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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消失

 

这个问题让他微微一愣。那日薛怀玉当着母亲的面吻了自己的场面还记忆犹新,尽管母亲那时什么都没说,但薛汶预想的是,这件事包括薛怀玉这个名字,短时间内都最好不要提及。

“为什么问我?”出于掩饰,薛汶下意识地反问道,接着又回过神来,补了一句,“我也不清楚。”

“……那你和怀玉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母亲闻言顿了顿,又问。

“什么怎么想的?”薛汶再次用了一个标准的敷衍句式。

游月盈对于薛汶话语中几乎本能的回避感到无奈。她清楚自己作为一个母亲来说挺失败的,但直到这一刻,这种失败的无力感才格外真切地袭上心头。

“那天晚上你到家之前,他直接打电话跟你父亲坦白,说那些照片也是真的,是他强迫了你,”她难得主动地讲起了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你父亲当然不满意,所以才有后来那些决定。”

尽管只是寥寥几句话,但这已经足够让薛汶想象出父亲当时有多愤怒。而让他觉得很可笑的一点在于,最初要把薛怀玉接回来这件事其实就是父亲提出的。

大抵那人确实老了,希望晚年有人能陪在身边,所以在得知亲儿子的双亲早就去世后,格外坚持要把人接回来。可傲慢如父亲那样的人大概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自己既没有生恩,也没有养恩,凭什么对方会愿意回来。

“那您呢?”沉默后,薛汶依旧没有回答,而是反客为主地对母亲问道,“您对于这件事又是怎么想的?您不是都看见了吗?”

游月盈面对这个回到自己身上的问题,许久都没有说话。

对于薛怀玉这个亲生儿子,她的感情是很微妙的。

第一次见到薛怀玉的时候,游月盈以为时隔这么多年见到流落在外的亲生骨肉,自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血浓于水的感觉。毕竟再怎么说,十月怀胎时他们曾经通过一条脐带紧密相连。可当她看到那张漂亮,且眉眼间和自己年轻时隐隐肖像的脸后,唯一的感觉竟然是陌生。

她想,哦,原来这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她脑海中想的是——幸好亲生孩子没有在薛家跟着自己长大。

这个恶毒且偏心的念头将她吓了一跳,随之而来的,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对薛汶产生了愧疚。

她向薛怀玉提出回薛家的请求,后者没有立刻回答好或不好,而是问她:“我回去,那你现在的孩子呢?他要怎么办?”

游月盈无言以对。

在一阵漫长到窒息的沉默后,她已经做好了薛怀玉拒绝的准备,结果那人最终却说:“我会回去的。我替你们去爱他。”

所以,薛怀玉当着她的面吻住薛汶的时候,游月盈的内心实际上什么波澜都没有。

她早就预料到了。

“阿汶,”再开口时,游月盈也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反问薛汶,“你想结这个婚吗?”

薛汶定定地望着坐在沙发上的母亲。

游月盈看起来变得很疲惫,只见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你告诉我要怎么做。”

然而薛汶伸手拍拍她,说:“妈妈,我的事情我会解决。至于你要做什么,你自己决定。”

熬过料峭的晚春后,阳光终于变得温暖起来。七月的纽约步入盛夏,就连吹过曼哈顿的风都裹着一团闷人的水汽。

机场的抵港大厅外,一辆保时捷911正停在路边。

扎眼的亮黄色涂装硬是让911高雅经典的流线型车身设计透露出一股骚包气息。而比车更骚的是靠在车上的车主。只见那人白金色的头发被随意地向后捋起,露出一茬底下长出来的黑色发根,脸虽然被一副巨大的墨镜遮挡着,但即使如此,只要长了眼睛的人大概都能从那咧开的嘴角和洁白牙齿得出“这人应该挺好相处”的结论。

薛怀玉一走出航站楼就看到了笑得像个二傻子的jayden,对方同样很快就发现了他,热情似火地朝他挥手打招呼:“aye,what,sup!好久不见。”

保时捷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穿过皇后区和布鲁克林,一头扎进了拥挤的曼岛。周末的街道车流拥挤,长龙在一个个红绿灯前缓慢的蠕动,别说是保时捷,哪怕再快的车来,也只能以20公里每小时的龟速移动。

漫漫的堵车中,薛怀玉难得主动地开口寒暄:“最近在做什么?”

jayden把着方向盘,回答道:“享受生活。”

“女朋友呢?”

“分了。”

对此薛怀玉是一点都不意外。

这家伙虽然对朋友好,但在感情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花花公子,标准的纨绔,从大学时起就保持着平均三个月换一次对象的频率。

当然,大部分时候是jayden被踹。

“家里没催你回去接手生意?”

“我爸身体好着呢,干到七老八十不是问题,”jayden满不在乎地说,“怎么你还替他们担心起来了。”

jayden母亲是一代移民,靠自己读书工作留在了美国,在和身为知名企业家兼国会议员的丈夫结婚前,就已经是圈子里知名的顶级律师,赢过不少大众耳熟能详的案子。

照这样的出身,jayden多半也是要按照典型的精英模式去培养的。

事实上,这家伙从小到大接受的也确实是最顶尖的教育。以他的脑子和性格,只要愿意,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企业接班人,甚至和父亲一样涉足政坛,把金钱和权力都握在手中。

可惜这家伙实在过于有自己的想法了。

在他十六岁看完曾外祖父传下来的全套《资本论》,并高喊出“打倒资本主义”的口号之后,jayden便被父亲单方面褫夺了从政的机会,并不得不承受资本主义的折磨,从此只能游手好闲,被富裕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无论如何,家里的生意早晚是要有人接手的。

薛怀玉见他还是老样子,也不再废话,切入正题问道:“之前拜托你的事情如何?”

车里静了几秒,紧接着jayden伸手,把鼻梁上的墨镜扣下来一点,瞪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珠子回答说:“我向来乐于助人,但你真的不先告诉我底为什么要起诉于朗吗?总不能是终于回过味来了,打算给当年的事情一个交代吧。”

两人大学同窗四年,是关系十分亲近的好朋友,但薛怀玉毕业后就回了国,到现在少说有七年没和jayden见过面了。

而这七年里发生了什么,薛怀玉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他不轻易提起自己的事情,jayden也很有边界感地不去刨根问底,但后者倒是隔三岔五就会主动找他聊天,也不怕没有共同话题。

“说来话长,”薛怀玉顿了顿,“我父母不是在我大一的时候出意外走了吗?得从那一年开始说。”

他把这七年适当地压缩删减,简单跟jayden交代了来龙去脉。

后者听得兴致勃勃,说:“哦——你哥的名字我好像听我爸提过。于朗胆子还挺大的,这种事也敢想着掺和进去捞点油水,他应该不知道你哥的做事风格是什么样的吧。”

说着,jayden反手从椅背后面抽出一个文件袋,丢给了薛怀玉。

“你要的东西。guesswhat?有惊喜,”他停顿片刻,等薛怀玉拆开文件袋,抽出了里头的资料开始翻开,这才继续道,“有人写了一封匿名邮件到于朗的律所举报他,理由是sexualharassnt。就今天一早的事情。”

伴随着纸张翻动的声响,薛怀玉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若有所思。

“你之前让我查于朗,但他毕竟是律师,既然敢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收拾得肯定也比较干净,想要找到有用的证据很难,”jayden一边开车一边扫了薛怀玉一眼,建议道,“不过我简单看了一下,这个举报他的人倒是证据蛮多的,如果不是早就准备要起诉于朗,就是用了不正当手段。又或者,有人在背后帮忙。”

薛怀玉没有接话。他认真地翻看着资料,目光在其中某一页上停留了许久,然后忽然问说:“你爸提到我哥什么了?”

“……就那些咯,说他能力强,想介绍我俩认识,让我学点好的,”对于突然转换的话题,jayden反应也很快,只见他耸耸肩,回答完后话锋一转,问,“你这次准备在纽约待多久?干脆住我那儿呗,反正房子大。”

“不了,租了房子。”

“那就是要待挺久的意思咯?走走,我想去趟南美,一起呗?”

“没有,我这周把这边的事情解决好就要回去。”

“这么快回去?那你租什么房子,钱多没地方花啊。”jayden一个家财万贯的人说这句话实属有些微妙。

“我哥下个月底就要结婚了,下周订婚宴。”

“哦哦,原来如……,”jayden话说到一半忽然愣住,接着他反应过来,“wait,他要结婚?ithoughtyouoare……?

“所以我得回去。”薛怀玉平静地回答道。

一阵沉默在车内蔓延开。

“干嘛不说话?”薛怀玉把资料塞回文件袋里,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人。

jayden笑了一下,仿佛是想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他转头看向薛怀玉,说:“我在想……这么多年没见,感觉你变了挺多。”

这个答案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是吗?哪里变了?”薛怀玉顺着他的话又问。

那人又沉思了一会儿,这才回答:“很难形容,只是觉得你更有欲望,变得更像个人了。”

谈话间,汽车终于缓缓抵达目的地。

他们驶入地下车库,jayden把车停好,转头对薛怀玉说:“eon,带你见见全美最好的律师。”

“薛总,那今天就先到这吧?这两天我让团队再把方案更新一下。”视频会议那头,合作多年的团队ed开口说道。

“行,先这样吧。下次会议时间我让沈秘再联系你们。”薛汶说着,放下手里的笔,抬手捏了捏鼻梁。

“没问题……对了,薛总,听说今晚是您的订婚宴,”ed顿了顿,此时此刻她理应说一句恭喜,但想到这段时间开会在谈的事情,又觉得现在说有些言之过早,于是便换了个说法,“祝您一切顺利。”

“谢谢。”薛汶扯着笑容,不咸不淡地回应了一句,终于结束了这个漫长的会议。

薛汶要结婚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公司里的员工对此议论纷纷,其中最伤心的还要数hugo。

这人不敢相信薛汶竟然不是gay,说自己的gaydar从来没有出过错,并表示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其实,沈秘在得知自家老板要结婚的消息时,第一个反应也是不相信。

或许是这人留给她的印象一直是个工作狂,永远会把薛家和事业摆在第一位,沈秘从来没有预想过结婚这件事会在薛汶身上发生。

而且,婚讯传出来后薛汶对此的态度也很奇怪,不仅没有丝毫的喜悦,甚至比以前还要拼命地工作,仿佛在刻意逃避现实,以至于沈秘一度怀疑老板这段日子直接住在公司里了。

【薛总就是gay啊,前段时间都有那种照片爆出来了,现在急着结婚应该就是为了压这件事吧。】

群里冷不丁有人冒了这么句。

一时间大家都静了下来,谁也没有回复这条消息。

沈秘皱着眉头看了眼那人陌生的名字和头像,努力回忆里一下,推测应该是几周前入职的新同事。

【要我说,这件事就不是我们这种臭打工的该管的。咱能知道事情,当事人会不知道?既然都决定了要结婚,人家自然有人家的理由。】

【咸吃萝卜淡操心。】

市场部的onica连发两条尖锐点评。

正当沈秘准备在群里说点什么的时候,总裁办公室的门“咔嚓”一声打开了,她迅速回过神来,熟练地切掉了聊天界面。

“赶时间,先走了,到时候帮我约一下下次的会议,”只见薛汶抱着西装外套匆匆走出来,一边嘱咐一边低头看了眼手表,“还有,告诉其他人,要是事情都做完了,今天就提早下班吧。”

“好的,”沈秘望着薛汶略微停顿片刻,然后有些犹豫地开口,“老板,恭喜你。”

薛汶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用一种似是而非的语气回应说:“嗯,晚点再恭喜也不迟。”

订婚宴的会场已经布置完毕,宴会晚上七点正式开始,六点出头,便开始有宾客客人陆陆续续到达。

薛汶拿着菜单,正逐一核对今晚的菜品。他离开公司后立刻赶了过来,中途连一丝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以至于身上穿的还是上班时的那套西服。

“没问题,辛苦了。”他把确认过的菜单还给主厨,抬头时,看见贺辛的父母满脸挂笑地朝自己走来。

两人看起来对一切都十分满意,热切地和他打招呼,嘴里说着“以后就是一家人,好好相处”之类的话。

尽管薛家已经强硬地公开声明过照片都是伪造的,大家表面上也都装作事情翻篇,可各自在背地里又是怎么想、怎么说的,彼此都心知肚明。

一切不过是房间里的大象罢了。

就算对外的说辞真的能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薛汶自己。

他喜欢男人。

照片是真的。

而操他的人是薛怀玉,是薛家名正言顺的另一个儿子。

即使今天他牵着一个女人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要结婚,就算那些人全都带着笑脸地来祝贺他,也改变不了这些事实。

薛汶不知道贺辛的父母的具体想法,但看样子,他们大概并不在乎贺辛要嫁的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他们在乎的只有女儿嫁进薛家能得到的一切。

金钱、名誉、权力。

薛汶一向很能忍,可这一刻,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强烈的反感,甚至开始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都有点挂不住了。

他厌恶看到悲剧一次次上演,更厌恶导致了这些悲剧却仍在演戏的自己。

“不好意思,”理智和情感的拉锯战中,前者最终获得了暂时的胜利,薛汶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开口道,“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先失陪了。”

“没事,先去忙吧。我看你还没换衣服,真是辛苦了。”贺辛父亲笑着回应他。

晚风温柔又带点暖意地吹过天台,让身体的不适稍微减轻了一点。

现下已是夏天,天黑得慢,六点半日头仍未落下,天还是亮堂的。橙黄的晚霞挂在西边,像是把天空点燃了一般。

“薛汶。”

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被打断了思绪的薛汶闻言转头,发现是段鸿声后,苦笑着问道:“怎么来得这么早?”

“想找你聊聊,”段鸿声回答得很直接,“你真的打算结这个婚?为什么?”

他知道这个婚约大概率是薛汶父亲拍板安排的,只是他想不通,薛汶明明不是没有反抗的能力,为什么到现在连一句反对的话也不说。

回答他的是沉默。

薛汶的表情摆明了是有隐情,但却拒绝回答。这让段鸿声更加烦躁。什么时候起薛汶对着他也会有不能说的秘密了。

“算了,那你总该能告诉我,为什么不选我?”段鸿声也放弃了绕圈子,“你明知道这些年我对你的心都没变过,你要是想要我放弃,至少也要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一直不说喜欢我呢?”薛汶反问。

段鸿声沉默片刻,回答道:“薛汶,我怕啊,怕你拒绝我。怕到最后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换作你,你不怕吗?”

薛汶为这个早就在预料之中的答案笑了笑。

“我怕。你也知道,我是个没什么胆量的人,段鸿声,”他的语气略带着自嘲地回应道,“但正是因为这样,我不希望在感情这件事上,我的另一半也一样怯懦,做什么都要瞻前顾后。”

“假设,我是说假设,”薛汶转头,看着段鸿声问道,“你和我在一起的代价是要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你还能这么坚定吗?”

这回轮到段鸿声不说话了。

“可是薛汶,薛怀玉现在也不在你身边,”好一会儿后,段鸿声才再度开口,“还是说,现在的你愿意为他放弃一切?”

这个问题很尖锐。

事实上,薛汶也在赌。他不确定薛怀玉说过的话有多少是真心的,是否真的像说的那样非他不可,可至少那人说过。

这让他有了去赌一把的勇气。

“他是薛家的儿子,我只是要把他本该有的还回去,”薛汶望着段鸿声,半晌,平静地说了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至于他在哪里……我想,父亲死的时候他总得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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