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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玄序第二眼才认出那是前晚跟在吴虞身旁的女修,相比起昨夜的不染凡尘,她的白衣已经被血浸透,嘴角的血迹更是发黑,散乱的发髻更显得狼狈异常。玄序匆忙地跑上前去,抬着手却又不知所措。

他想帮忙却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干巴巴地叫到:“姐姐。”

依慧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咳出一片血沫:“帮我找些水来。”

玄序着急忙慌地跑到阳台上,他记得吴虞会在那喝茶,所幸桌上的茶壶里还有些剩余,他立刻把那只壶捧到依慧面前。

依慧就着发苦的茶水吞下几枚丹药,在心里怒骂狗男人,但面上依旧端庄,就地打坐调息。

玄序只在边上安安静静地看着,等依慧睁开眼睛才开口问道:“姐姐,您好些了吗?”

依慧从袖子里抽出手帕擦干净嘴角:“无事。”只不过悫君那个狗男人明明可以直接把她拍飞,却把她拍进土坑里,可惜了她的衣裳。

还没等她回过神,玄序就抓住她的衣袖:“姐姐,孟峥怎么样了?你刚刚说仪正要杀了他。”

依慧叹了口气,掰开玄序的手指抽出自己的衣袖,正坐在玄序面前:“这件事,我们宗门要替大师兄向你赔罪。”

玄序愣了一下:“为什么?”

依慧深吸一口气,准备从头解释孟峥的所作所为,却不料玄序满脸怒意地吼道:“你们不能这样!”

依慧一愣,玄序浩气凛然地继续说道:“姐姐,你们不能这样!吴虞也说是孟峥有错,可孟峥唯一的错就是纵容我在山上呆了太久!有错的是我!是我信誓旦旦地向孟峥保证我记得路能带他下山!是我软磨硬泡他才松口再留久一点!是我害得他受伤!你们不能怪罪孟峥!该罚的人是我!”

还没等依慧回过神,玄序就抹抹眼角起身向外走去:“我去拿东西清扫。”

依慧也只能做到表面上的端庄,等玄序的脚步声消失后才猛锤一下大腿:“不是,他没脑子吧?”

修鹀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后:“谁?”

依慧接过修鹀手中的包裹:“我去隔间换衣服,你把玄序带回来。这个时间悫君应该被赶出来了,别让他被悫君拦住。”她心疼地拂过胸口已经干涸的血迹:“玄序,脸上有疤的那个小东西,看来脑子不太好,不出意外是往药塔去了。”

修鹀虽然还有疑惑,却也照做了。他眼力极好,因此立刻看见正冲着悫君龇牙的玄序。

修鹀看见玄序的脸立刻放下心来,落在远处,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

他看见悫君从戏谑到茫然,最后眉头紧锁。

等他走进时玄序正疾言厉色:“我与您不过有几面之缘,污蔑您一句您就已经动怒,孟峥与您相识一定不止一朝一夕,您在这里污蔑他他该有多难受!就这些时日的相处我都能看出孟峥极为敬重您,您却在这里编排他的不是!孟峥知道了该有多难受!”

仪正不由自主地抹了把脸,看见修鹀立刻指着玄序说道:“带走,蠢地我有些烦了。”

修鹀上前行礼后才按住玄序的肩膀:“玄序?”

玄序有些茫然地点头:“是。”

仪正转身就走:“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玄序立刻龇牙咧嘴:“我可没给锦叶衣数过!你别乱讲!”

修鹀捂住玄序的嘴:“姐姐让我带你回去。”

玄序看见仪正已经消失在视野里才点头,等修鹀放开他后才乖巧地说道:“我先去拿洒扫的工具,马上就回去。”

修鹀摇头:“不必。直接回去吧。姐姐让我带你回去,应当是有事的。”

玄序这才点头,看着修鹀谪仙般的面庞愣了一下,连忙摸了摸脸,这才发现没戴面纱,急匆匆地从胸前翻出来戴上。

修鹀皱起眉头:“怎么了?”

玄序低下头:“只是觉得您和那位姐姐很是登对。”他忽然想起这句话颇为冒犯,连忙摆手:“我乱说的,只是那位姐姐也好看极了,像雪后白梅一般……”

修鹀轻笑一声,极为赞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有眼光。”他的眼中像是冰川渐融:“只是雪后白梅……这倒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赞姐姐。那你觉得我怎样?”

玄序犹豫片刻后又不自觉地压住面纱,生硬地转移话题:“别人是怎么夸赞姐姐的?。”

修鹀看他的态度心下了然,对玄序的表现颇为满意,有些骄傲地冷哼一声:“那些没品的东西怎么能懂姐姐。”

修鹀拉着玄序的衣袖往回走:“走吧。”他又打量玄序一番:“这衣裳是我穿过的,改天给你拿些好货。你刚才和悫君说了什么才让悫君不快?说来听听。”

玄序的脸色又沉了下去:“这事就是他不对,他竟然在我面前污蔑孟峥,他竟然说孟峥要害我!我反驳几句他就不高兴了,于是我问他若我和吴虞说是他要害我才放出妖兽他会怎样想,他就逃了。”

修鹀“哦”了一声:“万一悫君是对的呢?”

玄序冷哼:“怎么可能?孟峥人那么好,他若是要害我,又怎么会给我熬药治嗓子,还给我治腿?”

修鹀看向玄序的眼神里有一丝怜悯,不再搭话,直到把玄序带回依慧面前时才说道:“姐姐说得对。”

依慧已经换了一套淡鹅黄的襦裙,正在往束好的发髻上簪绒花:“你明白就好。”她将那朵淡绿色的绒花别好后才向玄序伸手:“玄序,你愿意先去我那里住几日吗?师兄和师傅这几日恐怕都没什么空闲。”

玄序皱着眉头:“如果孟峥和吴虞都没什么空闲,我更该留在这里不是吗?做饭,拾柴,洒扫这些我都会,这些事情总要有人做的。”

依慧恬淡的笑容僵了一下,立刻柔声说道:“玄序,你还小,咱们宗门还不至于让你操持杂事。”

玄序也分毫不让,正色道:“可若我什么都不做,一定会寝食难安。这世上哪有吃白饭的道理,吴虞待我已经够宽容了,甚至要免去我的诊费,若我什么都不做又哪来的脸呆在这里。”

依慧终于收起笑:“就当是孟峥和悫君欠你的。”

玄序皱眉:“为什么又扯到孟峥!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是孟峥的错?是不是仪正和你们说什么了?明明孟峥是你们的师兄,你们却不信任他,他该有多难受!”

“你那么信任他,他确实该愧疚。”吴虞从窗外飞身进来:“慧慧,还好吗?”

依慧点头:“多亏方解师兄赠我的丹药,明日大约就好了。”

修鹀规规矩矩地行礼后才说道:“师傅,悫君已经离开了。”

玄序冷哼一声。

吴虞走到依慧身后,把一朵歪斜的绒花扶正:“看你的意思是想带玄序走?”

依慧面不改色:“是的。总归是咱们师门亏欠玄序,我和修鹀轮流带着您也放心些。”

吴虞看向修鹀。

修鹀负手而立,正色道:“我没意见,我听姐姐的。”

吴虞理好依慧的发饰后转身给玄序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衫:“不准。”

他没给依慧质疑的机会:“不准。”他看着玄序:“我再问你一次,如果你先前的宗门来赎你,你要跟他们走吗?”

玄序看了一眼依慧,又看了一眼眼神一直在依慧身上的修鹀,最后看着吴虞,小声说道:“你们不赶我走我就不走。”

依慧大约清楚吴虞是什么意思,起身推了玄序一把,轻声说道:“喊师傅。”

吴虞没什么反应,依慧叹了口气,又推了一把愣神的玄序,声音大了些:“愣什么,快喊师傅。”

玄序这才回过神来,怯生生地试探道:“师……傅。”

吴虞立刻应下,把玄序拥在怀里:“现在总能安心留下了吧?”

玄序只觉得胸口一震,积累许久的委屈一下子随着眼泪冲了出来,抱着吴虞痛哭起来。

依慧等到吴虞的脸上出现求救的表情后才伸手扒拉玄序:“该我了。来,喊师姐。”在玄序看着她问好后依慧立刻用手帕抹干净玄序的脸:“好,去喊师兄。”

玄序立刻挂着新涌出的眼泪对修鹀行礼:“师兄。”

修鹀点头,看到依慧示意他把玄序带走后立刻说道:“和我去挑些衣服吧,给你拿大一些的,穿上舒服些。新衣裳过几天再给你做。”

玄序抽泣着看向吴虞,吴虞点头:“去吧。”

修鹀牵着玄序离开。

依慧立刻冷下脸问道:“师兄怎样了?”

吴虞叹了口气,像是脱力一般瘫回床上:“不怎样。仪正也没打算杀他,做给我看罢了。”

吴虞沉默片刻后问道:“慧慧,我偏心吗?”

依慧冷笑:“人心都是偏的。您若是不偏心,师兄现在应当被逐出师门了。”

吴虞叹气:“是啊,人心总是偏的。小峥……说我偏心。”

“是哦。您是在悫君和姐姐两头找到了平衡,悫君来一趟您就去找姐姐一趟,可师兄除了忍着哪敢管您哦。”依慧漫不经心地说道。

“所以你也觉得我偏心?”吴虞心事重重地问道。

“是哦。”依慧起身走到吴虞床边把被子盖在吴虞身上:“师傅,一个窝里孵出来雏鸟都有最瘦的。您也无需顾虑太多,总归现在最瘦的那个是玄序。”

她放下床幔:“您先歇息吧,您要是垮了,咱们这个家才是完了。”

玄序坐在凳子上等着。

修鹀正在翻找自己的旧衣裳。

他也没问玄序的喜好,觉着差不多的就拿出来放进箱子里。

玄序有些无趣地晃着双腿。

直到修鹀拿着一套宽松些的暖黄色中衣走过来:“先换上,你穿在里头那套有些太小了,穿着紧身的衣裳睡觉会做噩梦。”

玄序应了声好,接过衣裳后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修鹀。

修鹀皱眉:“怎么了?”

玄序垂下眼睛。

修鹀看见他耳朵泛红心下了然:“你叫我什么?”

玄序低着头小声说道:“师兄。”

修鹀转身去翻找别的衣裳:“那你是在怕羞?”

玄序趁着他转身飞快地扒拉下自己的衣裳,换上那套中衣。

确实舒服了一些,袖口和领子宽松了不少。玄序刚呼出一口气,修鹀就将一套鸦青色的衣裳丢给他:“试试。”

玄序刚穿上长衫修鹀又找出一套护腕,也没问玄序的意见,有些强硬地给他套上,又调整了一下腰带的位置,这才皱起眉头说道:“看着还像那么回事。”

玄序垂着眼睛任他摆弄。

修鹀给他挂了个香囊,这才又丢给他一双黑色的短靴:“应当是合脚的,穿好,把衣裳带回屋里收拾好再到药塔去,我看师傅得先歇息了,别打扰到他。”

玄序应声后修鹀急匆匆地走了。

玄序把那些衣裳拖回自己的小隔间整理好。那些衣裳虽然看不出华贵,但一摸就知道不是什么便宜货色。

整理时他看见被压在箱子底下的那套旧衣裳,那是锦叶衣买下他时觉得看不过眼随便给他套上的。虽然宽大又老旧,颜色也灰蒙蒙地看不出原样,但至少能遮蔽身子。

玄序心头一抽,还是把那件旧衣裳放回箱底。

修鹀一边给依慧打下手一边如实告知玄序的情况。

玄序换衣裳的时候他趁着转身的空隙瞥了一眼,只见到满身疤痕。

修鹀接过依慧手上的铲子:“比看着更瘦。两排肋骨都凸起来,几乎只挂着一层皮。”他皱着两条对男子而言略微纤细的眉毛:“说是锦叶衣从坟地里刨出来的我都信。全身上下也就那双眼睛能看。”

依慧叹了口气:“这还是在师傅手底下养过几天的。”

修鹀把依慧推到饭桌旁,自己则占着灶台:“而且……说实话,我摸了骨头,他结丹应当在十五左右,可看着也只像十三四岁的样子。又矮,我给他找的衣裳都是我刚被送来时穿的,略大些的他都撑不起来,可见结丹前也没被细心养过。”

依慧皱起眉头:“别在他面前说这话。”

修鹀点头。

依慧思索片刻后继续说道:“也别说孟峥的事情,这事就先按他的理解来吧。现在与他讲这事他恐怕难以接受。”依慧叹了口气:“孟峥……呵呵,我明天再去告诉孟峥这件事。”

“对了。今天他还因为这事顶撞悫君。”修鹀有些无奈:“悫君被气走了,恐怕这几天都不回来。”他补充道:“难得清净。”

依慧看见有个瘦小的影子匆匆地往药塔来,恹恹地说道:“不好说。悫君总归要来表示一下的,毕竟孟峥是他的人,他得给孟峥收尾……顺便给师傅一个台阶下。”

“给师傅?”

“对。看师傅的意思是想饶过孟峥的,但孟峥确实触犯到了师傅的底线,因此师傅很纠结该怎么处置。人心都是肉长的,孟峥哪怕真的只算陪嫁小厮,暖床那么多年也该有些感情的。”依慧的眼神有些阴郁:“而且……如果师傅如果把孟峥赶出去,悫君才会是那个无情的人。”

“你过来晚,不知道这事。”依慧皱起眉头:“孟峥当时中了咒术,双目不能视物,自然不能再当悫君的副将。所以悫君把他送到这里治病。说是治病,但其实也是变相废弃,若是治不好也就不必回去了。”依慧骂了一句“狗男人”:“之后我来了,你也知道我来的原因主要是为了学医,但悫君不那么想,悫君以为姐姐送我来是为了争宠,因此逼孟峥进门。之后……他给孟峥下了药,不管当时孟峥和吴虞是怎么想的,结果都是悫君把孟峥抬上了吴虞的床。”

依慧忽然开始整理自己头上的绒花,不久后玄序急匆匆地走进屋里。

修鹀看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一边盛饭一边说道:“你帮姐姐把绒花都拿下来吧,姐姐戴着怪沉的。”

玄序立刻走到依慧身旁,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花拿下来,放到桌上。

玄序看不出挑食,修鹀觉得自己做的饭平平无奇,但玄序却认认真真地吃着,饭后也主动要洗碗。

修鹀把他拦到边上,给他一个食盒:“带回去,轻轻地放在师傅屋里的矮几上,一定要轻,然后乖乖去睡觉。明早我去叫你起床,你要是先醒了就在屋里等我,别吵到师傅。”

玄序乖巧地捧着食盒往回走。

依慧等他走远才接着先前的话题说道:“后面的是我猜的。悫君应该是也用什么条件威胁吴虞,才把孟峥抬上去的……或者……那个条件威胁到的是孟峥。”她皱着眉头,脸上出现一丝厌恶:“后来他发现吴虞和我的只有师徒之情才没有紧着逼孟峥。”

一条木盒突兀地砸到餐桌上,依慧倒是并不惊讶,反而是修鹀立刻做出姿态,却看见一个身穿暗红直?的人影斜倚在门框旁,懒洋洋地问道:“在说孟峥?”

依慧点头。

那人嗤笑一声,大咧咧地进门,走到依慧旁边坐下:“我听悫君说他犯事了?”他看了一眼面色不虞的修鹀:“还有吃的没,没有现成的就给我弄点。”

修鹀冷着脸拿了几个馒头给他,在依慧身旁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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