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解救
蝶儿刚才还浮在脸上的几分傲气瞬间消失,血se尽数褪去,只剩下一张惨白还恐惧的面孔。
同时,在楼上的楚楚露出了惊讶。
小五也听到了一样的话,心里却只有茫然,她向楚楚请教:“城东是什么地方,她为什么那么害怕?”
“你不知道?城东是”
楚楚正要解释,却被一个人把话抢了过去,而这个人就是她的姐姐楚影。“城东是淮州最落后的区域,那里聚集着最底层的贫困小民,也开设有最低等的窑子。”楚影神情冷然,连原本的媚se都淡去好些。
小五和楚楚看得太专注,连楚影什么时候来到身后都没有发觉,但楚影的出现不是她们现在关心的重点。
得知了蝶儿未来的去向,两人都不太淡定,尤其是小五,直接将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她是犯了错,可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太重了?”
这次回答她的又是另一个声音,一个她熟悉的声音:“重?做我们这行,本事可以不够,但不能认不清现实,放不下身段,像蝶儿这样的人,就得狠狠给个教训。”
乌柳从y影中走了出来。
除了里衣,乌柳只披了一件外套,有些凌乱的头发贴在sh漉漉的额上,周身仿佛散发着炙热的气息。
她整晚都没有回青门阁,想必是宿在了前厅的某间房里。
“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来找你这个半夜失踪的妹妹啊。”
小五惊讶于乌柳突然现身,没有注意到她身旁的楚影,在看见她们对话后瞪大了眼睛。
楚楚:“你就是这个坏nv人认的妹妹?你不早讲,骗我那么久好玩吗!”
虽说小五早先就察觉到楚楚对乌柳抱有怨怼,但没想到她反应会那么激烈,当着人面就叫骂了出来,让小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幸好楚影及时捂住楚楚的嘴,尴尬才没在空气中蔓延:“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不懂礼貌,二位别见怪,我这就待她回去管教。”
说完,强行拽着楚楚离开。
许是亲姐妹的缘故,两人的背影看上去分外亲密。
四人里走了一对姐妹,留下一对姐妹,小五和乌柳两人仍在楼上没有离开。
偷跑出来被发现,小五不免心虚,觑着脸se小心翼翼问道:“姐姐,我们不回去吗?”
乌柳却没有要计较的意思,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走近到栏杆前:“不急,总归是要回去的,不如留下再多看一会儿。”
说话间,应兰芳要求,守在门外的护院已经进到前厅,蝶儿接连后退数步,想要找条路逃脱,可护院随即就从四面八方走近,在她周身筑起了一面没有空隙的高墙。
感受到凄惨的命运在向她b近,蝶儿连忙跪倒在地上:“妈妈,我知道错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接客,给您多赚钱回来!”
然而,她的求饶没能唤起兰芳一丝一毫的怜悯,兰芳扭头避开蝶儿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点了点尖瘦的下巴。
几名护院得到示意,立刻动作起来,他们不顾蝶儿的挣扎将她从地上抬了起来,然后架着她的胳膊大步向门外走去。
“我不要!救救我!”
小五眼睁睁看着蝶儿一边发出无b凄厉的叫声,一边被人拖出通往黑暗的大门,身子不由颤抖起来,好在乌柳随即伸手抚上了她的后背,温热出来,让她稍觉安心。
不过这份安心的感觉转瞬即逝,乌柳凉凉的声音在小五耳边响起,仿佛引魂的摇铃:“看见了吗?在归梦楼,一个人若是无用,就会是这样的下场。”
小五忽然感到有gu克制不住的冷意从脚底升起,钻进了她的四肢百骸中,用又冷又痛的感觉折磨着她,只为了让她麻木地站在原地。
但小五还是动了,压住惊悸的心,转过头:“姐姐当初留下我,现在又对我说这些话,是为了身边能多一个有用的人吗?”
乌柳收回手,沉默了好久,久到小五以为她得不到答案时的时候,乌柳又把手按在小五肩上:“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许我只是单纯希望你不至于成为一个无用的人。”
都说时间能冲淡一切,可这天夜里的记忆却仿佛烙印在了小五的脑海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成了夜夜萦绕心头的噩梦。
为了逃开这如影随形的梦魇,小五尽可能让自己醒着,也尽可能多地将清醒的时间用在练习古琴上。
数日下来,小五琴技进步颇大,但jg力也消耗许多,好不容易迎来长阁开放的日子,她却因为睡过头而迟到了。
等小五气喘吁吁地抱着琴赶到琴房,玉山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他似乎等得有些无聊,正吹着玉箫消磨时间,箫声袅袅,散在风中,每到低回之处,总有一种说不尽的愁思。
红满枝,绿满枝,宿雨恹恹睡起迟,闲庭花影移;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又是那曲《长相思》。
玉山面庞上的认真使人不忍打扰,小五也远远望着,直到箫声停下,才踏入琴房。
小五将头埋低:“对不起先生,让您久等了。”
玉山闻声转头,神情怔怔,仿佛去了一趟遥远的过去,目光落到小五脸上,才回过神来。
他大度地没有计较:“偶尔一次不要紧,快过来吧,我要检查之前让给你回去练习的曲子。”
小五乖巧地放下琴,坐到琴案前。
小五在古琴上的才能本就出众,又肯下功夫,玉山几次交代的任务,她都能完美完成,这次也是,就连一向严苛的玉山听了以后也忍不住赞叹。
“上会你弹,不仅生疏还有几处出错,没想到仅仅过去一周,就一点都听不出来了,你这进步速度连我也自愧不如。”玉山露出满意的微笑。
松了口气后,小五由衷道:“若没有先生这么好的老师在身边,我哪儿会有今天的进步,还是多亏先生您教得好。”
玉山却摆摆手:“这种漂亮话还是省着留给别人吧,我可不ai听。”
小五正要解释,玉山恰好转过身,走远几步到讲桌前。
看着眼前的背影,她莫名失去了勇气,张开的口还没有出声就再度闭上。
等玉山回来,手里多出一套新的曲谱,这是他今天打算教给小五的。
现在对小五来说,识谱并不是难事,她只看了几遍,旋律就自动浮现在脑中。
但真正c作起来没那么简单,小五初次尝试的时候,虽然完整弹了下来,但中间明显有好几处磕绊。
倒不是小五学艺不jg,而是这首乐曲节奏快变化多,需要花上一定的时间才能全部顺下来,像她这样刚上手就能大概掌握,已经非常不错了。
但玉山是严师,他的要求不止于此。
“第一段弹得还可以,出错是从第二段开始的,而且错得越来越多,到后面都乱了。”玉山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点评。
说到这里,窗外传来一阵轻盈的嬉闹声,几个上完课的几个nv孩子们刚迈出长阁大门,在霞光的映照下渐行渐远。
欢声笑语让玉山忽然记起,他眼前的小五与底下那些nv孩一样,正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他收住话头,改口道:“这些问题你记下,回去之后自己慢慢改正,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小五却没起身,问:“先生待会儿有事吗?”
玉山摇头:“怎么?”
小五将手放到琴上:“您要是不急着走,就再听我多弹几遍吧,我想今天之内就学会这首曲子。”
玉山眼中闪过诧异,但旋即答应下来:“你能这样想也好。”
小五指尖再次轻触琴弦。
在玉山的指点下,小五弹了两遍下来,原来那些不足便不复存在,更是从第三遍起便渐入佳境。
就在玉山认为这首乐曲这回定能圆满完成时,一道突兀的杂音突然刺入耳中。
琴弦微微颤动,按在琴弦上的手却收了回去,小五紧紧抿住双唇,不肯发出一丝痛呼,但不自觉蹙起的眉头还是泄露了她的痛楚。
“怎么回事?”
“我刚才没留神控制好力道,弹得太用力,一不小心就把手给划破了。”
玉山表情凝重:“伸出手来让我瞧瞧。”
小五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拗不过玉山,老老实实地伸出手摊开。
她的右边食指上有一抹鲜yan的红,显然就是刚才被琴弦划破的地方,不过旁边其他几根手指也没好到哪里去,靠近指尖的皮r0u都刻着深深的红痕。
原来好好的一双手,如今看起来触目惊心。
“不小心?你这不小心的次数也太多了。”玉山的目光从小五的手转到她的脸上,“你每天弹古琴多久?”
小五垂下头,脸在y影中半隐半现:“感觉心静不下的时候就坐下弹会儿,弹到心静为止。”
玉山不禁皱起眉头:“都是一样的年纪,我看这里其他nv孩都贪玩好动得很,偏只有你想要心静。”
小五默然望向窗外。
发出轻快笑声的少nv们早已远去,如今能听取唯有一片寂静,能欣赏也只有天空中载着霞光的云彩。
云彩绚烂,但颜se渐褪,纵然还留有几分余光,但已经可以窥见因此在其中的黑暗。
走在底下的人,想到更多的是即将消失的白日,还是将要降临的黑夜?
“我们这样的人哪有玩的资格?她们贪玩好动,是因为她们愿意为了享受眼前的时光欺骗自己;我想要心静,是因为我无法像她们一样抱着侥幸去赌不幸有朝一日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所以现在才会尽力而为。”
小五十指蜷起,遥望向远方的瞳孔中燃起两束幽光,不太明亮,但莫名灼人眼球。
待小五回过神,突然发现玉山正看着她,目光一动不动,好像凝在她脸上,又好像透过她在找寻谁的影子。
小五迟疑了会儿,问:“先生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玉山摇头,表情微微复杂:“不,你没说错,是我想错了。你平日话少用功,我便以为你是笨鸟先飞,却忘了懂得先飞的鸟一定不笨这个道理,其实你很聪明,说话少是因为想得多,做事勤勉是因为考虑得深远。你这样的人,我想不论身处何处,都能活得很好。”
这话听上去是对小五说的,但玉山却没有看向小五,远方的天空x1引了他的视线,同时他一手大拇指指抵住玉箫,无意识地在上面摩挲。
这些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小五的眼睛,直觉告诉她,尽管此时玉山的眼前只有她,他的眼中所见却没有她。
浮上心头的失落压弯了小五的脖颈,她低下头,看见手指上仍在渗血的裂口,才后知后觉感到痛。
小五安静地拿出手帕裹在伤口上。
她包扎的动作令玉山回神,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白se的小罐子,放到琴案上。
小五奇道:“这是?”
玉山温言开口:“这里面治伤祛疤的药膏,今后手再划破了皮,或者长了粗茧,就涂这个,睡一觉起来就能好。”
顿了顿,换上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免得别人看到,再往我头上扣一顶nve待学生的帽子。”
玉山语气带着责备,小五听了却很受用,因为她心里清楚,玉山是不希望再看到她受伤,才会这般说话。
药罐握在手里,小五两眼弯弯:“先生放心,学生是不会将您置于那个地步的。”
从长阁出来,傍晚已过,小五同往常一样,放好琴后到乌柳房中等人齐开饭。
小梅在厨房忙活,乌柳也不见人影,她倒没有乱跑,之所以没在房间里待着,是因为被陈老爷叫出去作陪,稍晚些时候才会到。
一个人孤零零等着,小五从怀中拿出玉山赠给她的那罐药膏,打开抹了点。
清凉的感觉在指腹蔓延,凑到鼻前轻嗅,还有一阵淡淡的芳香,不仅伤口缓和了,心仿佛也被抚平了。
小五的嘴角微微上扬。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小五急忙把药罐藏好,抬眼看去,只见打开的两扇门中间出现了乌柳的身影。
乌柳径直走进内室,躺倒在床上,但因为还未卸下头上的发饰,躺得极不舒服。
她支起身,靠在床栏上,想试着自己动手,但两只胳膊实在抬不起来。
于是,她叫唤一声:“小五,过来帮我把头上这些东西弄下来。”
“这就来。”小五依言坐到床边,将乌柳发髻上的发饰一一取下。
乌柳向来以她那头漂亮的长发自傲,每每外出,都会斜梳起团云似的发髻,层层叠叠戴上各种缤纷发饰,是而小五握着满满一手簪钗,并不觉得奇怪。
奇怪的是乌柳突然问了一句话。
“我这样打扮看起来是不是很累赘?”
乌柳不仅整个人透着疲累,而且双眼微茫,她今天的样子和往常不太一样。
小五原来将要起身,见此情状又坐了回去,稍加思索后,刻意在乌柳眼前掂了掂手里的簪钗:“我本来没觉得,不过现在想想应该是,不然为什么它们在我手上显得那么沉呢?”
乌柳扑哧笑出声:“怎么,在我头上就显得不那么沉了?”
小五极认真地点了下头:“你是我姐姐,无论你打扮成什么样,在我眼里都好看。”
乌柳闻言一愣,接着朱唇微张,半松半叹地吐出一口气:“是了,觉得你好的人,怎么看你觉得好,觉得你不好的人,怎么看你都觉得不好。”
说完,撑坐起来,靠在床栏前,虽然看上去依旧疲惫,但往日的神采又回到了脸上。
乌柳朝小五扬起下巴:“快给你好看的姐姐拿把木梳来,今天太累了,我要趁现在打理好头发,这样等下吃完饭就能休息。”
“这就去。”
小五含笑转身,来到梳妆台前,将手里的发簪和钗环放回原处后,找起梳子来,但前后扫过一圈始终没找见,抬头四顾,才发现梳子原来在窗边。
看发丝随风飘动是给乌柳的一大ai好,定是今日早晨她临窗梳发,将梳子落在那里忘放回去了。
小五边暗自摇头,边伸手去够,越过台面时,视线被窗外地上铺着的一层莹白所x1引。
起初她疑心是积雪,但空中并未飘雪,直到仰头望见天边的月轮,才意识到那其实是洒落下来的月光,柔白泠然,恰似一个人常常留给她的印象。
人如月,月如雪,小五嘴角弯起,笑自己有些傻,傻到把月光当成落雪,傻到看见月亮在眼前便会浮现某人的身影。
“小五!”
乌柳催促的声音来至耳边,小五这才回神,匆匆拿起梳子返回。
可等小五将梳子递过去时,乌柳却迟迟未接,不知何故,她目光一直停在小五身上,覆着看不透的迷蒙。
小五双眼微睁:“姐姐,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乌柳依然盯着小五,缓慢的语调透出几分恍惚:“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与我们当初刚见面时b变了不少。”
0了0脸,小五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好像是,自从到了你和小梅姐姐身边,我天天都吃得很饱,身上r0u越来越多,脸也圆了一圈。”
乌柳跟着笑了,不过这点笑意转瞬即逝,说话间,她的嘴角就又放了下来。
“是变圆润了,但也不全是。”乌柳垂眸拿过梳子,最后留下一个难懂的眼神。
小五不知道,方才乌柳出声呼唤的时候,望见了她朝外探看的样子。
月光自窗外洒落,在少nv的面庞上浸开,柔和的光晕没能遮挡住她日渐jg致的五官,尤其是那双眸子,染上些许笑意便流光溢彩,b天上的星星还要璀璨明亮。
虽还没有完全长开,但必然不会逊于自己,说不定今后会长成一位足以倾倒众人的美人。
这样想时,乌柳心底又不由升出一gu感慨,这段日子她只顾自己,竟没察觉孩子在眼皮底下有了那么大的变化,不知不觉已经快出落成大姑娘了。
乌柳的手指在梳齿间划过,发出咯啦咯啦的声响,仿佛时钟上的指针在倒数,一会儿之后,她才再度开口,只听她对小五说:“重新取个名字吧,你现在的名字在乡下农家意味着好养活,在归梦楼可未必,你得换一个新的,不用多好听,但至少别让人一听就觉得随意。”
乌柳说得有几分道理,而且,小五是抛弃她的父母赠予的,如今她有了新家,有了新的开始,也该把这个名字永远还给他们、留在过往里。
于是,小五点完头问:“换什么呢?要不姐姐你给我起一个?”
乌柳连忙摆手推脱:“我可起不来,小梅你也别指望了,我们俩都没读过多少书,名字这种东西可是会伴随人的一生,你的名字还是你自己来定最合适。”
小五只得自己考虑起来,努力回想起所有认识的字,试图拼凑出一个好听的名字。
然而,起名字实在不容易,还是给自己,小五一时考虑不好,眉宇间颇有几分惆怅和苦恼。
一个人的名字会伴随着那个人的一生,她最想要什么长久陪伴在身边?
小五微微皱起的秀眉忽然展开,一点点摩挲着手指,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过了好一阵才终于从寂静中发出声来:“那你们以后就叫我雪杉好了,雪是白雪的雪,杉是杉木的杉。”
乌柳眼珠转了转:“咦,你的名字是不是和我的名字对上了?你瞧瞧是不是,乌对雪,柳对杉,正好两个对子。”
小五闻言愣住,直直地瞧着乌柳很久,突然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呵呵的笑声如银铃般轻快灵动。
“谁说不是呢。”
虽然止住了笑,但小五晶亮的双眸仍含着笑意,她微微侧头,脸颊上多出一抹绯红,仿佛胭脂晕染开来,泛着奇妙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