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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男人的手指,掀开了包裹着惊蛰的被面,露出了一张布满潮红的脸,在近乎昏暗的室内,几乎看不分明,潮湿的水渍,却染湿了容九的指腹。

他的目光,凝视着惊蛰。

长久的“注目”,令昏睡中的人都有些颤抖,仿佛一点点无声息累积的压力,正在层层笼罩下来。

“你很有趣。”

容九轻轻地,泄露出少许恶意的阴郁。

哪怕少许,却已经无比浓稠,好似潮湿的沼泽,轻易将人吞噬。

在整座皇宫腐朽,糜烂到将要枯萎的时候,惊蛰的确是一个意外。糜烂之际误闯的雀鸟,颤抖得可怜,也带着异样的蛊惑。

非常偶然,非常不经意的一个意外。

意外地闯入奉先殿,意外地在他手里讨了一条命,意外地……活到了现在。

在他的身上,有什么特别有趣的存在。

容九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

但更为有趣的是惊蛰。

——秘密。

男人的指腹无所顾忌地蹭上惊蛰泛红的眼角,带着几分兴味。

在他的身上,也藏有无数的谜团。

一个又一个缠绕在一起。

抽出一根,底下还藏着一卷毛线团。

到底扒下几层,才能看得清楚?

惊蛰原名岑文经,今年一十九。

巧的是,因他生于惊蛰那日,所以他在家的小名,也叫惊蛰。

襄樊不算远,一来一回,加上查的时间,之所以耗费了几个月,自有缘由。

岑家祖籍襄樊,惊蛰父亲岑玄因,曾经是户部一个小官,母亲柳氏是一介平头百姓,一共生下两个孩子。

长子就是惊蛰,幼女岑良。

十二年前,户部揪出一起贪污案,岑玄因牵连其中,因监管不力,接受贿赂种种原因,数罪并罚,一家老小都被抄了。

岑玄因的父母已去世,岑家本也是泥腿子,是从岑玄因起才有了发家的苗头,结果还没在京城站稳脚跟,就出了事。

岑玄因被砍了脑袋,女眷充入教坊司,岑文经受了宫刑入皇庭。被押去教坊司那天,柳氏寻了个空当,抱着岑良跳了河,连尸体都没找到。

岑文经入宫后,被教养的太监改名惊蛰,到了十岁,各宫挑选新人时,他主动向着陈明德举荐自己。陈明德到底收了他,而后惊蛰就一直生活在北房。

惊蛰过往的事迹非常清晰,纵是不派人去查,也是干净。

宁宏儒还记得,景元帝对惊蛰的兴趣,是从数月前燃起的。

那一日,恰是慈圣太后的忌日。

每年到这时,宁宏儒就很是担忧,生怕哪个不长眼的在这时候冲撞了皇帝。景元帝的脾气不好,一旦发作起来,谁知可有命在?

整座皇城古老,腐朽,浸满了晦涩的记忆,身处其中的人,也很是容易被其吞噬。又或者与之一同沉沦,成为死寂、枯燥的怪物。

景元帝是这古老城池里孕育出来的恶兽,当他登基时,暴戾的本性带来的只有毁灭。

只是手握着权杖的王者坐在御座上,怨恨和血仇凝结的躯体充满寒意,更似凝固的石像,正在无声无息地腐朽。

宁宏儒敬畏这无声蔓延的死寂,稍有靠近,仿佛也被这种凶残的阴郁所拽扯,轻易撕成碎片。

他战战兢兢地守在景元帝的身旁,日复一日地注视着御座上的石像。

“去查一查今日承欢宫出去当差的是哪几个。”

忌日当天,总算现身的景元帝道,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指。

猩红的血液如同涂抹的燃料,渗透到缝隙里,鲜艳的色彩燃烧在冷白的皮肤上,有那么一瞬,宁宏儒以为,那座死寂的石像好似活了过来。

“再去查一查,北房一名……叫惊蛰的小太监。”

景元帝对某个人,某件事,产生了兴趣。

对宁宏儒来说,这当然是好事。

他生怕陛下再这般无心无情下去,连靠近几分都要冻僵。只对于那个被景元帝看中的,不管是人还是东西,那就未必是好。

因为每一个令景元帝感到“有趣”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

惊蛰七岁入宫,入宫的原因,经手的人,怎么去到北房……这些来龙去脉,很快呈现在帝王的桌案上。

景元帝的手指点了点一个人名。

“陈安?”

他是惊蛰入宫那年,负责这批小太监事宜的大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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