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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降生的那个世界,所有生物的一生,从生到死的经历都被刻在了天命的轮盘上。它就像一盘不能倒放的放映带……哦,你还不知道什么叫放映带。”卡奥斯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不过,他无意解释。那不是这个时空的对方可以理解的东西。

“总之,我生来就拥有看破天命的能力。它们是一桩桩预言,犹如启示一般浮现在我的眼前。而我,我刻意让我还有我身边的每一个人,让所有人的每一步都走在命运之线的外面。”

“在那个命定的我抵达死亡终幕的那一天,那个世界崩溃了。”

“此后,我开始穿行于不同的世界。每当我开启传送门,漫步于其它世界之时,那些世界的命运应声崩溃。”

卡奥斯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我这段介绍怎么样,布朗先生?现在你是否明白了我是谁,以及为什么你没有在应当死去的时间死去?哪怕你的妻子已经在刚刚那场马车事故中被践踏成了肉泥。”

坐在桌子对面的“人”闻言颤巍巍地接话,用他那不太利索的嘴巴发出声音:

“因……因为您改变了我的命运?”

“很好,看来石头脑袋保留了你的思考能力。”卡奥斯满意地微笑。“因为我来了,这个世界的命运也乱了套。”

“那您又是如何把我变成这副模样的?是为什么呢?即使您说我没有死,可我原来的身体也已经被车队踩烂了!您这样拥有特殊力量的人,原本是能够救下我和我的妻子的吧?”石像人急切地说。他甚至激动到拍了一下桌子。结果就是这张普普通通的木头桌子当场从当中裂开,变成了两半。那两枚玻璃茶杯和茶壶急急下落,落在地面摔了个粉碎。

卡奥斯动也未动,仍是那副从容坐姿。茶杯摔落之时,他连人带椅突然原地消失,并突然出现在两米开外,没有一点茶水溅上了他的裤脚。

笨重的石像人愣在原地。

“因为这是永生者的一点小爱好,布朗先生。我热衷于创造奇妙生物,譬如,制造一尊石像人。”卡奥斯歪了歪头,回答说,“我碰巧遇到了你,所以我就把你的灵魂塞进了石像之中。这跟你原本是死还是活,没有任何关系。”

卡奥斯打了个响指,他身下的椅子便自发移动起来,朝原先的位置靠近。那坏掉的木桌,以及一地的玻璃碎片,则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扫开,乖乖堆在洞穴的一边。

卡奥斯坐在石像人近前,仰头打量布朗先生呆板的面部——那只是一块凿得凹凸不平的方形砖块,连最基本的五官的痕迹都很欠缺,更别说能做出什么表情了。用来发出声音的嘴巴,或者说舌头,是一块小小的活砖,但它还是不够灵活,以至于布朗先生说的每一句话都像自带回声。卡奥斯摸着下巴心想,下次来得给布朗先生带一个新的、更漂亮的石头头颅才行。或许,应该先去南方的大城堡找那些宫廷雕塑师进修一下雕刻技术?

如果大城堡还没有被黑暗生物占领、那些雕塑师也都还活着的话。

石像人沉默了。他像是陷入了沮丧状态,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卡奥斯见状拍了拍了布朗先生的肩膀。现在卡奥斯已经完全把这有趣的石像生物视作自己饲养在这个世界的宠物了。对,养一些小宠物也是卡奥斯的爱好之一,就连这间山洞都是他特地为布朗先生选取的。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些家具在材质的选择上还有待考量。

“再多聊一会儿吧,布朗先生。”卡奥斯抛出了正题:“我想知道,在附近的城邦,有没有人认识艾登·埃杰顿?”

?石像人粗壮立体的脖颈发出了一阵咔咔声。他忽然抬了一下头,刀刻出的两只方眼睛盯住了卡奥斯。

这位人类形态的永生者拥有苍白的肤色,漆黑的眼瞳,以及一头蜷曲的短黑发,面上永远挂着饶有兴致的微笑。他着一身软皮甲,披有鸦羽装饰的黑斗篷,他就是与永夜融为一体的那类存在。

山洞里的火炬渐渐不太明亮了。布朗先生说:“大人。”

“您就是将无光时代带给我们的世界的那位黑贤者。”

“黑贤者。”卡奥斯神情不变。“好难听的名字。是哪个蹩脚的吟游诗人起的?真可惜,我的名字没有流传下来。”

“没错,自那天起,已经过了近百年。”卡奥斯像是在叹息,“我预知到这个时空将会诞生一个能够杀死我的人,所以我特地赶来见他。”

“但是,我找了一百年,还没有找到他。”

相传,在百年之前,这个世界还有太阳和月亮,还有昼夜更替。直到某一天,大地的中央突然出现了一座传送门,一个男人从中走出。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各种造型猎奇的怪物。

自这异世界的来客降临之时,日月失序,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永夜与星幕,无光时代宣告到来。从此黑暗生物开始在大地上横行,四处捕食人类。而那个从传送门中走出的男人,他漫步在尸骸和废墟之上,看星辰升落。

“我的宿敌是一个名叫艾登·埃杰顿的金发年轻人,他用一把十字外形、镶嵌了红眼燃烧宝石的匕首刺穿了我的心,将我杀死。从此群星落回星位,太阳与月亮重返人间,这个世界又恢复了原来的秩序。”

“我得到的启示是这么说的。”

2

“我们还是没有找到他。”

“难道命运的启示有误?”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夜与群星为幕,卡奥斯站在雪山山巅,向下俯瞰。沿河亮起的点点暖黄色萤火,正是人类的村庄。

这时,山峰的半山腰处忽然滚起了大片的白色冰片,急速朝山脚下冲去,伴着震天动地的响声,场面十分壮观。不过那不是一场雪崩,而是一群穿戴着全副盔甲的骷髅军队,他们混在冰雪里,勇猛地朝下方冲锋。

如果把时间拨回一天以前——

当时,卡奥斯偶然在这座雪山中发现了一处古代王公贵族的墓穴,于是卡奥斯怀着敬畏之心参观了这座宫殿。走到贵族的寝殿时,守墓人的灵魂突然跳出来,不知疲倦地向卡奥斯讲了3个小时宫殿主人生前的伟绩。随后,他又花了3个小时大肆咒骂这位贵族,并向卡奥斯描述那表面大度实则心地歹毒的贵族是如何用“邪法”在他身上下了“诅咒”,让他这个生前伺候了贵族一辈子的老管家在死后也要继续替贵族看守墓穴。

卡奥斯听得发笑,便大手一挥,把老管家的灵魂丢进墓穴主人的身体——一具腐烂得破破烂烂的骷髅架子——将“他”复活。

卡奥斯说:“此后,你便是此地的王。”

随后,卡奥斯一举“复活”了墓穴中所有陪葬的侍从,并重新赋予他们以“精神”。

其实这种禁锢灵魂的小诅咒,卡奥斯随手就能破解。只要解开诅咒,这位可怜人就可以再度遵循命运的指引,抵达死亡的终点——或者说,一个被人类普遍称之为“安息”的美好结局。但卡奥斯想要的是:

“狂欢吧,新生的灵魂们。”

…………

卡奥斯目睹白色洪流淹没了村庄。

卡奥斯欣赏此间的风光,喃喃自语着感叹:“如果命运真的奢望他杀死我,那何不亲自把他送到我的面前呢?”

“反正我也正感兴趣,他是否真的能杀死我。”

站在他肩头的乌鸦嘎嘎大叫了两声回应。

可惜事实是百年的时间一晃而过,那位背负伟大使命的年轻人仍然没有出现。就连卡奥斯也觉得自己等得有点太久了。

卡奥斯揉了揉可爱小鸟的脑袋,脑海里蹦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卡奥斯笑着提议道:“不如,”

“我们来制作一个艾登·埃杰顿吧?”

卡奥斯抬手便唤来一群蝙蝠。在无光时代,人类很讨厌这些成群结队的夜行生物,哪怕它们本就是大陆的原住民。

那卡奥斯就因此更喜欢这些小家伙们了。

蝙蝠们从远方聚集而来,在卡奥斯身边盘旋、汇聚,宛若一只巨大的黑色龙卷风。它们是低智却听力出色、且无孔不入的侦察兵,在卡奥斯的影响下繁殖速度相当快。卡奥斯含笑向它们伸出手去,而龙卷风尖啸着回应他的命令。那些抵抗不住雪山的高冷空气的蝙蝠纷纷坠下和冻毙,但卡奥斯并不在乎。

卡奥斯说:“去找吧。”

“有金色头发和淡金色眼瞳,四肢健全,刚刚出生的婴儿。”

“我不在乎他是谁,出生在何地,来自什么家族,拥有什么身份。”

“只要我找到他,他就属于我了。”

此前卡奥斯有好好反思过,为什么一直找不到那个年轻人。他找人的效率如此之低,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本人不怎么喜欢和人类沟通。

讲一件与此相关的趣闻:那时卡奥斯刚来到这个时空,他发现这里的人类讨厌蝙蝠,却喜欢狗,于是他有感而发,将狗和蝙蝠融合到了一起,指望这件别出心裁的“作品”能进入人类的聚落,讨得人类的欢心,替他收集情报。

其结果在如今看来是可想而知的。当。他投过来的视线仁慈却严厉,充满了不认可。而刚喊了一嗓子的哈默爷爷就站在安布罗斯神父的身旁。这位老人因为连日来的腿脚疼痛而不得不拄上了拐杖,现在他同样板起了一张脸朝艾登瞪过来。

谁让艾登贪玩溜号被逮了个正着呢。艾登慌了,他急忙扭过头去,冲旁边喊道:“克劳!你快躲……咦?”

乌鸦早已不见踪影。

“……所以,我以后就不能在白天出来了。”艾登闷闷不乐地说。

卡奥斯静静听完了这段叙说,其中夹杂了不少孩子气的抱怨。卡奥斯晃动酒杯,杯中深红色的液体轻缓地晃动起来。

“回去神父那里吧。”卡奥斯温声道,“他教你读书写字。在这个世界,很多孩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艾登双手支肘撑在石桌上,托着脸。他的杯子里装的是甜羊奶。他听进去了卡奥斯的话,苦着一张小脸回答:“那好吧。”

想想上次在教会学校里闹出的那些不愉快,艾登抱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羊奶。“要是这次杰克再来找我的麻烦,我一定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艾登气呼呼地说。

卡奥斯旁观艾登的反应,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这时坐在这张桌上的第三个“人”才终于开了口。布朗先生歪了歪头,有些艰难地将“脸”转向小艾登。他艰难到转向时他的脖子发出了一些不太妙的“咔咔”声,还伴随着细小碎屑的掉落。布朗先生呆板地问:“……神父?”

自灵魂被放进这尊石像算起,已过去了八年。布朗先生从最初的完全不适应这个身体到现在的熟悉,他已经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天生的石像人了。他住在布置有石质家具的山洞里,灵魂也住进了由石头构成的,堡垒一样的躯壳里。随着时间过去,他的头脑愈发愚笨,行动也愈发迟缓。他常常会走到洞口,面对远方的密林与城镇,然后维持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长达数月,任凭风吹雨打。但他同时也变得坚固得再也没有什么能击碎他的身体。不朽的生命就以这种方式在这块大理石上永恒地发挥效力。

“对,安布罗斯神父。”艾登也学布朗先生的样子歪了歪头。“他就住在我们村庄的小教堂里。”

艾登从小就很喜欢布朗先生,这性子稳重的大个儿石像人朋友。布朗先生面部的那块石板平平整整,没有五官,小时候的艾登就拿着木炭条往上面画画。艾登给布朗先生画上了眉毛、眼睛和鼻子,还有嘴唇。这倒显得布朗先生的脸生动起来,变得更加像人了。

布朗先生的杯子里只有几根蜷曲起来的干树叶。他迟滞的思维正在缓缓运转。半晌,布朗先生又问了一遍:“神父……是做什么的?”

艾登有些惊讶。

“神父就是教我们读书的人。”艾登想了想,又补充道,“安布罗斯神父用神的力量保护大家。他替我们祈求光明,并帮助我们消灭那些邪恶的黑暗生物。”

布朗先生的脖子又发出一阵咔咔声。

卡奥斯笑起来。

“我想给你换一个头了,我亲爱的朋友。”卡奥斯笑道,“它可以由蜂窝制成,然后养许多蜜蜂,让你的脑子里每天都是嗡嗡嗡的声音。这可能会有助于你思考问题。”

艾登也咯咯笑了起来。他咧开嘴露出牙齿,笑时带着孩童特有的那种明媚,还有一对浅浅的小酒窝。“那,卡奥斯,我也可以换一个头吗?我想要一个海怪的头!”

“当然不行。那会让你变傻。”卡奥斯笑着起身。他随手揉了揉艾登的头,揉乱了那头金发。卡奥斯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艾登摸了摸脑袋上刚被卡奥斯弄乱的地方。他乖乖巧巧地坐在布朗先生家里,坐在那张石凳上,等卡奥斯。

“好啊。”

宁静村庄的小教堂在“夜间”并不对外开放。

虽然一天中的任何一个小时都是黑夜,村庄遭到野兽袭击的风险也是等同的,但大部分的人仍尽可能地使用同一套作息。人们沿用从古至今的惯例来维持岌岌可危的社会秩序。在黑暗的世界里,人类需要比以往更多得多的团结。

这夜,本·安布罗斯神父已早早睡下。但他通常都睡得不太安宁。因为总有选择在夜晚前来告解或是寻求心灵慰藉的村民,有时也包括那些需要放哨巡逻故而不能睡觉的人。这是村庄的规定:每家每户的壮年男人都要轮流在夜晚穿上盔甲,拿上长矛,成为村庄中的守夜人。而在被长夜侵蚀的白天,人人都是对抗黑暗的哨卫。

于是这成为了安布罗斯神父的习惯:但凡有人叩响小教堂的门,安布罗斯神父就不会拒绝他们的请求。

但今夜登门拜访的人似乎不太一样。

安布罗斯神父起先并没有看到对方,只是起夜路过时发现教堂中殿的门是开着的。安布罗斯神父便走过去掩门。仅仅是无意间的一瞥,安布罗斯神父忽然发觉有个男人正独自坐在教堂的长椅上。那人穿一件黑色的外袍或是披风,有不长的黑色卷发,整个人简直和黑暗融为一体。不过仿佛是为了暴露他的存在,浩瀚宇宙将点点星光透过教堂的透明玻璃窗倾洒在他身上,沿着层层羽毛镀上银辉,勾出了些奇妙的光和影子。安布罗斯神父因此驻足。

安布罗斯神父隐隐猜出了那个神秘人是谁,但对其了解甚少。对方坐在那里,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安布罗斯神父在胸前画了一个日与月交叠的神圣徽记,随后提着提灯,一步一步朝教堂中走去。

随着安布罗斯神父踏入小教堂,那人吹起了小调。其旋律柔和宁静,配合着逐渐走近、声音渐响的脚步声,这音调越来越轻。当安布罗斯神父走到那张长椅旁,看见他的侧脸,曲子悠然而止。那个男人站了起来,他转身面对神父,长斗篷的下摆在空中从容地打了个旋儿。

卡奥斯微笑着说:“晚上好,安布罗斯神父。”

这还是安布罗斯神父第一次看见卡奥斯的脸。安布罗斯神父略微屏息,“阁下。”

“以日与月的名义,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做的吗?”安布罗斯神父问,“请问您的名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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