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么大相径庭的两个人,得幸于大学这个奇妙的平台,居然进了同一间宿舍,成了要朝夕相处四整年的人。
第一年,两个人几乎没怎么讲话,只有在实验室里才会点个头。后来,韩修文成了实验室的小组长,于是他们的交集又多了一个:邵明辉会在韩修文收发文献时说一句“谢谢”,韩修文则会淡淡地笑着回复他“没事”。
第二年,照旧如此,唯一的差别是,邵明辉大部分时间用在了父母安排的各种商业宴请和企业实习上,在宿舍的时间就更少了,更别提见到韩修文。直到有一天晚上,邵明辉应酬完带着酒气回来,晕晕乎乎地撞到刚刚洗漱完的韩修文。
韩修文的洗发水味很好闻,身体很瘦,锁骨硌得邵明辉生疼。邵明辉醉得不太清醒,迷迷糊糊间以为对方是商店里的人像,醉醺醺地拍了两下他的脸。至于韩修文是什么反应,他忘了,好像很稀奇地没有把他推开,只是从那天开始,看他的眼神比以前更淡漠了。不过没关系,邵明辉有很多朋友,不差这一个。
邵明辉不算真正体验过大学生活——在几次应酬之后,他得出这样的结论。他舍友的大学,是社会实践、国家基金、实验室和核心期刊,是深夜仍亮着的电脑屏幕,而不是东城区的觥筹交错。这让他有点羡慕,因为韩修文的人生是自洽而自在的,生活圈里只有他爱的机器或代码,而邵明辉,甚至不知道自己爱的究竟是什么。
人人都说,大三是分水岭,所有人都在为未来发愁,但邵明辉有幸生在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庭,无论是谁的未来都不需要他发愁。他唯一需要烦恼的是,他成了全宿舍最闲的人,以至于找不到能陪他打一场游戏的人。这样说可能有点欠揍,但邵明辉确实觉得,这样的日子没劲透了。
大三下学期的最后一个考试周,下课铃响,众人解放,院楼里第二天就空了一大半,包括邵明辉的两位室友。剩下一位则一如既往地努力,要留在学校为导师做实验。邵明辉是本地人,也不急着走,于是四人间突然变成双人房,夜深人静时还怪尴尬。
邵明辉本以为,这天就跟以前无数个夜晚一样,安静,平淡,毫无交流,没想到韩修文突然叫住了他,问他毕业后会做什么。
邵明辉其实有许多值得大谈特谈的事情,比如他的父母早就为他铺好了路,比如他可以凭借父母的人脉留在所实习公司,也可以回家混个中层,干个跟专业没关系的工作,闲散而殷实地过完这一生。可是这些话泵到嘴边时,邵明辉才发现,它们只是他的家庭希望他走的路,而并非邵明辉自己能走的路。
那天,他站在宿舍床的楼梯上,僵硬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韩修文静静看着他,向他的灵魂深处提问:“那,你喜欢大学吗?”
邵明辉以前从没思考过这种问题,他只需要按照家里人的意思,做一个快乐的、听话的傻子就好。
“也不知道。”邵明辉诚实回答。
韩修文叹了口气,学他,坐在上床的楼梯上,摘下厚厚的镜片,放手里擦拭,“宾大跟我们专业有个合作项目,方向跟你很合适。”
邵明辉因为不明白韩修文这句话的含义,所以只顾着看他。韩修文穿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色的睡衣,刚洗完澡,头发很顺地垂下来,裤管很宽,荡啊荡的,显得脚踝骨骼很明显。摘下眼镜后,他的脸也显得更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