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陆惟和公主对视一眼。
他们早就知道,数珍会相当于一个当铺,汇聚南北各地的宝贝再集中进行拍卖,这个过程,也就是销赃。
有贺家这样庞大的商贾穿针引线,那么南北两端,肯定都离不开有权势的人。
已知北朝这边,绛袍内宦牵出了陈内侍,背后可能是有人勾结宫中宦官,将内库里的宝贝运送出来,而且还有内应开了方便之门。
而南朝那边,公主他们了解的相对就要少很多了,毕竟离得远,也不熟悉,很难去推敲。
陆惟:“苏娘子愿意告诉我们?”
苏芳点点头,也不卖关子了,直接就给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
“数珍会的主人,正是南朝太子陈迳!”
苏芳跟她弟弟苏庆,都是被王府送入宫的,容貌谈不上出色,但也是清秀,他们进宫的原因是,当时王府献了个美人给太子殿下,美人也需要有人衬托,他们就是美人的“陪嫁品”。
苏芳原本是作为附赠和后备,随时有被太子看中的希望,她也跟着缠了足,学了舞。当时南朝宫廷很流行掌上舞,便是让女子小脚尖尖跳上健壮男子的手掌或臂弯进行舞蹈,女子飘逸,男子阳刚,对比强烈,更增美感,在南朝权贵间流行一时,有段时间甚至风靡到北方去。
至于这种缠了足的女子跳起舞来有多痛苦,自然不是权贵们应该关心的问题,许多少女未等长成,便因剧烈跳舞而双脚畸形骨折,终身无法行走,继而被当作废弃品扫地出门,而她们的下场如何,也不会有人专门去调查写入史书。
苏芳幸运些,在她还未因为跳舞废了脚之前,就先因为做事伶俐认真,筋骨也还不错,被太子选中,送去放足学武,然后帮太子做事。
到这个时候,她已经知道,这位南朝太子,野心勃勃,也是想要做一番事情的,否则不会细水流长苦心经营,弄出数珍会这种连同南北的当铺,甚至将触手伸到北朝宫内去。
苏芳曾经满心崇拜过太子。
这也是很正常的,哪个少女没过一点春思,最厉害的人就在眼前,不仅救苏芳于火海,让她免于悲惨命运,苏芳又是为他做事,难免有点想法。
只是这点绮思在弟弟死后彻底粉碎了,苏芳终于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幻梦里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前半生的滑稽可笑。
当那些乱七八糟的旖旎遐想都散尽之后,她的脑子就回来了。
“我记得,陈迳是皇后嫡子,出生就被封为太子,善骑射,善诗词,文武双全,如今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北朝这边,曾经还有人提出让年幼的邦宁公主与南朝太子联姻,以此巩固璋国与辰国的关系,那还是先帝在位时的事情了。自然,最后也被公主父亲光化帝否了。
两国南北对峙,没有打起来纯粹是因为实力相当,谁也不想先挑衅对方,本来就没有什么睦邻友好的关系,和亲也需要有价值,这种联姻就是毫无价值的,南朝也不会因为太子娶了北朝的公主就更加友好,也不会因为没有联姻就打起来。
公主的声音打破了苏芳的沉思,她回过神。
“不错,但他太子之位也并非就坐得稳稳当当。”
陈迳既然出生就被封为太子,至今三十余年,就说明他爹一直没死,他当了三十年的太子。
一般来说,太子当这么久,或多或少都会起一些变化,比如太子自己觉得太久了,或者有人觉得有文章可做,又或者皇帝自己看太子不顺眼。
如今辰朝皇帝不是暴君,但也谈不上明君,他就是一个平平庸庸的守成之君,萧规曹随,既没有北伐的梦想,也没有名垂青史的野心,上天让他当一天皇帝,他就敲一天钟,该批的奏折就批,但该享受的也绝不落下。
而陈迳却很有理想,他眼看着北朝换了三个皇帝,每次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但自家老爹都因为不想折腾而眼睁睁让这些机会滑过,陈迳着急上火,又不能说造反就造反,只能另辟蹊径,试图以数珍会来影响天下和朝局。
经过这些年的经营,数珍会已经不仅仅是收集消息的当铺,它通过当铺和商队连通大江南北,为陈迳带去无数消息的同时,也将关系网从民间悄然延伸至朝堂宫闱。
不过由此带来的麻烦也不是没有。
皇帝察觉陈迳的作为,非嫡出的皇子蠢蠢欲动,平静之下的明争暗斗,说明陈迳这个太子当得不是很安生。
也许他的初衷是为了侦查情报,为以后统一天下作准备,但他毕竟不是皇帝,太子干这种事情,是有风险的。
公主:“也就是说,先前你说的南朝贵人,就是陈迳了?”
苏芳:“不错。若是顺利,您就会被人买下,充为禁脔,而太子也会将此事广而告之,让北朝成为笑柄,失去人心。又或者,最后由太子派人出面,把您买下,将您献给他的父皇为妃,如此对北朝也是一种羞辱。”
公主笑道:“陈迳这样大费周章,还不如自己直接造反当皇帝,再举兵北伐呢,都是一国储君了,怎的只能走这种龌龊法子?”
苏芳不懂这些,也没接话,摇摇头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至于数珍会在北朝宫廷的接头人是谁,我就不知晓了。”
她夹了一筷手撕鸡送入口中,花椒与麻油的味道混合,将走地鸡们洗练成滑嫩的肉质。她原本是不吃芫茜的,但忍不住又加了一勺子切碎的芫茜进去,让这口手撕鸡变得更加完美。
苏芳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完整细腻品尝一顿美餐了。
以前虽然也能吃上比这好太多的佳肴,但当时的她心事重重,根本就无暇关注吃进嘴是什么味道。
直到此刻,虽然死里逃生,虽然与在座的陆惟和公主也不算朋友,但她却有种格外放松的如释重负。
也许是因为卸下长久的包袱,再也不用背负前行,她从前在数珍会,虽然地位超然,虽然也有过虚荣兴奋的时刻,但内心未尝不知道这些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若不是当时对自己弟弟的放不下,对太子的一缕情思,她可能更早做出抉择。
但苏芳也很清楚,太子那边一定不会放任她逃之夭夭,一定会派人来找她,就算她早点醒悟,也未必有今日的幸运。
无论怎么说,她现在已经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至于会不会被抓到,面临更严厉的处刑,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滋味太好,她不用再为背负人命而失眠,也不用为数珍会的计划冥思苦想,从今往后,她就是苏芳,也可以是王芳,李芳,茫茫人海里一枚不起眼的浪花。
这一切,还得感谢公主和陆惟的到来。
是他们变成了苏芳的契机。
“还有一件事。”
苏芳道,“我知道你们想破沈源案,也想找到那个许福,数珍会也在找他,这人还挺能藏的。”
许福,也就是之前说的,沈源生前的幕僚,也可能是沈源案的知情人。
沈源被问罪之后,他立马就卷了细软逃跑,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今也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