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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动信徒 2

 

盖尔吓了一跳,抓起地上的珠宝,想要把它塞回柜子中。

伊芙被楼上叮叮当当的声音吵到。她在楼梯口驻足,仰头朝楼上高声喊着盖尔的名字,问他怎么了。

“没事!弹珠撒了!”盖尔不懂这是为什么,急急忙忙把地面收拾好,随便抓了一套休闲服穿上。他临走时不经意地往镜子上一瞥,直接被镜中景象震惊得愣在原地。

盖尔脸上布满漆黑的指痕,像是被无数炭条抹过皮肤。他用手胡乱擦了擦,竟一时都擦不彻底,只好拽起衣服下摆抹起脸来,却露出了腰腹上更多的痕迹。

他脱下衬衫,用它把身上各处全部抹干净,不得已换了一件新的衬衫套上。

看着这些痕迹,盖尔眼前闪过一双漆黑干枯的手。那双冰凉的手握住自己的肩膀,烙下乌黑的印子。

盖尔收拾好自己下楼时,发现他的酒鬼父亲竟然也回来了。

这人衣冠整齐地坐在桌前,急着往嘴里塞涂满果酱的面包,手边咖啡已经喝干净,显然一会有什么要事。

约翰逊看了盖尔一眼,把他招呼过来,问昨日餐厅经营得如何。

盖尔实话实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镇子的经济发展因为日渐稀少的游客停滞了,木猫头鹰餐厅都没了当年辉煌的模样,更遑论其他酒馆旅店了。

约翰逊“嗯”了一声,没再表态,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拍拍手,揣上枪戴好帽子,离家去了警局。

等儿子送走约翰逊,伊芙才惨白着脸从厨房出来。这个女人的一只眼眶上还留着殴打后尚未散去的瘀青,身上尽是掐痕挠痕。她站在窗户旁,确定约翰逊走远了,这才红着眼睛坐在盖尔身旁。

伊芙微凉的手抚上儿子的面容,表情欲言又止。盖尔握住她的手,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率先开口询问。

“我……决定离开轮胎镇了。”伊芙捂着脸,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伊芙的决定在盖尔的意料之中。约翰逊是个碌碌无为又暴躁的男人,与外人相处时还算矜持有礼,但在家只会将自己一切的不满,化成对自己妻子的拳打脚踢。

她说自己已经依靠独家秘制酱料,发展出了好几位稳定进货的餐厅客户,私下里有了笔不小的存款。最近一批酱料寄出去时,伊芙附寄了一封给所有客户的信,解释了自己的现状,说等到自己离开轮胎镇重新稳定下来,就会继续为他们供货。

盖尔并不感到惊讶,反而十分高兴。

他当然希望母亲能成功逃离那醉鬼的魔爪,加上约翰逊身为轮胎镇警长,不能轻易离开辖区,也能让伊芙更好地离开这里。

盖尔安慰母亲,并完全支持她的决定。

伊芙苍白的面容上浮出一丝红润,她抱了抱盖尔,抹去眼泪。

大约在上午十点左右,乔伊满面担忧地找到盖尔。

她把盖尔家的门敲得砰砰响,盖尔开门后,姑娘焦急地跟他说自己的哥哥失踪一夜了。

提到乔伊哥哥,盖尔感觉自己胸口骤然被什么攥紧了,呼吸困难。他心虚地侧过头,不敢看乔伊,害怕自己看到朋友的脸后就会忍不住坦白一切。

乔伊没发现他的异常,只是一边叹气一边抱怨自己哥哥最近异常的行为,连带着新买的牛也丢了一头。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盖尔抿紧了嘴唇,脑中尽是昨夜那人死不瞑目的样子。

他听乔伊说了许多,最终艰难憋出一句:“……警察不帮你吗?”

乔伊立在原地,冲盖尔插着腰道:“警察要是帮我,我现在还用得着找你吗?”

她说隔壁城镇的一家珠宝店被盗了,有一伙人偷走了店内足足价值五十万元的珠宝,那边的警察沿着轮胎痕迹追踪到了这里,需要当地警探协助调查。

相比起这样上新闻头条的大事,镇民的失踪实在是不值得警察上心。乔伊向他们求助无果,就只好找盖尔来帮忙。

“好,等我一下。”盖尔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把桌上餐具清洗干净,这才跟着乔伊出了门。

两人在镇上寻了几个小时,几乎挨家挨户都敲门询问了一遍,依然毫无收获。

盖尔知道,不可能有收获的。

下午时,警察在镇子和森林的交界处找到了乔伊家失踪的奶牛,只是已经死了。

盖尔跟着她一起去了现场,哪知越走越是心惊。这分明就是他昨夜遇到乔伊哥哥时踏上的小路,路的尽头就停着那辆小运牛车,他就在这失手杀死了人。

二人来到尸体发现处,不出盖尔所料,果然就是这辆卡车附近。

一头奶牛横躺在小路上,身躯都凉透了,全身却没有什么可疑的外伤。它黑白分明的毛上沾染的尽是泥点子,浑圆的肚皮饱满得像一颗球,大到不正常。

那头奶牛明明受到惊吓跑远了,为什么死在这里?盖尔不理解。

死牛旁的卡车的轮胎痕和他们从隔壁阵子追踪来的痕迹相符,这让警察们不得不对这具尸体上心了。

在场经验丰富的警察见到死牛硕大的肚皮,立即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强盗在盗窃成功后,将珠宝喂给牛吃下,这样就能正大光明地将牛运往安全地方,再将其宰掉,挖出珠宝便可。

现在,只需要剖开死牛的肚子,就可以证明这位警官的假设。

乔伊听出来了不对劲:若真在牛胃里找到珠宝,那她失踪的哥哥,岂不就成为了珠宝抢劫案最大的嫌疑人?

她感到难以置信,想上前问个清楚,却被外围的辅警拦下。

牛的尸体太过沉重,不方便搬运,解剖只能在原地进行。

法医拎着工具半蹲在死牛前,拿出一柄刀,比在牛圆圆鼓鼓的腹部,刀尖刺入一点,向下慢慢划开。

盖尔站在乔伊身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双手局促地在身上摸索起来,最后齐齐插进了裤兜。

口袋里空空如也,盖尔脑中“嗡”一声,又不确定地在兜中摸索几下,忽然意识到昨天乔伊送给他的巧克力是放在这个兜里的,现在却消失无踪。

那只能是昨晚和乔伊哥哥起争执时掉出去了!

那块巧克力极有可能会揭露开他的杀人罪行。盖尔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懵圈之时,他不动声色地转着眼球在附近搜寻,可泥泞的小路上根本看不到那颗糖的包装。

草草看了一圈,毫无收获,那颗糖甚至可能已经被当成证物收起来了,他越发着急,而一旁的乔伊已经不耐烦地推搡起那名辅警。姑娘满口粗话,想要冲进去阻止法医的行为。

“混蛋东西,那是我们家的牛!你们未经允许没有资格解剖它!”乔伊大吼着。

听到这,盖尔屏住一口气,急中生智,几步上前拉住乔伊的胳膊,不管不顾带着她推开警察,一起冲进了现场。

掩盖罪行是许多人犯罪后的第一个想法,哪怕他们都知道,这样做是错误的。

这回换身后的警察大叫了。

乔伊感激地望了盖尔一眼,然后越过他加速跑向了法医。

一旁的警察见状,想要去拦他们,有些甚至直接掏出了枪,对准了两个人。

约翰逊也在现场查看车辆的情况,听闻骚动抬头竟看见了儿子擅闯现场,随即怒斥他了一声,又让其他警察快把枪放下。

乔伊扑到近处时,法医已经在牛腹割开了一道口子。哪知道里面的填充物已经塞得满满当当,将小伤直接撑到绷裂开,鼓囊的内脏器官顿时流了出来。

牛的四个胃不知被什么东西填得几乎撑满,滑出体外的同时终于再也包裹不住内容物,四个胃诡异地齐齐破裂,“噗”的一声,黏糊糊的东西汹涌而出,泼了法医半身脏污。

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吸了满肺的恶臭。

乔伊只看见一颗黑乎乎的东西向自己滚了过来,停在半米开外地方。

她定睛一瞧,面色霎时惨白无比,发出一声极为凄惨的尖叫,身体软倒在地,捂着嘴嚎啕大哭起来。

“不啊啊——!”

盖尔也骇得定在原地,双腿不住地发软。

那是一颗湿漉漉的脑袋,双目圆瞪,死不瞑目,嘴巴大张着,口腔内已经血肉模糊,所有牙齿都不翼而飞,而脖子断口显然是被人粗暴扯断的。

看容貌赫然就是昨晚被盖尔误杀的乔伊哥哥。

其他内容物裹着粘液夹杂零星的珠宝从牛肚皮里全部流了出来。这头牛鼓胀异常的肚子里,装的竟然是被分割彻底的人类尸块。

盖尔难以置信,猛地想到了那个奇异的邪教徒安杰洛。那人自告奋勇帮他处理尸体,原来就是这么处理的吗……

如此血腥的场面,对于警察来说也有些太过残忍了,两个年轻人一个伏地痛哭,另一个也承受不住,跪在地上吐了起来。

法医还算冷静,双手依旧平稳,小心挖出牛胃一一检查。

尸体被处理得十分仔细,甚至剔除了骨头,只留下了分类清晰的肌肉、皮肤组织和内脏。

牛的四个胃中装的内容物也不尽相同,一个装少量珠宝,一个装人头和肌肉,一个装内脏,一个装人皮。

从胃中零星的珠宝来看,那个警察猜得不错,强盗确实是抢劫后,将赃物运到这里,藏匿在了奶牛体内,然后准备将牛拉上车运往他处。

而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也被警察认定为强盗同伙中的一个成员,因为团队争执而被杀害分尸,塞入牛腹。

只是这样凶残可怕的手法,让在场所有警察都无法明白是如何做到的。

警察们定了定神,强忍恶心把牛胃中的内容物一一取出,小心放在证物袋里装好。

凶手分尸的手法非常高明,甚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我的天……”警察用镊子夹起一块皮肤,那是一只被剔去骨头的手,指甲都被拔得干干净净,除了截断的手腕外,手指手背没有丝毫伤痕,“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那块皮垂在半空,像个柔软而富有弹性的橡胶手套刚刚被使用完,滴滴答答淌着胃液,“啪”地软绵绵落入袋中。

接下来取出的每一块肌肉、内脏都是完整无损的,却唯独看不到骨骼。

唯一的骨骼,只有滚向乔伊的那颗血淋淋的头颅。

乔伊看见哥哥的惨状,当场崩溃了。她哭嚎不止,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盖尔跪伏在地,满手的污泥和呕吐物,也不知要不要扶她。无尽的愧疚和不安充斥着大脑,引得他后脑隐隐作痛起来。

他抬起头,眼前一花,那只鹿角怪物的形象再度浮现在眼前,转瞬即逝。

双耳响起尖锐的蜂鸣,仿佛要钻进脑子,盖尔大叫着抱住头,濒死的猎物一般挣扎起来。

几个警察围上来,把两个年轻人带走。

乔伊昏了过去,亟需好好照顾。她被暂时安置到了一辆警车里,其他警员转去通知她的家里人,并告知那个令人不幸的消息。

盖尔被警察留下回答了几个小问题,之后才浑浑噩噩回到家,这时天才刚擦黑。伊芙也隐约听说镇上的惨案,她吓坏了,想出门寻找儿子,却被几个巡逻的警察拦了下来,要求强行呆在家。

她焦急等待了许久,见盖尔安全回来,这才放心。

不等她安抚盖尔几句,约翰逊也怒气冲冲地回了家。

男人暴躁地推开伊芙,一脚踹翻了盖尔屁股下的凳子,吼道:“我告诉你不要闯进现场,你这混蛋为什么不听?!还想平白给我添麻烦是吧!”

盖尔跌在地上,一个激灵,似乎回过神来了。他刚开口,还没说话,就被约翰逊一脚踢在了肚子上。

“混账!从来不让我省心!”

刺耳的话语落尽盖尔耳中,让他下意识蜷缩起来。明明已经成为了一名健康的成年人,幼时的暴力遭遇,化成内心的阴影,仍让他不敢反抗。

约翰逊看盖尔有一只手始终紧紧握着拳头,以为他是在强压怒火和反击的冲动,更是暴怒,把人从地上拽起来,重重扇了好几个耳光。

“啪!”

伊芙纤瘦的身体靠在屋中角落。她捂着嘴,面色惨白,想去阻止丈夫却又满心畏惧地退却了,大颗大颗泪珠无声地滑落。

盖尔被打得整个人歪过去,最终摇摇晃晃再跌回了地上。他口腔内都被牙齿磕破了,口水混着血咽下去,呼出的热气都带着血腥味。

约翰逊发泄完怒火,又把家里的东西胡乱砸了一通,这才摔上门驱车离开,找别人过夜去了。

盖尔脸都肿了起来,像个发过的红色面团。他佝偻起身子扶着椅子站起来,一直攥紧的手这才松开,掉出了一块已经融化的巧克力,包装破损,巧克力、泥巴与呕吐物混在一起,糊了整个手心。

晚上,盖尔草草洗了个澡,伤口上好药,换上干净衣服,头脑异常麻木地钻进了冰凉的被窝。

盖尔盯着天花板,脑中无比混乱。他放空了自己,稍有困意闭起眼睛时,眼前就会闪过那只狰狞的怪物头颅,骇得他再度清醒。

“……”盖尔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翻身下床,猛然拉开抽屉。

里面果然还是那样,被珠宝塞得满满当当,只是粘液已经干透了,首饰上蒙着绿莹莹的光。

“喜欢这些礼物吗?”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盖尔后颈倏地生出一片鸡皮疙瘩,他摔上抽屉,猛地回头。

安杰洛披着他的被子,盘腿坐在床上,身上依旧脏兮兮的,蓝眸子透过碎发直直望向盖尔。

盖尔吓得说不出话,连连后退,后背“咚”地撞在门上,后脑还被挂衣钩戳到。

“不喜欢?那这个呢?”

安杰洛的手一蜷一放,手臂伸直送到盖尔面前。漆黑的掌心出现了十几颗血淋淋的牙,他一松手,牙齿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

那些牙,应当都属于乔伊的哥哥。

盖尔嗅到一股异样的腥臭,他捂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

“主很少对一个人这么感兴趣。”安杰洛甩甩手,“但是你还没到我认可的程度。”

盖尔抄起门边的一只棒球棍,握在手中,壮起胆子逼近他:“我不需要你的认可!”

安杰洛只是淡然地挥了挥手,球棍霎时在盖尔耳旁四分五裂,爆炸开来。

尖木屑刺进了他的脸颊和眼皮,疼痛传来。

“呃!!”盖尔扔下球棒柄,手捂着流血的半边脸。本就被扇肿的面颊现在又被木屑刺破了皮,更是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身体骤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回床上,盖尔脑袋磕在床头,摔得眼冒金星。被褥蠕动着,将他结结实实包裹其中。

安杰洛坐在床边,冲他笑着说:“你会需要的。”

“有些事情,你若迟疑太久,就无法挽回了。”安杰洛抚摸着盖尔的头,语气意外地温柔。

盖尔被一种无形力量强行垂下眼睑,无论怎么使劲都无法再让他睁开视物。

“该睡觉了。”安杰洛打出响指,盖尔能清晰察觉到映在眼皮上的灯光暗了下去。

盖尔慌了,在被窝里扭动起来,大叫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话还没吼完,一只手摁在额前,把他压回了枕头上。

浓重的困意无端袭来,盖尔陷进柔软的床垫和枕头中,抵抗不住疲倦,挣扎渐渐小了。彻底陷入睡眠前,他又听到安杰洛说:

“如需要帮忙,尽管呼唤我的名字。我一直都在。”

话落,盖尔的意识落入无尽黑暗。

一夜无梦。

……

那日后,安杰洛就没有再找过来,

轮胎镇的警察们并非能力十分出众的人,三个月的时间,碎尸案没有分毫线索。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乔伊死去的哥哥被警方指控盗窃,而杀了他的同伙们仍在稽查中。

那天之后,乔伊崩溃了。她再也不来找盖尔玩了,每天窝在家中以泪洗面,连饭都不吃。

盖尔满心愧疚,几次想登门拜访,都被她的父母拦在了门外。

“乔伊现在不见任何人。”女孩的父母同样沉溺在悲伤之中,眼眶持久地红肿着,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几岁。

吃了个闭门羹,盖尔垂着头往家里走,没有理会任何路上同他打招呼的镇民。

他知道自己杀了人,可现在内心却冷静得要命。他不得不把这全部归咎于那个诡异的邪教徒安杰洛的影响。

又没过多久,因为迟迟没有线索和突破,警方甚至无法确定死者的同伙有几个,他们将这个奶牛藏尸案连同盗窃案一起封存了。乔伊家对碌碌无为的警察们彻底失望,很快,她们举家搬离轮胎镇,再也没有了消息。

与此同时,伊芙搬走此地的事情也办了七七八八。她决定下个月先回父母家住一阵,收拾好后去往更南方的州扎根。

盖尔帮母亲定了一张车票,2号出发。

一个平静的下午,伊芙烤了一盘盖尔最喜欢的曲奇。她将小曲奇放到编织碗里晾凉,脱下手套,微笑着张开双臂抱住儿子,亲吻他的额头。

“我的孩子,你长大了,未来要照顾好自己。”伊芙说。

盖尔点着头,把自己的脸埋在母亲的颈窝里。未来探望母亲的机会很多,他并不伤感。

“你和我一起去餐厅帮忙吗?”伊芙问。

晚上,比利商店的员工要去木猫头鹰聚餐喝酒,伊芙得在那之前把食物先准备好。

盖尔点点头,和她一起去餐厅准备,还带上了那碗刚烤好的曲奇。

炸薯条时,盖尔忽然想起了安杰洛,那个行踪诡秘的男人。他忍不住向母亲询问起了那个数年前消失的邪教徒。

伊芙正在戴着手套拌肉馅,面色忽然一变,语气稍有犹豫,最终叹出一口气:

“我还是把真相告诉你吧。”

“咱们住的这栋房子就是当年欧尼尔家的。他们的小儿子杀了家里人后,用血在屋内各处画上了奇奇怪怪的符号,最后带着亲人的头颅逃走了,至今还没有被找到。现在算算已经有五十年了,那个人估计已经死了。”

“我和你父亲当年没什么钱,只能负担得起这座凶宅。买下来屋子后,我们重新粉刷了这里,还请了灵媒驱邪,所以不用担心。”

盖尔沉默了,难怪那个人可以随意进出自己的屋子,八成就是他原来的家。

天色渐晚,餐厅正门进来了一个人,大门发出“叮咚”一声。盖尔正忙着分装食物,只是打了声招呼,并没有看清来者。

那人压着声音和餐厅里正在聚餐的比利商店员工们说了些什么,客人们便纷纷结了账,起身离开了。

盖尔抬头,才发现是父亲。他的视线还未彻底对焦到约翰逊身上,对方就抬起拳头冲他狠狠揍了过来。

盖尔头晕目眩,这次头部受到的重击比以往的家暴更重更狠,立即让他失去了反抗能力。

“啊!!”嘴被打破了,盖尔身体向后跌去,手想抓住什么,却连带着拉倒了一把椅子。

他还没再站起来,肚子和头又分别挨了一下。

“婊子养的东西!吃里扒外!”约翰逊满面怒容,像一头发狂的公牛。他拉起意识恍惚盖尔,拽着儿子的头发,将人扯进后厨房。

耳边传来伊芙的尖叫和金属制品落地的声音。约翰逊拉开大冰柜,扫掉里面所有封存好的酱料,抽去隔层,把盖尔塞了进去,再用铁架子堵住门。

他这是怕自己在殴打妻子时,儿子突然暴起攻击自己。

盖尔强忍着头上的剧痛,在狭窄的空间里转过身,蹭掉一壁的冰碴儿子,扑到冰冷的柜门上,疯狂拍打,大吼着。

他能听见柜子外伊芙的惨叫。她一直在喊救命,可呼救声又被身上落下的剧痛打断,变成了嚎叫和哀求。

“你这婊子什么时候决定离开镇子的?!为什么要背着我离开镇子!!我同意了吗?!”约翰逊的吼声回荡在空旷的后厨。他每吼出一句,便随着肉体击打的闷响,伊芙就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叫喊。

约翰逊不知道通过何种方式,知道了伊芙要离开这里的计划,这当然使他怒不可遏。

盖尔看不见厨房的情况,但仍能听见锅碗瓢盆和食材被摔在地上的声音。

“开门!!我可以解释!!”

“我可以解释!!”

盖尔嘶吼着让约翰逊开门,吼到脖子上青筋暴起,可那个男人丝毫不为所动。他用拳头敲打柜门,甚至骂出了这辈子都没有说过的脏话和诅咒,可头部的剧痛和柜中低温渐渐夺走了他的力气。

他听着那个畜生把母亲活活打死了。

眼泪在冰柜中很快失去了温度,半掉不掉地挂在脸上,冷得刺眼。

很快,外面的声音消失,柜里的动静也停止了。

盖尔头痛欲裂,在寒冷中昏了过去。

许久后,外面传来铁柜移开的声响,冰柜被重新打开。

盖尔的身体几乎已经冻僵了,他缩成一团,倒在约翰逊面前,摔碎了满头的冰碴子,裸露在外的皮肤覆着白霜。

久违的温暖唤回了盖尔几分理智,他呼出一口冰冷的气,双臂叠在一起揉搓着肩膀,身体不停发着抖。

他抬起头,刚要寻找母亲,眼前骤然一黑,一只麻袋套到了脖子上。麻绳上缠着铁丝,从盖尔的脖颈上勒过、收紧。

约翰逊彻底疯了,他失去了理智,杀掉妻子后,还想勒死孩子。

盖尔被勒到无法呼吸,他咳咳喘着,像条濒死的鱼,颤抖的手指抠挠着脖子上的麻绳,怎么也抠不下来。

麻袋加剧了缺氧,盖尔瘫在地上四肢抽搐着,双眼翻白,肺像是坏掉的风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眼前早已是一片黑暗,盖尔意识逐渐趋于模糊,可心中却无端生出一种别样的情感,在约翰逊暴力威胁下压抑已久。

肺中流走的空气更多了,盖尔在昏沉中艰难意识到,自己深埋心底的,并非是对约翰逊的恐惧,而是愤怒。

那种无边怒意,随着他呼吸的衰微,愈发强烈,仿佛燃烧的一团烈火,正在以他心跳的频率疯狂跃动着。

濒死之际,盖尔忽然想起了一个名字。

……救我!

他在心里默念。

救我!安杰洛!救救我!!

帮我杀了这个男人!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很快,盖尔断气了。他不再反抗,手垂了下去,变成了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

现在若掀开麻袋,还能看到他死不瞑目的表情,那双深色的眼睛犹迸怒火。

约翰逊力气太大,直接用麻绳勒断了盖尔的脖子。他松开绳子,跌坐在地上喘息不止,脸上没有悲伤,只有恐惧和不知该如何处理尸体的茫然。

男人抹了一把脸,擦下来满手的汗。

他开始思考后路,决定把尸体拉进林子里埋了,明天就离开这里。

约翰逊先把那女人的身体扛走。他往餐厅西边的森林走去,临近林子边缘的地方,就是当年那名记者目击“轮胎镇怪物”的地方。

找到一处合适地方后,约翰逊放下伊芙的尸体,返回餐厅,双手缠绕麻绳,拖行着盖尔的尸体。

约翰逊发现,儿子已经发育得和他一样高大,身体异常沉重,根本扛不起来,拉都十分费力。

“呼!呼!”中年人拽着那根缠了铁丝的麻绳,每踏出一步,脚都会陷进泥地里,向后拖出长长的痕迹。

尸体越拉越沉,走到森林边缘时,约翰逊终于耗尽了力气。他松开手,身后的重物轰然倒地,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现在已经很晚了,月色朦胧。约翰逊知道,这个点除了巡警不会有其他人在街上游荡,而他就是今夜当班的警察。

不过,他心里有鬼,还是会下意识地四处查看。

哪知道,这一看,他惊出了一后背的寒毛。

尸僵尚未形成,但盖尔的手却已经僵硬了,十根指头拢成爪形,深深挖进了土里,像两只翻开耕土的犁,经过之处留下了八道深深的划痕,从餐厅一直蜿蜒延伸到约翰逊脚下。

约翰逊一心抛尸,丝毫没有看到这些留在身后的痕迹。他怒骂一声,急忙扔下尸体,回到餐厅后门,用脚一点点把痕迹抹去。

天空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要下雨,约翰逊惊喜万分——若是雨下得大,完全可以冲刷掉地上的痕迹。

盼什么来什么,五分钟后,头顶就感觉到了湿意,瞬息之间,变成了瓢泼大雨。约翰逊就着雨水洗了把脸,把脸和双手上不存在的血渍洗干净。

他找来一把锹,准备返回去把盖尔拖到埋尸的地方,和他母亲埋在一起。

当年那片离奇死亡的麦田自那以后确实颗粒无收,渐渐的也就没人打理了,田中野草疯长,几乎把田中的小路也给盖住了。

约翰逊踏着小径向森林边缘走去,内心冷静异常,当警察的经验能让他很好地抹去犯罪痕迹和任何有可能遗留的线索,所以他并不慌张。

头顶劈下一道闪电,照亮了整片空旷的田野。

约翰逊的目光凝在一处,他看到了什么,然后霎时僵立在了原地,呼吸粗重。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身体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

“怎么可能……”

远处,原本躺在地上已经死亡的盖尔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微微躬着背,姿态诡异。他套着麻袋的头颅像是一颗土豆,随着重力任意摇摆晃荡着。

就像轮胎镇的怪物一般。

那具尸体缓慢走向约翰逊,麻袋下原本是眼睛的地方渗出了两团黑乎乎的血,被雨水冲刷得向下染开,像是流下眼泪了一般。

约翰逊吓傻了,他紧握着铁锹,身体却动不了分毫。

闪电过后,惊雷乍响。盖尔的身形,在雷声之下犹如鬼魅,瞬息闪到了约翰逊面前。

冰冷的气息喷在约翰逊脸上,带着浓烈的血腥气。这个儿子似乎更高大了些,麻袋下的嘴巴慢慢张合,缓慢地朝他说:“父亲——”

约翰逊瞪着麻袋上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害怕极了,他不知道这是何种力量,大叫一声,举起铁锹刺向盖尔的咽喉,企图把对方的头铲下来。

盖尔单凭一只手,就轻易把它拦了下来。

……

密林深处,传来重物拖行的声响和人极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

“盖尔,我的好孩子!求你,放过我!!我不是故意杀死你妈妈的啊!!”

约翰逊的手脚都被打断了,四肢软软垂在身侧。盖尔因为抠脖子抠到指甲脱落的手指挖进男人的眼眶,刺破了眼球,脸上鲜血淋漓。

盖尔不做应答。他以挖进约翰逊眼眶的手指为着力点,五指死死扣着,固定住男人的整个脑袋,面朝下,拖着他慢慢走进深林。

约翰逊惨叫着,但是声音融进暴雨中,无人能听见。

盖尔拖着男人回到了林中的那座破烂小屋。屋中灯火通明,窗户上映出了一个头顶鹿角的纤长影子。

有人为盖尔开了门,并热情迎上来,温柔地说:“盖尔,你很勇敢。”

盖尔知道那是安杰洛。他能感觉有人扑进了自己怀里,捧着歪掉的脑袋隔着麻袋在唇边印下了一个吻。话落,那人放开手,盖尔的脖子便恢复如初了。

只是盖尔死时缺氧,现在思维僵滞了,仅能断断续续说出一些词。

“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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