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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新河

 

东雪国境东北,肴伦群山之下,有无数山溪汇集成河,名为涟水。待到天候回暖,肴伦群山与涟北化雪而成的遍地溪流汇入涟水,使得涟水水位暴涨,涟水水道又距离乌素沙漠太近,暴涨的水位将无数沙土卷入河槽中,将涟水下游水位再度壅高。若天时不好,泛滥的涟水便会夺滦河、湘江水道,携无数泥沙浑水四处泛滥,祸殃涟北、湘东二州之地。

为防涟水水患,东雪年年都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疏浚涟水,淘尽河道中的泥沙。但几乎人人都知道,只是疏浚,根本不能彻底断绝水患。

当朝陛下,靖启帝,早在身为储君之时便提出“凿一条新河,借滦河水道,引涟水由湘东入海,以绝水患”的议案。谁都知道这是绝水患的方法,但凿河,耗费甚巨,朝中难以支持,故而先帝几乎想也不想地驳回了该项议案。

靖启帝登基之后,重提此事,甚至派人勘查许多遍,作了堪舆图,定了河线。只等河线落地开凿。但工程浩大,靡费甚巨,户曹司上下死谏,终于还是将此事拦下。

经多年蹉跎,凿成新河,几乎成了靖启帝的一个执念,一块心病。

如今,凌王殿下猎得山魂所化的地坼天崩。地坼天崩有移山填海化土为岩改天换地之能,配合着殿下对灵力细致入微登峰造极的操控力,凿成新河,终于不再是纸上空谈。

于是,靖启以决然到近乎癫狂的态度推进着凿河事宜。要求在汛前凿成新河,三官三司两府一阁倾力配合。

说白了,就一句话,举国之力,在两个月之内,凿成新河。

冬官司空风无峥被迫领命时,泪都要下来了。

两个月,建成规模宏大的河首闸,凿成全长七百五十二里余的新河。这无论怎么看,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陛下态度决然,此令,他不能不接!

风无峥回到冬官程尚未定完,回去也不好交差,本王便在院中稍坐,上回来时,院中工巧未能细细赏玩,还有些遗憾。”

楼千月立即起身预备相送,但凌王设阵来去惯了,不等楼千月起身,他的身形已不在原处。

楼千月暗暗吁了口气,这才叫姜承进来。

姜承拎着餐食进了虞部厢,楼千月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吃过没有,若是吃过了,便去替凌王奉茶,切不可怠慢。”

话说到这份儿上,他没吃过也得吃过了……不过,能为凌王奉茶,也好。虽然,凌王从不喝茶就是了,他一贯只饮王鼎冰脉中的聚灵之水。

姜承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应了声,一面泡了茶去奉给凌王。

凌王正在院中的石刻凉亭里坐着,静静地看着围绕着凉亭的假山竹木与飞鸟昆虫。这院里,假山竹木是石刻,飞鸟昆虫乃机括,与其说景致漂亮,不如说技艺工巧。这院,乃是冬官司空与四位侍郎炫耀技艺硬攒出来的。

姜承奉了茶之后,也不便远走,只好退到亭外,站在了一个不算太远,也不很近的,恰好能看见凌王的位置。他分出一点点余光和心神关注着凌王,果然,那盏茶,殿下碰都不碰。

既然不碰,那便也用不着他添茶了。思忖到这一节,姜承又忍不住抬头掠了凌王的背影一眼。接着,他垂头敛眸,徐徐调动起灵力,裹挟着自己细弱的神识,慢慢沉入地下,探到了先前他已探过一次的神脉。

他神识细弱,并不敢深入神脉太多。但这一回,刚刚接触到神脉,尚未来得及汲取精纯冰灵,他的神识便被另一股十分强势的神识和精纯的灵力包裹。那一缕神识,强势而敏锐,几乎在包裹他神识的瞬间就顺着他的灵丝绕到了他身上。

是凌王……

那一缕神识绕到他身上的瞬间,姜承就忍不住阖起眼,轻微地抖了一下。那一股神识,几乎凝成一股实质,贴着他的皮肉,顺着他的小腿慢慢向上攀爬,他自己的神识被那一股神识裹挟着……一起慢慢攀爬……

这感觉,仿佛……仿佛,他的神识化成了一条细弱的蛇,被另一条更冰冷、更强悍的蛇裹挟着,顺着自己这躯体,慢慢向上攀爬,他甚至能虚幻地感觉到蛇鳞擦过他的躯体、皮肤时的触觉。

这种暧昧又虚幻的感觉,让他想起凌王带着他的手抚过他自己身体每一寸皮肤时的触感。他的神识被缠得太紧,以至于他无法呼吸,也没有感觉到自己穴里已因为这种虚幻的悸动泌出了汁液。

很快,他的神识被裹挟着抚过大腿,那一缕神识,控制着一缕精纯的灵力,在他的大腿上狠狠地缠了一下,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犹如被蛇狠狠绞住的力道,他分明知道这是凌王的神识与灵力带给他的幻觉,但他还是忍不住悸动。接着,他被裹挟的神识,探知到了自己的腿间的淫浆蜜水。

姜承浑浑噩噩又不合时宜地想着,倘若此时真的有一条蛇盘在了他腿间,怕是要被自己的淫水浇透了……

接着,柔软冰凉的蛇身,用稍重的力道,缠紧了他的阳根,抵开了他腿间的细缝,抵着他的花唇、肉核、阳物顶端,狠狠地擦了过去。饶是姜承狠狠地咬住了后槽牙,还是忍不住细细地哼了一声,整个人也跟着抖了一下,若非他下意识绷紧了身体,怕是都要站不住。他在令他头晕目眩的幻觉里,甚至能够感觉到,这蛇,恶意地立起了浑身的鳞片,狠狠地碾在了他柔嫩的阳物、花唇、肉核上。酸疼,但爽,爽得他屄口里淋淋漓漓地喷出了一大股淫浆,阳物也泌了少许精水出来。

殿下从来都比他自己更知道怎么让他舒服,怎么让他高潮,怎么让他失控……

姜承轻轻哼了一声,睁开湿漉漉的,几乎被逼出泪光的桃花眼,看向凌王。殿下仍旧端坐在亭中,风轻云淡不染片尘。他的神识,正操控着一缕精纯却细不可查的灵力……顶开了他腿间的细缝,探进了他的屄穴里。

柔软温暖的内壁被蛇冰凉的鳞片刮擦,一面刮擦,一面精准地找到了藏在体内的,能够刺激到阳根的敏感处狠狠推挤揉按。明知是灵力和神识给他带来的错觉,但姜承却恍惚觉得自己已然被凌王摁在身下。殿下贯穿他的时候,也喜欢这样激他,一遍又一遍,逼他泄身、潮吹、失禁……

他念起的那一刹那,也真的被这虚幻的触感逼到了泄身潮吹。饶是姜承咬着嘴唇,仍旧有细细的喘息和破碎的呻吟从他的喉头挤出来,他发着抖,浑身都酥了,发软的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要站不住了……

殿下太坏了……对灵力细致入微的操控,怎么还能这样用?姜承轻轻抽了口气,睫毛终于被眼中渗出的泪滴打湿。

他的淫浆,被冰凉的蛇裹挟,全数送进了他自己宫腔里。他的神识被裹挟着,抚过了那只有拳头大的宫腔的每一个角落。感受了其中每一处柔软的褶皱,甚至感受到了它如何收缩、舒张、泌出体液……那些体液不等流出宫口肉环,便被那盘踞在宫腔里的小蛇卷回来。最终,那一缕神识控制着精纯的灵力,在他的宫腔之内刻画下了一个阵。

他几乎能看见那个阵是如何在他的宫腔里被刻画出来,又如何徐徐运转的。它运转间,包裹住了他的整个宫腔,不让他宫腔里的泌水排出,甚至,连宫腔外面,穴道里的泌水,也要吸进来,一起封进阵里……

姜承细细地呜咽了一声,殿下,这样不行的……

但那条冰冷的蛇留下了这个阵之后,便无情地退了出去,退出去之前,还不忘在他的宫腔深处、宫口肉环处、花唇和肉核上,狠狠地揉挤一下。

姜承颤抖着发出了一声细微的泣音,宫腔内的结阵徐徐流转,将他再次潮喷的淫水尽数截下,在阵中凝聚成一个水团。

好胀,不要……想泄出来……

姜承双眼迷蒙,被泪水浸着的眼让他看不清凌王的背影,但他仍旧努力地抓着殿下的背影,无声无息地祈求。

但凌王并不理会他的祈求。凌王只用神识在他耳边留下了一个他根本没办法回答的问题:“探知神脉,谁教你的?”

确定凌王的神识已放弃了对他的探知和控制之后,姜承才轻轻抽了一口气,在心里回答了凌王留下的问题:“是你教的……”

神识回拢,姜承终于从将他狠狠纠缠着的欲望里脱身,感受着自己如今的情状。他有些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抬起湿漉漉的眸子嗔怨地看了凌王殿下一眼。

他知道凌王时常保持着神识外泄探知的习惯。也知道自己外放神识去探神脉肯定会被凌王察觉……但是,他只是想让殿下的注意到他,没想到,殿下竟直接缠上来,玩得他喷了两回……

还,还在他宫腔里设了阵,敛着他的潮水,也太过分了!他现在,骨酥筋软,亵裤都叫精水泡了,脸上还有泪痕未干,根本不是能见人的样子。何况,他宫腔里还揣着鼓鼓囊囊的一包淫水,沉甸甸的,胀得他难受极了,还隐隐约约的有些下坠的隐痛……下午还要当值。

姜承浑浑噩噩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甚至没有察觉楼千月的脚步声,直到楼千月的声音响起,他才豁然回神。

“殿下,厢内暂且尚未收拾出来,风司空与其他三位侍郎也有事情要与殿下商议,还请殿下移步前厅。”

“好。”凌王起身,随着楼千月去往前厅。

姜承艰难地移了半步,退至道旁,徐徐折腰相送。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宫腔里的水晃荡了几下,撞得他的宫腔酸麻。

又泄水了,更胀了……

待凌王楼千月一行进了前厅,姜承才徐徐直起身。才起身,便见贺岱整朝他走过来,他立即想要退避,但又挪不开步子,只好趁着贺岱离他尚有七尺距离时主动开口问道:“贺员郎有何吩咐?”

贺岱停下步子,站在原处道:“餐食替你留了一份,你……”

姜承立即道:“多谢贺员郎费心,我实已用过。”

贺岱皱着眉,细细打量了姜承,见他眸中水汽氤氲,眼睫和脸颊上也还带着湿意,登时一惊,立即就要上前细查。

见贺岱意欲上前,姜承登时急了,情急之下竟设阵躲闪,移开丈余。

贺岱只觉眼前一花,一怔之下,立即回头,见姜承正站在丈余之外。他有些错愕,又觉得好笑,道:“姜承,你……”但最终“你躲我”这句话,被贺岱咽了回去。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了这句话底下更深、更热切的,他自己对姜承的某种不可言说。

贺岱站在原处,咬了咬牙,将心里翻腾的复杂情绪尽数压下,绷出了如常的神色,道:“方才,楼侍郎令虞部员郎归家修整,明日卯正,于城东正阳门搭乘鹰隼,前往湘东滦河湘江相接处,应冬官水部侍郎扈盈调配,起新河河首闸。”

姜承松了口气,这一天,终于来了。他点了一下头,应道:“知道了。”话毕,他立即设阵回家去了。

出阵的刹那,宫腔里包的水团又漾了几下,姜承扶着衣桁,好容易才站稳。他为了不惊动腹中的水团,轻而慢地直起身,脱下官袍挂上衣桁之后,便再忍不住,歪在了搁在一旁的小榻上。

实在是站不住了……

他身上被精水沾湿的亵裤和衬裤长衣都还没脱,他便已浑身脱力地躺进了小榻里。他一面抚上自己下腹上被撑出的那个弧度细微的凸起,一面微微挣扎着喘息。宫腔被灌满,也不是没有过,不过之前,好歹也掺了凌王的东西,也能痛痛快快地泄出来。不像这一回,全是自己的不说,连泄都不让泄……姜承被胀得难受,一面小声地哼唧,一面想这一回凌王性子怎么如此恶劣。

但他越想越发觉,凌王不是这一回性子恶劣,而是他本来就性子恶劣,只是上一回,他身体不好,凌王没下狠手作弄。

想透了这一层,姜承便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这么着急招惹了……

姜承阖起眼,又有泪滴濡湿了他的眼睫。他指尖沁出细弱的神识和灵力,探向了凌王留在他宫腔内的结阵。所谓结阵,其实就是一股首尾相连,能够自行流转的灵流,灵流稳定之后,便会在一定的范围内产生影响。这种稳定的灵流,被称为“阵”。

目前,东雪术士中流传的已经固定了流向和作用的阵,共有三千九百七十六个。其中一千一百三十九个是不那么复杂,对操控力要求不算高,剩下的,流向复杂程度上升了不止一个等级,寻常术士根本不可能掌握。

而凌王,凭借他自身对灵力的细致入微的操控力,能够在这三千九百七十六个阵的基础上,改良、叠加、驯化……总之,从他手里出来的阵,和一切已知的阵都不一样。比如眼下他宫腔里的这一个,凌王成阵,分明只在顷刻,但他就是探不到阵眼……

姜承咬着牙,将自己的神识和灵力再度提纯,而后,缓缓地再次靠近宫腔里的结阵,试图融进那阵中。他想着,若是能随着阵游走一遍,说不定能找到阵眼。

但他如今对灵力的操控力到底不够细致稳定,所以,最终,他的灵力被那自成体系的阵弹开,撞在了自己宫腔柔软的肉壁上。冷、疼,那一包淫水也跟着狠狠颤动了一下。

好酸、好胀、好疼,姜承压着嗓音哼叫了一声,眼中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就在被折腾得泪水涟涟不堪忍受时,姜承耳边出现了一道缥缈却细微的声音,这声音轻轻地问道:“怎么不自己破阵。”

凌王……姜承迷茫地睁开眼,眼前仍是他自己的房间,他便知道,殿下并没有来,只是再次用神识探知、侵入了他。

姜承合起眼,颤抖的嗓音已掩盖不住细细的哭腔,“试了,但是不行……”

“怎么试的,做给我看。”

这一句话,将姜承逼出了泣音,“唔嗯……殿下,真的不行……”

耳畔的声音不为所动,重复道:“做给我看。”

听得这一句,姜承便知这一茬无论如何是揭不过去了。他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再次控制着自己的神识和灵力去碰宫腔里的阵。果然,又失败了。

这一回,他的宫腔里再次泛起的酸、胀、疼已不那么尖锐,也许是凌王神识包裹着他的缘故,他竟在这一回里,感受到了一点不可言说的酥麻。这股酥麻从下腹处蹿上来,逼得他整个人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又一次潮水被收敛进了宫腔里。

“好胀……疼,殿下,要泄出来……”

耳边没有声音回应。但是一股精纯的灵力徐徐攀爬上来,包裹住了他的神识。神识被另一个人的灵力完全包裹,对术士来说其实十分危险……因为神识被另一人的灵力包裹,也意味着这神识可能随时随地被另一人摧毁。所以没有一个术士会对另一人展露神识,除非另一人修为高了太多太多,可以直接侵入。

姜承的被侵入,原因之一,是他的修为差了凌王太多,凌王入侵他不费吹灰之力;其二,是他太熟悉凌王的灵力入侵,他对凌王,根本提不起防备。毕竟,他被入侵过太多次了……上一回,凌王也会这样,侵入他的神识,包裹他的灵力,带着他一点一点去探知他从来没有看过的未知之地。

就像眼下这样。

虚无不可见的灵流被具象化成了一条溪流,在他的眼前徐徐展开。他在凌王的包裹里摆脱了一直纠缠折磨着他的感受,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溪流。终于,他发现了流动的溪水中一处异样的旋涡。

“那里,是阵眼吗?”

“是,你去。”

阵破了。

姜承豁然睁开双眼,被阵包裹了几乎一下午的淫水争先恐后地从宫腔里冲出来,流经穴道,失禁一般地喷出了屄口,激烈得让他听见了涌动的水声。

冬官员郎袍服有两套。

一套是在辅宫当值点卯时穿的官袍缎靴,用的上等石青绸,斜襟琵琶袖的样式。好看,有风度,文质彬彬。

一套是参与工事建造时的短打,仿的军用轻甲的形制,结实不易破损的沉灰色厚缎子衣裤,配着皮质的护腕、腰甲,一双与军用皮靴样制类似的靴子。结实耐穿耐脏,方便走动和搬运重物。

姜承起了个大早,换上这一身短打,将昨夜准备好的要带着的东西尽数收进了一个巴掌大,刻了个用以折叠空间收纳东西的结阵铜葫芦里。

这能收东西的铜葫芦,还是他连夜赶制的……也多亏了前一日凌王折腾他的那一回,还真叫他学会了在体内脉系如此稀薄的状态下精准调运灵流的技巧。不然,他还真调不出这么复杂的阵。

想起凌王,姜承心情莫名复杂起来。虽然,凌王确实注意到了他,但,现下的凌王,是那个一点儿不收敛恶劣性情的凌王,没有上一回那顾惜他身体的凌王体贴温柔。虽说上一回的体贴与柔情,是被他当时过于破败的身体逼出来的,但他还挺吃小意柔情那一套的。这一回,他过早地在殿下面前暴露了淫心欲念,殿下怕是懒得和他玩小意柔情那一套了。

不过……爽也是真的挺爽的……

一小股淫浆从屄口里渗了出来,姜承抿着嘴唇,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有些纠结地想自己摸出来一回会不会耽误工夫。他还在暗暗地纠结,外头就传来人声,听动静,是姜锐。

姜承的脸色陡然沉了下去。倒是忘了,姜锐也确实该出现了。

他该叫姜锐一声父亲。

上一回,他在不知道姜锐做下的那些污糟事时,尚且能过嘴不过心地叫一声。但如今,他已然知晓了太多事情,这一声,哪怕只过嘴,也叫不出来。

但眼下的境地,他还不得不应对。毕竟,这是他脱离姜家,被凌王圈禁的关节所在,虽说上一回已经被圈禁了二十二年,但到底,还没腻呢。

好在姜锐也一直不喜与他多话,寒暄了几句之后就丢给他一个巴掌大的香囊,道:“太子有令来。”

姜承收了香囊,回:“是。”

见信已带到,姜锐便走了。

姜承微微舒了口气,将香囊一并揣进铜葫芦里。出了这一茬,淫念倒是被摁下去了,距离卯正也只剩两刻,也该去城东正阳门了。

姜承从阵中出来时,还有些惊喜,没想到,来城东正阳门,他竟然只需设阵一次就到了。

“姜承。”

他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听见贺岱叫他,便欢欢喜喜地看了过去,脸上还带着一点儿没来得及敛尽的笑意,“贺员郎。”

姜承生得清秀,颇有些女相,尤其那一副桃花眼小山眉,笑起来,眼睛会微微弯起,像下弦月,十分靡丽。贺岱被姜承笑得牙根一紧。他闹不清姜承对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虽说他也晓得自己这个情态十成十是庸人自扰,但是……这但是,贺岱暂且理不出头绪,只得摁下千头万绪,举了举自己手上的虞部员郎笔吏的花名册与今晨才发下来的分工表,道:“你来。”

姜承行至贺岱跟前时,见了贺岱手上的名册与分工表,便知他叫自己到跟前来是为了什么,自觉拿了旁人递来的炭笔在花名册上自己的名字后头画了个圈。画完圈之后,他便探头去看贺岱手上的分工表,见他的名字和其他几位员郎笔吏一起被填在了“丈量河槽基坑”这一项里,人都傻了。他根本不懂工事和测量,如何做得了这个?

见姜承又瞪圆了一双眼,贺岱心情莫名一妙,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分工表只是初拟,还没定,能换的,你看看有什么你做得了的。”

姜承认认真真看了分工表一会儿,想着他要寻一个能接触到模具的、不大惹眼的、技术含量低的……他掂量了一番自己的要求,最终,不甚确定地指着“仓储物资核对与管理”这一项,问道:“这个,我干得了吗?”他问完才发现,这一项底下,赫然写着贺岱二字。

贺岱笑了一下,道:“干得了。”他一面说,一面将姜承的名字添在了自己名字下方,又将“姜承”二字从“丈量河槽基坑”一项中划掉。

姜承指着自己被划掉的名字,问:“这样,这一项里,不缺人吗?”

贺岱道:“放心,应付得来。”

姜承也不太懂,只得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见还有员郎笔吏来找贺岱签到看分工,姜承自觉不便搅扰,就退避一旁,和其他人一起等鹰隼来。

鹰隼从来只作军用,只有当今靖启陛下雪戟、四军统领凌王殿下雪翼、太子殿下雪权、夏官司空玉珖、四大军团二等以上将领有权调配。且鹰隼出巢回巢时,隼巢中都会设阵遮掩,寻常时候,根本没机会见到。

因此,这回在这正阳门等着乘坐鹰隼飞往湘东的冬官员郎和笔吏们,都还挺激动的。

卯正,一座结阵骤然自众人脚下旋转开去,接着,结阵流转的嗡鸣声中,两架鹰隼伴随着众人激动的惊呼乍然在阵中闪现,冷白色的金属外壳上流动着白晶色的光,那是刻画在鹰隼外壳上引风阵的流光。

姜承盯着鹰隼,已有些想不起来上一回这时候是什么情况。他瞧着鹰隼,颇有些百感交集。早前,凌王也没少同他讲关于军用飞隼的事。

东雪军中常用的飞隼分为三大类。鹰隼,偏重安全性,飞行速度中等,载重能力中等,机动性一般,用以搭载人员。货隼,偏重载重和速度,机动性差,用以搭载重量大、体量大的军需,如无意外,造河首闸要用的模具就会调用货隼运输。轻隼,外形最小最好看,也最轻便灵敏,飞行速度最快,用以侦查和快速机动。

另有一样巨型飞隼,被用作移动隼巢,全东雪只四台,被称为——四大帅座,分别为四大军团所有,藏得极其隐秘。

一般军中调用货隼和鹰隼时,从旁都会配轻隼巡航。但这回只见鹰隼不见轻隼,想必,是因为这次任务,并非军务的缘故?

鹰隼腹舱两边的舱门打开,冬官众人便依次入舱落座。一架鹰隼能够乘坐一百人,冬官上下员郎笔吏连带随行的司空侍郎共一百八十五人,因此,两架鹰隼实是坐不满的。于是姜承才上鹰隼就坐到了最后最角落的位置。

他坐这么样的位置,本是为暗示同僚们——莫近前来。

偏生,同僚里有一个格外不会看他暗示行事的贺岱。

姜承眼睁睁地看着贺岱走到他跟前,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了。姜承隐隐地咬牙切齿,又找不到理由发作,只好寸寸地憋着劲儿瞪他。

贺岱见姜承情态,一乐,权当没看见他身上寸寸的劲儿,自顾自摸出一本册子来递给他,道:“这是起闸工事上要用的东西,仓储物资左不过就是这些,你姑且先拿着册子熟悉熟悉,回头也好认东西。”

见贺岱来是有正事,姜承登时收了劲儿,老老实实将册子接来翻看。册子是好长的表单,上头列着物品编号、名称、规格、数量等,每一行最后都跟着十分细致的说明。姜承坚持翻了三页之后,终于认命,这表单上的字他都认识,但它们组合出来的物品名称和规格,他能认出来的,还真……不太多。

姜承绝望地闭了闭眼。上一回没有贺岱给他换了分工这回事,他甚至没有细看自己的分工。因为上一回的此刻,他已被姜锐给他的香囊里的信件和东西惊住,浑浑噩噩,根本顾及不得这些了。到了起闸之处之后,旁人也都知道他根本不懂工事,也只叫他做些帮忙搬运、看守器具的活儿。他根本接触不到模具,不得不以重金收买了个工匠。

这一回,他跟贺岱混了个仓储物资核对与管理的差事,应是能接触到模具了……但是!姜承看着模具那一栏分类之下多达九百七十四行的条目,眼前一黑。

起一个闸,用得上这么这么多种模具吗?!他要毁掉哪些才有用?!这也太难为他这个门外汉了吧?!姜承一言难尽地将册子递还给贺岱,问道:“你不是说,这个我干得了吗?”怎么这册子上都没几样我认得的东西呢?

贺岱也不接册子,只敛眸笑道:“有我在,你当然干得了。”顿了顿,又道,“册子你先收着,等到了地方还用得上。”

若说以前,姜承只是觉得贺岱有些异常,如今,贺岱把话到了这份儿上,姜承终于意识到贺岱到底有多异常。他震惊又愕然地瞪着贺岱,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不等姜承想出该如何应对这个异常到已经完全失控的贺岱,鹰隼振动了一下,起飞了。

起飞加速的那一阵,鹰隼飞行不太平稳,故而,隼舱内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静静坐在座位上,等鹰隼飞行平稳之后,贺岱才再次扭头看向姜承,轻声道:“等到了地方,你拿着册子,我教你认一认东西。”

姜承看着手上半寸厚的册子,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非得认全吗?我,我替你打打下手行吗?”

姜承这几乎把“不情不愿”几个字贴在了额头上的情态,又将贺岱逗得一乐,他真心实意地笑了好一阵,才解释道:“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鹰隼飞行迅捷,一个时辰后,他们便已然降落在了预定地点。

姜承跟着贺岱一下鹰隼,就看见两架货隼已经先他们一步降落,随货隼飞行的隼兵正忙着设阵往下搬东西。

贺岱道:“拿着册子,这便开始清点归置东西了。”

姜承啊了一声,慌忙抓着册子跟上贺岱,见贺岱手里拿了一支炭笔,也跟着慌忙从自己的铜葫芦里翻了一支出来抓在手上。

隼兵只负责将货隼带来的东西搬出舱,随便找了块空地堆下之后,便立即起飞回巢。这厢贺岱和姜承还没将货隼上才卸下来的东西捋出个头绪,那厢还在大声嚷嚷,乱七八糟的汇成一团。

“快,将这一片儿清理出来,咱们就要丈量划线了!凌王下了朝便要来凿基坑了!”

“库房已经清理出来了,你们先挪到库房去再行清点!”

“快快快!这里来个人!”

“……”

姜承在一片喧哗里茫然地抓着册子和炭笔紧紧跟着贺岱,问道:“他们着急腾地方,咱们……是不是该设阵先将东西挪进库房?”

贺岱不慌不忙,皱着眉检视了一番隼兵搬运下来的东西,确认无损之后,才从容地设了一阵,将物资尽数包裹起来,转移进了库房。

说是库房,其实冬官赁下的一个距离起闸处不足百丈的一块空地,已有一批工匠早在三天之前便到了此处,在这空地上盖起了一件框架简单的大屋,只有屋顶和墙柱,被简单划分了几块区域。

姜承看着眼前山一样的物资和空旷的库房,呆呆地看着贺岱,眼里的迷茫和无助几乎凝成实质。

贺岱又笑了,他指了指手中的册子,道:“这里东西分为四大类,合金块、模具、支撑架和其他工事上要用到的。每一样都有一个编号,就是这表单里的程的差事。若是今年新河不成,又值天侯不好,涟水一旦泛滥,他拟的赈灾章程便要被匆匆抬上来用,若用得好,倒也罢了,若用不好,他也得一并领罚。是以,姜承口供最后提的太子,实在是有故意攀咬之嫌。不过换个思路,姜家嫡女在皇三子雪珺府上做了个侧妃,若按常理忖度,其实模具损毁案最终,是会栽到皇三子雪珺头上的。谁能料到这中间出了个不能按常理度之,一心想要覆灭姜家的姜承呢?

不过也好在,靖启帝对自己手底下的四个孩子性格品行了如指掌,也早已料到这模具损毁案最终一定会查到皇族身上,是以并不惊讶,也并没有怀疑姜承供状最后的几句话是随意攀咬。

但太子身为国之重器,为了斗倒皇三子珺王,又给皇四子凌王使绊子,竟然在能解二州水患,功在千秋的新河开凿上做文章,简直心无社稷到了极点!说出去,平白叫天下人笑话!叫皇室蒙羞!是以,雪帝本就不打算彻查模具损毁案,只要求新河按时完工。

至于姜承口供中所说的“火精私贩”与“繁星”,陛下也只说了两字——要查。

奉上姜承口供的是凌王,那么“要查”这两字,自然也是对凌王说的。于是火精私贩与繁星两桩泼天巨案,就都砸进了凌王手里。

火精私贩,在东雪由来已久,想要彻查,绝无可能。如今真要查,也只能从姜承带出冬官的那一批火精查起。但这一批火精,如无意外,最后恐怕还得查到太子头上。为了保全皇室颜面,这案子还得查得格外小心,能查清,但不能完全查清,还得压住事态,不能闹大。

至于繁星……繁星,原产于北辰国的一种奇花,据说此花成片生长,花开时,金色的花粉四处溢散,犹如天上闪烁的群星一般,由此得名繁星。收集此花花粉晒干入药之后,便能得秘药繁星。少量食用,于镇痛有奇效,一旦服用过量,便可令人意乱神迷如临极乐,且过量服用一次之后,十日之内不用第二次,便会神志不清痛苦不已,严重的甚至会自残自杀。

但北辰,在四国之中是最神秘的隐世之国,与其他三国一向进水不犯河水……要怎么继续往下查,该不该查到北辰国头上,都不好说……

所以,砸进凌王手里的这两桩,既是泼天巨案,也是泼天烂摊子。

这几日,凌王白天上朝、凿河,晚上忙着收拾这两个泼天烂摊子。

他先调阅了当年私贩灵械案的所有卷宗,且将冬官、秋官、月涯府、省台府的所有卷宗一并调了出来。

冬官卷宗重点记录了所遗失藏械的清点核对;秋官卷宗重点记录案情发展与调查过程、取证、证据链论述一应;月涯府卷宗重点记录涉案灵械与人员的等级修为;省台府卷宗则重点记录参与调查案件的秋官官员在此案中的表现与考评……因各部卷宗各有侧重,全部过一遍之后,才能将这案子原原本本地凑起来,多方对比,也能看看是否可以从中寻得坤家当年抹去姜承痕迹的蛛丝马迹。

至于繁星,他毫无头绪,只知道决然不能攀扯到北辰,至多至多,也只能尽力摸清此秘药来源与流通路径,尽可能清源截路,将此药杜绝。最终,也只能暗中调用军团驻地的斥候入王都,探查地下黑市中繁星的来历和流通线路。

如今,他正盘膝坐在临渊殿的书案前,翻看当年私贩灵械案的卷宗。此案,从翻出来到结案,整整两年,形成的卷宗,林林总总加起来,有数万万字,饶是他一目十行地看过去,看到今日,也才捋出来一半。

雪翼将神识从镌刻了结阵的卷轴上收回来,无不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骨,用神识看卷宗,快是快,累也是真的累。何况白日里还得去凿河,连他都罕见地隐约有些不支之感。他调阅当年灵械案卷宗之事,做得并不隐秘,想必风家和冬官已经收到了消息。若非凿河事紧,他们应该已经开始紧急清点物资了,但他们会不会将重新清点的范围扩大到火精这一块,尚未可知,若是必要,可以稍加暗示。

探查繁星的斥候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来,也不知是真的毫无结果,还是已被察觉,再坏些,已遭遇不测也说不定……

雪翼阖着眼,一面抚着眉骨一面捋着杂乱的思绪,但书案前的玉砖上陡然流过奇异阵光时,他也立即察觉了,他抬眼看向阵光,在来人完全到来之前便开口问道:“他怎么了?要你亲至王都?”

凌王话音落下之后,阵中的人才收敛阵光,露出真容。来人包裹在漆黑的斗篷里,脸色是一片久不见光的苍白冰透,狭长的丹凤眼里流转出一片于他而言十分罕见的疲惫。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殿下,他挑食。”

听得这一句,雪翼被逗乐了。他真心实意地低声笑了好一阵,笑得临唯的神色都逐渐不对劲了才停下,“他是有多挑食,能逼得你亲自来告状?”

临唯轻啧了一声,一屁股坐到雪翼书案旁,将姜承如何每次吃饭只尝一口,尝完那一口便再也不吃,最多最多也就吃进半碗饭添油加醋地一顿说。他越说越气,说到后来,他气得连连拍案,遥指着怜州方向,道:“殿下你说他凭什么?我做饭不好吃吗?宫里的御厨做饭也就是我这个水平。他怎么还敢挑嘴?!他到底在挑什么?宁愿把自己饿瘦了也不多吃一口!”

雪翼放松了脊背,靠进身后的软枕里,带着一点笑意听完了临唯的这一阵义愤填膺的状告。他当然知道姜承凭什么。他见过姜承买配的餐食,都是刻意凑出了完整灵流的。他现在虽被洗去了脉系,再也探知不到灵流,但被完整灵流喂养过的感官可不那么容易糊弄。

临唯见雪翼还在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道:“殿下你到底在笑什么?!”

雪翼又一乐,旋即收敛笑容,问道:“你是怎么照看园子里的葡萄和桃梨的?”

临唯理所当然地答道:“调灵流啊,让它们与土地形成完整通畅的灵流,它们就能长得好啊。”

雪翼接着说道:“做饭也是这样的道理。”

临唯一怔,他天然对灵流十分敏感,但做饭的时候,最多也就是不让灵流过于破碎,但还真没有想过要将餐食也凑成完整通畅的灵流,更没有想到姜承竟然能尝出灵流的区别,不禁疑惑道:“但是他,真能吃出来?”

雪翼瞧着临唯,有些好笑,道:“你不要小看他,他此前神识修为虽弱,但对灵流十分敏感,很有天赋。被灵流喂惯了的舌头,可不好糊弄。你每日也别做得太多,凑一套就行。”

临唯一怔,没想到,那个娇气得离谱的人竟然能叫殿下夸一句“很有天赋”。就算是他,也不过只是被夸过“还可以”而已。殿下不仅夸,还这么细致地吩咐自己照顾他?思忖到这一节,临唯登时不服,狐疑地看着凌王,道:“殿下,你很不对劲。”旋即,他想起了姜承身体的特殊之处,忍不住轻轻一咝,将贴了“铁树开花”四个大字的脸凑到雪翼跟前,还不敢凑太近,保持住了一点点距离,“他,你姘头啊?”

雪翼挑起一边眉毛,哼笑了一声,反问:“你探知过他?”

一点若有若无的寒气逼到额前,临唯立即拉开了自己与雪翼的距离,避免被若有若无的杀意瞄住,从善如流且真诚地检讨:“不是故意的,真是习惯了,就只他刚进园子时的那一下,真的。”

雪翼定定地看了临唯一阵,终于点了头,顿了顿,又道:“照顾好他。”

凌王的反应,已足以令他明白姜承微妙又尴尬的身份,他乐得像一只啃上新茬瓜的野猹子,嘿嘿笑着摆手,道:“知道了殿下。”话音未落,他的人已消失在了阵光之中。

临唯走后,雪翼的思绪,也莫名被牵扯着到了怜州。

雪翼忽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姜承对他,仍有隐瞒。但姜承究竟出于什么目的,瞒了他哪些东西,他暂且猜不透。

雪翼的思绪越来越沉,他终于抵不过厚重的倦意,设阵回了王鼎。他的疲倦,是神识和灵力消耗太过所致,入王鼎,贴着地下神脉,用最浓郁的灵浸养,才恢复得最快。

这厢凌王累到不得不入鼎浸养,那厢姜承闲到起了个大早拎着铺了稻草的竹篮满园子乱逛,捡鸡蛋。

园子里的鸡养得实在太散,他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捡到六枚鸡蛋,等他拎着篮子回到小院儿时,厨伯正好做好早饭。

一碟蛋羹,一碟酱菜,一砂锅粥,比之前准备的少了好几样。姜承瞧着,甚觉惭愧,大概是前些时候实在浪费了太多,临唯也懒得伺候了。

他就着蛋羹酱菜喝粥,只一口,便尝出了不同。他惊喜地睁圆了一双桃花眼去看厨伯,笑问:“你去见了殿下,是不是?”

厨伯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姜承的反应,道:“是。”

临唯透过灵傀厨伯的眼睛看着姜承一口一口地吃着今日的早膳,颇有几分诧异,竟真能尝出差别。

姜承一边吃,一边透过厨伯问临唯:“殿下有没有说他几时来看我?”

临唯答道:“他忙得很,暂时顾不上你。”

姜承并不意外,他猜,要见到殿下,怎么着也得等到新河落成了。

一月后,涟北大雨,新河河首闸启闸泄洪,涟北汛水成功汇入望海。新河落成,自此,困扰二州之地的涟水水患彻底断绝。

新河落成的第三日,怜州小雨,有风。细密的雨丝被风卷着轻飘飘地乱舞,密密地攒成一片轻纱幕。

姜承歪在窗边的小榻上,趴在床沿上看雨。就是这时,凌王骤然出现在窗边,隔着窗扇,递了一份文牒给他,道:“在怜州替你补了籍。”

姜承一看见凌王,便忍不住抿唇笑了。他接下文牒,翻开细看,果然,他的名姓,已改成了——茳承。

再来一次,殿下原来还是会选这个字。茳承摸了一下文牒上的“茳”字,轻声问道:“殿下怎么想到用这个字?”

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便已然自顾自在心里,用上一回凌王的声音说出了答案。

最终,他心里的凌王和眼前的凌王的声音汇聚在了一处。

“茳芜柔韧,百折不摧,这个字衬你。”

姜承满意地笑了。他将文牒合上,抬眼看向凌王,轻声道:“我这里,还有另一个解法。”说到此处,茳承有意一停,见殿下无意打断,便接着说了下去,“茳芜柔韧,可制枕~席~”他故意将尾音拉得又长又柔,眉眼间流转的笑意,也越见柔媚。

茳承卷着尾音揉着笑要卖出去的好和俏,“当啷啷”一声在地上砸得是又碎又脆。

因为凌王压根儿没伸手来接,凌王不仅不接,还以一贯冷冽、带着一点点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以冷漠而了然的口吻说道:“茳承,你究竟隐瞒了何事?”

茳承将那“当啷啷”的脆响听得分明,自然不肯接凌王的话。他不仅不接话,还“砰”得一声关上了窗,将细雨小风与他心心念念的凌王一并,关在了窗外。

雪翼眼睁睁地看着阁花窗在自己眼前关上,一怔之后,被气笑了。怎么回事?他刻意隐瞒在先,怎么如今先使上性子的也是他?他哪里来的底气和胆量,敢在自己面前甩脸使性子?这一点起伏,仿佛一枚石子,欻一下投进心湖,溅起水珠,拨开涟漪之后,又迅速沉了底。也偏生就是这一枚石子,令他绷了两月之久的心弦稍稍松了松劲儿。

此行,本也只是替茳承落籍,顺便问一问茳承瞒下的事情。茳承的身份过于敏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是以,茳承落籍一事,不便假手于人,他只能亲自来一趟。至于茳承刻意隐瞒的事,他本也没有指望茳承真的说出什么。

至此,事已办完,他也该回临渊殿了。他心念才动,阵光便已流起。也恰是此时,窗又被打开一条不甚宽的缝,茳承从缝里内露出半张脸,探出一只手。那只手,正死拽着自己的一截衣袖。

雪翼垂眼看着衣袖上暗暗用着劲儿,捏得骨节都发白的手。身侧阵光旋即熄灭。他又抬眼去看茳承自窗缝里露出来的脸。这脸上的桃花眼里的委屈都要化成水淌出来了。

不是,他到底有什么好委屈的?

雪翼静静地看着茳承,等他的下文,也等他撒开自己的衣袖。

茳承寸寸地憋着劲儿,片刻后,憋出来一句:“我听见殿下笑了。”

果然,说不出什么有用的。雪翼眉眼一冷,衣袖一振,便甩脱了茳承拽着他的手,“那又如何?”

织着云山海牙的玄蚕锦从指间划出去,茳承微微一怔,旋即不服输似的又一抓,又拽了一片衣襟在手里。

雪翼见他这样来来回回的,既不肯放人,又不肯据实以告,便垂眸敛神,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茳承,揣度他的时候意图。

茳承在损毁模具案中的供状,已查实可信。冬官在新河落成之后果然立即清点了一次封藏,经刻意提醒之后,封藏的火精也在此次清点排查之列,经查,冬官封藏的火精确实少了三斤,与茳承此前提的数能对上。

冬官封藏的火精无故遗失,这是天大的罪责,冬官上下、风家,都不敢担,正想着该如何遮掩,陛下手谕就送到了跟前,令冬官交呈此次清点的册子。

冬官风家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哆哆嗦嗦将此次清点的册子呈了上去。

冬官丢了三斤火精的消息,虽说刻意压了,但终究纸包不住火。如今王都里已因这三斤火精乱成了一锅粥。而拿着勺架着火把这锅粥越熬越稠的两个人,正在怜州的轻风细雨里,隔着一扇窗较劲儿。

茳承死死扥着凌王衣襟不肯撒手,恨不得将指间那一片织着磅礴云海纹路的玄蚕锦生撕下来。他现在忽然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在招供的时候说了那么多话,后悔自己那么简简单单地就将一切都交托给了凌王,甚至在后悔没有遭受那三次确实已取了他性命的追杀。

至少,遭了那三次追杀之后,他就会获得一个对他信任纵容、照顾有加,甚至还会主动撩拨的凌王殿下。而不是眼前这个,对他存了十成戒心百般防备、性子恶劣又多疑,一见面就对他多加盘问的凌王殿下!

茳承愤愤地咬着后槽牙,终于败下阵来。饶是他多活了二十二年,他还是拿凌王殿下毫无办法。他委委屈屈地扁了扁嘴,终于松开了自己扥住的那一片衣料,撒手之后,又上手顺了两下,抚平上面浅淡的,才被他自己抓握出来的褶皱,问道:“那,殿下,想知道什么?”

听得这一句,雪翼略微有些诧异,他早已猜到茳承有所隐瞒,但并未料到茳承竟会这般轻易将他的隐瞒交在自己手上,以至于他一时不敢接茬。他谨慎地打量了茳承片刻,问道:“不谈条件?”

茳承一怔,殿下这一招以退为进,倒确实在他的预料之外。但旋即,他又明白了过来。他太过轻易地将自己身上担的干系尽数交托给了凌王,又倒逼凌王将他圈禁。看在凌王眼中,倒像是自己不择手段来接近他一样,虽说,凌王会这么看,一点儿也不意外,甚至一点儿也没有看错。但凌王在宫闱阴谋中辗转了这么多年,自然不会相信他交托这些天大的干系,真的只是为了……

所以,凌王会以退为进地来试探他,确实也不奇怪。思忖到这一节,茳承抿着嘴唇,藏了一个有些柔媚又有些狡诈揶揄的笑容。

既然殿下以退为进,可就不要怪我得寸进尺了哦~茳承抬眼看向凌王,身体不自觉地轻轻扭了一下,道:“既然殿下要跟我谈条件,我当然可以跟殿下谈。那现在,殿下想知道什么?”

雪翼垂眸,陡得意识到自己可能踏错了一步,但落子无悔,他已然没有回转的余地,“冬官丢失的那三斤火精,究竟在何处?”

这个问题,让茳承不自觉地微微眯起了眼。这三斤火精的去向,他本来不该知道的,但奈何,他多活了二十二年,于是,他就知道了。

上一回,这三斤火精被生生燃爆,将王都西郊方圆百里夷为平地,令整座王都陷入灵潮风波,死伤不计其数,就连凌王殿下,都险险葬身于那一场火精引起的灵潮之中。

灵潮发生时,他还在怜州,并不知王都灵潮的始末。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才靠着自己找到的线索,东拼西凑,凑出来的王都灵潮的全貌,在得知事情始末之时,他一度震惊于凌王的决然与残忍,险险就要与他决裂。不过最终,到底还是没有走到那一步,因为那时候,他爱惨了凌王,饶是知道他的残忍与绝情,也依旧舍不下他,何况,那时的凌王伤重不治,虚弱不已,他就更舍不得了。

思忖到此节,茳承眉宇间不自觉地染上了一抹愁绪,他完全打开窗扇,将手肘撑到窗台上,再以掌支颊,抬眼去看凌王。凌王俊美无俦的脸犹如玉凿,透着一股冰雪的凉意。

他还记得上一回,凌王被火精引起的灵潮波及烧伤,脸都烧毁了半张。一半是焦枯的皮肤、黄红交接的腐烂肌肉、几乎掉出眼眶的眼珠,一半是如眼下这般秾丽的面庞。当时看着,只觉得惨烈可怕,他被吓到哭得不能自已,如今想来……竟还有几分诡异狰狞的性感。

茳承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用轻微的痛感将自己的思绪拉扯回来。如今,还是别叫殿下遭那一程了,太疼了……

“殿下,我若说了那火精的所在,我提的条件,殿下可不许不应。”话到此处,茳承一顿,考虑到眼下凌王殿下对他过于谨小慎微的态度,又补充了一句,“放心,不是难办的事情,殿下肯定做得到。”

饶是茳承如此再三保证,雪翼还是思忖了片刻才点头应下。

茳承满意地笑了,一面笑,一面慢条斯理地道:“那些火精,最终,到了太子殿下的手里。太子野心勃勃,但做事却胆小谨慎。饶是拿到了那些火精,也不敢如何动用。所以,八成眼下,那些火精,还在当年姜锐为了埋藏火精凿成的火精坑里。就在王都成西郊百里处。应该是有高人襄助遮掩,不然也不至于这么久了,一直没有被人发觉。”

雪翼听罢,默不作声地咬紧了后槽牙。王都西郊百里,藏了三斤火精的火精坑。若那火精坑有个好歹,足将王都夷为平地!姜家怎么敢?!思忖到此,他深知那火精断不能留,姜家,也绝然不能留。他垂眸看向茳承,道:“我要你写一封密信。”

茳承歪了下头,旋即意识到,这是殿下已然决定着手处理那火精坑。王都这么些年,就伴着那火精坑没心没肺热热闹闹的,这事儿听进凌王耳中,怕是跟亲自躺在那火精坑上睡觉没什么差别,也无怪乎他着急。但是,凌王要着手处理,总归要有个由头,这个由头,由姜承来出,最合适不过。只要姜承的一封密信,将交代火精坑的位置和当年私贩冬官藏火的事儿交代清楚。

冬官与风家,就能从当年的私贩灵械案里摘出去,最多被安一个失职失察之罪;姜家也能名正言顺风风火火地,被夷灭三族;殿下也不必遭受被那火精坑灼伤的痛楚。实在是一举三得。茳承心里十分愿意写这样一封密信,但是他想到眼前这凌王的便宜实在不好占,于是只得将心底升腾的愿意按捺住,摆出一幅生意人的嘴脸,道:“殿下,密信,是另外的价钱。”

这一回,雪翼答复地十分果决:“再许你一件事。”

茳承满意了。他带着一点笑意,支颊想了想,轻声道:“既然是写密信,便不能落在会暴露位置和身份的东西上,殿下怎么看?”

最终,茳承的密信是用他自己的指尖血写成的,落在了一张旧粗布上。

他将信写成,含着自己咬伤的指尖,将那粗布交给凌王时,笑得活像一只偷到了鸡的狐狸,“殿下可千万要信守承诺,等办成了此事,一定要记得来怜州践诺。”

雪翼皱着眉接过粗布,指尖散出一点白光。茳承指尖的咬伤旋即消弭不见。

最终,这封密信被追查火精下落的月涯府查到。查到这密信之后,月涯府立即前往信上所说的藏匿火精的地点,在小心翼翼地破开重重封印之后,竟当真挖出了近三斤火精。月涯府仍不放心,继续扩大搜寻的范围,将方圆千尺之地仔仔细细地犁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才带着才挖出来的火精与密信,呈给了陛下。

冬官失窃的火精被找回,原是姜家利用姜承身为冬官员郎之便窃取火精,其中一部分已被姜家贩卖,再追查不到。冬官上下因失察失职罚俸三年,姜家因窃贩藏火夷灭三族。连姜家那攀上珺王门庭当了侧妃的嫡女都没能幸免。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已是十日之后,这十日间,怜州风雨更密了。春霖节也快要到了。

东雪地广,气候亦各不相同。西南沿海一带,少雪多雨,湿润温和。内陆地区,一年三季,一曰春霖、二曰暖晴,三曰冬雪,春霖季多雨湿润,暖晴季雨少而鲜旱,冬雪季时长半年,寒冷多雪。春霖节,便在春霖季首,按东雪风俗,亦以此节为年首。

春霖节,起宴、祭雨、戏伞、悬听雨铃、请雨烹茶、食新稞汤、蒸花糕、饮新蜜酒……种种习俗不一而足。

茳承支颊在窗边坐着看屋檐下才挂好的听雨铃,再有三日,就是春霖节了。上一回在怜州过春霖节,总只有他一人,临唯倒是会操纵着灵傀给他准备一大桌子菜,还会刻意从鼎里出来陪他小酌两杯,但总归,还是清寂的。

听雨铃,有铃无舌,摇之无声,遇雨击之,可闻泠泠沥沥。此时,正有细雨,雨珠细密如雾,击在铃上,窸窸作响。

茳承听着那细细的雨声,无不哀怨的想——殿下是不是想赖账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以至于晚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临唯见了,以为他是犯了挑嘴的老毛病,不由借着厨伯的嘴不满地问道:“你怎么又这样?我都已经调整过做法了。”

茳承撑着脸,不大精神地戳着碗里的饭,闷闷不乐地答道:“殿下怎么还不来看我?”

临唯听得这一句,默默地一咬后槽牙,借着厨伯的嘴回答道:“他若得空,肯定会来的。”毕竟你是他千年铁树开出来的第一朵花。

茳承显然不信,支着脸颊道:“可是我觉得他在躲我。”

临唯十分决然地回答道:“不可能。”他前天还趁着你睡着来看过你。

当夜,因为觉得凌王在躲自己,难受得睡不着的茳承,将夜半十分设阵前来的雪翼逮了个正着。

“殿下?!你怎么这时候来?”见阵光明灭,茳承一个翻身坐起来,伸手去够阵光中漂浮着的衣袖。

雪翼没有料到茳承竟还没有睡,但他只一怔之后,便收敛了神色,在原地袖手立定,垂眸瞧着茳承,道:“我来践诺。”

茳承狐疑地皱起了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雪翼片刻,冷不丁地问道:“殿下此时才来说践诺,倘若我今日没有恰巧醒着,殿下岂不是又要多赖一天的账?”

雪翼抿了抿唇,不答。

茳承见雪翼默然不应,便知他是默认,登时有些憋闷,甚至有些生气。他承认是自己先管不住下半身招惹了殿下,但是,先前用灵力神识玩他的时候也没见殿下手软,如今又这般防备他,什么意思?!

就因为他太主动就怀疑他别有所图?好吧,他确实别有所图。但殿下这样防贼似的防他多少也是太伤人了。不过殿下性情谨慎多疑,至今都没彻底探到他的底,对他有所防备,倒也无可厚非。

茳承拽着凌王的一截衣袖不肯撒手,先闷闷地生气,又忍不住替殿下开脱,不过须臾便将自己哄好了。如今殿下肯来,便说明王都西郊的火精坑已经处理完了,殿下不必再在受那火灼之伤。想到这一层,茳承又高兴起来,桃花眼里流转出一点活泼狡黠的笑意,大大方方地撒开了凌王的衣袖。

“既然殿下说来践诺,想必也不会蒙我。我想让殿下做的第一件事,是从今日起,到春霖节后上元日的每一夜,都来陪我。”

茳承说完,便歪着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凌王。他原本只想要一夜,但殿下竟然想着赖账,那可就不要怪他“心黑手辣”多要些利息了。

雪翼犹豫了一下,才应:“好。”

等被剥得只剩一身里衣卷上了架子床,怀里还强行挤进了一个茳承之后,雪翼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茳承当时求他覆灭姜家,如今他已经做到了,那怎么今日他还会在如此被动的境地呢?他忍不住垂眼去看茳承,见他揪着自己胸前衣襟的一点衣料,枕着自己的胳臂,已心满意足地睡了。连周身的灵流,都流淌得平和而缓慢,是真的睡着了。

雪翼又想到了第二个问题——他在王鼎泡惯的身体,被地下神脉同化得太厉害,体温极低,不似常人,寻常人碰一下都会觉得冷冽。眼前这个已被洗去脉系,理应怕冷畏寒的茳承,是怎么能在他怀里睡着的?他不冷吗?

片刻后,茳承用自己睡梦中迷迷糊糊的行动回答了他。茳承不怕冷,不仅不怕冷,甚至还扯散了自己和他的里衣,要和他贴皮合肉地睡。

终于被心心念念的霜雪冷香包裹,茳承身心熨帖,仿佛回到了与凌王如胶似漆的那几年。那几年,殿下虽会抱着他睡,但因为担心他的身体,怕自己被他过低的体温冷着,从不贴皮合肉地抱,总要隔着一层毯子或是薄被再来抱他。

其实他爱惨了凌王身上的冰雪冷香,爱惨了凌王那一身细腻嫩滑,不似常人,犹如无暇冷玉一般的皮肉。他喜欢和殿下肉贴肉皮挨皮地在一块。

但殿下只在和他欢好时,才给他贴皮挨肉的机会。那时他面嫩,殿下不给,他也不好意思主动要,故而,总要等好一阵,才能等来一回。

他便会抓紧这一回,无所不用其极地用自己的身体去缠、去抚触、亲吻、舔舐凌王那一身冰肌玉骨,他喜欢凌王被他舔舐过的皮肤上留下的那一点晶亮的痕迹,有时候,他还会故意在凌王身上喷洒、涂抹自己的精水淫浆,留下淫靡的水痕。

他明知道那些晶亮粘腻的水痕对凌王来说微不足道,稍挥一挥手便能彻底消除,但他却会无可救药地,在那些水痕存在的短暂时刻里,获得“渎神”的快感。

茳承醒时,觉得眼下这个情况不对劲,很不对劲,不对劲到他醒了,但又不敢醒。他的脸颊被压在冷玉般滑腻,却又柔软的皮肤上,贴着一汪黏糊糊又冰凉凉的水。他的整个人都贴在凌王身上,自己的一条腿正横在凌王身上,藏在腿间的小穴已在凌王的大腿上磨开了小口,从腿间粘腻潮湿的触感来看,他已经糊了凌王一腿……阳物也邦硬,死死地戳在殿下身上,濡湿了一片……

“既然醒了,就下去。”

梦里渎神了,醒了之后发现自己真的在渎神……怎么说呢,多少还是有点尴尬在身上。

茳承僵了僵,从凌王身上把自己撕下来,老老实实到旁边……一时躺也躺不住,他自己也得收拾,便老老实实地跪坐在了床上。

雪翼起身,冷着脸清理自己胸前的涎水、臀腿一侧的精水淫浆。只一拂手,便有阵光流过,带起一股清水,从那些污迹上淌过,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茳承看着殿下散乱里衣底下,贴着皮肤的那些痕迹,忍不住嘿嘿嘿地笑出了声。猥琐得活像占到了大姑娘便宜的流氓无赖。

凌王动作一顿,冰凉的眸光浸了过来。茳承被浸得一激灵,赶紧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眼观鼻鼻观心地老老实实跪坐住了。

等凌王穿好来时穿的那一身宫袍,自顾自设阵离开之后,茳承又忍不住嘿嘿嘿地笑出了声。

这一整天,茳承都傻乐得仿佛一只进了鸡圈的黄鼠狼,连临唯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直到天色擦黑,他洗漱齐整滚上了床榻,却等来了一个只肯在窗下小榻上支颊小憩的凌王时,他乐不起来了。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他上下两张嘴流的水糊了一身的体验对凌王来说,可能多少有点越界了。

茳承定定地盯了凌王片刻,见他八风不动地支颊阖眼,俨然是打定主意绝对不靠近自己的架子床半步,心里有点气又有点好笑。

气他此前在冬官第院中百无禁忌,玩得他险些当着同僚的面露出破绽;如今,到了怜州他自己的地方,只不过是被自己稍微轻薄了那么一两下,就敬而远之,鸡防黄鼠狼似的防着他?什么意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哪有便宜只许他占的道理?又笑他如今对自己百般防备的模样,活像被轻薄过的大姑娘,叫他看出了一点点委屈扭捏。上一回,都只有自己委屈扭捏的份儿,殿下委屈扭捏起来是什么模样,他也是第一次见,新鲜得紧。

这独一份儿的新鲜,叫茳承差点儿捂着被子笑出了声儿,但他不敢。殿下此时正在气头上,他合理怀疑,若非殿下素来一诺千金言出必践,今天这一趟,他来都不会来。

思忖到这一节,茳承险些又要憋不住笑意。他拼命抿着嘴唇,好歹是忍下了。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轻轻翻身朝着殿下那边,无不埋怨地道:“殿下,您知不知道什么叫陪我?那是,和我在同一个地方,做同一件事情,才叫陪我。”茳承一面说,一面用力拍自己身上的被褥和自己脸颊下压着的软枕,明示暗示到了极点。

凌王终于睁了眼,赏给他一个“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荒唐话”的眼神。

这一条固然荒唐,显然不能说服殿下来让自己抱着睡觉,但茳承并不气馁,他扁着嘴憋着劲儿,思忖了片刻后,忽得挑眉一笑,桃花眼里流转的笑意尽是狡黠风流,道:“殿下可别忘了,还许了我一件事,这一件事,殿下可别……”

茳承的尿性,雪翼已摸透了,他说出的第一件事已荒唐离谱到了这个境地,那第二件事,只会更荒唐更离谱。为了堵茳承的嘴,雪翼终于起身,自己宽下对襟外袍、解下玉带和衬在里头的斜襟长衣。再往里,他无论如何是不会脱了。临上床,他还手脚麻利地用被子将“诶诶诶”大叫不停的茳承卷成了个大肉蚕,往架子床最里侧一推,之后,才在外侧躺下,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

被紧紧地卷成肉蚕的茳承,在被子里拼命蛄蛹,试图从被子的围困里挣扎出来。他一面蛄蛹一面气急败坏地说道:“殿下!你!是不是!输不起!”

雪翼俨然被吵得不轻,陡得伸出两指抵到了茳承眉心。茳承立马慌了,“不行!殿下你这是……赖皮……”

一点灵光自雪翼指尖沁出,茳承终于老老实实地沉进了很深很深的睡眠里。

翌日,茳承醒时,已然日上三竿。凌王早走了,茳承气得在被褥里狠狠蛄蛹,片刻后他终于摸到了凌王卷他的诀窍,可算将自己从被子卷里拔了出来。

殿下太过分了!只是抱着睡而已,又不少块肉,怎么还这么介怀?竟然连用灵力催他昏睡这种“下作”手段都使了出来!他承认第一夜是他出格,但那能怪他吗?!毕竟,都已经在殿下怀里了!他馋了这么久,做做梦就很过分了吗?

茳承越想越气,把厨伯才蒸出来,热腾腾香喷喷甜滋滋的新蜜糕嚼得嘎吱作响,恨不得嘴里的糕是凌王的一块肉。

临唯透过厨伯的眼睛将茳承的情状看得一清二楚,心下有些好笑。昨天还傻乐得跟什么似的,今天就又气鼓鼓的了?他因凌王告诫,探知时会刻意避开茳承,殿下在的时候,他更是老老实实将自身神识收回,半点不敢冒犯,自然不知茳承和凌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饶是他不知,从旁看着茳承的情态,他也觉得可乐。

于是,他借着厨伯的嘴故意撩拨问道:“明日便是春霖正节,今夜宫中设庆河宴,殿下恐怕不会来。”

茳承正兀自生气,听见临唯说殿下可能不来,气性更大了,瞪圆了桃花眼,怒气冲冲地道:“不来就不来,谁稀罕他来?!来了还不如不来!”来了也不给摸不给抱不给碰的,光能看不给吃的,平白消磨他耐性!

这一串儿绕口令似的话给临唯听乐了。这茳承确实好笑得紧,见不着殿下,想;见一面,乐;见两面,就够了?殿下哄情儿水平是不是不行?不行倒也不怪他,毕竟铁树开花头一遭,总有点弯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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