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手机在客厅嗡嗡的震动着，声音不大但刚好足够刺激宿醉着的脑神经。烦躁的扯过一旁的枕头盖住耳朵，等声音终于安静，可以继续睡眠时，手机又再次响起。阳光照进眼睛，顶着个黑眼圈，宿傩穿上睡裤踢踏着拖鞋找到罪魁祸首，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哪位？有事快说。”
“啊！是宿傩学长吧！我是伏黑惠，早上好！”对面的声音过于正经，是属于青年的朝气和稚气，抚平了宿傩想要钻进电话线狠狠敲打对面的脑袋的怨气。
夹着电话，宿傩在冰箱里挑选着将成为今天早晨的食物，边听着伏黑惠说着自己来弓道部找他没找到，还有想要晚点再归还手帕的事。好奇的问了句“为什么手帕要明天才还我，你做了什么吗？”
只听到对面气息突然收紧，迟疑了好一会才支支吾吾的说“是因为擦了汗，有味道了才洗的。”宿傩没多想，边享用着自己的早餐，边等着对面再说些什么。
溏心的鸡蛋上撒着一点小茴香和海盐粒，一片涂抹了牛油果泥，用黄油煎过的厚吐司。刚出锅的热气带着蛋奶的香味钻入鼻腔，才让早起有了意义，不再那么烦人。
宿傩喝着牛奶，才等到伏黑惠紧张的问着昨天学长答应的辅导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真是心急，宿傩想着昨天还累倒在地上的人今天就能急匆匆跑来要求训练，又暗骂了声学校射击部的教练眼瞎。
“你等我一会，我马上过来。对了，你吃早饭了吗？”正要更换上舒适黑色运动装的宿傩，听到伏黑惠一句没有诶，便又脱下外套，换上围裙重新做了一份吐司加鸡蛋。
拎着便当，才到弓道部门口，原本还散漫闲聊的其他队员就快速散开，拿起自己的弓箭开始今天的练习。比起对宿傩的尊敬，他们更像是鲶鱼效应下的小鱼，惧怕这份恐怖又需要这生存的压力。
等待学长的时间，伏黑惠也没空闲着。没注意到宿傩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背后，正拿起学生参观时使用的复合弓，调试着准心。复合弓因为复杂的滑轮组，重量要比传统反曲弓重许多，使得许多新人往往举起弓身保持平衡稳定都稍许困难。习惯了小巧轻便的手枪，伏黑惠第一次举起弓却非常平稳，持弓小臂肌肉有力，背肌努力收紧，双指松开，黑色的弓羽在滑轮组的快速收紧下飞出，扎进了8环的圈线上。
第一次摸到弓箭，纤细的箭杆却能带着锐利的箭头射向红心，和射击不相似的动作却让伏黑惠有了熟悉又厌恶的感觉。这是禅院家血脉的馈赠，也是离不开的诅咒。
想就此放下弓，小臂却被另一个人的手扶起。小臂的曲线从大臂划到指尖，粗长的手指引导着他持弓手如何举起摆放，平静的心跳隔着厚实的肌肉缓慢有力的跳动着，他被身后的胸膛笼罩。直到被提醒注意，伏黑惠弓弦已紧贴着自己的鼻翼和唇尖，手指被不满的敲打了一下，下意识松手，一个中心的十环。
“为什么要思考那么多？你在射箭的时候，想了什么？”鼻息带着热意流过耳廓，想松手揉揉一下耳朵，指尖又再次被人抬起。
“现在就上第一课吧。”没有给人多余的思考和回答，弓身绕着手腕旋转，再次拉起弓箭。
“这里没有你，只有这把弓和这支箭。”宿傩的语气很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带有莫名的服从性，让人不容拒绝。
“举弓时自然将弓弦拉开，用力，”指尖抵着指骨拉至肩侧。
“背肌收紧，腰腹紧绷，”手指顺着蝴蝶骨划过背部的腰线。
“弓弦靠着鼻尖和嘴唇，你的下巴很美，抵上它，”指腹从鼻梁点到下颌。
“将你的心跳放缓，平静下来，”手掌从背后按在了胸膛。
“看准眼前的靶心，你的箭和你的眼都需要平稳，”温暖从背后离开。
“松手。”平静的心跳突然加速，手却不再颤抖，没有迟疑。
思绪随着羽箭从大脑中飞出，这一刻血液没有停滞，平缓的流过每一处细胞。心境如空庭，只有刚刚那轮明月短暂的出现过。
“很好，9环压线，保持着多练练，能进10环。你的眼，很适合。”宿傩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对每一处值得肯定的进步。
少年的眼神在那一瞬间亮起，一滴水坠入了眼中的深池，涟漪了水面死寂的圆月和池水本身。
“来吃早饭吧，你需要更多肌肉训练，碳水很重要。”被拎起的便当，等少年匆忙的收好弓箭，才被双手接过。
焦褐金黄的吐司吸满了黄油独特的奶香气，因为稍长的等待，被水汽浸润的更加松软。滑嫩的溏心在牛油果泥的低温下保持着刚出锅时的流动性。伏黑惠贝齿咬过，金色的蛋液缓缓流出，伴着细腻果泥，激活了口腔的味蕾，唾液分泌，消化着未被过多咀嚼的面包，分解出甜蜜的麦芽糖。
许久未吃早餐的伏黑惠，惊讶于学长母亲的贴心与精妙的厨艺，放缓了速度，想更久的品尝这份过多的爱。
咽下最后一口，察觉自己只花了几分钟就吃光了有明显重量的吐司，伏黑惠不好意思的说到“抱歉学长，我吃的太快了，没有好好享受它。”
“没事，你吃的很开心，这样就很好。”擦去伏黑惠嘴角沾染的蛋液，宿傩没有因为伏黑惠的狂咽而觉得不雅。进食享受是无拘无束的，野蛮亦或高雅，千百万年来生灵都在重复着这个动作。只要对食物抱有尊敬之心，谁都应该按自己的方式去享受进食。
离得远的队员手机瞬间弹出大量信息，满屏的问号都在质疑今天第一个在小群里发话的人。
“宿傩学长在问那个小鬼喜不喜欢他做的早餐，说以后都给他做一份。”
对于学长的提议，伏黑惠其实也很心动，能在早上吃到一份如此美味的早餐，给他的身体和精神带来了极大的振奋。但还是提出了要支付早餐的价钱，毕竟让学长指导自己已经非常麻烦了，他想至少能为学长做点什么。
宿傩倒是对给伏黑惠做早餐的事表示没什么，食材是家里营养师提前备好的，多做一份就能看到伏黑惠满意的大快朵颐，也是一种享受。不过为了照顾小孩的自尊心，还是接受了伏黑惠的付出，只不过要按宿傩想要的来。
二人正收拾着弓箭，门外教练喘着大气推开了大门，看到还没离开的二人，拿起脖子上的毛巾边擦汗边小跑过来。拍了拍宿傩的肩，没说什么，就笑着打量起旁边的青年。
他这急匆匆赶来，一是有学生通知他宿傩来了，这让昨天还生气的教练以为宿傩终于肯努力训练，自是激动；二是说有个没见过的少年，动作不标准还能拉弓8环，准心相当了得。
弓道部除了宿傩，能第一次拉弓就7环、8环虽不在少数，但大多都后天懒惰懈怠，成绩难以提高。而刚刚看到学生偷偷录下的视频，在宿傩的指导下，第一次拉弓就能看到如此专注的眼神和冷静稳定的肢体，虽有瑕疵，但是块宝玉。只要有机会，教练自然不想放过。
“哈哈，同学你好，我是弓道部的教练松下兰。”教练态度很友好，稳重亲切，还未表意就已经透露着欣赏。“你还没加入什么社团吧，有兴趣加入我们弓道部吗？刚刚教你的是我们的两面宿傩同学，实力强劲，成绩稳定，他要愿意，或许能亲自带你学习弓道的艺术。”
教练拿出手机，说着“非常抱歉我的队员刚刚录下了你射箭的视频”，一边拿出视频拉着伏黑惠分析刚刚他的动作如何。
一句话就是想抢人进弓道部。
宿傩站在伏黑惠侧边，不爽着刚刚教练说的那句“我们的”。没等伏黑惠做出答复，就拉起伏黑惠的手，说了句他已经是射击部的了，就快速离开。伏黑惠没来得及反应，回头喊了声抱歉松下教练，就得快步才能跟上宿傩离开的步伐，留下教练拿着个手机还在播放着视频。
手腕被拽的有些疼痛，但学长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思考了刚刚的种种，伏黑惠只得喊到：“学长，我现在只有你一个教练，现在能继续教我射击吗？”
不知那个字起了效果，前面的人这才松开手转身看着他，“你只需要有我就够了，我能成就你。”
……
待到黄昏又落下，伏黑惠穿过嘈杂的街道，隔壁的小孩背着书包蹦跶上铁制的楼梯，超过他时，还扭头做了个鬼脸，然后才笑嘻嘻的钻进了家门。
家门没关，孩子母亲从油烟机的轰鸣声中探出头，喊着孩子先去洗手准备吃饭。家常菜总是少油清淡，食物的鲜味没有被厚重的油味掩盖，拉拢着门外回家的人。
注意到邻居的青年回来，孩子母亲热情的打了声招呼，询问了一下吃饭了没。正常的社交尺度并不会让人产生要邀请自己进去吃饭的意思，伏黑惠笑着领了下手指上的购物袋，示意自己准备了，钥匙扭动，随后又关上了房门。
放下食材，伏黑惠疲惫的拖着身体，瘫倒在狭小的沙发上，双腿只有一只能放在沙发上，另一种懒散的舒展着，带着精神一起飘忽。
学长的训练总是激发着他身体每一处的肌肉，平板支撑完的手臂有些颤抖的盖住眼睛，酸意从脚尖到腹部都在叫嚣，系统高效的训练累人但不痛。
从前的他只是看着其他队员在跑步，自己就拼了命的冲了比他们更多的圈，直到双腿酸软差点跪倒在跑道上，才认为训练到位。
天空突然打起一阵雷声，风吹进屋内，沙发显得更加让人堕落。突然想起什么，伏黑惠才不舍的坐起，去阳台取下了晾晒的衣物，和一条洗净的粉色手帕。
手帕的主人不懂珍惜对方的感情，就将它随随便便借给了自己。想到今早学长问自己做了什么，伏黑惠才赶忙将手帕叠好，整理自己的衣物。但又好像找到了正当理由，摊开手帕，小心翼翼的用鼻尖轻轻的嗅闻。
昨天还有的木材燃烧的味道已经消失，只留下淡淡的柔顺剂的芳香和太阳公公的味道。
气味涌入鼻翼，总能唤醒熟悉的记忆，哪怕只是回想昨晚，伏黑惠也被自己臊的面红。同样回到家，同样的沙发上，只是盖住眼睛的不是自己的手臂，而是和傍晚一样落在脸上的手帕。缓缓吸入空气，感受着自己汗水味外，已经交融在一起的燃烧味，直到大雨落下，下身渐渐升起。
炸呼起身的人，拿起手帕冲进的卫生间，生怕留下一丝不该有的气息。直到一遍遍的搓洗，只留下薰衣草的花香和平复的身心。
拧干的手帕挂在仅有的阳台，缓缓的积蓄着将要落下的水。伏黑惠收敛起思绪，“至少对那个人不应该如此，对第一个认可他努力的人更不应该如此。”
收拾好衣物和记忆，咕噜的叫声提醒着伏黑惠有比懊悔更重要的事。
购物袋里是刚刚菜场打折的青菜和一块巴掌大略肥的猪肉，不被人挑选但胜在便宜。用刀切下厚实的白色脂肪扔入锅中，没剩多少的瘦肉切丝，等将锅内变成金黄的油脂倒出，留下些油快速炒熟瘦肉，才加入一碗水，大火沸腾下入面条和青菜。
劲道的面条混着奶白的面汤，让训练后的身体补充着能量，小葱飘在嘴边又被一口吸入，温暖着这不大的小屋。
伏黑惠吃的很快，等吃完了才想起要给学长发今天的晚餐，这是学长说要从饮食上训练自己。
照片上只有还漂浮着油沫的面汤，等学长的聊天框上“对方正在输入中”出现了又消失，才等到一句拍下你现在的样子。伏黑惠感到奇怪，但因为是教练的意思，还是照做了。
一张嘴角泛着油光，表情冷酷的信息下，又是过了好久才收到一条信息，“明天来我家吃饭，带上你的手帕。”
跟着学长发来的地址，伏黑惠很奇怪会在导航提示到达后，看到面前这栋经典和式庭院。厚重的原木大门上篆刻有许多菊花和蝴蝶，木质的纹路很好的融合进了所刻物体本身的脉络中，不难揣测出门后房屋的精致。
扣动大门的把手后，等了些许，才听到木屐敲击石面的声音，吱呀一声，宿傩拉开了大门。
“早啊，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这么早。”
和上学时身着的运动装或弓道服不一样，在家中的宿傩穿的是很宽松的和服，腰间系着根暗色的腰带，没有内衫袒露着胸膛。
一早就看到这样的光景，伏黑惠也很是震惊，居然还有和父亲一样穿衣的人。拎起手中的购物袋，“早上好学长，打扰你了，这是我买的一些水果，都很新鲜的。”
日本的水果并不便宜，一个菠萝和几个梨的价格也往往是一个家庭2天的工资。但第一次去到他人家吃饭，伏黑惠还是很注意，买了应季的水果才上门。
看着眼前的小鬼来吃饭还会带水果，宿傩也没多言，接过后将人迎进门内，顺带着参观了一下庭内。
石头围成池塘，活水从竹筒中升满又落下，早开的桃樱落入水中，被池中锦鲤扰动。石桌上还有质地圆润的棋子，黑子已是破局。见伏黑惠观摩了棋局一会，宿傩还提出饭后来一把，他已经很久没遇到对手了。
桃林后侧是练习的弓靶，布满着羽箭穿透草垫后依旧深入的伤口，这样的木靶在一侧已经堆砌许多，长出青苔。靶杆上的泥痕圈圈往下，年轮一般看着练箭的人拉弓放手又换上新的草垫，看着自己从土里被少年慢慢拔起。
“打扰了。”
进入屋内，伏黑惠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草药味。玄关处木质的地板连通向客厅，厨窗拉开，一身黑衣白衫的年轻女生从里探出头，没有过多的表情，对宿傩轻轻点了一下头，就回到厨房。
“白色的头发，和天使一样，这就是宿傩学长的女朋友？两个人发色都很特殊呢。”伏黑惠心想。“这个人真的好漂亮，和帅气的学长很配。”
“伏黑惠，过来，趁着还没吃饭，给你测一下身体数据。”宿傩站在一台仪器旁，调试起参数。二人身高体重差距很大，光脚踩上仪器，输入自己的数据，仪器开始滴滴着打印出报告表。
“175，60kg，嗯，bi指数starvation，伏黑惠，你知道自己身体正在挨饿吗？”宿傩看着报告表，“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情况，身为运动员，你的身体应该时刻准备好能量，而不是处于饥饿中。”
对这个评价，伏黑惠不可质否，宿傩学长说的很对，自己并没过多关注自己的饮食，往往都是很简单应付，在训练中也经常疲惫头晕，而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运动能力不足导致。
“我现在给你量一下围度，为了数据准确，需要你把衣服撩起来，抬手，”宿傩拿出软卷尺，双手绕过胸口，屋内空气并没温暖多少，柔软冰冷的尺子渐渐收紧胸口，尺边刮过乳头，在收紧的摩擦中微微抬起。
“学长，好，好了吗？”伏黑惠声音有些颤抖，昨天还对着面前的这个人产生了想法，今天就在学长家里又想歪了，还因为学长的正经测量而挺立。幸好学长在自己背后，没看到自己的不对劲。
“嗯，好了，104，你的胸型很漂亮，你上次拉弓，我就注意到你的胸骨在呼吸拉伸时舒张的很好，像蝴蝶展翅。你要射击，胸部需要多练练。”
“好的学长，”被夸赞后，伏黑惠才第一次注意起自己的胸，平坦没有肌肉，男性的胸没有女性天然弧度的美感，但现在却被学长说和蝴蝶一般。
“现在要量你的腰，把腹部绷紧好。”学长蹲下，用同样的方式测量起来，伏黑惠低头看了一眼，学长很专注，只有在看数字的时候才会凑近看了一会。
“学长看不清吗？”伏黑惠笑着问了一句，能射满10环的人，视力都是杰出的。
但宿傩在愣了一下后，抬头看着他笑着说，“对啊，看不清，我得看仔细点。”说完又低头看去，鼻息打在腰眼，让伏黑惠忍不住因为痒意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又量了他的臀围、腿围，和不太令人满意的其他围度相比，学长在量完臀围后戏弄他着说自己的肉怎么都长臀上了，腰那么细，臀部却很有肉，还用手拍了一下，惹得他一阵面红耳赤。等宿傩蹲下量完了脚踝后，才摇着头感叹着“惠啊，你太瘦了，我得让你多吃点。”
等测完剩下的数据，白发女生才摘下围裙从门内走出，悄声无息的站在嬉笑的二人面前，伏黑惠赶忙放下衣服，遮挡住下身。
“里梅，这是伏黑惠，”宿傩和里梅说话，眼睛却是看着伏黑惠，“很有射击天赋的一年级。”
“你好，伏黑惠同学。”简单的话语就和她的第一眼一样高冷，像个冰山。里梅扫视了一眼伏黑惠全身，朝他点了下头。轻声喊了句宿傩，在宿傩俯下身的耳边说完什么，就离开了。
“里梅小姐，路上小心，再见。”看着离去的里梅，宿傩倒是没很在意，转身拿起伏黑惠买的菠萝进了厨房，好像已经习惯了二人之间的相处方式。
见此，伏黑惠才更是觉得之前的手帕是学长对女朋友的不上心了。
“伏黑惠，喜欢酸口，还是甜口？”宿傩拿着刀，快速削下菠萝的外皮，将一颗菠萝分为两份，一份切丁，一份切成长块，插上筷子就放进盐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