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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叮,外挂到账

 

查不出更多信息,吃完饭后段逸宸便带着段池回了府。

没想到在他出去的短短几个时辰,府里来了位客人。

段逸宸还没看见对方的人影,声音就先传来了,“七弟前不久还在床上养伤,现在就能活蹦乱跳了吗?”

来人眉目英俊,神色飞扬,头上未束冠,高高的马尾倾泻而下。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衣,若非上面绣着的繁复底纹,竟与段池所穿有些相似。

他的五哥,段祺因。

段逸宸侧身,躲过了他哥热情的拥抱,并在段祺因控诉他毫不惦记兄弟亲情之前,礼貌地搭着他的肩拍了两下。

段祺因抓着段逸宸的手臂,开始上下打量他,直到段逸宸忍不住出声打断了这一诡异的场景:“五哥!今日特地来我这可有何要事?”

“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段祺因见检查不出什么明显的外伤,满意地拽着段逸宸便往里走,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段逸宸沉默着,对着身后放心不下的段池比了个手势,让他下去了。

他向来猜不透他五哥的心思。他们不是一母同胞,段祺因儿时却总爱找他一起玩,每每闯了祸也是自己一个人担着。段逸宸记忆中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段祺因出征前,他还尚未及冠。那之后段祺因便一直驻守关外,极少回来。

只是不知近几年是否也是如此。

也不知那冒牌货与他是否有交集。若是有…段逸宸深吸了口气,他实在不愿去想象这个最坏的可能。

思及此,段逸宸试探着开口:“五哥可认得路?”

段祺因揽过他的肩,道:“虽然我才刚来不过半个时辰,但你主宅的大部分位置我已经摸清了。只是”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倏然变得严肃,“前后各处都有防卫疏漏,只需一队训练有素的暗卫,就能取你性命。我虽回京不久,却听闻了许多你的事迹,也知道很多人都想要你的命。”

段逸宸面上不显,心里却一阵叹息。他又何尝不知处境危急,只是手上没有信得过的人,谁知今天安排的护卫明天会不会变成夺他性命的刺客。

但段祺因那番话,透露了他是今日第一次来他府上,间接证明那冒牌货与他没有接触,这让段逸宸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逸宸,你既然已经做出决定要淌这趟浑水”段祺因正讲到最严肃的地方,却见段逸宸非但走了神,还看着他笑,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

段逸宸“嘶”了声。他的五哥自小习武,力气自然是常人不能相比的。

“五哥你这一下再重一点,别人没把我怎么样,我就先倒在你手下了。”段逸宸幽幽地控诉。

谈话间两人已走到书房门口,段祺因推着人进去,并在门口屏退了下人。

“正殿人多眼杂,我们便在这谈事。此次我来找你,并不只为叙旧。”

段祺因常年在外带兵打仗,神情一变得严肃,身上就不自觉带了股肃杀之气。与段池身上的血腥气不同,多了些漠北的寒气与上位者的压迫感。

段逸宸本欲与他谈谈火器库被盗一事,见状放下了手里的纸条,等着段祺因开口。

“春猎一事是段祺铭搞的鬼。”他一开口便是惊雷。

段逸宸对此早有怀疑,只是苦于掌握不到实质性的证据。段祺因这样说,就像是证据确凿一般。

“五哥何出此言?”

“那日想要杀你的刺客,是我的人解决的。我知道你在朝内树敌颇多,只是先前刚回京事物太多,一直找不到机会来见你,便只能暗中派了两人护你周全。没想到没过几日就派上了用场。那刺客很不好对付,我派去的人拼了半条命才将他击杀,并拿到了半块令牌。”

令牌?

段逸宸想起段池先前拿给他的线索,也是半块令牌。

“那块令牌明确指明了他是三皇子的影卫。”

果真如此。

得知了真相,段逸宸却并未觉得轻松。但他五哥的人情,他不得不谢。不仅为先前有心庇护,也为今日特地前来告知真相。

段逸宸起身,对着段祺因郑重地行了个礼。

“你我兄弟二人,不必如此客气。”段祺因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坐下谈话。

“兄弟”段逸宸慢慢吐出这两个字,冷笑一声,“千方百计想杀我之人,不也是我的兄弟吗?”

段祺因不语,眉头越皱越深。

段逸宸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歉意,“抱歉,五哥,是我口不择言了。”

“不,我在意的并非这个。”段祺因摇了摇头,“我知你并非行事莽撞之人,怎会在根基如此不稳的情况下去招惹他?”

段逸宸沉默了片刻,他自然不可能把一切和盘托出,若非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也不会相信世间竟会有如此奇事。

好在段祺因在关键时刻十分善解人意,见段逸宸不愿多说,就自然地转了话题,“前段时间有件大事发生,我相信你也是知晓的。傅实甫进了大牢,近日我听宫里传来消息,父皇对此十分看重,若无意外,他将亲自审讯此事。”

“赈灾粮款被吞也不是一次两次,父皇莫不是想以此杀鸡儆猴?只是如此重臣做一只‘被杀的鸡’,我总觉得有些不妥,加上背后是否还有隐情我们也不得而知。”段逸宸道。

“我知道你从前与傅家的小子交好,但这件事不是你能淌的浑水。你以为父皇真的不怀疑这件事背后没有隐情吗,但是他不在乎。只要这样做能有效果,就得做。况且此案有丞相在背后推波助澜,能拖一个月也已经是傅家的势力走动的结果了。”

段逸宸吃了一惊,“丞相?”

段祺因点头。

这件事居然还有丞相的掺合,那便更麻烦了。

段逸宸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苦笑道:“五哥,不瞒你说,我前段时间去见了傅之行。他想杀我。”

段祺因微微瞪大了眼,“此事我倒未曾听闻,你把这件事压下来了?”

段逸宸点头。

相信这也有傅之行背后那人运作的结果。不出意外便是三皇子。

在段祺因的强烈要求下,段逸宸只能把此事从头到尾的细节一字不落地讲给他听,此间喝完了整整一壶的茶。

“就是这样,五哥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段祺因站起身,在屋内走了两个来回,突然出声道:“不对啊,傅尚书进大牢这事在背后基本上是丞相在推动,你那好友若是想救出他的父亲,又怎会去找段祺铭做靠山?”

段逸宸也立刻意识到其中的猫腻,丞相与四皇子的母族同姓,自然是四皇子那一派系的人。只是丞相在朝中向来表现中立,从未表达出想要拥立四皇子为太子的意愿,才让三皇子出了最大的风头。

但即便如此,三皇子段祺铭又如何能保证救出傅之行的父亲呢?

不论怎么想,傅之行都没有与他合作的理由。

段逸宸本欲深究,却听段祺因轻哧一声,说道:“不论他投靠段祺铭是因为什么,他那日想杀你的打算作不得假。若不是你带去的手下身手不错,恐怕你现在连坐在这和我说话都无法做到。”

“逸宸,切忌妇人之仁。”段祺因的手搭在他肩膀上,那双往日里总是含笑的眼里神情严肃。

段逸宸哭笑不得:“五哥,我不是小孩子了,这些道理我都懂。”

段祺因看上去根本不信,“我若是你,找个机会把他解决了才是最省事的方法。”

把傅之行解决了?

在被刺杀当日,他虽有过这个想法,奈何形势不允许。但在回府后仔细思考那日发生的事,总觉得他们能顺利逃出来也离不开傅之行的默许。

段逸宸摇摇头,道:“不说这个了,我”

话未说完,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间隙三短一长,是他曾与段池约定过的暗号。

“进。”

段池推开门,疾行几步在段逸宸面前跪下,手中呈上来一张纸条,“主上,是宫里传来的消息。”

宫里的消息?他在宫里并未安插势力,又是何来的情报?

段逸宸狐疑地接过,入手便能摸出这是最寻常的纸张。纸张展开,上面只写着七个大字:“傅尚书或被流放”。

段祺因见他神情惊愕,顿了顿,问道:“可否给我一看?”

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段逸宸将纸条递了过去。

段祺因看后神色一变,抓过段池的衣领,凑近逼问:“这纸条是何人给你的?”

段池并未反抗也没有回答,只是右手已经握住了腰侧的刀柄,眼里淬满寒光,整个人像一支即将离弦的箭,只待一道命令就能发起进攻。

“五哥,你先放开他吧。”段逸宸扶额,“小七,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段祺因自然察觉到了段池的动作,冷笑一声,甩开了手不再多说。

段池跪回段逸宸身前,收敛了浑身气势,顺从地答道:“同上回一样,是一个蒙面人送来的。属下无能,还是没能探清他的身份。”

上回?那封让他不要再追查火器营被盗案,可以说救了他性命的信,和这份情报出自同一个人?

段逸宸愈发疑惑,难道这是那冒牌货从前在宫中发展的势力吗?

段祺因指尖点了点桌子,眉心微皱,“这般无法查清来源的消息,如何辨别真伪?更不用说是如此重大的事”说到这他话锋一转,“逸宸,先前我派来保护你的两个人,在我回边关之前就先借给你吧。他们都是可信任之人,你有什么想做的事都可以差他们去做。”

段逸宸眼睛一亮,嘴角也扬起一丝笑意,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他真愁人手不够办不了事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五哥了。”

见天色不早,段祺因也准备离开。临走前他嘱咐:“那纸条上所说之事我会去查,你不要轻举妄动。”

段逸宸点头。无论他最后去不去查,现在先答应下来总是没错的。

屋内很快就只剩下他和段池两人。

段池仍跪着,姿势标准,见段逸宸坐回桌案后就膝行几步上前,俯身请罪:“属下知罪,请主上责罚。”

段逸宸此时没心思考虑责罚下属之事,又并未觉得段池犯了什么大错,便随意点了点头,让他自行下去领罚。

段池没有犹豫,应了声“是”便告退了。

桌案上摆着两张纸条,一张是月前曾救过他命的信纸,一张是段池今日收到的,段逸宸细细对比着两张纸的材质,与所用的字迹,最终确定这出自同一人之手。

会是何人呢?接连两次给他递送关键信息,送信之人连段池也无法查出端倪,是何等水准的武功。

思来想去也无法得出结论,段逸宸只能假定对方为冒牌货在时发展的势力。

翌日。

阳光和煦,气温舒适宜人。

段逸宸计划在今日进宫去探望母妃。念及他已许久未与母妃相见,父皇也准许了他今日入宫。

红袖一大早就服侍段逸宸换好了繁琐的衣物,发冠高高束起,一枚青玉簪子从中穿过,干净又利落。

礼盒在地上堆了有半身高,是红袖提早好几天命人采购好的。她原本就是母妃的人,这次得了机会进宫探望原主人,自是格外上心。

一切准备妥当,却不见段池的人影。段逸宸差人去找,竟也迟迟不归。

眼见着就要误了时辰,想来宫里也不会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害他性命,段逸宸压下心底的异样情绪,命人准备出发。

在他即将上马车前,段池才牵着马匆匆赶来。

段池知道自己耽误了事,正准备请罪,就听段逸宸道:“不必跪了,上马吧。”

段池微微一愣,见段逸宸掀起帘子上了马车,也不再犹豫,翻身上马。

一队人马就这么出发了,段祺因派来的两个人也在队列内,装扮成普通侍卫的模样。

段逸宸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不知为何脑海里总浮现出刚刚段池的神情。总觉得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白了。

宫内。

姜宛竹早早便得知段逸宸要来探望她,却只派了一个侍从在院门口迎接,自己捧了本书卷坐在树下的摇椅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纸页上,既不昏暗也不刺眼。

直到一阵嘈杂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大概是侍从引着她的“儿子”往这边走来了。

姜宛竹手指撵着书页,眉心微皱。

她不是叮嘱过下人直接把人领到内屋去吗,怎么还往这儿引来了?

嘈杂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姜宛竹听见她那侍从不停着急地说道:“殿下,路不在这儿,娘娘已经为您准备好午膳了,就在屋里呢。”

远远望去,能看见一黑衣人将她的侍从拦在两步之外,任凭怎么着急,也碰不到段逸宸的一片衣角。

被围在中间之人仪态端正,步伐平稳,就如同没有意识到有人试图阻拦他前进。

姜宛竹内心陡然升起一丝疑虑,没来得及思考,人群已经到了她面前。

“儿臣见过母妃。”段逸宸微微附身行礼。

姜宛竹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陌生又熟悉的脸庞,那股疑虑变成不可置信之情,催促着她疾行两步,抬手抚上段逸宸的手臂。

“逸宸”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眼眶也变得湿润,攥着他手臂的手越扣越紧,仿佛眼前的人下一秒就会消失。

“你回来了何时回来的?”

段逸宸看见自己母妃的反应,惊讶之外一个猜想击中了他。

莫非是莫非她看出了自己曾被冒牌货取代之事?

这个猜想让段逸宸深吸了一口气,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真伪,却顾及着周围七七八八的随从,凑近了在姜宛竹耳边轻声答道:“年后,春猎之后。”

若是真的,那他在这世上尚有一名至亲之人可以倾诉心中的困苦,可以将秘密和盘托出。这样的欲望几乎让段逸宸不愿去顾及他若是猜错了的后果。

姜宛竹听了他的回答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柔和又坚定,并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掌,随后转身,领着他去了内屋。

午膳时,姜宛竹一刻不停地往段逸宸碗里夹菜,并不断念叨着“这可以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段逸宸无奈地笑了笑,“您记错了,我小时候从来不吃蘑菇,还为此挨过几次骂呢。”

姜宛竹举着筷子停顿了几秒,随后一起跟着笑了起来,眼角甚至笑出了泪花。她用手帕抹了抹眼角,道:“是我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母妃还和从前一样,同我上一次见您时没有什么分别。”

姜宛竹是个聪明人,话说到这个份上不需要更清楚的解释,也不想寻求段逸宸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只要结果是她的亲子回来了便好。

用膳后,姜宛竹屏退了下人,只留了自己最信任的宫女与红袖。

段逸宸看着眼前不断堆叠的饭后甜点与茶盏,难得感到一丝手足无措。他刚想出声拒绝,姜宛竹又搬了一叠书到他面前,书页里夹着的灰尘簌簌落下,不可避免地沾上了甜点。

“这是我近些日子读过的书,一会儿让人替你搬回去。每日都要记得,若能作些读书笔记更好,下次来看我时记得带上。”

那叠书几乎有他半人高,段逸宸张了张嘴又闭上,看着姜宛竹眉间带笑的模样,接受了这份好意。

在他的视角里,自己不过是昏睡了过去。但在母妃看来,这是实打实地过去了五年,五年里对于再次见到亲子归来的希望一点点破灭,被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占据了躯壳,这是何等的打击。

段逸宸本欲探究一些他一直以来的疑问,只是姜宛竹人在深宫中,又对朝堂之事无甚兴趣,对于段逸宸的一些问题她也不知。

最后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从宫中两次给他传递消息之人与姜宛竹无关。

段逸宸并不觉得失望。他今日前来本就不是抱着探取情报之心,能让母妃得知真相已是意外之喜。

两人聊了许久,直到夕阳西沉,昏黄的光晕透过纸窗洒在地上,姜宛竹才肯放段逸宸走,并牵着他的手叮嘱他照顾好自己。

“我只盼你平安。”

段池照旧守在屋外,站在廊柱的阴影里,右手始终握着腰间的短匕,时刻准备着将敌人一击毙命。

段逸宸走出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因即将与母妃分别略有沉重的心瞬间放松了下来。他走上前摸了摸段池的头,笑道:“在宫内不必如此谨慎。”

“是。”段池耳尖飘红,下意识答道,过了几秒才想起来反驳,“主,主上安危不可轻视。”

他的声音越变越小,才意识自己的行为是多么逾矩,头也越埋越低。

段逸宸任由他兀自纠结着,拉过他的手臂往外走。

“走吧,尽量在天黑前回府。”

段池正了神色,瞬间明白过来黑夜能隐藏多少杀机,“是,我去驾车。”

一叠一叠的礼盒被搬上马车,几乎是带来了多少便带回去了多少。若不是段逸宸坚持马车内要塞不下了,姜宛竹还在命人一箱箱地往外抬东西。

段池正要坐到马车前端,便听里面传来声音,“小七,进来。”

虽然内心疑惑,但主人的命令不可违背。段池并未犹豫,掀开帘子抬腿跨了上去。

“有人负责驾车,你就坐这里。”

段逸宸依旧惦记着段池苍白的脸色,一天过去了没有丝毫好转,甚至连唇色都有些发白。

是不是最近任务太多,没能好好休息导致的。段逸宸支着脑袋想。最近人手变多,很多事情可以让其他人去做,小七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车轮开始转动,段逸宸掀起半边帘子,看着熟悉的庭院逐渐远去,宫墙的影子越拉越长。

很快就能出宫了。

他放下帘子,见段池远远地坐在另一个角落,几乎要跪倒地上去了。他招了招手,让段池坐到他身边来。

“坐直了,让我靠一会儿。”疲惫感逐渐袭来,段逸宸打了个哈欠,准备靠在段池身上浅眠一会儿。

只是他的头刚靠过去,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铁锈气息。

是血腥味!

段逸宸几乎是瞬间清醒了,近段时间危机四伏的生活让他对血腥味格外敏感。他直起身,这股气息便消散了一些,这让他能肯定血腥味是段池身上传来的。

马车在闹市中行进,前行的速度并不快,却还是免不了颠簸。段池感到肩上的重量一轻,还以为是主上在颠簸中觉得不舒服,正准备转头调整一下位置,就看见段逸宸微皱着眉盯着他。

段池心一慌,脑子里迅速开始复盘今日发生过的一切,思考是什么惹了主人不快。

段逸宸等着小影卫主动坦白,也没开口说话。

马车里十分安静,两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气氛。段池能听见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声,如擂鼓搬在耳边敲响。

他几乎要受不住身上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正准备俯下身请罪,马车在这时一个急停,两人因着惯性向前扑去。段池率先反应过来,一手撑着地,一手拦在段逸宸身前,才算没发生意外。

段逸宸几乎是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段池身上,鼻尖撞上他的胸膛,一瞬间的酸疼甚至逼出了一两滴生理泪水。

还真是狼狈。段逸宸在心里叹了口气,试图让自己恢复平衡,手在寻找支撑点时压到了段池的腰,并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

车夫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事,惶恐的声音传来:“小的罪该万死,实在是前方突然冲出来一伙人,什么也没说就打了起来,眼见着就要撞上,小的才不得不勒停了马。”

红袖在车帘外小心翼翼地询问里边的情况,段逸宸懒得治车夫的罪,便随意应付了过去。

段池彻底倒在了地上,鼻尖仍残留着主上倒在他怀里里留下的檀香。段池僵着身体,即使段逸宸压到了他的伤处也不敢随意乱动,忍着疼直到主上重新坐好,才从地上爬起来。

马车重新起步,段逸宸仍记着段池那声痛苦的闷哼,用肯定的语气道:“你受伤了。”

段池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记着万不可让主人的话落了空,才犹疑着答道:“是。”想了想他又补充,“不会影响属下的行动。”

段逸宸摸摸自己的鼻尖,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余痛。他咳了一声,决定直截了当地问:“如何受的伤?”

段池看上去更疑惑了,但仍一板一眼地回答:“昨日领的罚,鞭三十。”

殿下府上与他地位相近的便只有宫女红袖,他昨日将事情告知红袖后,便是由她行的罚。红袖虽习过武,手腕挥鞭的力量终究不敌专业武者,因此段池并未将这点伤放在心上,只是草草上了些药,才会导致今日连血腥气都压不住。

思及此,段池意识到是他过于自大了,以为这点伤算不了什么。但事实上,这伤让他甚至无法在马车的颠簸下护住殿下。

段池跪在段逸宸身前,垂着头,张了张嘴:“属下”

段逸宸也才堪堪记起昨日发生了事。他本就无让段池领罚的意思,但无心的一个指令,却造成了他身上的伤。

他正郁闷着,见段池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便堵住了他的话:“不准请罚。”

段池果然闭口不言了。

小影卫低着头,从段逸宸的视角看下去,倒是把他苍白的脸颊和唇色都遮了个干净。

想看看他的伤,但马车上没有伤药,贸然脱了衣服又穿上反而会对伤口造成二次伤害。

算算时间路程大概已经过半,段逸宸掀开车帘看了看,闹市区穿过大半,不出意外的话天黑之前就能到。

但意外总是来得令人猝不及防。

一支箭从远处的屋顶射来,等段逸宸反应过来时,破空声与箭羽一起到了他眼前。

段逸宸只来得及按着段池的头一起趴下。

箭头深深地钉进车壁里,若是他刚刚没有发现,这支箭很可能已经插在他的脑袋上了。

段逸宸沉着脸,大喊:“有刺客!”

见一击未中,更多的箭支朝这边飞来。他带来的侍卫也反应过来,将马车团团围成一圈,拦截四面八方飞来的箭。

周围做生意的小摊贩四散跑开,漫天箭雨极有目标,没有伤到无辜百姓分毫,很快马车周围就清出了一片空地。

马车壁几乎被扎成了一支筛子,尽管段逸宸带出来的人身手不错,却还是有那么几支箭成了漏网之鱼,刺破车帘射了进来。

段池顾不上礼仪,挣脱了段逸宸压在他身上的手。马车内空间太小,用长剑施展不开,段池只能用那把短刀来劈开射至眼前的箭。

一阵箭雨过后,敌人始终没有露面。骚动就这么平息了下去。

刚刚躲进屋内的百姓往外探着头,见没有争斗了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段逸宸压着怒火,命令段祺因派来的其中一人去搜查周边的可疑人员,其余人随着他加快脚程回府。

敢在闹市区下手,是他未曾预料到的。此处人多眼杂,对方大概也知道身份极其容易暴露,这才从头至尾没有露面,甚至没有派人确认一下是否得手,就匆匆离去了。

但凡事只要做过,就必定会留下线索,更何况这并不是什么人烟罕至的地方。

段逸宸猜测对方短时间内并不会再次下手,急匆匆回府不是考虑到自己的安危,而是因为段池的手臂受了伤。

当时箭羽从四面八方射来,段池握着短刀,只顾得上一边。段逸宸手持折扇,挑飞一支近身的箭,但因空间实在窄小,那支箭擦着段池的肩钉在车壁上。

段逸宸顾及着他的小影卫,行动更为受限。段池见状,情急之下一边喊着“属下失礼”,一边压着他的肩,让他全身都藏在他的庇护之下。

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许多。只是等骚乱过去,段逸宸起身,才发现段池等手臂上扎着一支箭,箭头埋得极深。

段池一身黑衣掩盖了血迹蔓延的速度,段逸宸抓过他的手,摸到袖口处一片濡湿,竟沾上满手血迹。

箭不能随意拔出来,否则还会加快失血的速度。段池也知道这一点,为了方便行动,自己用短刀将箭尾割了下来。

他一番动作,像是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在段逸宸抓过他的袖口后还试图收回,小声说着“血迹脏污”之类的话。

这时候倒是会违抗他的命令了。

段池并未将受伤一事放在心上,只不过是手臂被刺了个口子,血流不止,才让伤口看上去格外可怖。但这并未伤筋动骨,只要过个几天就不会再影响他行动。

只是主上一直冷着脸,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之后回府的路上一路无话。

段池抿抿唇,把“礼数”之类的话全都吞了回去,任由段逸宸抓着他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腿上。

他绷紧了手背,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对疼痛的感知都变弱了,只有手腕处被主上握着的地方一点一点发烫。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竟希望回府的路再长一些。

遇袭一事比他们的马车先一步传到了府中,刚一进门就能看到医师提着个药箱等着,身边围着三三两两的下人。

红袖上前对医师交待了几句,领着他走到段逸宸面前,神色担忧。

“殿下,先回屋做个详细的检查吧。”

段逸宸已经同她说过他没受伤,只是红袖心中担忧放心不下,总觉得她家殿下柔弱的身子怎么经得住这种场面,一定是在强撑。

段逸宸从她的眼神了读出了她的所有想法,暗叹一声自己受伤那一个月究竟给她留下了何种印象。他没再拒绝,随着红袖往里走去。

段池见状,行了个礼便准备退下。虽说伤口不大,但也需要处理一下,若是之后影响了行动耽误了主人要办的事就糟了。

“小七,你也跟着。”

命令传来,段池心中疑惑,却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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