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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这场雪下得相当扎实,等停了竟已经能没到膝盖,全新兵连也不训练了,只要是股力量都拉上跑道去铲雪,以保证飞行任务能完成,夜以继日地一干就是两天。

沈凯阳直起腰,用手扶住用力向前顶顶,长时间弯着铲雪让他觉得酸疼麻木,一使劲,表情不由就痛苦得扭曲了。

“咋了?”一旁的王天航关心地问。

“不晓得…铲雪把腰闪了吧,反正现在很难受。”边说边左右扭动。

“哈,你别扭了,这小腰细得和稻梗似的,看着真悬,老感觉要断了。”

“有这么夸张吗!”沈凯阳不屑地瞟了他一眼。

“哎!回去让小柱帮你把腰整整,他那手艺罡罡的!”

沈凯阳大叫:“才不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用得着反应那么大嘛,我也只是建议建议而已,诶,凯阳啊,你咋对小柱意见那么大咧?他对你可没你对他那么苛刻,是不是上次那事儿你一直还记恨着他?”

“什么事?”

“嗨别装了!就演讲稿那事儿啊!”

“你认为我气量就那么点?我……”沈凯阳腾出扶住腰的一只手对王天航摆摆,“不和你扯,越说越说不清楚。”

“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

“你们瞎看什么?天天训练还不够忙不够累的,盯着这些有的没的打发精神空虚?”

“真怕了你了!”

“你俩在那唧唧歪歪啥?”方仲天冲沈凯阳和王天航发出警告,他俩迅速弹回原先铲雪的位置摆弄摆弄手中的铁铲。

“男人嘛气量还是要大点,毕竟大家是战友嘛。”王天航低着头小声说,沈凯阳却不客气地回赠了一个凶狠的眼神。

“真……”

“你还想说我什么!”沈凯阳见王天航又要开口心里有些发毛。

“凶啥啊,我想说,真疼,和排长打报告一边休息吧,反正就你那点战斗力谁多出一口气都能补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沈凯阳还是坚持到了最后结束。

大家停下手上的活进入静止状态才发觉衣裤鞋子都湿得彻彻底底,外头的雪化了向里渗,里头的汗发了往外吸,北风一吹真是阵阵寒彻骨,回到寝室脱下的衣服都重了很多。

“都湿成这样了,下午总不会训练了吧!”梅萧抖抖索索地扒下衣服,赶紧拉过大衣套上。

“想得美呢!催命一样要我们把训练场上的雪也清了干嘛?”万小柱脱得只剩内衣,其他衣服都撩到暖气片上。

朱前进更是夸张,袒胸露乳地好似要进澡堂子,这时去单位换衣服的刘话回来了,一推门把朱前进吓得尖叫一声赶紧扯过王天航的裤子挡住胸口。

“我去!屋子里啥味儿啊!”刘话差点被房里破门而出的潮湿熏得弹出门外,“快快快,把鞋子晾外头去,开窗通风!真是要我命了……”

“班长!都衣不遮体了还开窗户?我们要你是一条命,你要我们就一群啊!”王奇边说边把自己湿漉漉的袜子凑到鼻子前闻闻,“我的味道貌似不重。”

“那是谁!打报告!”

所有人都将目光扫向朱前进,他不得不在众人的压力下缩头缩脑地轻声打了个报告。

“真服了你们了,把这新袜子拿去,下午还要训练呢!”

听到还要训练,众人一阵唏嘘。

“班长你哪来那么多新袜子啊?”王天航接过兴奋地左右前后翻看了好一会儿,“还有吗?多整几双吧,我袜子都洗了。”

“滚你的!刚路过军需股向战友好说歹说求了半天才拿来的,原本想留着自己用,看你们都衣不遮体了,又不好意思不贡献出来,就一打啊,一人一双没得多,我也就留一双。”

“下午训练衣服不干怎么办?”

“那就湿着上咯!这么点小困难都克服不了?”

“我们是没啥大碍,问题是凯阳啊。”王天航说着将刘话的注意带到瘫在床沿边的沈凯阳身上。

“凯阳你咋还把湿衣服套身上!快脱下来烤烤!”刘话忙走过去搬了搬他。

“我…腰难受。”沈凯阳艰难地直起上身开始解衣服。

“腰?怎么啦?”刘话轻轻拍了一下,沈凯阳马上剧烈地弹起来。

“不知道……铲雪闪了吧,也可能是太累了,休息下就好。”沈凯阳有些神情恍惚。

“这怎么行?下午还训练呢!万小柱帮他按按。”

“不用不用。”沈凯阳忙拦住万小柱,“让我休息好么?别折腾我。”说着歪歪扭扭地站起来想把衣服送暖气片晾上。

万小柱顿了顿,过来帮忙接他手中的衣服,但被沈凯阳硬生生地扯了回去。“我自己能走,又不是残废。”

刘话看着他俩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中午下了强制令,必须把被子拆开上床睡觉,一觉醒来果,衣服已经差不多可以穿上身了。

梅萧打开窗户收回外头的棉鞋,竟发现都被冻住了。

“班长!这鞋子……”梅萧把鞋子互相撞撞竟能锵锵作响。

刘话为难地思量了会儿:“没办法换迷彩鞋上,快!没时间了!”

“啥?迷彩鞋?外头这天寒地冻的脚还能保住吗?”

“叫你换你就换,又没别的法子了。”众人一阵失落,极不情愿地拉出床下的迷彩鞋换上。

没想到除了一班别的班级都穿了棉鞋,巍邢岚踱到刘话面前质问:“怎么回事?棉鞋呢?”

“报告,棉鞋铲雪时湿了,回去放外头晾着没想到被冻成冰疙瘩没法穿。”不过说也奇怪,刘话想不通为什么别的班棉鞋就干得那么快,就算放在暖气旁也没这可能。

“哈哈哈,一班长啊,哪有你这么倒过来做事的,明显铲雪的时候该换胶鞋,头一次带兵没经验了吧?”二班长站在刘话后头尽吹冷风,说得他不知如何招架被他四面八方被他煽动而来的嘲笑目光。

“行了行了,怨我!早上集合黑不溜秋地没检查。”巍邢岚解围到,然后又对一班的战士们说,“待会儿把身体练热了就不冷了,好了全体都有,向右看齐,向前看!向左转跑步走!”

刘话受了刚才的刺激这会儿神情特严肃,看得出他已经拿出十二分的精神要好好训训这群新兵,这让和他并排站着的人心里有些莫名的忐忑。

“班长出列!”巍邢岚站在远远的训练场正中下达口令,刘话转身靠脚面向大家。

“开始训练!”

“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整理着装!”经过那么久的训练大家的动作整齐划一得没话说,当刘话喊停时齐刷刷地一声靠脚。

“科目:除正步以外所有单个军人队列动作,目的:通过训练使同志们熟练掌握单个军人队列动作的动作要领极其组织实施方法。”刘话下达科目的熟练程度就像在背顺口溜,他敬了个礼,“请稍息,方法:有我组织实施大家集体操作,时间:一下午,场地:本训练场,要求:同志们严肃操场纪律,认真联系,组织者口齿清楚声音洪亮。”刘话这回下达得特正规,平时为了节省时间后头的都略去不说,大家被他机关枪似的语速整得一愣一愣的。

“立正!稍息!立正!”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就直接进入训练主题,这岌岌可危的气场让谁也不敢懈怠,卯足了劲拿出十五分的状态来顶刘话那十二分的逼人精神。

“沈凯阳动作太软了!王奇注意力集中别松松垮垮的!朱前进梅萧!你俩眼瘸啊?哪来那么多孤僻动作!”

尽管如此,刘话还是挑出了一堆的毛病来,四面转法靠脚声不够一致,敬礼礼毕不够迅速,当做到蹲下起立时不知哪位仁兄冒泡了自己还没有发觉,刘话反反复复地蹲起了几十遍才罢休,紧张的气氛让人窒息。

大家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枯燥的动作,刘话转来转去一丝不苟地纠正着手形,臂线高度,后摆张角,一个动作一定就是十来分钟,手又酸又麻不自觉地就往下塌。

当刘话下令换手,万小柱和王奇撞到了一块,万小柱咬紧牙关强忍着,王奇却疼得叫出声拼命地甩手。

“喂!你!擦着裤缝线摆臂你学过没啊!”王奇一脸不满。

“是你没擦还怪我头上来了!”万小柱看王奇挑起了争端也不依不饶地回应。

“你俩干啥!队列里允许随便说话吗!”

“班长明明就是他故意甩……”王奇说着,后脑勺被重重地拍了一记,他忙回头,发现二班长正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

“你这新兵蛋子!有你说话的分吗!你们班长第一次带兵,要多照顾他体谅他。”

这话让刘话听着极其不爽。

二班长笑脸盈盈地走过来:“一班长呐,你们班训练这小插曲还真是层出不穷啊,到现在一套完整的动作都还没做下来,进度有些慢了,我们都下令原地休息了。”

刘话瞪了他一眼,强压住火,下了稍息口令想往旁边走,但二班长竟跟在后头还一个劲地说。

“一班多显眼啊,一班可向来都是标兵班,新兵来的时候肥肉都被领导分你们班了,我们这些平行班一开始就捡了质量逊色的,只能干巴巴地瞅着你们靠刻苦训练来弥补先天上的不足咯!”

“你要想说我能力不行直说,别说新兵!”

“我哪敢说你能力不行,能力不行,连长会定让你带一班么?你训得蛮好的,真的,就说那胖子吧,”二班长指指朱前进,“动作极具创新性,在一群人中能保持自己对队列动作的阐释实在不易啊,放我们二班这样的人才早被同化到一个步调上了。”

刘话听的上了火:“你再敢说我的兵一个字试试!”

“说怎么了?你有这一班长的位置谁服了?也不知道你和连长他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官兵关系!”崔斐不知从哪突然杀了出来,慢慢地走向他们,边走还边抬头装作思考,“恩……不止官兵关系,关系复杂着呢,怎么了二班长,对我和刘话的关系很感兴趣?”

“报告!不感兴趣!”二班长吃了一惊,忙立正。

“那就是对一班感兴趣咯?”二班长保持沉默来做出他的回答。

“连长,我们都想不通你为什么把刘话摆在一班。”

“一班怎么就不能摆刘话了?”

“我带过五次新兵,后两次带的都是一班,一班都是尖子,当然带一班的也必须是尖子,把尖子带萎了怎么对得起部队!”

“一班是重要,但新兵连不仅仅是训练新兵,你们骨干也是训练对象!”

“他才一期一年,今后有的是机会,我……而我今年就面临进退走留,要是这回我还是一班长,那就是师有史以来当一班长次数最多的老兵!”

“只要你自己不想走,部队怎么可能放掉你这样有经验有技术的老同志?刘话我愿意把他放一班怎么你有意见?”

“有,当然有,连长你这是拿连队荣誉开玩笑!”

“你什么意思?我很丢人吗?”刘话向他冲了过去,被崔斐挡住。

“哈,就你训出来的这群屌兵,动作一个比一个差,脾气一个比一个大,最根本的服从命令听从指挥都不知道,中期考核马上要到了,作为标兵班我看你怎么在全师领导面前拿出手!”

“我可没说中期考核一定要一班上,当然,前提是一班真拿不出手。”

“连长,考核是不是该让最好的班上?”

“恩。”

“我要求我们二班和他们比比,谁赢了谁上!”

“比就比!”崔斐刚想说什么,刘话却已接下了挑战,“就现在比!”

“那再给你们一小时时间好好练练。”崔斐忙说。

“练什么练!现在就……”

“叫你练你就练!”崔斐打断刘话冲昏头脑的叫嚣,走过去拍拍刘话的肩膀,然后静静离开。

“靠!这人以为自己什么东西!兄弟们,待会儿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下不了台!”王奇心直口快地看二班长走了立马开始鼓动。

“队列里不许讲话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就记不住!”刘话厉声训斥,瞪眼直直冲向王奇,攥紧拳头就向他脑门上砸,但还是被理智刹住车停了手,他深深吸了口气,退回指挥员的位置看着因刚才那幕还惊魂未定的众人。

“立正!”刘话停顿了一下,下达了个响亮的口令,所有人不敢多动一下。

刘话用手指着扫过每一个人,欲有话说,却又紧闭嘴唇,双目放射着无奈的怒火。

“你们…还有一个小时时间,有的没的那些破事都给我抛了,我也不追究,认真练一场动作下来也不过十分钟左右的事儿,能不能上中期考核就在这么会儿功夫里,不是为我,是为咱班这一口气!明白了吗!”

“明白!”

到了收课时间,巍邢岚吹哨集合后崔斐把他和方仲天两人叫到一边轻声说了几句,巍邢岚和方仲天点点头,回到队伍前方。

“回家吃饭前先让我们来看一场一班和二班的单兵动作大比拼!这两个班的队列动作都非常不错,其他班在看的时候也和人家比较比较,取长补短,共同进步!好,下面一班先上!”

“全体都有,向右转!跑步走!”整齐的提臂,轻快地一跃而出,士气上有了个不错的开端。

向前对正,摆开架势,开始训练。

沈凯阳的腰每跑一步就被颠得生疼,武装带正好箍在最痛的位置,直冒冷汗,大气也喘不上一口,但他明白在被全连人关注着的情况下如果有什么闪失,不仅是判了自己死刑,更是判了全班的死刑,他强忍着后背传来弥散得一片模糊的剧痛,咬紧牙关告诉自己:沈凯阳,你是排头兵,你不能冒泡!尤其是现在,出了什么状况谁都不能原谅你,你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了,不能冒泡,绝不能冒泡!

训练继续,一个动作接着一个动作。

沈凯阳觉得眼里的景物苍白得刺眼,连听觉也慢慢变得苍白,他开始听不清刘话在说些什么,幸好动作的先后顺序不变,就按平时练习了无数次的流程硬挺,看刘话下一个口令就动一下。

当做到蹲下时,沈凯阳分了神,没及时站起来。

他愕然地看着刘话,刘话也愕然地看着他。

几秒的对视如同过了千年般漫长,刘话的嘴唇又对着他动了一下,把他从脑子一片空白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完了,全完了!我冒泡了!

最不应该发生的事发生了,沈凯阳喊了声报告,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却因失去重心左右踉跄几下跌坐在地上。

这场面让刘话也不知所措,面对前方众人惊讶哗然和二班长不屑的笑脸,他顿时觉得一阵滚烫的气流从脚跟直烧到头顶,回头看了眼崔斐,对方一脸冷漠地回视着他,他知道现在的连长不会给予任何的帮助。

万小柱忙把沈凯阳从地上拉起来,一看他的脸色铁青满头冷汗的样子吓了一跳。

“凯阳你怎么啦?”

等自己能站稳些,沈凯阳将万小柱推开,使劲摇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些,双手扶住腰部。

“沈凯阳,你怎么了?”巍邢岚见情况不对,也走了过来,但怎么唤他的名字,沈凯阳只是闷着摇头,巍邢岚见他双手死死卡着腰,就轻轻碰了一下,沈凯阳疼得大叫一声弹开,巍邢岚将他的武装带解开,突然的松弛让沈凯阳觉得自己的腰被抽走了似的瘫软下来,巍邢岚赶忙用手臂托住。

见沈凯阳倒下,刘话这才回过神,也聚了过来。

“你继续训练,我先把他扶回去。”巍邢岚十分冷静地处理着有些混乱的场面,把刘话向外推了推。

看着远去的队伍,沈凯阳心中不甘,为什么在最需要集体荣誉的时候自己竟掉了链子,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用,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他想挣开巍邢岚紧紧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冲回去,打个报告重新站到队列中,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那样。

那空缺的位置俨然让沈凯阳觉得全然心碎,随着刘话重新看齐的口令,万小柱向右跨出小半步,那个本属于自己的排头兵,彻底成为一个历史。

巍邢岚感觉到扭头望着队伍的沈凯阳传给他一种依依不舍的阻力,他叹了口气,轻轻拽拽沈凯阳;“别看了。”沈凯阳又怎会听得进,继续回头望着,脚步变得愈加拖沓,默默地哽咽也变作轻声的抽泣,巍邢岚也明白他现在的感受,一把将他背到身上,这样向前走反倒轻松些,“先回去休息!”

沈凯阳哇地哭得非常大声,将头埋进巍邢岚的脖子,眼泪渗进他白色的衬领条里,温热温热的。

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巍邢岚给他腾出来的硬床板上,脑子里一团浆糊。

休息一会儿后,腰没有刚才疼的那么厉害了。

沈凯阳胡思乱想着训练场上发生着的状况,大家回来后对自己的态度,越想越害怕,但会发生的,即使怕也没用,终于,空荡荡的走廊上响起大家训练归来急促而放松的脚步声。

第一个推门进来的是王天航,他抓下帽子狠狠往地上一甩,靠了一声,情绪有些激动,找不着北地来回晃荡,等后面的人进来也不分是谁就指着开骂:“什么玩意儿!这排长真瞎了眼啦!”

后头的兄弟顾不得他的叫骂,情绪也好不到哪儿去,进门就扎进角落拉出马轧板着张脸沉沉闷着,剩王天航一人立正中间不停地叫。

结果如何,沈凯阳不用问也已经明白了。

万小柱走到沈凯阳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问:“还疼吗?”

沈凯阳摇摇头赶紧追问:“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我才……”

“当然不是!”

“那……”

“嗨!班长下口令的顺序不知咋的错了,结果某些人没反应过来按平常训练的做,那场面啊!毁灭性的集体冒泡!你说这还有啥赢头呐!我就纳闷儿了,训练的时候咋精神那么涣散咧!听清楚班长说了啥就没事儿了,老这么想当然!”

“王天航你别老说别人!有意思吗?”

“哎,还是你好啊凯阳,没留着和我们集体丢人,背个病号的免死令牌早早地升仙回来了,一班这次是死绝了,但性质不同,你是英勇就义,我们是暴死在训练场上呐…还想让别人下不了台,狠劲发自己身上了。”王奇说。

“王奇你给我闭嘴!说什么风凉话!”万小柱冲他吼。

“呀耶!吵什么吵!烦什么烦!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梅萧喘着粗气说。

“班长呢?班长怎么没回来?”沈凯阳问。

“被连长叫到办公室去了,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应付班长吧,待会儿他被连长训完回来我们也不会好受……”朱前进低头摸着帽檐说,大家顿时都静了下来。

也许就像朱前进说的,等刘话回来,又是一场劈头盖脸的暴风骤雨等着一班。

崔斐坐在桌前的靠椅上,极无耐性地扯开冬常服的风纪扣和两颗扣子,点了根烟猛抽一口,如释重负地闭眼缓缓吐出,烟竟烧没了三分之一,他弹弹烟灰,靠上椅子沉默地注视着窗外一片雪白的世界静静沉入傍晚冥冥的暮色中,烟在他周围绕开,蒙上站在桌边的刘话眼里,他克制地轻微咳嗽了声,然后立马收回手继续立正。

“连长……”刘话先开了口。

“嗯。”崔斐的言语没有感情,只是表示自己听见了。

“我让你失望了。”

“对!你让我相当失望!”崔斐竟毫不留情地一拍桌子跳起来冲刘话大骂,情感由淡漠猛地转为爆发,这样的崔斐才是真正的他,“你冲动!慌张!一帮好兵被你带得像盘散沙,你对得起我让你当一班长的信任吗!”

“连长,我让你丢人了……”

“让我?是让你自己吧!”崔斐又坐下,轻轻吸了口烟,“我没想你和二班比,你倒好,答应得干脆,赢了也就罢,作为一班赢是理所当然,输了却是天大的笑话,当时你脑子里有思量过输的可能性多大?军人当然不能怕输,但更重要的是懂得权衡输赢的利益,尽量取得最优的结果,在战役中可以用一场战斗的输来换取大的胜利,但若没有任何胜算,那就采取防御,并不代表懦弱。”

刘话垂头丧气:“连长,我…只是个兵而已。”

“兵怎么了?我不也是从兵干上来的!你的意思是我对你的要求太多太苛刻了?”崔斐的火又烧了上来,他摁灭烟蒂,转身看刘话那悲哀的样子,火气下去了一半。

“把武装带先解了,掐着不难受啊!为啥让你当一班长你知道不?”

刘话摇摇头。

“因为这是积累经验最快的方式,我总这样认为,要把一个人的能力逼出来就得给他一个高压的环境,刘话,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把你接进部队时你对我说了什么?”

“记得,当初连长你问我为什么当兵,我说因为我要当军官。”

“那现在还想吗?”

“想,一直都想。”

“那我以一个军官的标准来要求你,不过分吧。”

“但连长,我来带兵,完全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要得到那么多,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做个合格的班长,带出一批好兵。”

“兵也是要有能力的人才能带得好,你什么都很过硬,骨子里有那么种愣愣的兵味,这是很多军官没有了的秉性,现在的军官大多都是从大学直接就踏进部队,本本分分从最底层的一个士兵干起的越来越少,他们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心高气傲的只知道官的那套,不懂得兵的想法,换成你,你会真服气这样的军官吗?你就是欠一份部队上下关系真真实实的阅历,还有一副尉官的军衔。”

“连长,听您的口气我必须成为军官?”

“不是必须,是必定。刘话你也知道我们l师招兵的条件,都是把每个最拔尖的给要了,这就是我们师牛气的地方!当初那么多人里头,我一眼就挑中你,特别是你说要当军官那话,我真乐了,那样子特认真,眼睛里可以看出一股灵气,你说出了一句让我心动的话,当时我就下了狠心无论如何都要你这个兵了,其实自己有时想想也觉得奇怪,说一点个人情感没有那太假,也许这就是缘分吧,作为官和兵,我和你有这份缘,既然要了你,我必须对你负责!”

“我这次让你失望了。”

“不在乎多少次,我只看最终的结果,当兵就像磨刀铸剑,过程痛,但其后就锋利无比,痛在心里头,没人看得见,而锋利的刃会露在外头,提醒人们,你是把经过磨砺出来的宝剑。回去吧,中期考核这桩事就别想了,就当因为自己的冲动而捡来一个教训。”

“连长。”刘话走到门口,握住门柄又回头喊了坐在窗边一支接一支抽烟的崔斐。

“还有啥啊?”

“没事儿了。”

“那就快回去。”崔斐摆摆手。

刘话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走回班里,竟没注意到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起立迎着,他走到桌前拿起水壶准备倒上杯热水,发现杯里已经满了,这才转身看大家,惊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似的笑着说:“怎么了你们?都和木桩似的杵着干啥?”

没人回答,刘话扫视一圈,每个人有些胆怯又内疚的表情让他笑出声来,但笑着笑着,就实在笑不下去了,轻声叹气,拉出凳子坐下:“好了,都坐下吧……坐啊!咋了这?都输傻啦?”刘话把身边最近的沈凯阳硬生生地按到马轧上,其余人才犹犹豫豫地坐下了。

喝了口水,觉得这气氛静得有些令人不安,放下杯子,故作轻松地打破沉默:“中期考核咱们是上不了啦!都是我害的,弟兄们,有没有想好咋惩罚我?”

“班长…明明就是我们捅的篓子……”

“我的错,班长干嘛用的?就是出了事儿帮你们扛,班长不仅仅要带你们训练,更重要的是对你们负责,将来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那就得一起并肩战斗生死与共!我没带好你们,是我失职。”

“班长,你再这样说,我…我…去死的心都有了。”梅萧忍不住边说边哭了起来。

万小柱站起来:“班长!我们发誓,今后绝不再让你失望,我们一定会抱成一团!中期考核没有了没关系,还有年终考核,到时候我们要让所有人,整个l师都记住我们一排一班,记住一班长带出来的都是好兵!”

“嘴上说有个屁用!你们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病吗?王奇,你老是这么紧不起来,这和没来当兵有啥区别?朱前进,为啥你的队列就是练不上去?梅萧,别老是磨磨蹭蹭的,有点时间观念!”

刘话指指站着的万小柱:“还有你和沈凯阳,一个刚得到处是棱角,一个柔得连自己的性格都摸不准,只知道刚的人,难免会被折断,而只知道柔的人,到头来终是懦夫,啥时候你们能在一块儿揉匀了然后再平均分一下,那绝对就是新兵连双煞!”沈凯阳偷偷看了看万小柱,发现对方竟也在看自己,非常不自然地忙把视线移开。

刘话说完,回头看看时钟,伸了个懒腰从凳子上蹦起来,精神抖擞地大声说:“差不多到看新闻时间了,大家都给我振作起来,别哭丧个脸出去,拿出咱革命军人乐观精神给他们二班看看!咱输得起,输得起的人才玩儿得起!咱今后玩儿死他们!明白吗!”

“明白!”

“凯阳,你的腰好些么?”刘话回头关切地问。

“好了全好了,我全好了!”沈凯阳忙忍着痛挺挺腰板。

“好了才有鬼了,你还是再休息会儿吧,我跟排长请假去。”

“班长我真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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