不进心里去。柔嘉公主瞥见薛怀不为所动的面容,只能无措地落下两行泪来,“你真的不在乎吗?在江南的时候她甚至没有要去寻你踪影的意思,若不是本宫……”“公主救命之恩,薛怀没齿难忘。”薛怀夺过了柔嘉公主的话头,淡然地添了一句:“可这是公主与薛怀之间的事,与瑛瑛无关,公主不该对瑛瑛下此毒手。”他这般坚定地维护着瑛瑛,仿佛在柔嘉公主跟前炫耀着,炫耀着他是如何心爱着瑛瑛,如何地把她捧为心上珍宝。而与这样的心爱格格不入的,是薛怀望向柔嘉公主的冷漠。柔嘉公主触及到这一池的冷漠,只能绝望地阖上了眸子,任凭两行清泪在面容上肆意流淌。好半晌,她才鼓起最后一抹勇气,对薛怀说:“本宫已仔仔细细地调查过她了,她当初痴缠上你的原因,只是因为不想嫁给一个残暴的鳏夫做续弦而已。”这话也激起了薛怀心中的涟漪,只是这点涟漪实在微不足道,他便望向柔嘉公主,以沉默代替了自己的回答。良久,柔嘉公主便自嘲一笑道:“你走吧,本宫就不送了。”前几回薛怀的拒绝还能让她心存几分侥幸,认为是薛怀没有瞧清楚瑛瑛的真面目才会被她表面上的柔善所蒙蔽。可此刻她已将自己最大的筹码抛了出来,薛怀却仍是不为所动。他似乎,是真的爱上了瑛瑛。柔嘉公主伤心欲绝,也再寻不到理由来哄骗自己。她想,她与薛怀当真是缘尽于此了。承恩侯府内。庞氏为了补偿瑛瑛,便打算把手边管家理事的权利交付给她一些。瑛瑛是庶女出身,谨小慎微地活了十几年,并未学过半点管家理事的本事。她下意识地要推拒,庞氏却含笑着说:“母亲和祖母总有老的一日,往后这承恩侯府还是要你和怀哥儿来主持中馈,你若逃了,难道要把爵位拱手送给二房不成?”瑛瑛听后便柔顺地应了,自此便时时刻刻地跟在庞氏左右,将她平日里如何管家理事的模样记在心中。薛怀归家时,瑛瑛便坐在松柏院的正屋里盘弄账本,小桃等丫鬟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听得薛怀回院的声响后,瑛瑛便搁下了手边的账本,笑盈盈地走去廊道上迎接着薛怀,嘴角的笑意又纯澈又开朗。“夫君,今日妾身学会了看账本。”她兴高采烈地一句话直勾勾地撞入薛怀的心间,让他在刹那间忘却了心内所有的愁绪。他笑着夸赞了瑛瑛几句,随后便推说翰林院还有些琐碎的差事未曾办完,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赶赴书房。瑛瑛见状便在廊道上久立了许久,并目送着薛怀的背影没入书房之中,而后才疑惑地问了一句:“夫君是怎么了?”小桃等人一声不吭,因见瑛瑛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便道:“夫人可别多想,世子爷办差勤勉是人尽皆知的事,说不准今日当真是差事太琐碎了一些呢。”薛怀从前的确办差勤勉,可自从他从江南归来以后,便仿佛看淡了功名利禄,连为民请命的那番言语也不再多言了。瑛瑛知晓他心中暗藏愧怍,只恼恨着自己没有将王启安以及他背后之人绳之以法,便觉得愧对江南灾民,以至于消沉了一段时日。正是因为了解,瑛瑛才觉得今日的薛怀格外不对劲。“夫人还要看账本吗?”小桃却是没有察觉到瑛瑛的失落,只问道。瑛瑛摇摇头,先吩咐丫鬟们去斟茶倒水,而后道:“我去瞧瞧夫君,你们替我把账本都收起来吧。”小桃闻言便点了点头,与芳华和芳韵两个人收拾起了瑛瑛的箱笼,并把庞氏和薛老太太赏下来的珍奇器具都登记造册,统统放入了私库之中。而后,瑛瑛便回屋换了一身烟粉色的罗衫裙,略微梳了个发髻,便走向了薛怀所在的书房。书房内。薛怀在翘头案后坐了足足一刻钟,眼前的书籍紧紧闭阖着,他并没有伸出手去翻动,也没有要研墨习字的意思。他陷在扶手椅,脑海里盘悬着柔嘉公主的一番话。她说瑛瑛是为了不嫁给那个残暴的鳏夫,才使了手段嫁给了他。可成婚当日,瑛瑛明明在他眼前泣不成声地哭诉着自己被奸人所害,溪涧落水一事也是情非得已。他素来不会以恶意来揣测旁人,所以便信了瑛瑛的话语。如今想来,她新婚之夜的哭诉的确是漏洞百出。若这场婚事步步都在她的算计之中,成婚之后的所有示好以及相处,也都应该透着虚情假意。薛怀不愿意这样想,所以才会第一时间躲来了书房。既惴惴不安地害怕着柔嘉公主的话语会作了实,又恼怒着不相信瑛瑛的自己。他不该轻信柔嘉公主的话语。他该相信自己的妻子才是。

薛怀正是思绪紊乱的时候,书房外却响起了一道熟悉的清丽嗓音,是瑛瑛在低唤着他。“进来吧。”薛怀竭力作出一副与往日并无什么异样的和善模样,含笑着凝视着瑛瑛。瑛瑛犹然不知薛怀心里的念头,便娉娉婷婷地走到他身前,朝他莞尔一笑道:“夫君是在外受什么气了吗?”薛怀迎上瑛瑛满是担忧的清亮目光,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心爱之人与柔嘉公主的话划上一个等号。他反复思虑也思虑不出个答案,便索性把一切都抛之脑后,只说:“不是,是我今天累了而已。”瑛瑛闻言便绕到了薛怀身后,轻柔地替他捶起肩来,并道:“今日母亲和我说了姑母的事。姑母不喜我也是人之常情,这世上谁都有糊涂的时候,夫君犯不着为了我和姑母离心。”这番大度又善解人意的话语,让薛怀拼命压下去的疑惑又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扪心自问,若是有人下毒要毒害于他,他也不能毫无芥蒂地原谅他。他并非圣人,做不到以德报怨。所以瑛瑛这番话语必然不是出自她的真心。“她害了你,你竟一点都不介意吗?”薛怀冷不丁地问了这样一句。瑛瑛覆在薛怀肩膀上的柔荑一顿,身形也随之一僵,嘴角的笑意如被寒霜冻僵了一般扯不出笑影来。刹那间,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话语。薛怀素来对她温柔不已,甚至于在她犯下大错的时候都会无比宽容地原谅她、包容她,这样好的薛怀,怎么会说出这般冷硬且带着质问的话语?一息间,瑛瑛便能断定薛怀是对她起了疑心,无论是因何而起,彼此间一旦生了疑心,便不能对此等闲视之。所以瑛瑛便在吐纳呼吸间酝酿出了点点泪意,只见她立刻红了眼眶,哽咽着对薛怀说:“妾身差一点便不能陪着夫君白头偕老了,可夫君和姑母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血亲,祖母又如此珍视姑母。妾身不敢恨,也不愿让夫君难做人。”眼泪是弱者的武器,也是瑛瑛拿捏薛怀的手段。她哽咽的话音一出口,薛怀便立时蹙起了眉头,转瞬间疑心烟消云散,只剩满腔的懊恼。 宅门之事转眼间, 薛怀与瑛瑛的地位便颠倒了过来,瑛瑛兀自落泪,薛怀在一旁只剩手足无措。“是我不好, 是我说错了话。”薛怀哪里还顾得上疑心瑛瑛, 瞧着她如同珍珠般往外溅落的眼泪,他的心已瘫软成了一池春水。瑛瑛却拿捏着薛怀心里才应运而起的愧意,愈发摆低了姿态道:“夫君在外头事忙, 回府后心情不佳也是应该的, 是妾身不好, 妾身不该动不动就落泪。”说罢,她便似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一般,故作坚强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意欲朝着薛怀扬起一个莞尔的笑容,可又抵不住心里的苦涩与委屈,雾蒙蒙的杏眸里溅出点点泪花来。这下, 薛怀彻底缴械投降。他先从扶手椅里起了身, 而后便扶着瑛瑛往扶手椅里一座,自个儿则蹲下了身子与她视线齐平,轻声细语地说道:“是我大错特错, 让瑛瑛受委屈了。”瑛瑛摇摇头, 迎上薛怀满是爱怜的眸光, 惴惴不安的心蓦地一松。她干脆便倾身投向薛怀的怀里,结结实实地搂住了他的劲腰, 并倚靠在他的肩头说:“夫君可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明明受委屈的人是她,她却还要担心着薛怀。薛怀暗自叹息一番, 便伸出手掌轻抚了抚瑛瑛的脊背,劝哄般地说:“没人给我委屈受, 是我去了一趟公主府的缘故。”闻言,陷在薛怀怀中的瑛瑛险些克制不住漫天的震烁,心里也极不是滋味,隔了半晌才说:“公主,她怎么了?”自她与薛怀在江南定下对彼此的情意之后,瑛瑛便渐渐地不把柔嘉公主这个劲敌放在眼里。后来薛怀下落不明,柔嘉公主从京城赶赴江南,不眠不休地寻找薛怀的踪迹,也让瑛瑛生出了些浓重的疲累之感。她还是害怕,害怕自己这世子夫人的位置不稳,害怕薛老太太与薛英嫣会撺掇着薛怀与她和离。更害怕庞氏会知晓她在江南弃薛怀于不顾一事,也对她不复往昔的疼爱。她如今能在承恩侯府占据一席之地,几乎都是庞氏给予她的底气。孰轻孰重,瑛瑛自然明白。所以她在听闻薛怀赶赴公主府一话后才会如此震烁。薛怀却全然不知瑛瑛心里掀起了何等的惊涛骇浪。他只是循着本心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和盘托出,“柔嘉公主说,你当初嫁给我,是因为你的嫡母要把你嫁给一个残虐的鳏夫为继室,你别无法子,才会……”“才会痴缠上夫君是吗?”瑛瑛睁大了杏眸,此刻泪汪汪的眸子里尽是不敢置信的神伤。她仿佛被薛怀的言语伤了个彻底,只能怔然地落下两行清泪来,楚楚可怜的面容如昨日黄花般憔悴失神。“那时溪涧的水如此湍急,若不是被……被人推了进去,瑛瑛怎么敢以命相搏?若是夫君您铁了心地要娶柔嘉公主进门,以瑛瑛在娘家的地位,只怕也只有常伴青灯古佛这一条路走。夫君深谋远路,胸有沟沟壑壑,瑛瑛却只是个蠢笨的弱女子,并没有这样深远的计谋,也没有这样过人的胆识。”仓惶之下,瑛瑛反倒收起了面容里的失态,言辞清晰地反问起了薛怀。虽是反问,可瑛瑛的话语里仍是刚中带柔,如莺似啼的嗓音里捎带着几分可怜,只会让人徒增怜惜。薛怀便是如此,他本就全身心地偏向着瑛瑛,如今被瑛瑛这一番看似道理十足的话语蒙了过去,心里的愧怍愈发作了实。“对不起,瑛瑛。”薛怀讷然道。瑛瑛垂下眼帘,仿佛是在遮掩着眸中的伤心。她知晓薛怀并非蠢人,不过是下意识地信任着她,所以才不会去细究她这番话里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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