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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感冒

 

朦胧中剧场关了灯,主持人上台说了几句开场白,然后大银幕亮起,各个短片轮番上阵。

偶尔张开眼皮,闪过浮光掠影,有城市、有公路、有一张床。立体环境音穿透音响无比真切,男男女女的对白响在耳边,好似一场迷乱的梦境。

梦里大雨倾注,他的声音响起来:妹妹?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黑猫顶着油亮的皮毛躺在她手心,然后她听见自己回答:因为我上学到工作一直是年纪最小啊。

他笑出声:原来妹妹是你自己。

身体倾过来,贴合处密密一层薄汗,他将手覆在她手上,像在逗猫,又像在逗她:那叫声哥哥听一听。

这场梦很真实,或者本身就是真实,夏绯却让自己醒来,似乎不敢再梦下去。

大银幕上光影流转,直至字幕表滚动,掌声雷鸣般响起来,她也没能知道故事讲得什么,只是跟着鼓掌。她今日不是合格的观众,心绪繁多来来回回,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连湿热的掌心都引她心乱。

强撑着精神又看了几部,《瀑布》被放在了最后。

到底是大众检阅,夏绯没由来有些紧张,收起心绪坐挺身体。

都是烂熟于心的镜头,女主角从城市到乡下,一路跋山涉水寻找瀑布。最后一场戏,她终于听见瀑布声,却不敢再走,一群村民从身边路过,直到最后一个小女孩擦肩,她才鼓足勇气追上去问瀑布怎么走,小女孩指给她,说只要翻过这座山。

拍摄时资金捉襟见肘,全员上阵当群演,夏绯穿着并不合身的当地服饰,混在村民中间,一只手拽住小羊不要乱跑,另一只手还要扶住摇摇欲坠的头帽。

便想起那段云南山里的时光,翻山越岭去寻瀑布、追山火,坐着敞开后门的面包车跌跌荡荡。还是感谢曹女士把她从床上赶起来,剪辑室看了一百遍,哪有大银幕来得漂亮。

影片在女主角走上山路的背影中结束了,接二连三的掌声响起来,并不十分热烈,但也不算冷清,大概只能算部一般的片子,好在灌注了他们的真心。

全部放映已经结束,厅里亮起灯,各个片子的主创被邀请上台。夏绯自觉排在最末一个,自我介绍也简单得可怜:我是《瀑布》的主创夏绯。

鼻音很重,站她旁边的人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些。

主持人道:具体是什么职位可以和大家说一下呢。

夏绯笑答:其实没有特别明确的分工,就是一帮朋友一起拍片,联合编剧、联合制片、联合导演,还要客串群演。

哦哦,那真是一帮很不错的朋友呢。

夏绯点点头:是,很难得。

后面就是问答环节,观众提问大多集中在几部,夏绯一时闲站着,视线扫到观众席,sa又在冲她打招呼,她假装没看见,收回目光去找一会结束从哪个出口溜会比较快。

可那目光掠过的,分明有个不一样的面孔。

夏绯以为自己眼花,重新看过去,高眉深目的一张脸,她曾隔空细细抚过,此刻正注视着她,微微笑着。

心跳几乎停滞。

过去的七年间,她想象着无数次和他不期然的遇见,在地铁上逡巡每一个面孔,在街角构想打招呼的姿势,可s市茫茫,千万人口里她只是自作多情。

命运迟来,在本周内,赠给她第二次重逢。

分明曾对着太阳许诺,下定决心,做个好人。

夏绯?主持人突然叫她。

是观众席有人向她提问,正等她作答。

夏绯回过神,道了声歉:可以再重复下问题吗?

我是想知道,结尾为什么停在女主角去找瀑布的路上呢?是没有拍她找到瀑布的场景吗?但我看海报剧照里是有瀑布的。

提问的观众站在离他并不远的位置,所以她仍不可避免地将余光放到他身上。看他身边的女生挽住他手臂举起手机,他顺应着低下头去,两个头凑在一起细声交谈,然后又齐齐抬起头来,就像每一个在等待她回答的普通观众。

原来,他喜欢的人是长这个样子,漂亮,明朗,成熟,娴静。

心里那根弦突然松掉了,重逢是偶然,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解读。

拍了,夏绯清了清嗓子,恢复如常:是拍了女主到达瀑布底下的场景的,但最后剪掉了。

提问的观众蹙眉:是瀑布戏拍得不好吗?

夏绯摇头:拍得很漂亮,但我们觉得,让故事结束在前面会更好一些。

观众们明显有些困惑。

夏绯想了想,慢慢解释:就像感冒一样,可能三天就好了,也可能会花半个月。我们讨厌生病,是因为总是只记得病去如抽丝的难受,但说不清到底是在哪一刻,突然就恢复了健康。女主角去看瀑布的执念,就像生了一场大病,看到瀑布的结局固然会给人希望,但就算还有一座山、两座山、十座山也没关系,慢慢翻越过去,慢慢地走,不用急着好转,也是可以的,因为总是会痊愈。

她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自己都没梳理好思绪,提问的观众却思考了几秒,点了点头:谢谢解释,我很喜欢这个结局。

剧场气氛一时有些沉闷,主持人搭腔开起玩笑:但感冒还是建议吃药哈,爱护身体。

夏绯笑笑:已经吃了,活着要紧。

活动后半程都在顺利进行,周时偶尔进入视线,夏绯也只是如常把他当作普通观众。那番云里雾里的回答似乎也劝服了她自己,这场重感冒来势汹汹,但总会好转,不用急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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