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爱上她
他自门边的壁板处移开,横过房间来到窗前。今晚的黑暗再次远离。他一直都看得到她的睡眠、她的梦──还看见她在惊惧中醒来。
他知道她看见了什麽,知道她为何在睡梦中哭喊他的名字,就像另一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哭喊他一样。他都看得见,一切是如此历历在目,宛如发生在昨日,就是回洋楼那最黑暗的一夜。他几乎感觉得到她甜蜜娇躯的重量压着他,同时俩人在翻滚中一起移动,甚至更靠近了山坡下的石块,而愤怒在他的脑中、渴望在他的血脉中、绝望在他的心中痛苦地烧灼。
老天啊,他从未想到自己是如此在乎她──深深ai上她。可是他如何控制得住?她完全不是他当初预期的模样,不像他认识的名门千金那麽骄纵、任x,且令人避之唯恐不及。她如此慷慨地交出了自己给颜家──付出而毫无保留,且对颜雅林恶劣的行为,更未加批判,尽管世上所有的人都只知夺取……所有的人,包括她称之为丈夫的男人。
他紧抿嘴唇,忆起了那天早上他们穿越玫瑰花园时,她为他别在领上的红玫瑰散发的淡淡幽香。他低头看着x前的红花,表情软化下来。玫瑰让她想起了他们的婚礼,她摘花时羞怯地笑着说道。他呢,他因为压在心头的心事,而没有答话。
慈悲的老天啊,她怎麽可能在他们的婚礼上找到可喜之处?那时候颜雅林就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在後来数星期的日子里,他除了温柔和善意,什麽也不曾给她,只有为了接掌家业而疏忽、冷落她和颜雅林无情残忍的恐吓。
而她虽然柔弱,却坚强地捱过了那些漠视,并报之以ai。
愤怒再度燃起,炽热地指向自已。他曾经以为有母亲护着,她可以安全地待在家里。将她想成可以照顾自己的nv人,容易得多。他当然不是完全疏忽她,但看见她默默地对抗颜雅林,也不给他制造麻烦,到了最後却是他把心完全给了她。他想起了她在命定的那个早晨披散着睡中撩乱的秀发,脸上洋溢着光彩告诉他每个男人听了都会狂喜的消息,她希望他们的孩子是男孩……
不,他已不再将她想成是柔弱的nv人。他变得欢欣,只要想到一个有着他的眼睛、鼻子和她黑缎般头发的小男孩……
天啊,命运何其残酷,为了接掌家业,他们付出了何其惨痛的代价!他以为颜雅林不敢再试一次,但他的确下了手,冷血谋杀的畜生!他紧抿着唇,以冷然轻蔑的眼神嘲笑自己。他以为告诉父亲,分一部分权力给颜雅林,就可以满足他的野心,没想到他是要并吞全公司。
他转身背向大床,由分开的窗帘向外望。今晚陆地上没有雾,他能够将悬崖一览无疑。立下无数的誓言,他回身凝望蜷睡在被下的nv子。那是他的错,也是那该si的颜雅林的错。若他不曾被颜雅林的退让蒙蔽,若他早些积极地寻找谋杀的证据……
啊,太晚了。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晕眩包围了他,从未离开太久的黑暗亦再度掩上他。就像在回洋楼的那一夜,他的视线趋向模糊、感官陷入混乱、抓着他的双手也无力可施。然而他感觉到的并非令人难受的坠落、悲愤、恐惧和否认,却只有无能为力的遗憾。
黑夜缓慢、无情地包围住他,将他吞噬。他的目光却仍驻留在如今安睡的nv子身上,直到黑暗伸展至极尽,而世界终於不复存在。
……………………
赵佳琳将冰凉的洗脸巾盖在眼睑,两肘则靠在梳妆台光滑的木头上。房里很安静,眼前已不再有猫儿激烈玩耍的吵闹声。从今早看过兽医之後,赵佳琳就找不到牠们了,但她并不担心,牠们对这儿已熟得可以自己找到朝花园而开的猫儿专用门、共用的食碟,及楼下纸箱的路要怎麽去。而且牠们若想进来,准会在她门外想办法让她知道的。
她叹口气,隔着sh布r0ur0u眼睛,仍然靠着梳妆台。一整天里秀梅姑妈都在读林ai玲的日记,她则看遍了二十世纪前期的史料、快速翻阅了颜家的家族记录,距离解开颜雅棠之谜,却只堪堪0着了边而已。
找到日记之後,她就把原本带进房间的书送回了图书室,和秀梅姑妈、颜正贤用过简单的早餐之後,她便重新打起jg神继续作研究了。
而後,她终於准备放弃,找到林ai玲的日记,拼图的图片又多了一块。她已经有很多,甚至是太多了,可是她仍无法拼凑出结果。她还是不知道颜雅棠为何在古宅的厅堂与悬崖飘飘荡荡。
她身後的地板发出微弱的嘎吱,泄露了他就在她房中,将她自冥想里一把抓回了现实。
说人人到──
赵佳琳的心跳上喉咙,她直身离开梳妆台,慢慢放下毛巾──她突然不想看──而也许她如果不看,他就不会真的在那儿了。史料与面对一个真正的幽灵,是一探过去的两种迥然相异的方式。但她终究还是张开了眼,望入她面前的镜子。她自己的眼睛警觉地张大,回望着她。
镜边的墙上有一道黑影,一道由她身後墙上的电灯投s的黑影。扑通一声,毛巾掉入清水半满的脸盆。
聚集一切的勇气,和她以前不认为她拥有的胆量,她缓缓转过身去。她的心跳暂时停了一刻,再以三倍的速度恢复了跳动。
不管怎样,她不应该感到惊讶的。毕竟她已见过他面貌古典英俊的照片,和他共舞过一回,也在她房中见过他。可是他的照片冰冷而没有生命,况且在暴风雨的晦暗中,她也不曾将他看个明白。她只略微瞥见过他有多麽英挺,在阵阵闪电之中显露了一张若没有冰冷严厉,便是完美无缺的男x面庞。
镜中反s出的淡淡灯光,更显出他那挺直的鼻梁和一双拱型眉,丰厚的唇上线条优美,而明亮且黝黑的双眸则温暖谦和。
他盯着她──动也不动,站立之处离她不过两步。然後,突然地,他的眼光离开她打量起房间。赵佳琳x1入空气,彷佛他眼光的重量曾压住她的呼x1。她瞧着他一眼看过了旧家具和半拉起的丝绒窗帘,视线最後停在大床上。发现她放在床头几上的日记,他张大了眼睛,已然绷直的唇线抿得更紧了,而且眼光又落回她身上。
她猜想她是否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指责,在紧绷的下颏上看到了愤怒,还有背叛……
「我读了她的日记,她ai你。」
赵佳琳根本不知道她为什麽说出那句话,而且以如此叛逆、几乎是控诉的方式。他并未因她的窥探和僭越而跨步过来惩罚她。他久久地不曾移动,然後慢慢地看向他方。
「是啊!」
那声音很真,不是幽灵在暗夜空洞的低语,他的嗓音低沉浑厚,带着闽南腔调,且满含伤痛。
「那你为何那麽做?」
他不可解的眼神迎上她,声音变得粗粝。「我?」他怒问。「除了和我的妻子搭乘汽车去城里给医生检查,我什麽也没做。」他跨近一步,再一步。「被谋杀的是我和我的妻子、亲人!」
赵佳琳後退,感觉t0ngbu碰上了梳妆台的边缘。尽管有些许的闽南腔调、用字和字尾变化的差异,她仍能轻易地听懂他的话,可是他站得太近了。
她一口气如梗在喉,昨晚令人发寒的梦境又一幕幕回到眼前……与二房自编的史料相b,那梦包含了更多的事实。
「你──你说谋杀是什麽意思?」她吐出的声音尖锐、透不过气来,且带有恐惧。赵佳琳紧紧握拳,咬紧牙关、挺直背脊,希望不要对古宅的幽灵表现出怯懦的样子。
「我认为那两个字够清楚了。」他的声音恢复柔和,语调仍然铿锵有力。他举手轻碰右边的太yanx,彷佛记得那份痛。「我和妻子遭遇重击。那个畜生让刹车失灵,我们的车一直翻滚一直翻滚……我抱着ai玲想护住她,但一切都是枉然。当他们在山坡下面的岩石上找到我们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呼x1心跳了。」
他多麽轻易便把拼图所有失落的图片都给了她……还有他提及那天时完全带着悲伤、愤慨的眼神和口吻,都令她不住地发颤。
这就是林ai玲在日记中说过的──他的jg神早已受了太多的苦,也遭到兄长太多的背叛了──如同那个男人,这也成了幽灵身上的一部分。但他看起来并不像幽灵,他的外表就如常人,有血有r0u,亦有发有肤──
她再度颤抖,这次全然是为了他悲伤地揭露了真相。他千真万确地说出了她的梦境,如此直接地解释了那gu悲愤和在古宅徘徊不去的幽怨。他才刚刚绽放的ai情,转眼便被人剥夺了……
赵佳琳摇头维持清醒。「真是颜雅林吗?」
「是颜雅林。」他眯起的眼睛烧灼着她且充满了怒火,腔调变得更浓了。「那该si的畜生!他接到噩耗时,虚情假意地哭了一番,但转头回到房间,却忍不住扬起得意的嘴脸。他说终於铲除一切阻碍了,家业全都属於他了。ai玲不该si的,那个畜生要的是我的命,就像他要颜家家业一样。老天啊,他知道ai玲怀了孩子,所以在那天动了手,以绝大房的子嗣──」
他倏地转身,背对着她。赵佳琳看得到他紧握的拳头都泛白了,黑衣下的宽阔肩膀在失控的怒气和悲伤下不住地颤抖。现在他不只是带着哀伤的情绪,而是掀起一场怒cha0的风暴。
「他杀了她,和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赵佳琳的眼光垂落於地。她想上前,以双臂环住他的肩膀抱紧他、安慰他。但她只是费力地吞咽,清清喉咙。「秀梅姑妈又说对了。」
她的声音轻如耳语,盛满了震惊与因他而起的悲伤,不再有恐惧。轻轻的笑声自她喉中逸出,凄凉又破碎。「二房的史料上写着那是一场意外,我从没想到胜利者会将事实扭曲到什麽地步。我是说,我们都认为历史就代表真相不是吗?还有──」
她抬头,似乎在寻求他的认同,却只看到无情幻灭的黑眸再度刺入她的眼底。他专注的审视令她无法作声,亦难以呼x1。
终於,她微微摇头。「你──为什麽来这儿?为什麽──你现在能跟我说话?」
某种东西令他的眼神黯淡下来,彷佛蒙上了y影。在那一刻面纱下的情绪闪烁不定,太脆弱而无法捉0,然後他再次背过身去。赵佳琳本能地踏出他後退的一步,被她瞥见的心痛与折磨x1引上前,渴望能提供安慰。
「是──因为那些谎言吗?或你想证明颜雅林的无耻?」她一定能做些什麽,做些──
他沙哑的笑声在她背上窜下一道战栗。她退回一步,这次离开了梳妆台,直到抵住墙壁才停下。她的手按向壁板,就像发出要它再退一寸的无言祈求。
慢慢地,颜雅棠转身面对她。
「小姐,我知道颜雅林怎麽看我。温文尔雅成了懦弱,仔细核查是没有决断力,在他眼里我所做的一切,就不是社长该有的样子。」注意到她似乎只想融入墙壁,他摇摇头。
「不,小姐,我从来就不理会颜雅林如何看我,我做的一切只为证明我自己能胜任社长这个位置。」他的声音依旧苦涩,却较为平和了,几乎让人感到心安。
他又缓缓移步靠近她。「你读过日记了,而且还做了不少事。至於其他人……」他慢慢摇头,更加靠近她。「颜雅林四十岁就病痛缠身,并未好好活着享受到他出卖灵魂所得来的报酬。我的仇或许报了……而我仍无法安息。啊,小姐,我活着的时候因一时失察轻忽了真相,等我知道都已来不及了。」
他缩短了两人之间的最後一步,身躯之间间或容发。一阵抖颤撼动了赵佳琳,泪水在一瞬间莫名地灼痛了她的喉和她的眼。
「一切都来不及了──妻子和家业,我两样都失去了,丧失在同一打击之下。」
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躯t散发的热气,也感觉到他有节奏的轻缓呼x1吹动了她额前的发。她的眼光直视前方,定在他喉际的白衬衫领口上。她已忘记他是如此高大,忘记她有多麽想伸手抚0他质地良好的羊毛外套,和其下温暖的皮肤……
「但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
她陡然仰望与他的视线交会,恐惧、困窘、渴望及哀伤所混合的不安情绪,令她再度退缩。
他轻轻後退。「不要怕,别怕我。老天,我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了,我一直在等你。祈求你的原谅……需要告诉你我深深地ai你。」
他嘶哑低喃的话使赵佳琳张大了嘴,那句ai语牵动了她的心──
他以前从未这麽对她说。
那不可能的意念促使她一再摇头,即使意念跳开亦停不下来。「但是──你不认识我啊!」
身t的颤抖传到了声音之中,她依然抵着墙,依然在和伸手抚0他的慾望不断地挣扎。
「啊,我认识的,」他反驳道。「而你也认识我,所以你才听得到我的声音。你已经──」一抹缓慢的笑容染上他的脸庞,赵佳琳刹那间明白何以他的新娘在婚礼上只求心事重重的他开心一笑了。
「你只是忘了,我的ai。」他又说。那句话似蜂蜜般醇厚,丝滑如情人的ai抚,她受到牵引,靠向他。
赵佳琳僵y的身躯自动放松,双手离开墙板伸向他的脸,想要碰触他迷人的俊脸。
「不。」他後退,快得她来不及跟上。赵佳琳顿时收手,紧握成拳。他几乎就像消失了,然後又在两步之外出现。
他们之间的距离,让赵佳琳恢复了维持理智的能力。她平视着他,在厘清思绪的同时,亦无言地为无法碰触他温暖的脸孔而悲叹。
「上回你差点害si我,」她以平稳的语气说,使那句话听起来像挑战。「那晚在悬崖上,你跟我跳舞的时候。」
颜雅棠闻言不豫,眉心打结。良久不作声,没有对她的指控作答。
「秀梅姑妈说你从不伤人,你也说你ai我,那你为什麽想害si我?」这话是她保护自己的方法之一,她仍在抗拒t内涌上的强烈渴望。赵佳琳自墙边移开,向他走去。她想碰他,却因他退开遭拒而混入了不确定和怒气。「你几乎把我吓得失了魂!为什麽?」
她的爆发竟g起了他一抹无赖的笑,软化了他的唇形,变成了惊人的诱惑。
「小姐,你总是那麽容易被吓到,逗弄你是莫大的乐趣。我得说实话,你未免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些,记得我们婚礼後──」
「不!」赵佳琳打断他。「我怎麽可能记得?我看起来像八十几岁吗?」
她来势汹汹地跨近,想起了林ai玲的日记,也想起那可怜的nv孩,在新婚初期总是被颜雅林威胁恐吓,而承受了太多的恐惧和折磨。
「她ai着你啊,你该si!为了接掌家业,如此疏忽她、冷落她,让她受了不少委屈──」赵佳琳向他吼道,然後本能地扬手掴向他的肩膀。她的手如虚幻、不透明的空气穿透了他。
她失去平衡,稳住身子,发出了一声惊叫。然後她瞪着他,杏眼圆睁,双手掩住了张大的口。「哦──我的──老天!」
颜雅棠再退後一步,她强烈的恐惧使他的眉深锁。
「小姐,别忘了,我已不是有血有r0u之人了。有时候我能触0到这世上的东西,但我碰不到你──或是任何人。有生命的人,也碰不到我。」
此时赵佳琳僵立原地、双手握拳,颜雅棠却望向那本日记,朝床侧而去。「可是……」
他以指尖轻轻描着皮革封面上的字t,似在ai抚。彷佛无奈地,他离开了日记,再度面对她,面容惆怅。
「现在,我在想,在尘世与幽冥之间,也许有一个交接的地带。也许有些交叉路口,使双方能够接触……」
「什麽──」赵佳琳困难地吞咽。「你在说什麽?」
他的嘴角微微弯起,带着幽默。
「那晚──你说我们在悬崖上跳舞的那晚……我跟踪你到崖上,看着你……但我记不得接下来的事,除了……我又离开了。」他耸耸肩,微微蹙眉。「唉,我想即使一个幽灵也会遗忘吧,但是过去六十几年来我出现时发生的事,我都记得很清楚。我怎会让自己忘了与你共舞的回忆?但我和我的妻子确曾在si去的那天早上,在悬崖上跳舞。」
赵佳琳一迳摇头。她不懂他在说什麽,也不想了解,不敢去──
「小姐,那晚是你来找我的,」颜雅棠轻声对她说,为她自己疯狂的念头发了声。「别问我是怎麽回事,但是有一刻你跨入了我的时代,我的生命。」
「不!」她摇头,拒绝相信他话中的暗示。「不可能的,你胡说!」
他耸耸肩。「小姐,我曾以为自己什麽都懂,可是现在……」他喟叹。「我发现我不再确定什麽是可能、什麽是不可能的了。」
赵佳琳咬唇望着他,忍不住开口。「要是我真的和你踏出悬崖,会发生什麽事?」
颜雅棠的样子像在思考那个问题,眼光则平视着她。终於,他悲哀地摇头。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想你会摔si吧!」
就在他说出最後一字时,他的形影便开始摇晃,残忍明白地提醒了她,与她交谈的这个人就和她呼x1的空气一样,没有坚实之相。她尚来不及对他不带情绪的承认作出回应,古宅的幽灵便飘散了,犹如暗影在亮晃晃的日光下消失不见。
是的,她有了答案。不论她是否相信,她都已找到了拼图所有的图片。然而解开谜团应该会带来的满足,却是一片空虚的茫然。
赵佳琳踏着沉重的脚步,横过房间倒在床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
「啊,看哪,我找到避不见面的赵小姐了。」
赵佳琳吓了一跳,从钢琴上抬头,看见颜正贤倚着音乐厅的门框而立。
「哦,早安。」她礼貌地招呼,再微微一笑。「还有,不对,我没有避着你,我只是还没去吃早餐。」
她轻叹一声,再次以指尖滑过键盘,便起身离开椅子。她还是对弹奏钢琴技巧不足,但这并未阻止她以此消磨时间。而且,今早弹奏钢琴让她感到和过去更加接近,也再次让她想起昨晚的事,以及考虑要怎麽在秀梅姑妈从市区回来时对她说。
「啊,那你昨晚在做什麽,让你今早起不来?」颜正贤提问,眉毛拱起嘲弄地表示不赞同。
赵佳琳忍不住微微一笑,慢慢移向门边,在离颜正贤三尺处停下,一手支在墙上。他的衣着一如往常无懈可击,身上是一件名家设计的毛衣和西k。他们第一次相见时袭向赵佳琳的怪异情绪没再出现,因此她只能把它当作是她那一晚翻腾情绪的後遗症了。颜正贤是个好夥伴,善於聊天又容易相处,而且恰好是今早助她逃避忧郁的最佳人选。
「我会告诉你,我今早已在行刑室待了两小时。」她以她最傲慢的声音回答。在玫瑰花园旁的健身房运动,让她暂时忘却昨晚和颜雅棠幽灵面对面的事。她迎视颜正贤的眼睛,不好意思地耸耸肩。「我想我大概专心过头,才会错过早餐吧!」
「可怜的小姐,」颜正贤怜悯道。「但我相信淑惠姨会替你弄些东西,只要你──」
「谦卑地恳求。对,我知道。」赵佳琳替他说完,咧嘴笑笑再摇摇头。「不了,我不想麻烦她。我要是饿了,会从厨房走私些东西出来。就像小白那样!」
「啊,对呀,那只波斯酋长。」颜正贤以那种我懂的样子点头。「顺带一问,那两只小老虎好吗?」
赵佳琳的脸佯装提高警觉而y沉下来。「你绝想不到淑惠姨这几天有多常骂你,」她用一种大难临头的声音作答,接着才在他惊骇的表情下噗哧笑出声来。「当那两个小恶魔拆散了三间浴室所有的卫生纸,我以为她会拿着屠刀追你呢!」
颜正贤适时地打颤。赵佳琳笑着摇头。「那两个小家伙,令整栋房子饱受威胁,牠们对这儿一定b我更熟了。」
「是啊!」颜正贤脸上的幽默淡去了些。「你第一次来这儿,是吗?」
「是的。」赵佳琳的唇上泛起苦笑,彷佛在说她下回再来可能至少是一年以後的事了。「我是第一次来。」
「我想也是。」颜正贤点头。他在他站立的门框处转身,先沿着走廊张望宽广的楼梯,才又看回她脸上,眉头略微地蹙起。「你在晚上碰到过什麽怪事吗?」
「你是说──」赵佳琳瞪大了眼。「你听过──」
「那个幽灵的事?」颜正贤脸上掠过一抹令人发冷的笑。「是啊,听过。」接着他叹一声摇头,不表赞同的皱眉令额上起了一道道纹路。「我老是想不通,阿姨g嘛不处理一下这个问题。」
赵佳琳本能地挺直背脊,因为他提及姑妈的轻蔑态度。「问题?」她小心地重复,声音中的笑意全没了。
颜正贤点头。「对啊!你知道嘛,就是找个道士什麽的,作法赶走幽灵啊!哦,我的司机到了──我得走了,晚餐见。六点怎麽样?」
赵佳琳只是睁眼瞪着,呆愣得连外面的汽车喇叭声都没听见。但颜正贤已经跨着大步朝前门而去,跟她挥了挥手之後,就消失在门外。
她看着大门在他身後阖起,然後转而背对着墙倚身一靠,想着颜正贤的话……和她自己的反应,蹙紧了眉。
要是几天以前,她还没读过林ai玲的日记、没听过那个幽灵亲口说出过往的事实,颜正贤就先发表了那番说词,那她也许会附和那人的看法。
可是现在……
赵佳琳全身一颤,即使处在室内宜人的温度之下,也顿时感到寒意b来。
现在,试图伤害颜雅棠、将他逐出古宅的念头,根本几近於谋杀了。
……………………
第一个进入餐厅用完午餐之後,赵佳琳便把温和的下午用来四处漫步,以及和自己妄想出来的鬼魅交战。颜正贤的话无意间挑起了一个居然被她忽略的问题,因为整件事的重大刺激,令她完全分了心。
颜雅棠是幽灵。幽灵啊,老天!
赵佳琳领悟到她如此故意忽略的事实:他绝对是个饱受折磨的灵魂,无法得到他应有的安息。她应该想办法助他从这不自然的状态中解脱,而不是拿他的遭遇来取乐!
也许……也许她能回到过去,像那晚他们在悬崖共舞的时候,如果她能够阻止悲剧发生──
但是根据颜雅棠的说法,她曾回去过一次,而她不愿和他踏出悬崖也只将她送回了她的时代。此外,她对整件事的过程、以及它为何会发生都毫无所知。
无论如何,不是还有一种并未明文记载的假设,提及不可g预历史吗?改变过去的作法,足以大规模地改变现在。然而她又怎麽知道过去就是照其应有的方式发生了呢?而且──
而且她到底在这儿做什麽?就是担心这种不可能发生且荒诞无稽的事情吗?如果她想帮助颜雅棠得到安息,或许真该尝试和道士一谈……
赵佳琳正想为这两难境地找出解决之道,秀梅姑妈便发现了她──盘腿坐在小池塘旁边的草地上,她呆望前方、拔起了一根根的草。
「我开始要以为你玩得不快乐,或是这里令你无聊了。」秀梅姑妈愉快地笑说,往小池塘的边缘一坐。「但我看我是弄错了,你似乎拔草拔得挺开心的嘛!」
赵佳琳抬脸,想要解除姑妈的忧心,但是话语梗在喉中,想笑更笑不出来。她看看四散的草j,漫不经心地拍拍牛仔k和n油se的毛衣。
「姑妈,我一直在想一件事,算是颜正贤提起的吧!」
「啊!」秀梅姑妈叹一声。「我知道他很富有、也很迷人,但是佳琳,你不该把他的每句话都放在心上。」
对姑妈声音中失去了幽默感觉到讶异,赵佳琳抬眼望去,发现那张苍白细致的脸庞确实一点笑意也无。
赵佳琳秀眉一挑,站了起来,暗地里r0u去维持同一个坐姿过久、所引起的肌r0u酸痛。「这话是什麽意思?」
秀梅姑妈耸耸肩。「哦,我并不是说他不好。但是叔公颜雅棠打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从颜正贤住在这里就这样了。就那麽一次,我看到他险些真正伤到了人。」
回想颜正贤随口说起「驱鬼」一事的样子,赵佳琳皱眉,沉思地咬住下唇。她很能想像得出颜雅棠对那种态度会做出例外之举。
另一段回忆涌上,赵佳琳盯着姑妈一晌。「画框!」
一朵笑容慢慢燃亮了秀梅姑妈的脸。「啊,我就知道淑惠会跟你提起。她告诉每一个人,以某一种观点来叙述。她也一再提起叔公在风雅楼的传言,还有别的呢!」她说着起身离开池缘。
看见秀梅姑妈走上铺了青石的步道、朝崖边的方向去,赵佳琳立刻走在她身旁。「还有别的?」
秀梅姑妈缓缓点头。「没错,画框事件当然吓人,虽然它们落下的地点离正贤所站的地方还很远。大约四年前吧,他下楼吃晚餐时,一格阶梯忽然在他踩下时塌陷了。」秀梅姑妈回忆道,细弯的眉毛蹙起。「他摔倒了,天知道他是怎样设法让自己毫发无伤的。我看见他一路滚下楼梯,还以为他再也爬不起来了呢!」
「可是──」赵佳琳摇头,注视姑妈。「你为什麽认为是颜雅棠ga0的鬼?他不在场,不是吗?」
秀梅姑妈投给她一个难解的眼神。「佳琳,一个幽灵若不想被人看见,就没有人看得到他。那道楼梯坚固得连一队马匹都撑得住,木头既没有腐朽,也没有重力破坏,就是这件事发生後不久,正贤就搬出去了。」
赵佳琳想了一会儿。「他还出过什麽事,除了画框事件以外?」
「那你最好去问他。」秀梅姑妈建议,表情中立。「或者,问问叔公颜雅棠,他为何这麽讨厌正贤住在这里。」
赵佳琳记起上一回姑妈建议她跟那个幽灵谈谈,然後发生了什麽事。她缓慢而深长地x1口气。「姑妈,颜雅棠已经跟我说了不少了。」
秀梅姑妈煞住脚步,转身面对赵佳琳。她平稳地迎上姑妈诧异的眼光,问道:「记得我前几天在图书室给你看过的那段记载吗?还记得您跟我说历史都是胜利者所写,除非颜雅棠向某人诉说,否则我们永远无法知道真相吗?」
「哦,佳琳,我当然记得。我还在拼命想,我们那块新拼图有什麽意义呢──」
赵佳琳轻轻摇头,止住了姑妈的话。「昨晚他又来到我房里,而且把原版的故事都告诉我了。」
……………………
秀梅姑妈静静聆听,未曾开口打断叙述,同时两人慢慢走过草坪。但赵佳琳发现自己略去了一些实际的片段──有她在和颜雅棠面对面之前的那晚所作的梦,还有不知道为什麽,她突然好渴望触0那个b世间任何男子都要令她心慑的人。
她们来到土地的尽头,赵佳琳正好说完,以蹙眉作结。「他说……他说他ai我。他一直在等我,要告诉我。他还说──」
泪水顷刻在眼眶内烧灼,令她喉中ch0u紧,难以成言。她颤抖地笑出声来,再次摇头。秀梅姑妈伸手攫住她,出奇地给予温暖与支持。
「说什麽,佳琳?」
赵佳琳望着云絮片片下崎岖无尽的山峦,没有对视姑妈的眼光。「他……好像认为我应该认得他,我──」
她又说不下去,低头看手、看着地面上生命力坚强的小草。她说不出口,就是没有办法!那个想法实在太怪异、太荒诞了,怎能大声说出来。不可能有转世轮回这种事!她不可能会听见一个六十几年前的nv子的心声,更不会在风雅楼内看到她的照片时,感觉0到了si亡──
赵佳琳转过身去,发出惶恐、破碎的声音。在她身後,秀梅姑妈叹气,继而以修长但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肩。
「一开始我真为你担心,」她不情愿地承认,慢慢领着赵佳琳转向古宅。「我知道他从来不伤人,但我以前也不了解他为何坚持要见到你。」
「他要什麽?」确定没有听错,赵佳琳当下停步,强迫姑妈转过身来面对她。令秀梅姑妈眉心打结的表情又回来了,她苍白且历经岁月刻画的肌肤露出一道道担忧的纹路。
「多年以前,他就看过你的照片,当时你还是个小nv孩。」她以稳定的声调说。「我想即使在那时他就知道了。可是在去年,当你寄来了你在生日舞会上拍的照片,他就问个没完,非要我把你邀来不可。」
赵佳琳倒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娇小的妇人。「您是说邀我来这儿,是他的主意?」
秀梅姑妈耸耸肩,未作正面的回答。「就说那主意出得正是时候吧!你瞧,我早已经打算请你来玩了。叔公颜雅棠只不过──促成它罢了。」
赵佳琳不禁大笑,笑声尖锐。「原来这种事──您全都相信。」她两手b划着,近乎绝望了。「是吗?」
她并非真的在提出疑问,但秀梅姑妈还是回答了,嘴角扬起微微的苦笑。
「啊,我有何理由不信呢?佳琳,你难道不懂,si人是不说谎的吗?」
……………………
最後一句清亮的歌声渐渐逸去,在音乐厅留下一片欢呼。
瞧见姑妈离开角落的扶手椅悄悄溜出门,赵佳琳朝小美一点头,随即尾随而去。「姑妈?」
「佳琳,什麽事?哦,别管我──我今晚只是想早点回房。」此语使赵佳琳皱眉注视她们移动的方向──弧形楼梯。
「您没事吧?」
「哦,好得很,谢谢你。我只是有点累了。不过你要是想继续听歌,就赶快回去吧!」
赵佳琳笑着摇头,陪姑妈一同走上楼梯,往她的房间走去。「我有件事要问您。」她迟疑地开口。
「问吧。」秀梅姑妈鼓励道,在她的房门前停下。「我父亲常说:不问就学不到东西。」
「我猜每个父亲都会这麽说。」赵佳琳笑着回答,面容随即转为严肃。「是有关颜正贤的事。」
「嗯?」
「他是做哪一行的?他说要休假一天邀我出去,」赵佳琳大胆地说出。「我想作出理智的选择,到底要不要答应他。」
「哦,」秀梅姑妈明白地点头。「你是说你不想让叔公颜雅棠造成的意外,影响你的看法。」
赵佳琳对秀梅姑妈使用的字眼皱眉。「不──完全是。」她摇头不表赞同。「我不是在谈要不要跟他交往之类的事。我只想知道您有没有任何重大理由,认为我不该跟他乘同一部车到处走走。」
秀梅姑妈一副深思状,然後衷心地笑了。「不,我没有。事实上,我看不出有什麽害处。佳琳,你是个成年nv子,可以照顾自己,而且我们都知道正贤是个迷人的小夥子,我相信你跟他在一起会很愉快。」
赵佳琳审视姑妈的脸庞。「真的吗?」
秀梅姑妈给她一个晚安的拥抱,一迳笑着。「真的,佳琳。」
赵佳琳亲吻她的姑妈。「姑妈,谢谢您。」
「不客气。」她俏皮地眨眨眼。「去把好消息告诉正贤吧。」
「好。」
秀梅姑妈看着侄nv走下楼梯进入门厅,再改变方向打开通往她卧室的门,同时蹙紧了眉。
她欺骗了赵佳琳。
那只是个白se的谎言,甚或不是,她只是保持缄默罢了!
然而,拿也许并未形成及无凭无据的担忧、和老nv人的怕事,加重赵佳琳的负担,又有何益?赵佳琳还年轻,又充满了活力,而且仍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相信自己可以永远青春。只有老人,不论是年龄抑或心境上已然苍老的族类,才会早晚都担心天有不测风云的事。
秀梅姑妈掀开古老大床的被盖时边笑边想,她如此c心过度,也许正说明了她有一天也会老呢!
……………………
清楚记得古宅幽灵成了上回两人交谈话题的後果,因此赵佳琳要求自己绝不在颜正贤面前再提颜雅棠的事。
早上她和颜正贤乘他的宾士车离开,一路告诉自己在别人开车的时候要放轻松。等他们在市区吃午餐时,她暗暗庆幸自己的表现不错。
颜正贤就是那种她在美国家乡会称为朋友的人──他x情开朗、迷人,还会逗她笑。他是有点顽固,也很容易因为突发状况而闹脾气,但重要的是他从未逾矩。因为如果他有,她就得拒绝,彼此间自在的情谊也会破坏无遗。
为此,在接下来的两天他出差时,她几乎想念起他来了。不过真正使赵佳琳的快乐沾上y影的还是颜雅棠。
自从向她透露往事的那晚之後,他就没再出现,她更无从得知他还会不会来。他还在,那无可解释的感应一直跟随着她,只是看不到他。即使颜正贤在隔天返回和她作伴,她还是想颜雅棠想得心疼。她很害怕地发现,眼前这人就是无法取代幽灵的地位。
突然间,日子过得好快。在一次和颜正贤在楼下共享的烛光晚餐之後,赵佳琳带着难受的心情发现再过三天她就要离开了。
她清醒地躺了几个小时,偶尔才来找她的小猫在门外叫,赵佳琳开开心心地放牠们进来。小家伙在床角蜷成小球,「甜甜」打着呼噜,「点点」大打呵欠,不到几分钟就都睡熟了。赵佳琳看了牠们许久,有些惊讶盯着小家伙漫游梦中花园,也没有为她带来一丁点的睡意。
真的没有。虽然她每分钟打两个呵欠,还是睡不着。她的心思就是静不下来……让意识之外的感觉接掌一段时间。无奈思绪怎麽转,她仍无时无刻、无日无夜不想到颜雅棠,即使身边还有颜正贤在。
然而很快地,古宅和幽灵都将被她置诸脑後,从此隔着大陆与海洋了。
赵佳琳试着想像重回两个星期之前尚称之为家的世界、回到等着她的工作上、公寓、和那些人的身边,可是那在她眼里竟然不再真实──反而变成她近乎开心地忘了的昔日噩梦。
她用尽脑力将自己重新放入那个情境,却迸出了泪水。她一把将被盖拉过头顶,没有理会猫儿发出受困的抗议,一迳无声地哭了半个小时。
後来,觉得自己实在愚蠢,她才爬出躲藏的茧。出来後她看见的第一样东西,就是枕上的一朵红玫瑰。
花儿让她又哭了一场,终因耐不住疲倦而睡去。
……………………
白昼到来并未助她平复心情,尤其是黎明提醒了她在古宅的日子只剩下两天。
赵佳琳清醒地躺着,呆望着大床上方的天花板,一面倾听「点点」在追着自己的尾巴时,小爪在地板上抓耙的声音。她好希望颜雅棠会再来,在她必须离开之前。
也许她可以问他,是否她可以把风雅楼里的照片拍张照,还有他会介意让她把日记带回家吗?这样她不只有他的照片,还有一些东西可以偶尔读一读、看一看、和哭一场,使她能藉着某样东西记住他……
泪水再度灼痛了眼,灼痛了喉咙。赵佳琳一拳搥在被上,紧闭起眼睛。
这不公平!她很坚强、勇敢,而且!她不要一副倚靠的肩膀。她不想要和男友、情人,或丈夫牵扯不清!她总是认为她有朋友、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活便叫快乐了。
可是现在……
现在她感到心碎,她就要离开一幢宅邸、姑妈、两只ai玩闹的猫儿……
……和她已经ai上的幽灵。
赵佳琳翻身下床,套上衣服,逃离这个发现。很快地,就该收拾行李了。
想到那件事,令她直想再钻回被下。她注视几上的古老日记,和她不过几分钟前放在皮革封面上的红玫瑰,终於承认她若能变成林ai玲,她会很高兴。
她知道倘使颜雅棠是活生生的人,而非幽灵,她会不顾一切只求和他共度余生。她会很高兴改变她所有的计划,只求能和他在一起,就是超越时空她也愿意跟随他。
但他已经是这样了:是个si了六十几年的人,和活人世界的联系只剩一份不可捉0的ai。
赵佳琳在刹那间明白:那又怎麽样?她想到英俊、迷人的颜正贤,得到了一个骇人的结论。
她宁可独睡空床,在枕上找到幽灵留下的玫瑰,也不愿和一个不是颜雅棠的血r0u之躯共享生命。
……………………
「佳琳小姐。」
「早安,建廷叔。」赵佳琳走下楼梯的最後一阶,对那位服装永远笔挺整齐的男管家露出微笑。
她吃了早餐,虽然她需要人作伴的慾望高於食物,在那之後她向淑惠姨要了一只花瓶。淑惠姨搜寻的时间长得可疑,期间极有心地谈论着颜正贤,显然以为对方就是送她红玫瑰的人。
「早安,佳琳小姐。」她停在楼梯底端,男管家带着翩翩风度微笑。「太太将要外宿,」他以其完美无瑕的礼节对她说。「她要我转告你。希望你今天过得愉快,明天早餐时她才会和你碰面。还有,她留了这样的东西给你。」
赵佳琳微蹙秀眉,接过象牙se的信封。「建廷叔,谢谢你。」
迅速一点头,年长的男管家後退一步,随即转身朝玄关而去。
赵佳琳在他身後慢吞吞地走,一面望着手中的信封。她转入音乐厅,在钢琴椅坐下,ch0u出秀梅姑妈的短笺,一张熟悉的顶级象牙se纸卡。
上面写着:佳琳,笑一笑。等我回来,有惊喜给你。
赵佳琳真的笑了,是苦笑。秀梅姑妈留短笺给她只为了说这个?天啊,她後天就要走了,心情如何好得起来?
赵佳琳放下纸张与信封,注意力转到钢琴。雨丝不断变换节奏,在面对花园的窗户上轻敲,点点滴滴的声音传入了室中。
赵佳琳想着,天气正好配合了她的心情。指尖一面滑过键盘,她不想去跑步或做运动,不想闲逛,也不想开车到市区观光。她只想躲在被盖下,望着床头几上的水晶花瓶中cha着的红玫瑰,并且假装时间没有意义、明天也永远不会来。
想归想,她只是闭上眼睛,不连贯地在钢琴上弹奏着她想到的任何曲调。琴声并不如宜娟或小美弹奏时那麽清晰,因为赵佳琳对台湾歌谣不熟悉,但她的思绪仍随着音符渐渐地平静下来。
有一首曲子,一首她自宜娟那儿听来的台湾歌谣,正适合她有限的琴艺。一次又一次,她弹着那简单的旋律,弹得b宜娟更舒缓、更哀怨,有时还轻轻地哼着。哼到第二遍还是第三遍,一个深沉浑厚的男声低低陪她唱出了副歌的最後一段。
阮只好来拜托月亮
替阮讲乎伊知
讲阮暝日悲伤流目屎
希望你早一日回来
赵佳琳的手在键盘一停,铿然弹出一个刺耳的声音,但是那歌声未停,唱出了其中一段歌词,而且音量增强、愈来愈低沉,与她狂跳的心激起了更多的共鸣。
……牛郎织nv伊两人,年年有相会……
「颜雅棠。」她惶急地张望,但并无人影入门来。「让我看见你。」
……怎样你若一去全然无回,放弃阮孤单一个……
「颜雅棠,求求你!」
那优美的歌声逸去。赵佳琳起身,心中不住颤抖。她已多日未见到他了,他在生她的气吗?「求你让我看到你。」
但回应她哀诉低语的只有寂静──寂静,和一室的空虚。
他非常喜欢日治时代的老歌,我可以发誓,有时他也会跟着哼唱呢!
赵佳琳想起了姑妈的话,还看得到房间在他那个时代的模样;想像得出一个美丽的nv子,甚至是林ai玲,坐在钢琴旁弹奏着台湾歌谣,以清亮柔顺的嗓音y唱;看见颜雅棠站立在钢琴旁边,用他轻快浑厚的声音伴着她高歌──
然而由她从林ai玲的日记得知的事来看,那种日子一定是在新婚後期且弥足珍贵。那样的日子,并未完全消逝,因为颜雅棠的一部分还在……
赵佳琳咬住嘴唇,坐回钢琴边重新弹起那首简单的曲调,一遍遍地弹,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
……………………
「决心成为钢琴大师,是吗?」
赵佳琳吓了一跳,抬头看见颜正贤站在门口,忍不住笑了。她的泪水早就乾了,心灵已不想去明白,只徜徉在琴声哀怨凄凉的音符中。她没听到他进来,不知道他站在那儿看了她多久。
她衷心地叹口气,站起身。「我不认为我能在剩下的时间内办到。」
顷刻间,颜正贤咧嘴的笑容黯淡了些。他沉思地r0ur0u下巴,走过房间注视窗棂外的花园。「啊,你要走了。」
「是的。」赵佳琳随意地滑过键盘,一次,再一次。
「少了你,这儿就不一样了。」
我也不会一样了。但她没说出来,只是慢慢走过房间与颜正贤并立在窗前。「雨停了。」
她微微的诧异令颜正贤失笑。「你在这儿很久了喔──午餐也没吃?」
她点头,眼神始终望着玻璃窗。她该离开钢琴了,小美马上就会来做午後的练习。也许她该动一动,或许去跑跑步……
「佳琳,出去散步吧。」颜正贤的手落在她肩头,轻轻一捏。「我明天几乎一整天都得去办事,这可能是我们有时间相处的最後机会。」
「好吧!」做什麽其实都无所谓,但也许颜正贤能让她转移心思,不再想心中愈来愈深且几yu将她吞没的悲伤。他很善於说笑话,用他开朗的魅力逗乐她。
在室外,颜正贤点了一根菸,默默地陪她踱到玫瑰花园。空气中凝着一层薄雾,她微微一颤,尽管气温并不低。
「来。」
颜正贤为她披上他的麂皮夹克,赵佳琳点头表示道谢。他们慢慢沿着青石踏板走,然後停在小池塘边。
颜正贤抓起一把小圆石,一个个地抛进池子里。「我已经好几年没回来过,但我不认为我会想再来,因为你不会在这儿了。」
赵佳琳注视池面泛起一b0b0涟漪,轻轻扰动了片片的莲叶。「我也会想念你的。」
颜正贤丢开石子,转而面对她,但他一直不说话,等着她的眼神离开水池迎上他,才又开口。
「绝不会b我对你的思念更多,佳琳。我知道我们……认识还不到一周,而这听起来也有点疯狂,但……你对我已经变得很重要了。」
赵佳琳微微移开,别过眼睛。她知道他想听什麽,可是她说不出违心之论。
「颜正贤,你也成了我的好朋友。」
她只能做到这样了,这样却似不够。她在他的眼中、和他稍稍歛去的迷人笑容中看到。她还以为他们之间不会发生这一刻,两人的友谊不会划下句点。
她正想耸耸肩,却停下了那个动作。也许,他若放得开……
但他不行。他把香菸仍向cha0sh的草地,一脚踩熄,再抓住她的手,握得用力──太用力了。
「我认为──也许──你对我的感觉不只是那样。」
赵佳琳喟然叹息,真希望他不过是说了个笑话,或至少尊重她情绪低落,不要把这种问题丢给她。「颜正贤,我真的不认为──」
「我们很合得来呀,佳琳。」他的话压过了她,缓缓将她拉近,笑容一派热切。「你也知道的,谁见了我们都会说我们是很bang的一对。」
一对?这说法还真吓人,赵佳琳身t僵直,轻缓但坚定地离开了他的掌握。她的愁云惨雾,真的被吓跑了。
「颜正贤,我知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赵佳琳叹口气,y挤出笑容。「但我无意建立关系──或婚姻。」
他盯了她一晌,接着爆出大笑。「你把它说得好像苦不堪言的差事似的。何必呢,佳琳,别那麽紧张,心x开放一点。你还记得我们共处的快乐时光吧──那不会因为你作出承诺就消失的。」
他的脸离她好近,生动的眼睛颇具说服力,唇上带着男孩稚气、动人且具诱哄的微笑。赵佳琳明白他的意图、也认出了那个模式,继而用力地ch0u身。
「快乐时光就从这里消失的。颜正贤,我是认真的。」她的声音并未提高,也没有怒意,只是很肯定。
……………………
颜正贤後退一步,防卫地举起手来。「好,好,随你,佳琳。但是告诉我──你是讨厌所有的男人,还是只有我?」
赵佳琳别开目光。
「告诉我啊,」他抓住她的手臂,强迫她转过脸来面对他。「我要明白我的位子到底在哪儿。」
他的声音激动,抓得她好紧。她的肌r0u在他的手下本能地紧绷,准备随时挣脱。但她没有移动,只是不愿看着他。片刻後,他叹息一声,在她臂上的手放松了些。
「我不可救药地ai上你了,佳琳,我要知道真相。」他猛然吁口气。「该si,我有权利知道,不是吗?」
「是的。」赵佳琳挺直背脊面对他。「颜正贤,你是一个很好的人,迷人、风趣又聪明,但我不想嫁给你,或任何人。」
他又握紧了她,眼中掠过一道寒光。「永远都不?」
触及他的眼光,一种近乎恐惧的感觉在赵佳琳的胃中纠结。「就我所能预见的永远都不。」她诚实回答,与他平视。他眼中严厉的闪光消失了,但她腹中的结仍在。她深深x1气,准备把她的理由对他说。「在我所有的朋友和同事当中,婚姻幸福的只有三位。其他的不是离婚就是分手、甚或更糟,只辛苦地维持不幸的婚姻。」她摇摇头。「此外,我也不相信忍受得了我、或我忍受得了他的男人确实存在。」
「佳琳──」他的声音强y,微微愠怒。
她只是笑笑地摇头,涌上的悲哀氛围解除了紧张。「再怎麽说,这整件事都是不可能的。再过两天我就要走了,我很乐意给你写写信什麽的。但老实说,我不认为我们会再相遇了。这个世界是很大的。」
颜正贤的脸上表情数变,如风吹云移。终於,他一点头。「好吧,还是朋友。」
他伸出手来。赵佳琳照做,像朋友一般和他交握。然而颜正贤将她的手执至唇边迅速一吻,接着才又放开,後退一步燃起另一根菸。
「但我可不保证,不会在某天你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在你家门前,当个不速之客。」他咧嘴笑道,深x1了口菸,再缓缓喷出。
赵佳琳跟着他笑,但并未当真。他陪她走回屋子时,她心上唯一的脸孔,只为那抹消失在夜里的身影所有,发se乌黑、黝黑的眼睛、低沉浑厚又轻快的嗓音,直将她拉入久远的过去。
……………………
赵佳琳关上身後的门,颓然一靠。和颜正贤的对话,在晚餐和例行的音乐表演中都挥之不去,跟着她到一天的结束。
他没有权力为了遭她拒绝,而让她内疚!一周以前他们根本不相识,而且她绝没有要求他ai上她。她是喜欢他没错,但她不ai他。
还有,她忘不了他说要「作法」将颜雅棠驱离。
赵佳琳走过房间坐shang沿,全身绷着一gu翻搅的情绪。
也许颜正贤话中残酷的暗示没有错。也许她没有能力去ai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人,没有能力面对危险的未来。也许就因为这样,她才会ai上一个幽灵。
她逸出叹息,眼光落在「甜甜」和「点点」的身上,小家伙们缩在床中央,交卧而眠。淑惠姨一定是心软才放牠们进来,也许她猜想若是不依,会让猫儿抓坏了门漆吧!
她会想念这两个小毛球的,也会想念古宅的一切──甚至是「小白」,她偶尔还给牠一口蜂蜜,想攀点交情呢!
脑海里的悲伤,令她动作迟缓。赵佳琳宽衣钻入被下,小心不去惊动睡着的猫咪。或许她该起来去一趟健身房,让自己不停地运动,直到完全遗忘……
不,她没那个jg力了。她没有愤怒、敌意、沮丧,或压力需要藉运动来发泄,只有一gu奇异的哀伤和无力感,使得动一动、发挥力量,或任何代表生命活力的念头都离她而去。
赵佳琳吐出一声叹息,俯向前伸手抚弄猫儿的茸毛,引得一阵呼噜响。她横身熄了灯,拥上绒被,幸运地不再为思绪所扰。
……………………
就在子夜的前一刻,赵佳琳被狸花小猫的呜呜叫声吵醒。到下一刻她才明白那教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是打哪儿来的,她弯置於猫儿身侧的手臂被锐爪扎得痛si了。
「嘘,小鬼,否则我──」
不管她原先打算怎麽威胁「甜甜」与「点点」的,一俟她在黑暗中瞥牠们一眼……再抬高眼光,什麽话都给忘了。
颜雅棠在那儿,一如往常立在床尾,夜se中一身的黑与白,一双眼望着她。赵佳琳小心地深呼x1;她就快高兴得叫出来了。
可是猫儿并未分享她的心情,不像上回他在黑夜里送玫瑰来,猫儿可睡得酣沉,这会儿牠们决心掀起sao乱,叫得像被人活剥了皮似的。赵佳琳保护地抱起牠们,呢喃着无用的慰语,只惹来臂上手上的乱抓。又撩须又嘶叫,「甜甜」与「点点」扭身跳开,躲入了庞大的红木梳妆台下,在安全地带喵叫不停。
赵佳琳偏头注视颜雅棠,唇瓣不安地颤抖,全心全意地希望这次他不会只待片刻就走。她艰难地吞咽,挂上笑容。「你吓到猫了。」
他没有回应她的笑,他的表情冷y得就像古宅的老石砖。
「我没吓到你?」他问,声音低沉。
「没有。」赵佳琳摇头,听见那浑厚、平缓的腔调,迥异於她的却又如此地宜人,於是缓缓露出衷心的微笑。也许以前她会撒谎,现在只有真话。
颜雅棠审视她好半晌,接着转移目光,落向床头几上的日记。
猫儿变得安安静静。
「小姐,我是来警告你的。那个男人──颜正贤──他不怀好意。」
出乎意料的话题,让赵佳琳扬高了眉。「颜正贤?」
她的语气对上了颜雅棠朝她紧眯的眼。
「是的,他想要赵秀梅的事业,也想要你。如果办得到,他会以欺骗手段夺取这两者。若有必要,他更会动用武力。」
赵佳琳眉心紧蹙。没错,颜正贤昨晚的确让人头痛,但基本而言他是个好人啊!「这太荒谬了──」
「是真的!」
他的声音异常激动、异常愤怒。你难道不懂si人是不说谎的吗?秀梅姑妈的话在赵佳琳脑中响起,可是她仍不信地摇头。「但他──」
「他伪造了一份遗嘱,声称赵秀梅的事业,是他父亲创立的,属於二房所有。」颜雅棠闭目一刻,深深x1气。当他再开口,声音又充满了y沉的怒气,眼神锁住了赵佳琳。
「我看过他翻阅家族记录,寻找他父亲在一九七八年的签名,那是赵秀梅事业创立的时间。四年前,我把他吓走,就为了阻止他的野心。但他很有耐心,小姐,但只有一点点。而他,毫无天良。」
「但为什麽──」
颜雅棠一掠身俯在床侧,止住了她的话。他突然接近,驱走了赵佳琳所有理x的思考。她感觉得到他眼神的热切,似一阵风拂在皮肤上。
一阵战栗通t而过。
「他──就像颜雅林,」颜雅棠肯定地低声道。「他就是颜雅林,一如你是ai玲。」他起身在床边走来走去。
「我们si後不到两个星期,颜雅林就迫不及待想接受全部产业。幸好宗族站在父亲那一边,大房得以保全大部分家业。」他冰冷的目光对上她。「他当时就是个小人,至今不变,只有欺骗、从背後偷袭、自暗中下毒手的本事。」
赵佳琳看见颜雅棠愤怒地摇头,他的肩微微耸起,似在叹息。之後他突然转身,又用那双幽怨的黑眸盯着她。
「你一定要远离他,我的ai。把我的警告对赵秀梅说明,而且别再跟那个男人打交道。」他要求道。
赵佳琳在床上坐得更直,眉心纠结。「我──我不能教姑妈就这样赶走他啊!这里也是他的家。」在颜雅棠紧锁的眉下,她不知如何是好。「再说,我们若无法证明他图谋不轨,警方也是莫可奈何呀!」
颜雅棠来到床边,一抹冷笑不容置疑。但他什麽也没说,只是慢慢地退开。
「不──等一下──」怕他又要走了,赵佳琳朝他伸出手,却在就要碰到他时y生生地煞住,想起了她上次尝试的结果。「还……不要走。」
黑眸俯望着她,可是不说话。
「等明天姑妈回来,我就把这件事告诉她。」她拖住他,想尽办法要让他多留一会儿。再留一刻,再给她一刻好让她将他的脸孔印在心上。
颜雅棠点头作答。「小姐,跟他相处时千万要小心。知道他在这儿,而你又没有人保护,我就不能安心。」
「我会小心的。」赵佳琳漾起微笑,拥紧了被盖取暖。她没说出她不会久留,请他不要担心的话。「但……你能再待一会儿吗?跟我──说说话?」
他的眼神露出戒备。於是她笑得更柔。「你若愿意,可以坐下来。我不会再碰你了,我保证。」
浮起可b为懊丧的苦笑,颜雅棠在床的另一侧坐下。
「老实说,我已经好久好久没和人交谈了,小姐。即使当我仍是活人世界、有礼文明的一员时,也是拙於这项技巧的,不像颜雅林和谁都说得来。」
「我──」赵佳琳一顿,局促地垂下头。「我──该怎麽称呼你?」
微笑牵动了幽灵的唇。「我想眼前你不会称我为丈夫吧?」
赵佳琳摇摇头,嘴角亦g起了回应的笑容。「不。」但将他想成丈夫在她心头起了不可思议的震荡,远非颜正贤所能及……
「既然如此,就请你称呼我为雅棠吧。」
她点头,接着扬眉笑了。「那──你要怎麽称呼我?」
颜雅棠毫不迟疑。「小姐,你就是ai玲。但你会b较喜欢我用你新的名字,佳琳,对吗?」
轻快的闽南腔似乎在她的名字尾巴上加了一个乐音,成了她所听过最美的两个字。她困难地吞咽,勉励再次微笑但没有成功。
「雅棠──」
哦,这麽喊他真奇怪,又甜蜜得令人心疼,亲昵得令人心惊──
赵佳琳摇摇头,那个念头滑过心头带来了一阵颤抖。她清清喉咙再试一次。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她至少还有两件事要和古宅的幽灵讨论,才能为自己的心灵找到平静。
她紧张地吞咽。「雅棠,我想……帮助你。如果我有能力,如果我能做什麽让你得到安息……」
他微微偏头,眉毛不解地扬起。「安息?」
赵佳琳坚定地点头。「是的。那不是──我是说──你──不想──得到平静吗?」
「多奇怪的想法。」他淡淡地说道。
颜雅棠起立,在房中缓缓来回走动。回头时他停在她的床侧,眉宇间嵌上一道纹路。
「老实说,我从没想过你回来後会发生什麽事。」他缓缓道出想法。「甚至不知道为何我si後还能留在这里。我只知道我必须把活着时未能说出的话告诉你。但我找不到你,只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到这儿。而我会在这儿一直等,等到那一天的来临。」
赵佳琳用力吞咽,垂眼瞪着自己扭绞的手,感觉到他热切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天啊!原来是这样,他才无法安於待在墓地中。那座墓地是用来安葬si者的,而颜雅棠等待的却是个活人……
泪水灼痛了眼睛。她连忙眨去,清清喉咙,望着被盖。
「哦,如果我──能做任何事──来帮助你──」她不稳地x1口气,忍不住心酸。「我不会──再留多久了,但我知道秀梅姑妈会──」
「你不会走的!」他急切地说。
赵佳琳抬头看他,为他语气中的惊愕与难以置信感到吃惊,然後颤颤地点头。「我的班机就在──」她瞥一眼时间已过午夜的钟。「明天。」
他陡然变了,眉宇舒缓下来,惊愕的表情变成了谅解。「但你并不想要走,是吗?」
他说话时再次坐shang沿,近得她都感觉得到床垫因他的重量下陷。她完全不愿去想那情形有多诡异,只是摇摇头。
「我不想要走──可是我又真的别无选择。」他靠得好近,赵佳琳思考都成了难事。
「那你想怎麽样呢,佳琳?」他问。
她咬住唇,吞回泪水,让眼光再次落到被盖上。我想要你在我哭泣的时候抱着我,她好想这麽说。我希望你是真的,是活生生的!我要这个童话故事,有个快乐的结局。
「我想要的事不可能成真。」赵佳琳心痛地说道。
他摇头。「没有什麽是不可能的,看着我,我不就是可能的吗?」
颤抖的笑声逸出了她的唇。她点头,含泪看着他。「是的,你绝对是的。」她同意道,又深x1了口气,命令自己镇定下来。
nile最喜欢的座右铭就是「微笑着分手」,她一生都奉行这句话,赵佳琳曾要自己承诺永不忘记,以纪念她的好友。再稳稳地x1了口气,她挺直背脊,直视颜雅棠的眼睛。毕竟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任何短暂宝贵的一刻,都可能是最後的机会。
「就因为你化身为可能,」她继续道。「我要一样真正属於你的东西带回家──一张像。」
「很难过我必须告诉你,除了父亲带去日本的照片,二房收藏的大房照片什麽都没有留下。」颜雅棠的声调转冷,脸孔亦化为严酷悲怆的线条。「二房接收洋楼时,丢弃了一切。对他们没有价值的东西全被清到前院,付之一炬。」屋里一时间笼罩了冰冷的沉默。「当他们烧掉大房的全家福,还有我和ai玲的结婚照时,我真想杀了他们。」
赵佳琳咬住下唇,沉重地点头,林ai玲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迫切地想在她失去镇定前改善房里的气氛,并且决心要得到颜雅棠的某样东西让她永远珍藏,她提起勇气进行另一个计划。
「姑妈曾让建廷叔在旁支寻找你的照片,不过一直没有消息。嗯,我──我想在风雅楼的正厅拍张你的照片,可以吗?」
颜雅棠审视她一晌,然後点点头。
赵佳琳高兴地微笑。「我还拍下你们结婚照的素描,但我想问问你……」看见他的表情,她的声音逸去。很显然地,他根本不知道林ai玲画了素描的事。
「你想看吗?」赵佳琳马上问道,越过他拿起了日记,因他所散发的温暖与y寒交杂的气息感到颤抖。「她在照片送达之後完成的。这里,看到了吗?」
她为他摊开书页,看着他时,心中既期待着欣喜,又害怕他会作出的反应。
他脸上的冷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将他的伤痛表达无遗的哀凄,与紧抿成线的唇。但他眼中还是有惊异,与另一种表情,宛如漫长寒夜将尽时绽出的第一道温柔曙光。
他突然一直身起立,快得让赵佳琳吓了一跳。但他似乎立刻後悔如此突兀的举动,因为他撇嘴抱歉地笑了。
「佳琳,你曾想问我要一样东西,记得吗?」
赵佳琳微微耸肩,涌起一gu失望,为了他不曾对那幅素描有任何表示,而不是为了即将提起一件只会更椎心的事。
「嗯,是的,我想──我想过──问问你,是否会非常非常介意让我保有这本日记……但我不会想现在就拿走它。」她坚定地加了一句,迎上他的眼睛,有些害怕会看到怒气。
颜雅棠扬起一道眉,表情微带幽默。「你会问我,而不是问赵秀梅?」
赵佳琳戒备地耸耸肩。「日记属於你的妻子林ai玲。我的确打算问过姑妈再带走它,但照理说我应该先问过你才对。无论如何,我真的不会再提它了,所以……」
颜雅棠y郁的脸庞漾起温柔的笑。「这日记属於你,佳琳,一直都是。」
他话中有种迥异於赵佳琳想听见的涵义,但她只是点头,喉中因为某种她称之为感激,但实际上与之几乎无关的感情而收紧。「我很高兴听你这麽说。」
啊,她的话也带了双重的涵义。
颜雅棠的唇弯成了那种诱人且令人无法抗拒的笑。「既然如此,你要就拿走吧!」
赵佳琳颤颤地微笑,眼光失去了焦距,心中却有了些无情的了然。
她到底相不相信他其实无所谓,什麽事有待证实或有待追究也都无所谓了。过了今夜她就在半个地球之外……在远离颜雅棠的地方继续度日。
「我想──明天晚上──你愿不愿意──」她指一指衣柜。「躲进我的行李箱跟着我溜到纽约去呢?」
她的声音颤抖,满含掩不住的泪意。她凝望颜雅棠的表情一定犹如落败的小狗那般哀怨,因为他靠得更近,一举手就能碰到她的脸颊。
「不要绝望,我的ai,一切都会没事的。」他安慰地说道。
他的声音尽是同情,尽是他对林ai玲的挚ai,令她几乎崩溃。她不敢抬头看他,可是她还是做了,因为怕他又会消失不见。
一个受伤的声音溜出她喉间,太迟了,他原来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空虚。
「我很抱歉,nile。」字句在哽咽的ch0u气中断去。拥紧了被盖,赵佳琳向後倒下,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沉重的哀伤令她不住颤抖,同时苦涩的泪水自眼角悄悄地滑落。
……………………
到了凌晨两点,赵佳琳实在受不了了。她房里的寂然与孤独……闷得教人发狂。她穿着睡衣,披上宝蓝se羊毛斗篷,打开房门下楼梯,套上靴子,出门朝悬崖而去。
在这里,深更半夜里没有人醒着,後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让她得以悄悄地进入夜se中……很快地夜se亦将退去,将位置让予她在古宅的最後一天。
赵佳琳咬住下唇,极力摆脱那个念头。山风已减弱许多,只在杜鹃树篱间沙沙地低y。柔软的羊毛斗篷令她觉得温暖,却驱不走心头的寒意。
只剩下一天了。再过一天、一夜,就可能再也见不到颜雅棠了。
赵佳琳在离悬崖三公尺处停下,望着平静的山峦。在层层积云、无一丝天堂之光透入凡尘的天空下,山峦是一片全然的黑se。
至少这一夜还算宁静,连平时呼啸的山风都平静许多,几乎听不到。
不像颜正贤,至少山风都还尊重她的伤感。
赵佳琳往地上一坐,裹紧了斗篷,不在乎待会儿衣服上可能会沾上草渍。疲倦地r0ur0u酸痛的眼睛,她回头瞥望古宅,除了微微的灯光之外,能看见的不过是个黑影。
也许她留在这儿,留在陆地与悬崖之间,在颜雅棠与林ai玲曾互相碰触的地方,她就能够阻止未来,令这一刻永远地停驻。
也许……
她无力地摇头,眺望着山峦。然而山风一波接一波无声地吹来,终於和她的悲伤与疲惫连成一气,引诱她进入梦乡……她作梦了。
她仍在崖上,裹着斗篷──奇怪的是,这件长斗篷有了丝绸的衬里和毛皮的滚边──但她知道她在作梦,因为远处的山峦,一起一伏无尽地伸展,天空有一轮映着光晕的满月。
而且她知道她在作梦,是因为当她再回望古宅,就看见颜雅棠站在那儿,不是一身一迳强烈的黑与白,而是浅灰se的外套、西k,以及在月光下异常醒目的象牙白衬衫。
但她不会抱怨。再见到他真是太好了,即使仅仅是在梦中。也许她能说服他b在现实中久留,陪她过完这一夜,直到晨光从她身上偷走眼前的一刻。
可是这和赵佳琳记忆所及的梦都不同,这梦中每一个细节都生动无b,每一丝都牵动了感官。她斗篷上的毛边随着移动拂过喉间和前臂,b最软的绒毛还要柔软。夜风似乎也没那麽冷,崖下的风声则带有一种抚慰与永恒不变的节奏。远处,另外有轻轻的牛哞哞声随着轻风传来。
「ai玲。」
只听见那两个字,只听见那嗓音中的低沉,及其中的一丝渴望、悲伤和深深的需要,她的心便跳得飞快。然而她没有出声、没有拒绝他,也没有请他再上前一步。
但他依旧走上前来,在她面前屈膝蹲下,用那双她至为熟悉的苦恼、幽怨的眼睛望着她。他手中有一朵血红的玫瑰。
她眨眨眼,注视着她心ai的人的身影,忍不住泪盈於眶。
「雅棠。」她声音沙哑地道。
他伸手握住了她,与她十指交缠,起身时将她一并拉起。她的长斗篷在风中飘动。她看见他的眼睛在察觉到她的斗篷之下只有睡衣时微微睁大,并暗忖他是为她惊人的失矩感到高兴,还是不赞同。
不,他很高兴,片刻後他以玫瑰轻轻描摩她的脸颊时,她得到了答案。
「ai玲,你不该在深夜了还出来的。」他微微斥责道。「都这个季节了,还穿得这麽单薄。这种天气对纤弱的人儿来说太冷了,你要小心,别受了风寒。」
她ch0u出手将斗篷拉紧些,一时间又有点不确定他的心情了。「你说的是。」
然而就在她要转身离开时,他落在她肩上的手留住了她,轻轻将她揽到身边。她抬头不解地看他,结果看见他眼中一抹近乎幽默的闪光。
「要不是全屋子的人都很容易看见这里,我会找到方法令你温暖的。」
他正对着她笑,给予她那最罕有而且总是令她心跳加快的礼物。一阵热cha0震颤地流过,当她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两腮俏生生地染上了桃红。
「也许……如你所说……我们应该回屋去。」
她说出这些话时,不禁为自己的大胆屏住了气息,因为她知道一个妻子如此的举动会被视为厚颜,甚至是fangdang的。但姑且不论她丈夫的话,他的碰触也在过去的夜里告诉了她相反的事。
而今晚他眸中的火焰亦对她发出了同样的讯息。
「嗳,也许如你所说,我们该回屋去了。」他又握住她的手,引她走向洋楼。「需要这样才能确定你不会在路上出事。」他俏皮地加上一句,这些日子一贯y沉的面容为一脸笑意所取代。
她的心在x口狂跳,像只被囚的鸟儿,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而不停地扑动。她任由他领着她上楼进入他们的卧室,对路上的一切都浑然未觉,并沉默地看着他点燃了床头几上的两盏烛台。
室内多了一群摇曳的影子,在充满暧昧的氛围中起舞晃动。虽然油灯点亮的只是微微火光,穿着斗篷的她还是觉得太热了。
彷佛读出了她的心思,她的丈夫走过来,为她解开斗篷褪下,并任之无声垂落於地。慢慢地,他伸手将她浓密凌乱的长发撩向前来,直到发如瀑布披过了肩头。尽管她的手仍垂在身侧,当她看见他眼中燃着的热切,一阵快意流过了心田。
他的手抚0她如云的秀发,那微微的颤抖是彼此的沉默中唯一的言语。她因为辗转难眠而在几小时前离开的床散着凌乱的被褥,他将手一挥,玫瑰落到了被单上。
他立在她面前,凝望着她。等待着,在他拉紧热情缰绳的同时,她则允许自己t内加速的知觉逐渐转成慾念、需要和渴望。
她不稳地x1气,闭上眼睛缓缓仰头,他温柔地抚过她的喉间,彷佛她是他手中握着的小鸟。他的指尖徐徐下移溜过锁骨,而他的手与她的肌肤虽隔着她细致的亚麻睡衣,却没有造成妨碍。她仍感觉得到他的热度,和其中激荡的热情。
他的手指轻轻刷过一方r峰,双唇ch11u00地印上她喉间。她回应地拱身,十指寻找他短齐浓密的发丝,因他一手占有地捧住了r峰而气息一窒,接着他的手臂来到她背後,轻轻地拉她靠在他身上。他身躯的火热透过衣料向她传来,加快了她的心跳。
「我的心,我的ai。」他呢喃道。
那柔情似水的话语,是她喉际的一声叹息、一个ai抚。她两手沿着他的手臂滑过肩膀圈住颈项,无言地倾诉他的美扣动了她的心、她ai他,以及她要他,同时他对她呢喃着温柔的话语,一字一句都伴着火热的气息拂上她的喉头、下巴和红颊。
他的手解开睡衣的丝带,0露出更多的肌肤供他的眼和嘴品嚐。唇瓣和牙齿捕捉了一方峰尖,隔着单薄的亚麻衣料烧痛了她,在她的小腹深处引燃了火焰。
她双手紧攀住他的肩,因为所有的力量正从她脚下溜走,她的膝盖就快撑不住了。他的双臂一紧抬高了她,让她靠着他的下身变得热烫火红。房中混着蜡烛的空气涌入她肺中,深长而颤抖的气息使俩人一刚一柔的身躯更加完美地贴合。他温柔但急切的手捧住她的脸,嘴则以入侵、探索,且承诺天堂的方式掳获了她的,身t抵住她徐缓、xia0hun地厮磨。
室内笼罩在浓重的沉默中,只闻俩人激烈的呼喘。颜雅棠慢慢放开她,退开一臂之距,紧绷的面容写满了饥渴,黝黑的眼眸在烛火下炽热如炬。他除下外套,抛在她的斗篷旁边的地上。他眼神不仅从未离开还一迳愈燃愈烈,他知道她在看他,知道他象牙白的衬衫随外套落地,露出完美的t魄令她狂喜。他踢去鞋袜,而她仍未避开眼光,虽然她两颊绯红已胜过夏日正午的骄yan。
他的手来到西k上,终於她失去了勇气,视线飞上他的脸庞。一抹微笑映入眼中,男x的唇线弯起,他笑着褪去最後的衣物跨向她。
他不是笑她,不是在嘲弄她,她颤抖的唇勉力想露出微笑,却抖得更厉害,他的手正慢慢地收拢她的睡衣,拉过她的头顶褪下它。
「ai玲,你好美。」
在他细细流连的目光下,她全身红如火烧,看着他垂下浓密乌黑的睫毛。那张她深ai的面容,寸寸紧绷陷於强烈的饥渴中。
「好美。」他贴着她的肌肤重复,将嘴落在她的肩,追随着目光滑过圆润的suxi0ng、肋骨,来到曲线柔美的小腹上。
他在她面前屈膝跪下,大胆地抚0品嚐,b至感官难以承受,她感觉双膝虚软。但她没有跌倒,她的丈夫轻轻地抱住了她,三两步带她来到床边轻轻将她放下,再将玫瑰置於她的枕上头侧,彷佛她就是他真心怜惜、深深所ai的人儿。每当在这样的时刻,她几乎有那个勇气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了。
每当在这样的时刻,她就渴望把对他的感情告诉他,对他低诉无尽的付出和不灭的ai,而他也会呢喃着深情的ai语。
她猛然屏息,他的身t覆上了她,坚y的肌r0u与热烫的肌肤如此严密地抵住她。他的重量将她压入床垫,遮去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他的碰触和他即将ai她的热望,彷佛这麽做就能让他得到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疏忽的宽恕。
他以腿分开了她的,更亲昵地磨蹭着她,那双苦恼的黑眸一直注视着她睁大的双眼,看尽她每一个反应的变化。他的双手继续ai抚她的娇躯,将已然存在的饥渴与需要推得更高,一面以口封缄她破碎的气息。她急切、狂乱地回应他的碰触,两手滑过他的肩膀直下他的背。指甲不自觉地陷入他的皮肤,为每一个ai抚、每一次他舌尖与她交缠抚弄而深深颤抖。
可是对她来说仍不够近,永远都不够,她张开双手尽情地拂过他的後腰、滑得更低,无言地催促他快一点。他朝她拱身吐出粗哑的sheny1n,进入她,结束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她在他开始移动时抱紧他,欢迎他以许久之前进入她心灵的方式进入她的身躯,与她一同翱翔、合而为一,飞入一个狂风暴雨的天堂。
当他们落回地面时,他没有ch0u身离开。他紧拥着她直到俩人的心跳和缓、直到颤抖渐渐消退。他不急不徐、缠绵地将她吻遍,将她留在保护臂弯中,并轻柔地ai抚她、哄慰她、珍ai她。
即使当他起身时也不是要离开她,而是将温水瓶与瓷盆移至床边,为她
洗去肌肤上冷却的薄汗和他们激情的余迹。他的t贴令人心痛,她完全忘了羞怯与震惊。他温柔的抚触,和其中的亲昵,再一次绵密地点燃饥渴的余烬,激起了火焰。
她向他伸出手,询问他、邀请他,为自己不知餍足而嫣红着脸,但又太过ai他而藏不住对他的渴望,无法掩饰他对她的影响有多麽深……她是如此地深ai他、需要他,尽管她未曾诉诸言语。
他握住她的手,清亮的黑眸闪过一抹异光,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也一样,永远无法诉之於言语。
……………………
床头几上响个不停的收音机闹铃,将赵佳琳拉出了深沉的睡眠。她闭着眼胡乱压下暂停键,然後在纠缠的被盖下动也不动,两眼惺忪地望着面前她挂在椅背上的宝蓝se斗篷。老天!她一定是梦游回房的,因为她根本记不得昨晚回来的事了……
啊,可是她记得那个梦。赵佳琳感到深深的红cha0一拥而上,那如画一般清楚的细节,她的身t还感觉得到,而且还……下一刻,她低垂的睫毛下便涌出一串串泪水,因为那刺入心嵌的美,也因为颜雅棠和林ai玲有那麽多的ai要付出,却只有少得可怜的时光。
赵佳琳紧抿的唇线难掩悲凄,她抓紧被盖,茫然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第一道晨曦已然穿过了半开的窗帘。
那是梦中才有的事。在梦里,在童话故事里。
……………………
「佳琳小姐,太太希望在你得空时和你一见,她在楼下的书房里。」
被敲门声及建廷叔的声音吓了一跳,赵佳琳坐起来,一脸羞红。虽然时间还早,她却服装整齐地坐在床上趴了好一会儿,等着找一个吃早餐以外的理由移动身t。半小时前她便已放猫咪出去,可是昨晚梦境的片段仍一再跳入心中,即使模糊却骇人的真实。
她猛然吐气,瞧着床头几上的水晶花瓶,发现美丽的红玫瑰孤伶伶的,突然想起建廷叔还在等着她的回音。
「谢谢你,建廷叔,我马上来。」她隔着门喊。对了,秀梅姑妈说有份惊喜要给她。
「好的。」
赵佳琳几乎没听见周建廷轻快的回答。老天,她最不想要的莫过於冗长鼓舞的道别了。她还是会尽最大努力笑着离开,但此刻她不想要人鼓舞。她希望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中有个人能同情她,陪着她哀悼那所有不可能成真的事,和那所有尚未开始便已失去的ai情。
可是秀梅姑妈要见她,而她也有一些事要告诉她,如果颜雅棠对颜正贤的说法没错,那她最好别耽误。
赵佳琳木然地下床,然後瞪着梳妆台上方明镜中的自己。
她的样子怎麽可能仍和两星期之前一样呢?怎麽可能她的灵魂经历了剧变,脸上却不见丝毫的痕迹?
她沉默地抿紧嘴唇,接受了无情的事实。接着,未曾回顾一眼,便走出了房间。下楼到一半,赵佳琳就听见淑惠姨的声音传来。
「……我要锁住厨房那扇该si的门,你等着瞧!」
管家正跪在「小白」面前,狠狠地骂那只白se的波斯猫。「小白」只是端坐在地板上,长尾一丝不笱地绕住前爪,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赵佳琳忍不住笑了,虽然笑意并未到达眼中。「还是放弃吧,淑惠姨,除非把蜂蜜锁在保险柜中,不然你也奈何不了牠。」
「哈,也许我就真会那样做!」管家气鼓鼓地说。「就算我觉得幽灵不费力气就能替那坏蛋砸破柜子也一样。」她直起身来,投给赵佳琳欢迎的微笑。「早啊,小姐,正贤少爷也跟你问好呢!他一大早就出去办事了,但他说如果赶得上,很希望跟你一道吃晚餐。如果不行,就不用等他了。」
淑惠姨走向饭厅,又回头满面笑容地说:「他真迷人,不是吗?」
赵佳琳笑容褪去。「是啊!」
幸好淑惠姨看不到她的脸,她想着走过走廊来到姑妈的书房外。她还无法相信颜雅棠的警告──颜正贤的外表真的就像个好人。但如果颜雅棠没错,颜正贤其实是个双面人,单独跟他共处了一天……
那实在不堪设想,而且非得解决不可──事不宜迟。
赵佳琳压下悲伤即刻行动,举手敲了秀梅姑妈书房的门。
秀梅姑妈从金边眼镜的上方看着她,粲然地一笑招她入内。「佳琳,早安!来,坐啊,有件小事我想跟你讨论一下──」
「我也是,姑妈。」赵佳琳打断她。「是件很重要的事。」
「哦?」
赵佳琳作个深呼x1,在姑妈对面的扶手椅坐下,同时看了桌上的文件。
「颜雅棠──」梦境再度浮现,她一下没了声音。她摇摇头,迎视姑妈的眼神十分专注,声音降至耳语般低微。「颜雅棠昨夜又到我房里来了。他说……他说颜正贤这人很危险。说他伪造了一份遗嘱,说您的事业是他父亲创立的,属於二房所有。他看过他翻阅家族记录,寻找他父亲在一九七八年的签名,那是姑妈事业创立的时间。四年前,他把他吓走,就为了阻止他的野心」
「这……」秀梅姑妈张嘴,随即住口不言。她眉心的刻纹,是唯一泄露她内心慌张的证据。「哦,正贤以前是花不少时间在图书室,翻阅史书之类的。」她终於承认。「以二房唯一的继承人来说,这也不是奇怪的事。我想,要在书上找到他父亲一九七八年的签名并不难。不过,我创立事业的资金确实是他父亲资助,但这是我们结婚的条件之一,我放弃配偶行使剩余财产差额分配请求权,他则必须帮我创立属於我的事业。这可是在律师的见证下,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的,要推翻它可是不容易。」
赵佳琳慢慢深x1一口气。「那麽您想颜雅棠有可能是对的喽?」她的声音梗住,对自己的天真又惊又怒,没想到她居然完全被颜正贤的魅力与热心骗过了。「我们可能有危险啊!我们应该报警──」
秀梅姑妈的表情有效地止住了她的话。「然後说什麽呢?佳琳,说一个幽灵告诉我们,有个男人是骗子?」
赵佳琳闭上眼睛,她早知道那不是办法──除非她们有证据。「也许颜雅棠知道那些文件在哪儿,如果我们找得到──」
「那我们就真的有麻烦了,佳琳。」秀梅姑妈接口道。「如果正贤真的是叔公所怀疑的那种人,让他知道我们在调查他会很危险的。」
「可是我们若不采取行动──」
秀梅姑妈摇头。「我没那麽说,佳琳。我会告诉建廷多留意他,但是别告诉任何人,也别让正贤起疑。」
「好吧!」赵佳琳噘唇,愁眉不展。「姑妈,我不喜欢留下您面对这种事……」
秀梅姑妈脸se一亮,变成了衷心的微笑。「这就说到我为何要请你过来了。」她的语气充满期待,低头看她桌上的文件,她暂时一顿,再望赵佳琳,接着摇头叹息。「哦,佳琳,今天早上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赵佳琳只是悲哀地笑笑,她机票上的日期就是明天。「姑妈,我在这儿玩得很开心。」
秀梅姑妈回以一笑,接着与她四目相对。「一大早就杀风景,但我最好开始处理这件事了。上个星期,我已经和我的律师花了点时间讨论它。」
她把那叠纸张递给赵佳琳,见她不动,不耐地呼气。「拿去啊,你也可以保留一份副本。」
赵佳琳只读了最上面那页的两个字:遗嘱。她的手在大腿上缩成拳头。
「佳琳,你别那一脸担心的样子。」秀梅姑妈为她的反应轻声笑了。「我并不是快要si了,我才不打算这麽早走呢!我只是想跟你讨论点细节。」
「跟我?」赵佳琳眨眨眼瞪着姑妈,後者对她耸耸肩。
「其实很简单啦!你瞧,因为财务上的收益,颜家二房的人对我的事业都感兴趣。我本来没想到,直到你来了,我才了解应该把它交给一个……我放心的人。」
赵佳琳恍然大悟了。「姑妈──您应该考虑清楚──」
「我有啊,佳琳。」秀梅姑妈轻柔地打断她。「而且我想现在就亲自告诉你,不要等我走了,再让韩律师或让哪个秃头律师来告诉你。」
她向後靠,坦然平静地迎上赵佳琳不安的目光。「我知道你在大洋的另一边还有自己的生活。你在那儿有工作、有朋友,还有家。但我希望你考虑一下,考虑留在这里,作我事业上的助手,这样你就可以从书面资料了解它,也会知道何时能接受。」
赵佳琳盯了秀梅姑妈整整一分钟,呆愣无语,接着理智一下子反弹回来。「但──」她吞咽一口,不住地摇头。「这是不可能的──我是说,要办理移民和一切手续,还有──我就是不能留下来啊──」
秀梅姑妈笑得好开心。「可以,你可以的,佳琳。你难道不知道台湾和美国,都是承认双重国籍的国家之一吗?你是台湾人,也是美国人,你若决定留下,一切都不会有问题。当然,你还是可以飞回去收拾家当,或是把东西寄过来。如果你愿意接下这个职位,那就这样说定了。」
「我──」赵佳琳眼中涌上泪水,模糊了姑妈优雅的身影。她突然觉得又变回那个害羞内向的孩子,在每个星期天梦想着王子、公主、洋楼和神仙姑妈了。
说不出话来,赵佳琳咬住下唇,泪水溢出眼眶流下,热烫烫地滑落脸颊。难为情地r0ur0u眼睛,她抬头对姑妈露出一个犹带泪光的笑,再倾身越过桌面抱住了秀梅姑妈。
「姑妈,您让我成了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佳琳,我很高兴。」
为自己少有的失控之举而脸红,赵佳琳坐回椅中,不好意思地笑笑。
但秀梅姑妈没有看她,不是真的看着她。她的视线定在赵佳琳的身後,唇上弯起再也满意不过的微笑。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老朋友。」
赵佳琳猛然回头,她身後站着颜雅棠,他的手占有地放在她的椅背上,而且他在笑。
……………………
对赵佳琳来说,那天剩下来的时光,是在令人晕头转向的快乐中度过的,她去了市区见秀梅姑妈的律师。打开她的旅行箱,收拾了一部分的东西。她明天还是得离开──回去正式辞掉工作,用海运货柜把她的物品运来,以及和朋友道别。
当傍晚的昏暗轻轻降临大地,赵佳琳将红玫瑰倒挂在衣柜中风乾,接着又裹着羊毛斗篷漫步来到悬崖上。
她站在这儿,对於离崖边三公尺之距已不再害怕了。她与林ai玲真的有关联吗?事情仍然显得不可思议,但那包围住她的平静柔和得就如夏日的微风,那种完全确定她属於这儿的快乐,b任何可能与不可能的理论都要更为清楚。
这是她的家,她要留下来。
她找到了自己的快乐结局……
遥望山峦,赵佳琳眼中又蒙上雾气。天空光彩朦胧,山峦一片深沉,清冷且从不止息的山风将她的发丝自脸庞吹开。她当下决定要让头发留长,就像林ai玲一样。
赵佳琳抹去泪水,在风中颤抖无声地笑了。她突然觉得好像只要张臂就能飞翔,乘着终日吹拂的山风飞上天际。好像她只要一回头就会看见六十几年前的颜雅棠,也许门前有一辆老爷车,佃农们在田间工作,住在以红瓦为顶遮去东北季风的灰泥小屋──
「老天爷,佳琳,你要自杀呀?」
一听就知道是颜正贤的声音。一双强壮的手不待她转身就将她向後拽,即使她想挣开,也被他紧紧拉靠在x前。
「你吓si我了!」颜正贤贴着她头发粗声道。「再走几步就摔下那要命的悬崖了……」
赵佳琳感觉得到他在发抖,声音透着关切,还有怒气。她轻轻扭身离开他的怀抱,但他又抓住了她的手。
「没事了,真的。」赵佳琳以微笑向他保证。她没有忘记颜雅棠的警告,但与英俊迷人的颜正贤面对面时,要相信那些话却更困难。「这里没有危险──」
「没有危险!」颜正贤把她更拉离崖边,强迫她跟着他走向古宅。「你不知道有种作用叫腐蚀吗?佳琳,那会让石崖变得像蛋壳!」
他终於停下来了,将她转身面对他,一手烦躁地扒过他的头发。「帮个忙好吗?不要靠近那悬崖。」
赵佳琳默然点头。没必要费事去解释她的想法,再说无论如何她也不想在颜正贤的面前提到颜雅棠,因此她乾脆回头往古宅的方向走去。
颜正贤跟上她,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肩,她也懒得甩掉它。
「我今天从姑妈那儿听到了一些事,」赵佳琳还是自动开了口,有点儿……备战之意。「几星期後我会再回来。」
颜正贤煞住脚和她脸对脸,两手握住了她的。「太好了!你的假期延长了?」
见他如此高兴,她只是淡淡一笑。「不算是。」
「但你会多留一段时间?」他的问题满怀渴望。
赵佳琳思cha0翻涌,随即笃定下来。「是的。」她愉快地回答,还挂着笑。「事实上,我要在此定居了。」
也许她不该告诉他──但是知道有一双眼睛看着,说不定会教他三思,别对一个妇人下手。「姑妈要求我留下来帮忙经营……她的事业。」
颜正贤脸上有gu类似怀疑的表情闪过,随即换上充满希望的微笑。「这是促使你留下的唯一理由吗?」
赵佳琳叹息,一面後退直到他放开她的手才停住。要是他听到这个消息就生气,气她可能会破坏他的计划,那她还会高兴一点。
「颜正贤,拜托你,我们已经谈过那一点了。我们不会超越友谊,如果你不能接受,就到此为止吧!」
他脸se一黯,但终於点头。
「我──很抱歉,我以为──」他安抚地咧嘴一笑,耸耸肩,继续跟在她身边,从衬衫口袋里掏了根菸点燃才又开口。「佳琳,你对我的理x思考有种影响力,我会更努力试着别得意忘形。」
赵佳琳点头,但一进古宅她就托辞告退,一个人进入了走廊。离晚餐时间尚有半小时,在厨房里让淑惠姨教她闽南话,那可b颜正贤的陪伴好多了。
……………………
夜里赵佳琳在床上辗转难眠,一心等着颜雅棠再度出现。
黑暗之中,昨夜梦里的记忆又浮上来,热得她脸上燥红,身t也不断渴望着。
她从没想过情形会是……那样。从没想过在嚐了一夜的ai情,即使仅仅在梦中t验之後,会感到独睡空床是多麽令人心痛地寂寞。
但是颜雅棠没有来,虽然她盼望见到他,需要和他说说话。子夜之後又过了许久,她终於试着入睡,心知颜雅棠若来了,猫儿也会吵醒她的。
他没有来。
隔天早上,颜正贤与其他员工一起送她出门。他给她一个兄长式的拥抱,在唐明开车送她和秀梅姑妈去机场时,跟着众人向她挥别。
她走後的那个月似乎漫长无尽,但每一日又过得飞快。有好多事情要做,她几乎没时间睡觉,可是却有很多时间去想──想颜雅棠的警告、想那场ai他的梦……以及那显然又全然不可思议的结果。
她怀孕了。
一直避免和任何男人接近,而且从大学之後就没什麽约会的她,居然因为和幽灵在梦中za缠绵而怀孕了。
……………………
秀梅姑妈在入境室迎接她,赵佳琳投入姑妈的臂弯,差点将她撞倒。唐明像过去那般接过她的行李箱,接着一行三人便走向停在外面的劳斯莱斯。
「一切──还好吗,姑妈?」赵佳琳一直按捺住x子,等到她们上了车往高速公路去才提出问题。她要如何以及何时才告诉姑妈胎儿的事,则是她心中未解的疑问。
「嗯,这几天我们有冷锋过境,前天晚上还下冰雹呢!哦,整理花园的老陈,前几天扭伤了脚踝,因为小白──」
「姑妈!」赵佳琳杏眼圆睁,瞪着身旁的娇小妇人。
秀梅姑妈惊讶地眨眨眼。「哦,你是说……我就知道。」她有些烦恼地点头。「正贤还在,下个月也还在,不过他目前出差去了。但他没有不寻常的举动,我们也一直在注意他。」
赵佳琳放心地叹口气,靠入皮革座椅内。「感谢老天。」
「但我恐怕霜寒损害了玫瑰,虽然围墙上的常春藤幸免於难。你应该看看现在的样子……」
赵佳琳微微笑着,闭眼倾听姑妈细述过去四星期来所发生的大小事件。不提别的,光是姑妈的轻松话语便缓和了她回到古宅的兴奋,使人不觉时间的流逝,等唐明将车停在宅邸大门前,感觉上像才过了几分钟。
「佳琳小姐,真高兴你回来了。」
赵佳琳自己也很高兴,因此给了张口结舌的建廷叔一个热情的拥抱。其他傻笑的员工,也得到同样的待遇,引来不少笑声与善意的玩笑。
「佳琳,恐怕你得自己住了。」片刻後秀梅姑妈伴她上楼时说道。「你的小猫长得跟野草一样快,而且上礼拜牠们跟小白好起来了呢!」
「哦,不!」赵佳琳以手掩嘴,只不过有一半是在开玩笑。「老天,牠们不是有样学样了吧?」
「就我所知,幸好没有。」秀梅姑妈笑着说,同时将赵佳琳住过的房间打开门来,让男管家提入旅行箱。「现在你休息一会儿,睡一觉什麽的。如果你起得来,那就一小时後晚餐见。再不然我就请淑惠把晚餐替你送来──」
「我会下楼的。」赵佳琳笑着打断她。
显然秀梅姑妈记得她头一回来到古宅的样子,但是除了时时刻刻意识到t内有另一个生命在成长之外,她觉得一切都很好,和从前并没有两样。而且为了让时间过快一点,她在飞机上已经睡过八个小时,弥补了时差。
「佳琳,见到你回家真好。」
赵佳琳已经从书桌底层的ch0u屉拿出林ai玲的日记,和衣柜中乾燥的红玫瑰,她转身看着姑妈。「回家真好。」她轻声道,这辈子从来没说过这麽真心的话。
但秀梅姑妈直盯着她手中的玫瑰。赵佳琳把日记放在床头几上,玫瑰则放在日记上,然後便心照不宣地迎上姑妈的眼光。
「晚餐见喽!」秀梅姑妈结束交谈,转身将赵佳琳留在安静的房内。过了一晌,赵佳琳坐shang,长叹一声倒卧下来。
一直不见古宅幽灵的踪影。他没有出来欢迎她,然而一如以往,她总是感觉得到他就在这古宅里。
赵佳琳颤颤一笑。她转头注视乾燥的红玫瑰,双手轻轻覆住平坦的小腹,默默地想颜雅棠知道了以後会怎麽说。
……………………
赵佳琳很早就到了饭厅,淑惠姨给了她惯喝的柳橙汁,接着显得神态忸怩。
「你有听到吗,佳琳小姐?」淑惠姨匆匆向被雨打sh的窗户投以忧虑的眼神。「就是那个──nv人的尖叫声,当幽灵护着她滚落山坡──」
「淑惠!」
管家一脸心虚,离开赵佳琳和窗户望向秀梅姑妈。
「够了。」秀梅姑妈微微责备,一边在赵佳琳对面就座。「麻烦你替我倒杯矿泉水好吗?」
「好的,太太。」
赵佳琳先注视姑妈,再看看淑惠姨急忙离去的背影。雨水正或急或慢地敲打着窗户。「我们不能告诉她实情吗?」
秀梅姑妈淡然一笑。「我们试过,但淑惠aisi了那个吓人的幽灵,我相信说了也没用。」
「或许我们可以在报上登些什麽,修正历史。」赵佳琳提议道。「说颜雅棠的确是si於谋杀,而且──」
「而且提出证据吗?」
赵佳琳面容垮下。秀梅姑妈撇嘴一笑,一时间有点後悔自己用了那些字眼的样子,但赵佳琳只是耸耸肩。那晚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们都没有提到颜正贤或颜雅棠的事,不过赵佳琳却为她感觉到心ai的幽灵就在附近而心中窃喜。
她很晚才shang,尽管在飞机上睡过了还是感到十分疲惫。赵佳琳长叹一声,关掉床头几上的台灯,钻入被窝里。
也投入对颜雅棠的思念之中。
躺在这张床上带回了那些她小心压抑的记忆。赵佳琳望着凝重夜se下的天花板,想起那发生在将近六十几年前的za缠绵之夜。
现在她t内有一个小生命在成长了。
即使尚未看医生,赵佳琳便知道时间会扫除她最後的一丝否认和辩解。压力从未曾令她的月经延迟,她也从来没那个好运至少逃过一天的痛苦。所以她才会在医生的办公室里问了那个不合理的问题。她也得到了回答。
那实在是难以想像,太不可能了。当时她变成了林ai玲,回到了他的时代。而她又以林ai玲的身分进入梦中……
赵佳琳抱住枕头压下一声哭喊,紧紧闭眼,激烈地喘气。在她离开的时间里,所有发生过的事都显得好不真实、好遥远、也好陌生。可是现在──她身边的一切、她触目所及的事,都为那吊诡的事实提供了证据。
随着深长的嗟叹,她翻身仰躺,试图将眼前不可能的事情理出个头绪。悬崖──一定和悬崖有关,因为两次……
可是有好多次她到悬崖上,都没有回到过去呀!
除了悬崖之外一定还有别的。是因为日、月、年的时间关系吗,还是因为某些事情突然跟过去对应,才造成了时空再现?
赵佳琳摇头,失去了耐x。想解释出个道理,不过是无谓的嚐试。
一时之间她动也不动,随即翻身开灯,从几上抓过了林ai玲的日记。
二月十八日
我很确定我已怀了我ai人的孩子。今天早上我对他说了,而他似乎很高兴。我想他更加ai我了──因为他叫我「我的ai」。老天爷啊,希望祢给我们的考验结束了。
赵佳琳早已熟知这个段落的每个字,几周来也一闭眼就看得见它们。可是再次读起泛h纸张上的墨黑笔迹,仍有心悸屏息之感。她看了一眼收音机闹钟,便熄灯慢慢躺回床上。
子夜时刻已过,现在就是二月十八日的清晨了──也是写在林ai玲的日记本上的日期。
赵佳琳将被盖拉过头顶,郑重发誓无论如何都不在这一天离开古宅。
……………………
二月十八日的早晨寒冷而晴朗,昨夜的雨水在植物、道路,和水漥上都结成了霜。到了中午气温进一步降低,古宅的厅堂里都开起了暖气。
除了到玫瑰花园走走之外,她一整天都待在屋内,和秀梅姑妈一起看看帐目以及往年一些销售记录。无论外面的世界有什麽力量,她都无意被x1引走出古宅。
终於到了傍晚,一天下来并没有发生异常的事……这令赵佳琳再满意不过。
颜正贤出差尚未回来,赵佳琳虽不期待与他相见,但也知道无法避免。在这之间还得考虑到颜雅棠……和孩子。
是夜晚餐之後,令人等得心焦又害怕的颜雅棠幽灵在她房中现身了。
一如往常,赵佳琳立刻就察觉到他在身旁,那种感觉b他没有露面的时候强得多。她从自己的日记上抬头,接着停笔靠入椅中。
他的嘴角微带笑容,穿着一贯的黑与白。他英俊的夺人气息,黝黑的眼眸明亮如切割过的宝石,漆黑的头发仍然短齐,然而看起来较过去来得轻便。
「佳琳,欢迎回家。」
她笑笑,这不是轻松的时候。她啪地阖上日记,收入书桌的上层ch0u屉,然後离开座椅。想到她只穿了大号恤衫,没穿x罩,她将手臂叠在x前。
「毋免歹势。」
赵佳琳皱眉,立刻在脑中搜寻那几个清楚说出的字。原来他知道她在学闽南语了,是吗?她猜想他还知道什麽,随即抛开那个念头。那个话题,马上就可以讨论了。
「不要怎样?」她终於问道,还是放弃了。
对她皱眉苦思的样子笑了笑,颜雅棠解释。「害羞,不要害羞。」
赵佳琳作个苦脸,但仍没放开手臂。他抿唇微笑,站立在床边。「很高兴再见到你,佳琳。你不在,这房子都不一样了。」
她凝望他一眼,为他的出现、他深沉男x的优美和他脑中闪动的ai意而心慑,然後耸肩叹了一声。
「雅棠,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吗?」
赵佳琳探寻他的眼与面容,寻找一丝捉弄或揶揄的迹象。结果一无所得,只是让她更难开口。她走到床边坐下──重重地坐下。
「你──不记得了。是吗?」
颜雅棠随她转过身,温柔地笑着。「我忘了什麽,我的ai?」
赵佳琳闭目一刻,身躯轻颤。她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他对这件事的印象和崖上俩人共舞的那次没两样。
她睁开眼,仰头与他相望。令她意外的是,她开口的声音很稳。「最後那一夜,我离开之前的那一夜……在你警告我颜正贤居心叵测之後……」
「是的,我记得够清楚了。」颜雅棠生气地打断她,眉头紧皱。「他已经──」
「这事跟他无关。」赵佳琳深深x1气,再慢慢呼出。「那一夜──那一夜,你──我们──」
她摇摇头,气自己突如其来的羞涩。「那一夜我们睡在一起。我以为是梦,因为我变成了林ai玲,可是──」
颜雅棠震惊的表情令她默然无语。「睡在──一起?」
她点头,满面红霞。「za。」
又是一阵皱眉,浓眉还扬高起来。「我无法相信──」
「呵,你最好乖乖相信!」赵佳琳冲口而出,突然愤怒异常,不过音量一直未超过悻悻的耳语。「因为你是我二十岁後第一个同床的男人,我很确定我不是自己受孕的!」
颜雅棠猝然直身,僵y如石,表情几乎是滑稽的。「受孕?」
「就是怀孕、有孩子──随便你们以前是怎麽说的!是你的孩子,你该si!」
赵佳琳跳起来冲到窗前,她拨开窗帘,两手支上窗台冰冷的木头,望着黑且雾蒙蒙的夜se,眼里盛满了泪水。
「我到悬崖上──就和第一次一样──和後来的许多次都一样。也和你来跟我跳舞的那次一样……」她的声音渐低,清了清梗在喉中的泪水。「就像那一次,你……变成了真人,我们可以接触……」
颜雅棠一声不吭。赵佳琳将脸埋入手中,疲倦地r0ur0u眼睛,终於又转过身来。他未曾移动,一迳盯着床。
「你能解释给我听吗?」她无力地问。
他缓缓抬头看她、看她的脸、看她平坦的小腹,继而摇头,仍不说话。在那一夜,她愿意付出一切,只要能知道他在想什麽。但她只是靠在窗台,隔着丝绒窗帘倚着冷y的木头。
「算了吧!」她不能──但是他能。反正他什麽也不能做。赵佳琳闭目片刻,凝聚力量,然後定定地望着颜雅棠。
「上次你警告我颜正贤有y谋的时候,提到的假遗嘱──我想知道他藏在哪里。在这儿吗──在古宅?」
颜雅棠浑身僵直,眼睛眯起,他走向她,一步、再一步。
「别招惹那个无赖,佳琳。那个人狡猾得跟狐狸一样,要是他发现你在他房间──」
「原来在那儿!」赵佳琳胜利地大叫。「在哪儿,他藏在哪儿?」
当颜雅棠一迳摇头,表情封闭,赵佳琳冲向他,停在盈寸之前。
「雅棠,你一定要告诉我。如果我能找到文件,我们就抓到他的把柄了。我们有了证据,这样他若想g什麽g当──」
「够了,别再说了。佳琳,我不要你靠近他。」尽管字字透着口音,他的语气严厉,不容争辩。
赵佳琳旋过身,猛吐一口气。「你不讲理!」她倒在床上,朝天花板瞪着。突然间,跟他共享这张床的记忆又历历在目……
她搥打最近的枕头,出声开骂。
「佳琳,这种话太不适合──」
「哦,少来了!」
过了一会儿,颜雅棠全然地沉默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抬脸看着他叹了口气,然後耸耸肩又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