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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颗朦胧心谁眠不愿醒

 

他侧趴着,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发尾落在锁骨处,睫毛浓长得像黑羽扇,是标致的美人脸,人却是清清冷冷的,成君彦想到刚才上山偶然看到的山泉水,清澈见底,摸起来很凉。

聒噪的人突然安静,周敬霄睁开眼睛,看成君彦好好的,只是怔愣在那,眼睛睁得圆,他又把眼闭上,“发什么呆。”

成君彦眼珠动动,手悄悄按上自己的心口。

又躺了会儿,成君彦该走了。

他衣服都湿了,周敬霄让他在衣柜里拿几件穿,最终他穿了周敬霄的一身运动服。黑色的,衬得他身体修长,人像把笔直锋利的黑金薄剑。

周敬霄坐在床上看他换衣服,等他穿好后,招招手。

成君彦走过去,周敬霄先握了下他的手,顺着向上,挽起对他来说有些长的袖子。

“一会儿我送你。”他边挽边说,耳边的头发被轻轻碰了碰,他停顿下来,成君彦正在摸他的头发,动作那么轻,像在抚摸鸟类幼崽的绒毛。

两边袖子都挽好了,他放了手,成君彦的手也收回去,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周敬霄还有事,成君彦自己坐电梯先下去。

电梯下了一层停住,他把帽檐压得更低,靠在角落,进来几个男人,他看着自己的鞋,他们说话没有顾忌,谈话中心正巧是自己。

他们在说那晚在荷苑的事儿,杨傲身边的人在跟没到场的人说成君彦怎么在桌子底下当狗,那人是有名的嘴碎,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跌宕起伏。

“你们是没见着,他原先多傲啊,从来不带看旁边人一眼的,在地上爬,狗一样……”

杨傲倒没有参与他们,他瞥向电梯角落,那人一身黑色,是价格不菲的品牌,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只是身形像,现在的成君彦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电梯打开,西装革履的几人率先出去,电梯门合上,复又打开,成君彦才从里面走出来。

周敬霄在一楼等他,站在门廊前看什么,成君彦走过去,见地上开着一丛丛蒲公英。

一团一团,被风吹散了,是一场从下向上飘的雪。

“成君彦。”周敬霄随手摘下一朵蒲公英,“给你看个……”他顿了顿,学着十七岁成君彦会说的话,“武功绝学。”

“嗯?”成君彦不解,但周敬霄难得开个玩笑,还是接了过去,周敬霄握着他的肩膀让他对着正前方。

周敬霄一本正经地说:“你讨厌谁,就念他的名字,然后用力吹。”他抬抬成君彦的帽檐,让他的眼睛露出来,“试试?”

成君彦怎么会不知道他在说着玩,但还是配合了,正前方就是走远的杨傲一行人,他拿蒲公英瞄准他们,用力吹了一口气。

杨傲他们正在谈论近期新批下的一块地皮,突然就感觉一股劲风呼啸而来,常人根本无法抵抗,扑通几声响,几个人接二连三地跌进旁边的喷泉水池。

成君彦难得地低声骂了句脏,看着狼狈落水的几个人,嘴角扬上去,“丫真的假的……”他转头去看周敬霄,整个人从低沉一下子变得愉悦,眼睛都亮了,“怎么做到的?”

周敬霄不回答,往前走,“都说了是武功绝学。”

成君彦追上去,“你快告诉我……”

喷泉中央的天使石像在阳光下微笑,腾空而起的水柱折射出彩虹色彩,周清颐在楼上看着这一切直摇头。

他们一起下山,今天天气很好,有一段路窄,周敬霄走在前面,两边是茂盛的草木,还有丛生的黄刺玫,成君彦走在后面,又想起奶奶村子里的水渠和芦苇。

那时候,他也这么送树雪回家,两道人影重合又分开,成君彦快走两步,走到周敬霄的身边。

成君彦先去疗养院看了奶奶和妈妈,然后和周敬霄一起回到七号院。

院子里,龙新棠正在水缸旁边啃甜瓜。

“龙!”今天成君彦有些兴奋,“你送我的蝴蝶刀太好用了。”

“你和人打架了?”龙新棠啃的速度慢下来,“谁啊?需要找回去吗?”

成君彦走过去,对他展示自己的改良版,手一松,蝴蝶刀挂在他掌心,银链子在月光下发光,“我平时都扎不准,今天准头特好,把那人吓得。”

他刚被周敬霄抓着去包扎了伤口,很小的一道口子,依他意思撂着不管就行了,但是周敬霄很温和地说不行。

他头发被纱布翘得很呆,在那跟人喋喋不休,周敬霄在他后面,他侃了多久看了多久。

“哥,你下次还可以这样。”龙新棠教他用刀,“这样竖直发力。”

刀在他手指间灵巧地转了一圈,递回给成君彦,又说“但是最好别,弄不准会死人,平时吓唬人足够了。”

“怎么转的。”成君彦模仿着他的样子,差点摔了刀,龙新棠笑:“且练呢,我五岁就玩小刀,不开刃的。”

他们越聊越起劲,周敬霄碰了碰他的手腕,示意他自己先进去,成君彦分神点一下头,一边说话一边余光看到他走进自己的房间。

“你今天心情很好啊?一直在笑。”龙新棠问。

“有么?”成君彦摸摸脸,心说真是奇怪,只是想想自己的房间里有人在等,就会不自觉想笑么。

成君彦推开房门,里面的人脱了外套躺在床上,枕着他的花枕巾,闭着眼在休息。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周敬霄却开口了:“我九点走。”

听到这话,成君彦马上去看表,已经八点五十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

“你那么能聊。”周敬霄睁开眼睛,“就没打断你。”

成君彦坐下,低头看着他身侧的手,“就十分钟。”

“嗯。”周敬霄手向左侧动了动,碰到他的,两人手指挨着。

气氛有点别扭,要说心迹也算表明了,可还是有种生涩的感觉,两人一时都还没有找准相处的方式。

正当成君彦打算打破沉默,说点什么,隔壁突然传来奇怪的动静,一男一女,女的娇喘,男的低吼,床板有节奏地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周敬霄,清清嗓子,没话找话,“这儿的隔音真是不怎么样。”

周敬霄嗯了声,歪歪头,看着他。他的头发像上好的黑色绸缎,映着脸更加冷艳。

成君彦错开眼神,后颈被手覆盖着,用了力道压下去,他连忙用手肘撑住身体,和周敬霄脸挨得很近,两道呼吸交错。这个姿势一如他们在运河边上第一次相见。

不过,周敬霄的眼神没有树雪那么冷淡。他眨动两下眼睛,开口说道:“成君彦,还剩两分钟。”

听到这句话,成君彦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紧迫感,都没来得及细想,就低头亲上周敬霄的嘴唇。

周敬霄的手掌摩挲着他的后颈,成君彦后知后觉,剩两分钟,也没说一定要亲嘴啊……

十月,成君彦跟邱霁月去了南方做生意,周敬霄按部就班在学校上课。

北方的秋天干燥、飞尘,天空淡蓝,太阳时常发白。

周敬霄一出教学楼,被风吹得眯起眼睛。他的头发更长了,用成君彦送的荷花头绳随手一扎,人走在校园里,总是被注目。

“真的不考虑加入我们乐队吗?”蒋心追出来,“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很适合我们乐队啊!”

周敬霄抬腕看看手表,对他说:“我不会唱歌。”

“没关系。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即使已经被拒绝八百次,他也毫不气馁,“我们就在那边天台排练,真的不来吗?”

“你想想,到时候我们去演出,有很多人为你欢呼,喊你的名字,你就不心动吗?”他极力游说:“到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别的城市,有很多姑娘……”

“试试呗。”一道男声插入,蒋心下意识应和,“对啊!”

然后转头看向来人,是个穿皮衣的年轻男人,头发上架着墨镜,长相英俊,眉目温和。他没有犹豫,立刻掏出一张乐团自制的简易海报递过去,“请问有兴趣加入我们乐队吗?我们还差一个吉他手……”

“别说,我还真会弹吉他。”成君彦抬手要接,就被周敬霄给截下了,他随手叠了叠,对蒋心说:“谢谢,你再去找找别人吧。”

蒋心被他看着,一时嘴像粘住了,什么也没说出来,“哦……好。”

“你干嘛拒绝得这么干脆。”成君彦搭着他的肩,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劝道:“校园生活嘛,就得多姿多彩。”

“你呢?”周敬霄看他,“上学的时候多彩吗?”

“我。”成君彦干笑:“凑合,也没太……彩。”他看着周敬霄安静的目光,有些没底气,最后一个字都没声儿。

周敬霄嗯了声,才说:“怎么来这儿了,不直接回家。”

“霁月开车送我来的,我说顺路,正好你不今天有课,我就来溜达溜达。”他看看四周,“你一会儿还有课吗?跟我一起走?”

“没课。”周敬霄低头摸了摸手表,“不走。”他径直往前走,成君彦追上去,“走那么快干嘛?”

“不快。”周敬霄表情十分平静,“没有开车快。”

“你……”

“君彦!”邱霁月在校门口对他们招手:“去哪啊?我送你们吧!”

周敬霄淡淡瞥了一眼两人身上相似的皮衣,头也不回地走了。

成君彦看看邱霁月,又看看走远的周敬霄,叹口气,过去对邱霁月知会一声:“你先走吧,我自个儿回就成。”

“有车多方便,上车吧。”邱霁月长着一副不容易被拒绝的讨喜的脸,成君彦笑笑:“不用了。”说着对他摆摆手,小跑着去追人了。

周敬霄好像故意的,步子跨得特别大,成君彦跑着过去,墨镜都跑掉了,弹到周敬霄脚边。

“给我捡起来。”他在后面喊,周敬霄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走,这厮甚至还越走越快,成君彦助跑两步,跃到他后背上,两人打闹起来,成君彦捏他耳朵:“哥哥跟你说话呢,你装听不见,啊?”

“是不是?”成君彦不让他躲自己,追着看他的脸,捕捉到他脸上一晃而过的笑,“笑,还偷笑。”

“没有。”周敬霄否认。他笑起来犹如雪后初霁,但是笑意总是短暂,成君彦有意逗他多笑,跟十几岁孩子一样和他闹了半天。

眼见着就快哄好了,没眼力劲儿的就来了,邱霁月没走,把车开过来,摁摁喇叭,车窗下一张笑脸:“君彦。”对周敬霄也点头招呼:“君彦朋友。”

“上车吧,我送你们啊。”

成君彦冰雪聪明一人,哪能不知道刚才周敬霄挂脸是怎么回事儿,他走到邱霁月车前,手搭在车上:“邱儿,咱们是下周二上广州么?”

“是啊。”邱霁月点头,还要再说点什么,成君彦就说:“成,那下周我联系你。”接着站直了身体,对他摆摆手:“开车慢点,啊。”

他都这么说了,邱霁月不好再说别的,对他笑笑,“那我先走了,再见,君彦。”

目送他离开,成君彦回到周敬霄身边,眼镜被捡起来了,他顺手插到皮衣领子上,“走,饿了吗?”

周敬霄:“现在三点半。”

成君彦扫着街边有什么吃的,随口应道:“嗯,想吃什么?”

周敬霄:“不饿。”

“我饿。”成君彦拽他胳膊,“我饿行吧,为了赶早一趟的火车,我都没吃饭。”

“为什么要赶早一趟?”周敬霄被他拉着才走,“你不是晚上才到么。”

“我心里惦记着。”成君彦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周里和周外。”

周敬霄走的速度变慢,“周里周外我天天喂,有什么惦记。”

“我走得太久了,会想我的。”成君彦说。

周敬霄表情平淡:“它们没有人类思维,不会想你。”

“嗯?”成君彦奇怪,回头看他一眼,“我说的又不是它们。”

“吃馄饨行吗?”成君彦老远就闻到肉馄饨的鲜香味儿,“我早就想吃。”

一直没得到回应,手背敲敲周敬霄的胳膊,征求他意见:“行么?”

周敬霄看着他略带疲惫的眼睛,低下头,“行。”

馄饨摊子很小,就路边三张桌子,成君彦跟老板要了两碗馄饨,拉着周敬霄坐下来。

“等会儿啊,很快就好。”老板是个女人,很和气,又给他们擦了一遍桌子。

“谢谢。”成君彦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给周敬霄,闲聊起来:“我这次去杭州,顺道去看了西湖,但是我去的时候没什么荷花了,等明年夏天再……”

“周敬霄?”他敲敲桌子,“看什么呢?”

“馄饨好了。”老板这时端上馄饨来,周敬霄的头发被风吹得散了,他仰头看着女人,声音很轻:“二姐。”

王修竹十九岁结婚,生了一个女儿,后来地种得越挣越少,夫妻俩就到了北京,她卖馄饨,男人在工地,一家三口的日子也算惬意。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她偶尔也会想起小宝,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在新家里是不是再也不会饿肚子。

也会告诉女儿,她还有一个小舅舅。

“他长得高吗?”女儿会问。

王修竹想了想,肯定地说:“可高可高了,你也要多吃饭,像你小舅舅一样高。”

女儿往嘴里塞一大勺饭,又问:“他吃得很多吗?”

王修竹给女儿夹菜,摇摇头,“不多,小舅舅吃得不多。”

她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小宝。虽然眼前的男人已经和当年的小豆丁完全不一样,但她还是迎风红了眼眶。

“好好,那就好。”她坐下来和他们聊天,知道了小宝现在叫敬霄,被家里人认回去,在这里上大学,很欣慰,在身前一比划:“当年才这么高,一转眼长这么大了。”

“姐姐,他小时候长得好看吗?”成君彦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可爱吗?”

二姐笑起来,“可爱!又可爱又懂事儿,那时候家里好吃的东西少,孩子又多,有什么吃的都抢着吃。”

“小宝他。”她看向周敬霄,眼中尽是疼惜,“他说他人最小,吃得最少,可后来娘生了小弟,他不是最小的了,又什么都紧着小的吃。”

成君彦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嘴角越抿越平。

“有回我去地里干活,碰见这小孩蹲在草窝里……”

“你干嘛呢小宝?”少女王修竹走过去,“玩什么呢?”

“唔。”小宝嚼啊嚼,抬手举给她一把白槐花,“甜的,好吃!”

“我那时候才知道,他平时饿了就去寻摸能吃的草啊花啊,还跟我传授经验,说紫色的槐花吃了肚子很疼,还会吐……”

“二姐。”周敬霄打断他,神情有些无奈,王修竹回忆起往事,难以控制情绪,“我们全家人都对不起小宝,大哥用那钱娶了媳妇,爹娘用那钱盖了新房子,甚至小弟上学也是……”

她的眼泪淌出来,“小宝啊,当年你去那个家里好不好?他们对你好不好?”

成君彦和二姐一起看向他,他轻轻笑,先看看成君彦又看看二姐,“好,我这些年过得都很好,吃得好住得好。我现在还记得在那里第一顿吃的有虾和鱼,还有奶油蛋糕。”

“二姐,我第一次吃奶油。”他难得地说了很多话,语气也鲜活些,“还以为是硬的,没想到那么软。”

二姐破涕为笑,“是啊,咱们小时候哪吃过这个,欸,小宝,姐再给你下碗馄饨,咱们现在有的吃了,管够!”

周敬霄让她别忙了,“够吃。”

“没事儿,很快,都包好了。”王修竹执意要再做一碗,“马上就好。”

她去旁边忙活,桌上很沉默,成君彦低头扒拉碗里的馄饨,周敬霄也没说话,用汤匙喝汤。

风把他头发吹得乱,他抬手扎头发,成君彦忙囫囵咽下嘴里的,“我来。”

他站起来,走到周敬霄背后,帮他把头发拢在一起,很麻利地扎了个揪,然后飞快地擦了擦眼,“好了。”

周敬霄听出他语气里的颤音,垂下眼睛,汤匙在碗中轻轻画圈,“成君彦,你不要觉得。”说到这他抬起眼睛,“我很可怜。”

成君彦不和他对视,摇摇头,大口吃掉一个馄饨,是香的,可他却尝不出味道来,馄饨汤里晕开一圈涟漪,他嚼着嚼着,喉咙里干涩得发疼,吞都吞不下去。

那句话后,周敬霄没有再说什么,他们和二姐告别,回家的路上也沉默。

七号院里的人搬走了很多,院子一下子变得空荡。周敬霄的房间早就退了,有时候来了就去成君彦屋里待着。

成君彦回来了就说很累,想睡觉。他面对墙蜷着:“周敬霄,你先回去吧。”然后把被子盖过头,一动也不动。

周敬霄就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把被子卷里的人挖出来,让他枕着自己的腿,用手指轻轻擦去成君彦脸上的泪,语气隐隐有些无奈,“哭什么?”

哭什么,成君彦自己也说不清,是哭周敬霄一句“这些年过得都很好”淡淡抹去所有痛苦,还是哭王小宝小时候吃不饱去吃草叶子,如此懂事的孩子却被家人用来换娶媳妇和盖房子的钱,还是说他哭的是周敬霄的那句:成君彦你不要觉得我很可怜。

他看着上方的人,看着周敬霄那张总是很平静的脸,所谓清冷气质,实则是由苦难累积,他觉得胸口很疼,“周敬霄。”

他没有再提今天的事,只是说:“你名字还真多,周敬霄,王小宝,还有笑笑。”他眨眨眼,“你最喜欢别人叫你哪个?”

周敬霄认真地想了想,“笑笑。”

“笑笑。”成君彦抬手捧他的脸,“笑笑。”

这两个字念起来,人的嘴角是扬上去的。时至今日,成君彦才明白,周敬霄的妈妈为什么要叫他笑笑,或许不是因为他多爱笑,而是别人喊他笑笑的时候,是真的在笑的。

“笑笑。”成君彦说:“你是谁啊?”

周敬霄看着他,不肯开口,成君彦晃晃他的脸,“说话。”

周敬霄只得低声应:“笑笑。”

成君彦叹一口气,去抚平他眉心的褶皱,“笑笑,什么时候才能发自内心地笑啊?”

“当时收养你的人对你好吗?”窗外是尚未萧条的初秋,树影晃进来,在周敬霄的脸上投下花一样的斑驳光影。

成君彦摸摸那处,“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他们相对躺着,中间有距离。周敬霄还没说话,成君彦就拉他一下,那片树影明明暗暗,亮的地方在他眼下,就像哭了,他把他拽离那片影子,也拽离那片眼泪。

两人近了些。周敬霄说:“没有。”

“树家庄那间房,你说是妈妈的。”他有些迟疑,“是收养你的妈妈?”

“不是。”成君彦的手放在他们中间,周敬霄手搭上去,看着两人摞在一起的手指,“是我的亲妈妈。”

“她是……”成君彦没有说下去。

周敬霄:“生病。”

成君彦表情凝重,按照目前他所知道的时间线,王小宝被人收养,后来亲生母亲找回去,又因病去世,那杨金秋是在那之后收养了树雪吗。

他把自己手抽出来,覆在周敬霄手上面,“树雪是杨金秋给你起的名字吗?”

“嗯。”周敬霄脸近一些,“因为是在下雪的时候遇到的她,那时候……”他想了想,语气十分平静,只是在陈述一件仿佛与他无关的久远的事情:“她以为我冻死了,但是没有。”

记不清多久没有吃饭,也记不清在暴雪中躺了多久,心脏的确是停跳过,但是腺体没有让他真的死亡,他再一次活了过来。

反正随着时间流逝,所有受伤的地方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王小宝死了有树雪,树雪死了还有周敬霄,周敬霄死了或许还会有新的人生。

他反握住成君彦的手,表情认真:“成君彦,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说,以后有机会的话,会告诉你。”

成君彦摸上他的后颈,半开玩笑地说:“哎呀,谁没点秘密,不方便就不说。”

周敬霄眼睛眯起来:“你有什么秘密?”

“说了那还叫秘密么……”

周敬霄:“嗯,所以你有什么秘密?”

“你真想知道?秘密就是……”成君彦凑到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其实吧,玉根本没有名字,那些都是我瞎编的。”

“是吗。”周敬霄问:“为什么要起名叫天注定?”

“因为我刚捞着它,转头就遇到你了。”气氛可算比刚才轻松点,成君彦笑:“这可不就是天注定么。这简直是老天爷注定的缘分啊。”

“河底沉玉龟,堤边陈……”他拖长了声音,手指挑周敬霄的下巴,“美人。”

周敬霄面无表情地鼓了两下掌,“文豪。”

成君彦哎呀一声,“谬赞。”

树影随着太阳移动慢慢消失,成君彦连夜坐火车回来,也是真的累,一直强撑着精神说话,后来实在撑不住,挨着周敬霄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小了,变成了四五岁的模样。

草长莺飞的天气里,遍地阳光,自己躺在大树下面,风把树上花朵的香气吹进他的鼻子里。

他睁开眼,入目是一串串被照得透明的槐花和绿叶,小成君彦爬起来,仰着头看树叶间明明灭灭的光线,变小了的他能看得更清楚。

咦,树上怎么坐着一个小孩,眼睛黑葡萄一样,精致得像瓷娃娃,抱着树干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是谁啊?”小君彦好奇地仰头问他,“你爬树上干什么去了?”

小男孩眨眨眼,没开口,依旧坐在树干上,隐在花叶中。

小成君彦挠挠头,就地盘腿而坐,随手揪一根狗尾巴草玩,他的声音清脆好听,尾音上扬,“喂,树上好玩吗?”

得不到回答,小君彦摸着地上的小草,自言自语:“那好吧。”

玩了一会儿,肚子响了声,他摸摸肚子。

过了一阵,树上窸窸窣窣的,一串饱满的槐花砸到他头上,他哎哟一声,也不生气,抬头看树:“干嘛呀?”

“可以吃。”树上的小男孩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冷冰冰的,还惜字如金,蹦出三个字以后就不出声了。

“真的吗?”小君彦捏下一朵花,放进嘴里,眼睛亮晶晶:“好甜!”花朵根部有甜甜的蜜,花瓣清香,从嘴巴香到鼻尖,果然可以吃。

他揪着揪着吃完了一串,树上就又丢下一串。

他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和树上的小孩商量:“你下来,我带你吃我奶奶包的肉包子。”

小男孩不动,只是垂着眼睛看他,眼神冷冰冰。小君彦把那串槐花顶在头上,白花朵垂在他的额头,双手合十,手指对在一起:“你下来吧。”

他眼睛圆圆的,抬起眼皮看人的神情像极了村子里的小白狗,笑笑揪下树上的槐花,把小小的一朵花精准地丢在他脸上。

小君彦被砸得眼皮一动,唔了一声,一点也不生气,“你快点下来。”

笑笑低头抠着树皮上的纹路,又等了一大会儿,树下的小人还在耐心地看着他,眼皮眨啊眨。

小君彦见他真的不肯下来,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摸摸脸蛋。

树枝晃动几下,男孩轻巧地跳落,站在了他面前,“你哭了?”

“没有。”小君彦抬头,嘿嘿笑起来,“骗你。”说着怕他跑了,拉住他的衣袖,“走哇,去吃包子!”

小男孩被他拉着袖子,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他们一起跑在弯弯曲曲的土路上,穿过一大片绿油油的麦浪,途径河岸边,两排粗壮的大柳树正向外吐着柳絮。

两个小孩停下来,动作一致地仰着头,看那轻飘飘的白柳絮争先恐后地脱离树梢,变成蓝天中的点点星光。

小君彦手在空中乱抓,企图抓到柳絮。笑笑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站着,一团柳絮落在他头发上,被小君彦看到了,“别动!”

笑笑一动不动,眼睛往上看,小君彦用抓蚂蚱的架势,抓到了他头顶的柳絮,然后双手捧给他看。

他手轻轻合拢,“你手伸出来。”

笑笑冷着小脸,在他期盼的目光下,伸出手,一团小小软软的柳絮放在他的手心,小君彦说:“送给你,这是不会化的雪。”

他看着掌心,一阵风把柳絮吹走了,他弯曲手指却没有留住,小君彦看到了,笑起来,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空荡的手心里,“没关系。”

笑笑没牵他的手,只是让他手放着,板着小脸,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什么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知道。”

小君彦疑惑,“知道什么呀?”

笑笑不说话。手被握紧了,面前的小孩好声好气地问:“我让你生气了吗?”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是他想了想,晃晃男孩的手:“你可以原谅我吗?我给你吃包子。”

笑笑别过脸去,不肯看他,手又被晃一晃,太阳在他们头顶,晒得两个人都暖洋洋,柳絮还在飘,当真像雪一样,只不过这次的树上落雪,不象征严寒,代表春风。

“只吃一个。”笑笑的鞋尖蹭着小草,声音低低的。

“你想吃多少吃多少。”小君彦拉起他的手跑起来,“我不会让你饿肚子,虽然你人很小,但是也可以吃很多——”

他的声音消散在风中,两个小孩也逐渐看不见身影,成君彦从梦中醒来,心中悸动非常,太阳光的暖意好似残留在身上。

周敬霄在他身边睡着,睡颜乖巧,他看了一会儿,坐起来,周敬霄立刻就醒了,迷迷糊糊地拦了下他的腰,声音发哑:“去哪?”

“蒸包子。”成君彦从床上爬起来,周敬霄清醒了些,“嗯?”

成君彦下床,亲了一口他的脸,嘴角含着笑意,“蒸包子。”

说完就走到外面的厨房去了,周敬霄眯着眼去看表,凌晨一点半。

成君彦脸上沾着面粉,倒腾俩小时,一锅热气腾腾的包子出炉。

虽然长得有点东倒西歪,还有的包子没发起来,不暄软,奶奶管这种包子叫铁蛋。

他把铁蛋自己吃,把不那么铁的给周敬霄。他们直接在狭窄的小厨房站着吃,成君彦问:“好吃吗?”

周敬霄咽下去嘴里的才嗯了一声,他吃饭很安静,也是成君彦见过吃饭最认真的人。

成君彦就不跟他搭话了,周敬霄看他一眼,“笑什么?”

“没什么。”成君彦看着前方,“就是觉得,虽然自己做的饭不怎么样,但有人这么认真地吃。”他看向周敬霄:“还是挺高兴的。”

“好吃,没有不怎么样。”周敬霄说完就不再说话了。

一人吃了俩,差不多了。周敬霄站在水池前洗手,成君彦挤过去,脸上沾的面粉有些痒,他用手腕蹭了蹭,“你吃饱了吗?”

周敬霄偏头看他一眼,在关掉水龙头之后说:“饱了。”

成君彦轻轻甩掉手上的水,从厨房的小小木窗里,抬头能看到半轮月亮。

他看着月亮,“你说,二十年前的月亮和现在的月亮区别大吗?”

周敬霄也抬起头,二十年前么,那时候他还是王小宝。凌晨两三点,王小宝有时会因为饿而睡不着。

他从熟睡的大人们身边爬起,小小的人仰头去看圆圆月亮,“你可真像个大饼啊……”

周敬霄眼神变得柔软,看着二十年之后的月亮,回答成君彦:“没什么区别。”

乌云挡住了月光,天地暗淡下来。

“嗯。”成君彦不再看月亮,靠着窗沿,又笑着问了一遍:“吃饱了吗?”

周敬霄收回视线,先是落在面前的水池,再慢慢看向身旁的人。

此时乌云散开,月光照亮成君彦的侧脸,他在看周敬霄,也在看别人。

二十年前的月亮和如今没什么区别,年年月月,盈亏交替,圆缺循环。

二十年后的王小宝也还是王小宝,他小小的,眼睛更圆一些,情绪没学会怎么内敛,尚未经历今后的许多痛苦,每天的烦恼只有一件:怎么办,又饿了。

月光下,他要仰头才能看到眼前大人的脸,他仔细看着,要将这人的眉眼、神态都看得清楚。

成君彦歪歪头,“王小宝,吃饱了吗?”

王小宝喉结动了动,“吃饱了。”

“真的么?”

“真的。”

……

成君彦和邱霁月如期去了南方,和客户见完面之后他说要去逛逛。

他换下西装,随手抓了件背心短裤穿上就出门了。

“欸!”邱霁月追出来,成君彦回头,头发上别着的墨镜掉下来,挂在鼻梁上,他先抬眼,再扶正墨镜,嘴角翘起一边:“干嘛?”

邱霁月看着这张脸,说话突然就结巴:“没……没事,我也要去买东西,一起吧。”

“行。”成君彦转过身,走在稍微靠前一点的位置。

他们逛了逛,成君彦看到什么吃的都想买,邱霁月一开始还会给他介绍是什么,后来发现无论是什么,只要是吃的他都要买,甚至于在广州的德州扒鸡。

他连忙摁住他,“这个,在你家那边也能买到。”

“啊,会不会这边的更好吃。”他还有些可惜,但是转眼又看到了别的,邱霁月在后面一脸的欲言又止。

回到宾馆,周敬霄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彼时是1992年,为了做生意方便,邱霁月给他配了大哥大,还说话费报销。但成君彦从来不用这个私人联系,让周敬霄等等,他用宾馆的电话打回去。

“什么时候回来?”

成君彦一边看今天逛街的“战果”,一边回答:“还得过个三四天,还没完事儿。”又说:“你怎么了?声音听着有点不对啊,感冒了?”

“没有。”周敬霄简短回答。

成君彦哦了声,刚要跟他说自己买了什么好吃的,就听门响了几声,他让人进来,是邱霁月。

他换了一身白色的毛衣,戴着眼镜,一点不像个生意人,他见成君彦在打电话,忙抬手示意他继续,然后自己站在一边。

成君彦低头对电话那边说:“我们要商量商量合同的事儿,好,先挂了,晚点给你打。”

挂了电话,成君彦让邱霁月坐,自己去拿合同,期间见邱霁月欲言又止,笔在手中转了一圈,“怎么了?有话要说?”

“没什么没什么。”邱霁月看着灯下的纸张,状似随意地问:“刚才和嫂子打电话吗?”

成君彦轻笑:“什么嫂子?”

邱霁月也跟着笑,“我瞎猜的,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第三条。”

“这儿。”成君彦用笔头指了指,见他自己把这话掀过去了,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邱霁月和几个叔伯辈的吃饭。邱家生意做得很大,邱霁月又是独苗,长辈们看他看得娇,他非要一个人去北方,让他们好一阵头疼,想安排些保镖跟着,让邱霁月闹了一阵,只得作罢。

一听说成君彦在北京救过阿月,便说二人极具善缘,热情邀他一起。

席间说起天南地北的事,生意人之间话题不乏算命、拜佛、转运之类,说着说着,还扯到气功、长生上面去了。

成君彦靠在椅子上听他们说,这些他倒是都不怎么信,但是好玩儿呗,半真半假听个响儿得了。

吃到好吃的了,脑子里就自动琢磨是怎么做的,还用三瓜俩枣的粤语跟旁边人请教。

桌上人不知聊到什么话题,压低了声音,依稀听到些再生、痊愈之类的词儿,成君彦咽下一口汤,随口问旁边邱霁月:“他们聊什么呢?”

他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邱霁月也抿嘴笑了一下,凑他耳边低声说:“他们在聊仙体。”

“什么体?还真成仙了啊。”一听又是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成君彦没什么兴趣,坐正了继续吃饭,分神听邱霁月说话。

“仙体就是……”邱霁月想了想,措辞道:“类似一种人的器官,据他们说,只有极少数的人会有,长仙体的人身体好,智商高,疾病都能自愈。”

成君彦跟着点头,根本没过脑子,拨弄着汤底,心道这个看起来好做一点儿。

“哦,还有。”邱霁月想起之前听到的极为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也是上次听说的,有一个男人,竟然因为长了仙体就怀孕了……”

成君彦刚喝嘴里的汤差点没喷出来,旁边一位面相极善的叔叔邱善插话道:“阿月说的,是真的。”

成君彦显然不信,开玩笑地道:“男人又没子宫,孩子在肚子里都没地儿住啊。”

“你这是不知道这仙体的奥妙所在。”邱善抬手,成君彦目光倒是被他手上成色极好的沉香手串给吸引了。

邱善白面皮,说话声音和缓,细听来甚至有些戏曲腔调,“僊也,长生迁去也。”他笑起来慈眉善目,“如何长生?”

成君彦和邱霁月都不说话,只是看着他,邱善手指蘸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圈,缓缓说道:“长久生息,是为长生。如何长久?自是达到平衡,这仙体的仙,就在于它能让人的身体达到——”

邱善的手指不停断地描着那个圈,看着两人,语调悠长,接上前话:“长长久久的平衡。”

“如何达到平衡,靠仙体来维护身体的器官,就像机器一样,不断地优化、恢复,甚至——改造、升级。”

“不过阿月说的那个男人,是个例外,因为他的仙体有缺陷,才会阴阳失衡,男体生孕。”

成君彦手指点到桌上那个圈,“我们不提别的,照您这么说,只要有这仙体,不停地……维护身体,人就死不了了?”

“不能。”邱善笑眯眯地看着面前清俊的年轻人,“世界上还没有人能真的长生。”

“那您这……”成君彦向后靠,“悖论啊。”

邱善诶了一声,“做人不能贪心,长生不了,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总是可以的。”他摸摸下巴,“人活到了岁数,什么钱、权都是次要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成君彦挑眉:“那您把这仙体说得这么悬乎。”他靠近了些,“您,见过么?”

正在此时,房间内的灯光突然变暗了,只能隐隐看到各人身影。

在座的人突然很有默契地集体安静,门被推开,几位长相极美的女人身穿旗袍,姿态优雅地端送来几个盘子。

借着极昏暗的光亮,成君彦一瞧,竟全都是清朝的香橼盘,几个盘子形态各异,送到他面前的是一片卷边荷叶,托着几朵栩栩如生的荷花。

邱霁月的是船,邱善的是佛像。他对着成君彦伸手示意,“小……成,是吧?快尝尝,好东西。”

成君彦看着面前的荷叶盘,仔细看才发现这荷花蕊里自有乾坤。

那纤细的蕊丝并非盘体本身,而是由纤细的红肉丝组成,这若是不仔细看,是绝对看不出的,和彩雕香橼盘当真是相得益彰,浑然天成。

成君彦也觉得巧妙,用筷子夹起几根,尝了尝,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和这盘子的巧妙之处一比可就太寡淡了。

他撂下筷子,邱善问:“不合胃口?”

成君彦喝了口茶,“还行。”没有再吃下去的意思。

“欸。”邱善说道:“你这年轻人,刚才不是还问见没见过么。”他指指盘中,脸上几分似真似假的诧异:“现在见到了,怎么不多吃两口?”

成君彦拿着茶杯的手顿住,垂下眼睛,鲜红的荷花蕊舒展在花瓣中,精巧的刀工让它散发出晶莹的色泽,静静地等待人采撷。

茶杯落在桌上,他猛地干呕了起来。

“君彦!”邱霁月忙上前扶住他,成君彦甩开他的手,踉跄地站起来,他环视一圈,桌上的其他人都在细细品尝盘中的食物。

仔细看,这些人的面相有些相似,都是长眉细眼,笑起来慈眉善目,说话做事讲究因缘,积累福报,但此时成君彦觉得他们都是披着皮的鬼。

邱善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是不解,“不就是一道酿肉,怎么这么大反应?”

他想了想,恍然大悟,睁大了眼睛,手摊开,“小成,这是猪肉,你以为是什么?”

成君彦后退一步,椅子翻倒,门口立刻涌进来几个男人,一看就训练有素,警惕地盯着他。

“我不太爱吃……”成君彦抬起眼睛看向邱善,一字一顿道:“猪肉。”

成君彦这话一出,那几个男人便退了出去。邱善关切了几句,让他先回去休息,下次再聚。

离开那个房间,成君彦胃中食物还在不停翻涌,很想吐,但是他不想停下,大步向前走着,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着。

且不说那仙体是真是假,也不说那肉究竟是什么,他们这些人本质上难说是好是坏。

追求长生无所谓啊,要吃药就吃,要练气功练去呗。但是如果真有能让人百病消除、延年益寿的好东西,而且这好东西长在别人身上,就要去抢了来,未免太自私了。

他几乎是一路跑回了宾馆,这里气候闷热,他既头疼又胃痛,恶心想吐,整个人没有力气。

正在他站都站不稳,想就地坐下的时候,断断续续一阵清香传来,让他整个人都舒服清明了许多。

他循着这味道上楼,迈上最后一阶台阶,甫一抬头,就看到走廊间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在看自己房间的门牌,听到声响,转头看向他。

男人身穿西装,长发挽在脑后,耳边垂下几缕发丝,十分地高挑俊美,看着成君彦在原地站着不动,抬手敲了两下面前的门,“你去哪了?没人给我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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