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节
她不知道怎么劝王葛,再回想专娘子这几天的强颜欢笑,邹娘子为自己的后知后觉自责不已:“单靠我和刘郎君收集消息,太慢。如果事情真如咱们推断的,那谍人势力必定是准备了许久。我近来才察觉,根本来不及,没有时间给我查,甚至连一股谍人、还是数势力交锋我都不知。”
她的愤慨随着愧疚上涌:“他们只冲你来,或别的木匠师也是他们下手的目标?我全不知、不知!”一把匕首自她袖间闪出,寒刃替代满腔不甘直入泥土,唯柄卡在地上。
王葛有疑惑要问,可目前情形,还是暂别开口了。
“刚才我看见阿专了,我最恨的是,我身板宽,代替不了阿葛你,也代替不了阿专。”邹娘子左手捂住双目,哽喉:“她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呢,没想到现在和你一样高了。我原先怎么就没往这方面想,她长姊的脸庞跟你就挺像。”
她手臂放落,问:“阿葛,其实你一直知道,我们几人跟你同吏舍居住,非吏署随意安排吧?”
“是,我知。”
“那你可知建兴元年朝廷就下令,辽东郡和玄菟郡的客女到次丁年纪后,必须移出主家户簿,她们还可跟兵户女一样从军么?”
建兴是成帝在位的第二个年号,也是最后一个年号。
“不知。”王葛只知“客女”是部曲之女,非奴婢。
一般来说,客女的契期会跟长辈一致。打个比方说,如果铁风有女儿,铁风契期到了后,铁女娘便随铁风一起恢复自耕农户籍。倘若铁风续契,铁女娘未及许亲,将重新成为客女。再如果,铁风签的是长契的话,导致铁女娘到成婚年龄仍是客女,那么铁女娘许亲的人家很可能也是部曲、佃客。
为主家耕地的佃客,是会跟着土地交易而转移卖身契的。
王葛不由揣测,辽东、玄菟二地这项政令,是成帝对女子地位改革的试探之一?与女娘可为匠吏的政令一样?
邹娘子手按匕首柄端,说道:“专娘子、南娘子是客女出身。我与她二人在防戍亭结识,我们跟儿郎一样,听凭武官命令,不惧苦,也不惧死。我们约定,活着时要彼此扶持,赴死时则各凭本事!危难之际,弱者当以身为盾,护强者周全!”
她手一用劲,整只匕首入土,容色不再颓丧,取而代之的是坚毅!“此约定,非认定弱者该死。阿葛,你记住,女娘想在这个世道闯,挣功劳、挣地位,比儿郎难太多了。如果没有足够强的女娘登上高位,怎么帮扶更多的女娘?我等既立此约,理当遵循。阿专不会怪你,专娘子也不会。所以你勿自怨,好好制木,才是你该做的。”
王葛欲言又止,她想问既然有猎鹰,为何不早放出,有它们巡视空中领域,秦吉了敢来么?还是猎鹰数目有限,不得已才从别处调遣回来?
罢了,问有何用?连院门都出不去,与其让邹阿姊的愁绪雪上加霜,不如一心制木,默默陪伴。
悠扬的哨音在院外响起,是刘清用树叶吹扬州小调,音声时而婉转低缓,时而雄飞鸣亮。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暗势力的猖狂,今早接到看管王葛的命令,他便知道不需他插手查谍人一事了。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就踏实等待。唯一还能帮王葛的,就是用故乡的小调,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人在煎熬。王葛,好好制木,其余的交给段功曹史,相信段功曹史。
入夜。
距离襄平很远的地方,一只千人队伍越过山林,围好新的营落。数十新兵迅速吃完晚食,利用夜训前的空闲来营边看一种新兵械:飞辕车。
此兵车可两两相连,组成一种防御阵,叫飞辕寨。
武官允许桓真他们抽出兵车上的铁枪,刚才乍看就觉得铁枪不少,每人上前拿,竟多达三十根。
裴兼掂着铁枪重量,更觉得匪夷所思,问武官:“此车是哪个大匠师制的?”
“不知。以后还会来新的兵械,可能比飞辕车更令我等惊奇。你们记住,以后关于新兵械,能告诉你们的,细听、记牢,我不主动讲的,什么都不要问。”
“是!”
王恬凑近桓真,悄声问:“跟破解杀木匠师情报有关吗?”
桓真摇头:“咱们发现的情报仅是推测,至今也不知是谁杀了我方斥候。再有,防戍营离襄平太远,此消息送没送到东夷府还不知呢,就是送到了,也得结合其余情报审慎分辨。”
王恬一脸失落,没兴致看飞辕车了。“桓阿兄,你说……那名斥候死前拼尽办法留消息,如果知道留了没用,他后悔吗?逃命的时候,千钧一发,不耽搁时间抠那五块树皮,不想着寻找第六棵树,说不定不会被围住呢。”
“推己及人,兴许有后悔念头吧。但是再将他置于当时境地,我信他仍会那么做。拼一线生机,还是坚持忠义初心?只有真正临其境才知道。我们不要揣测他会不会后悔了,有损他的忠义。”
“好吧。那你说……飞辕车跟王葛……”
“嘘。以后都不要提她。”
“哼,要我说,情报根本不用汇集、不用分析,换我是敌国谍人,第一个杀她。”王恬撇撇嘴,嘀咕。
“啧!”桓真气够呛,这熊孩子!
303 博弈
“桓阿兄变了,不喜听实话了。”王恬似笑非笑。
桓真看对方,熊孩子长本事了,一时间竟让他分辨不出是认真讲,或仍是玩笑。他反击:“以后我是斥候,你是骑士,你被我套出的话,自然句句为实,何来喜或不喜?但你休想听到我讲实话。”
王恬咬牙:“还没定下来呢,我还有机会!”武官说了,明天是最后一次斥候兵的选拔,落选者进骑士训练营。是训练营,非直接成为骑士,意味着还要经历一段时间的练兵、考核。倘若再落选,进步兵训练营。
桓真一副气人的鼓励模样:“嗯,几十人争一个名额,你好好努力。”
王恬把牙咬得咯叽响:“咦……桓阿兄你就是变了、就是变了!”不再让着他、哄他了。
桓真向飞辕车方向扬颌,王恬望过去。桓真说道:“我帮你问过武官了,若步兵训练营也呆不住,可直接成为辎重兵。去吧,提前推一下飞辕车,别力气不够。”
王恬委屈巴巴的撅嘴:“阿兄是将与我分别,怕我不舍吗?何必用这种方法。”数十预备兵,仅选出桓真、裴兼两名斥候,明天最后一拨竞争了,考核过程肯定更严。再说就算他被选上,执行任务也未必和桓真一起。“我知咱们以后不能轻易相见了,具体何时走,能跟我说么?”
“阿恬,山阴县有仲秋施粥的风俗么?”
“有。”王恬心沉,这是本月随时离开的意思。
“都城也有。”桓真眼眸始终明亮,这回看对方,是真正的鼓励。“我期待与恬弟都城相见。”
“嗯!到时你我弈棋。”
桓真苦笑,棋局中,阿恬仿佛生而知之,下遍军营无对手。
尽管不舍,尽管有了预感,王恬还是没想到,桓真、裴兼连夜便离开了骑士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