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节
直至今日,他依旧记得莫翛然看向自己的眼神,不是纯然的冰冷,冰冷至少是一种温度,可莫翛然完全没有,又或者说,完全捉摸不透。他平静平淡却又犀利地盯着自己,仿佛将自己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透彻,让他数十年没有波动的心湖,终究为他惊起了一丝波澜。
傅希言闻言大惊失色。江湖人都以为莫翛然是为了获得天地鉴庇护,才入赘的,可按照师一鸣的说法,莫翛然根本就是冲破了重重封锁,偷了家啊!
见过母亲留下的书信后,他虽然默认莫翛然是当世最危险的人,没有之一,却还是认为他并非无所不能。至少,还有储仙宫主和天地鉴主在。他们一个将他逼得狼狈逃窜,一个给他撑起了一顶保护伞,都是更强大的存在,然而师一鸣亲口推翻了他的认知。
“不要怪落英。她是个善良的孩子,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师一鸣接下来又丢下了个重磅炸弹,“才让她被炼制成王傀。”
傅希言心脏猛然一颤,回过神来,发现头皮仍在发麻。
他收到傀儡术三部曲之后,就通读过一遍,《傀儡术大成》中记载了王傀。那是最高级的傀儡,不但能保有傀儡的理智思考,还能使对方的武功提升两到三个境界!
他脑子里闪过数个念头。要知道亲情这种东西是世间最难衡量的感情,有人大义灭亲,也有人至死无悔,师一鸣会作何选择?
又或者,莫翛然入主天地鉴这么多年,其实已经是一种选择了?
师一鸣似乎并未发现傅希言的暗暗警惕:“当日,我与莫翛然达成协议。他承诺不再做伤天害理的事,不再使用傀儡术。”
傅希言想起西湖边,街道上翩翩起舞的两个小纸人,以及互相撕裂对方脑袋的结局,刚刚恢复的头皮忍不住又麻了。他忍不住告状:“他用傀儡术了,没有信守承诺。”
师一鸣说:“傀儡道宗屹立江湖,并不只靠傀儡术。我与他的协议,最重要的还是前面一句。”
这是在为莫翛然辩驳?
傅希言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师一鸣单独留下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为了地鉴,自己明明答应还给他,他又拒绝。
……
难道是为了莫翛然?
莫翛然最叫人惧怕的,是他的心计——心性加计谋。
傅希言暗道:该不会天地鉴主都被洗脑了吧?
但男神把自己单独留下,应该是笃定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
傅希言犹豫不决,便道:“莫翛然心机深不可测,又擅长演戏,不可轻信。”回顾以往,全天下都在喊莫翛然大魔头,可与对方相处至今,自己并未发现对方任何污点。
杀铁蓉容?
往大了说是为民除害,往小了说也是清理门户。
数度救自己?
那算好人好事。
用小纸人恐吓?
只是恶作剧。
协助南虞皇宫防守?
可那次他放自己和裴元瑾离开了。
而新城局从头到尾,他并未露面。
……
若非他母亲留下了书信,又有菲菲姨证明,他很可能会被对方表现迷惑。而那时候,一定是自己最危险的时候。
师一鸣苦笑:“我还曾奢望,他若能改邪归正,安分守己,便是将华蓥山给了对方又如何。不过是一块地罢了。”
何止一块地,还有一个女儿!
可傅希言知道,师落英既然被炼制成了王傀,就没有变回来的可能。莫翛然活着,她才能活,莫翛然死了,她也要跟着死。
而且比起一般没有神智的傀儡,她还是有生活质量的。
如果他是一位父亲……
傅希言没有孩子,就随手带入了傅辅做这道选择题,然后发现,他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妥协——至少亲人还能活在这个世上。
傅希言说:“那你什么时候发现他没有安分守己?”
师一鸣说:“新城出事前,他和旗云都出现在南虞皇宫。”
傅希言第一反应是,就算他出现在南虞皇宫也不能作为他参与了新城局的证据,但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又不是开堂审案,要什么切实证据,莫翛然出现在南虞皇宫,已经证明了他的立场,这便够了。
而且,当初北周内乱,他和宋旗云又那么巧合地双双出现在镐京……
以他的视角看不懂他们与两位皇帝进行了什么交易合作,或是在背后推动了什么局势,可就凭傀儡道宗和诡影首领这两个身份,凑在一起能干人事就有鬼了!
傅希言说:“那您有什么打算?”
师一鸣叹气道:“拖了这么多年,总要有个结局。”
华蓥山。
若不知情,这座与府君山齐名的武道宝地,其实与普通高山无异,一样重峦叠嶂,郁郁葱葱。当一年最炎热的时节过去,清风带来初秋的凉意。道旁姹紫千红的百日菊在风中摇曳,无声地吟唱着盛放的尾声。
与储仙宫密布府君山的岗哨不同,华蓥山是敞开的,附近老百姓随时可以上山拾柴、摘果子,这是师一鸣当初定下的规矩,他住在这里,只是住在这里,不会因为今日来者不善,将人拒之门外,也不会因为对方身份高贵,就出门相迎。莫翛然入主后,也没有做出改动,它依旧是一座山峰,你来任你来,你走任你走。
这边是天地鉴与储仙宫最大的不同,傅希言对天地鉴不了解,因此会责怪师一鸣在师长一职上的失职,可了解他的人,并不会为此感到意外。
储仙宫主持正义,一向主动。傀儡道残害无辜,他们就召集白道讨伐。灵教屠戮百姓,他们就倾巢出动,阻止惨剧。
天地鉴则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