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抱之恩(初遇袁基)
但广陵王却不肯相信,人生在世,不可得者何其多哉?只有不敢想,哪有不想要的道理?
“说一个嘛,不管你说什么,说了我就想办法给你实现。”
傅融听他这样说,无言以对,只是垂眸去瞧他神色,见其信誓旦旦,心中又忽然生出些胆怯来。
“一时想不出,你先欠着吧。”
广陵王笑道“不怕我赖账吗?”
“无赖。”傅融只是斜睨他一眼,这话却有趣,像是骂他,又像是说此事他赖不过去一般。
两人擎着灯走的离人群越来越远,渐渐地听见烟花爆竹的噼啪之声。
“我们往高处走些。”
广陵王伸手拉住傅融的手腕,引着人往前走,兴致勃勃,“今夜有的看了,这些人家在府邸放烟花,家家户户都是比着呢,要热闹到后半夜。”
“这有什么好看的,花那么多钱,不过就是响一声,在天上亮一会儿罢了。”
傅融嘴上这么说,但却将手腕一翻,把广陵王手掌握住,紧跟着人往空旷高地去了。
天上逐渐被不断腾空的烟花照亮,五颜六色,甚是好看。这位置很好,不仅可以没有阻碍的看到烟花全景,还可以俯瞰城中熙攘人群。团圆之日,城中张灯结彩,街道行人也多拖家带口,在乱世中也算得上是罕见的繁华了。
广陵王偏头去看傅融,对方仰着头,脸和眼眸叫烟火照的很亮,好看的不像话。
他心中触动,正要酝酿几句酸词出来,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山林中黑影重重,不像是树木的影子,反倒是……
天空中烟花璀璨,整个地面都被照亮片刻,广陵王不敢扭头,只用余光去瞥,心中大骇,忙抱了傅融胳膊,欲附身过去耳语。
“有埋……”
话音未落,傅融便立即转身回护,抽出了身后背着的剑。
似乎是见已经被发现,隐在暗处的刺客也不再遮掩,走了出来。
广陵王见此状,想着未必不可能言语试探一番,哪怕刺客重信义也好,问出些苗头也好找上家,谁知这几人来势汹汹,出手便是杀招,双拳难敌四手,饶是傅融身手敏捷,也难以顾他周全。
他只得拔了短刀格挡,两人靠着背且战且退,欲要离那林子远些。
一寸短,一寸险,广陵王只带了把短刀,虽瞄准了要害直取,可免不了让刺客以伤换命,只伤了对方手臂,错开了右胸。
只是他对此也并非没有预料,立刻投掷出手中短刀,直直扎穿一人喉咙,想必连同脊髓一并切断了,这人自然是应声倒地。
广陵王俯身捡了刺客手中的长刀,心跳如擂,明明刺客杀去大半,只剩下二人与傅融缠斗,他此时去搭把手,应当很快便可以解决,但如此顺利,反而让人心中不安起来。
傅融此刻有些力竭,方才刺客围攻,他也是使了杀招,硬是拼着悍勇杀出来的,如今放松一些,只觉得两条手臂都被刀刃的撞击震的有些发麻。
他想着留个活口,所以没立刻将剩下两人杀了,但就在此时,变故陡生,林中突然传来破空之声,一点寒芒星子似的从高处坠下,直朝着广陵王的方向而去。
“趴下!”
傅融大声喝到,手中立即改格挡为劈刺,扎穿一人胸膛后迅速抽剑,又狠狠抡起剑身,砍到剩下那人的脖颈上,莫大阻力都叫他胸中的惊惧愤怒压下去,一时间鲜血喷溅,带着兜帽的脑袋骨碌碌滚到地上,却没人再看一眼。
傅融扑到广陵王身边,只见一枚长约五寸的小弩箭没入胸口,惨白面颊上只有唇角一缕鲜血刺目,一时间心中大恸,提了剑追到林中,那名埋伏的刺客本想确认了广陵王死讯再走,却被傅融追上,一剑结果了性命。
傅融摸出对方身上的弩匣,又对着这人身上连发数弩,对方彻底咽了气才将匣子抛下,失了力气一般几乎要摔倒。
但忽然听得一声鸟啼,他如遭雷击,突然直了身体往广陵王的方向跑,傅融跑得极快,步伐踉跄,竟然直接摔到在地上,染了一身血水。
等傅融终于到了广陵王身边,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指去摸他的侧颈动脉,心跳得好似耳鸣了一般,眼前都是黑的。
平稳有力的脉搏好像一剂灵丹妙药,唤回了傅融的心魂,他脱力得倒在地上,大口呼吸,却又想到什么似的,撑着胳膊爬起来,从腰侧取了枚刀片小心的割开广陵王胸前的衣裳。
他还没割到里衣,就看到了箭头,惊喜不已,伸手拔了弩箭查看。
月光和烟花的照耀下,一枚铸了蝙蝠和寿桃的压胜钱正卡在箭头最粗的位置,隐约有些开裂,却依旧是撑住了。箭头沾了血。
傅融解开他的衣裳,见他胸口确实有个血洞,嫣红血迹染了一小片中衣,想来是无毒的。只是一枚木制的金红色方孔钱随着整理衣裳的动作滚落,傅融便也捡起来收在袖袋。
弩箭力道凶猛,这一下便是没要了命,伤筋动骨也是难免。
傅融给他敷药止了血,又拿剑敲下那枚大钱,只觉得方才一切竟如梦一般。
他面颊不知何时已经湿了,此时仍是后怕,双膝跪地,朝着南斗六星的方位叩了三个响头。
傅融捡了广陵王先前掷出的短刀,收起佩剑,小心地将人抱起,恐怕颠簸再碰到伤处。
……只愿你福寿双全。
广陵王醒来之后,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痛得厉害,尤其是胸口,恨不得连吸口气都受不得。
转而又想到当时的凶险,心道自己还真是福大命大,不然怎么会刚收到压胜钱,转头就用上了。
看来傅融这次买的灵验,祈福辟邪之说果然应验了。
他眼皮沉重的很,但还是努力睁开,却看见了本该去探亲的阿蝉。
“楼主,你醒了!”
阿蝉伸手将广陵王按住,说明情况:“不可以乱动,张医圣说了,你有两根肋骨裂了,当时晕过去是因为心肺受创,气血不通。对了,你已经晕了两日了。”
广陵王听了,身体一僵,不敢再动,任由阿蝉拿了汤匙给他喂了些水。
“你怎么回来了,傅融呢?”
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阿蝉这才猛地起身,“傅副官说了,等你醒来便去叫他。”
广陵王堪堪用指尖勾了一下阿蝉飘起的衣袖,要不是她听力过人,恐怕还意识不到。
“罢了,想必这两日他也未曾消停。我既无事,不要扰他。”
阿蝉思索片刻,便依言坐下,“傅副官守了很久,是华佗将他赶走的,我探亲回来正好遇到,便过来换班了。华佗说要开胸治疗,和张医圣争执不休,还是抱朴仙人说会开炉炼丹帮忙,他们才同意,现在一个去帮忙打下手,一个去外面找药引了。”
广陵王听了,也难得感觉这几人凑在一起靠谱,这样安排再合适不过。
何况说破天去,他和葛洪也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葛洪真不愿意帮忙大可推诿,如今应承下来倒不必担心了。
阿蝉又给他喂了些蜜水并几丸滋补气血的丹药,失血后身体虚弱,不多时他又昏沉沉的昏睡过去了。
受伤的广陵王面色苍白,像是夜间的雪一样,平日里总束起来的长发披散着,衬的脸小巧又精致。
阿蝉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广陵王的面颊,触感温凉细腻,心中不由得生出许多的柔软来。
她没有告诉广陵王,傅融用了心纸君给她传消息,说信不过其他人,要自己回来帮忙,她就回了营帐道别,牵了马往回赶。
文远叔要气死了,也骑着马来追她,但是最后还是让自己走了。
这样睡着的楼主,好像小孩子。
他会站出来保护绣衣楼,也庇佑没有依靠的女孩子们,阿蝉以前总觉得他很高大,好像无所不能,但现在才意识到其实自己已经要比楼主要高了。
很多人都要伤害他,甚至杀了他,他没有娘亲,也没有别的亲人了,谁会不顾一切的保护他呢?
阿蝉不想他死,所以她回来了。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或者吃苦卖命的说法,她和楼主是互相依靠着的。
另一边的葛洪也算得上仁义尽至了,张仲景蹲在地上给丹炉打扇子,他则左转右转的看火候。
“唉呀,流年不利嘛,好像谁不会赶上这么一遭似的。他今年不顺,这才是开个头你们就要死要活的,还有你,仲景,你可是翳部首座!怎么可以荒废正事,天天窝在雒阳。那今年怎么报差旅费?怎么朝左君要钱花?”
张仲景忍了又忍,捏扇的手指浮现出几条青色筋络,但仍旧闭口不言。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他骨头都没断一根呢,想当初,我遇到那个红衣美人儿,可是将我打断了一百多根骨头,我这不也活蹦乱跳的吗?这续骨还魂丹已经成型了,你且在这里添火打扇,等异香出鼎便灭火,不见日光后取出来就是。小续丹除了药效猛些,别的再合适不过了。”
张仲景此刻却是哑巴开窍,发了话:“他吃不消怎么办……本就肺气有亏。”
葛洪托着下巴看张仲景,面上的笑意凉薄,像是看笑话:“自然有人替他吃得消。仲景啊,做人是不能这样别扭的,想要又不说,一味的高洁出尘又有什么用呢?你不想玷污白雪,可有的是人要弄脏他。只怕你悔时晚矣。”
“……这炉丹成了,我便回隐鸢阁。”
葛洪轻啧一声,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怎么满意,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出了屋子。
他伸手掐算,在西厢房里寻到了傅融。
和衣而睡的傅融在葛洪推门的时候便伸手握住了剑柄。
“芙蓉美人儿,我那徒儿去寻药引子,眼看丹药就出炉了,左等右等不见他归来,不知你可愿意帮忙?”
“需要我做什么?”
他起身朝门外走去,眼下有些许乌青之色,肌肤也比平日苍白许多,面上带着几分病容。
葛洪一双粉红色眼珠子乱飘,饶是他狠心肠,见了这样一张和镜子有几分神似的脸,对方又如此可怜,总也是要心软的。
哎,要是他的镜子没毁了容貌,想必不会比这小副官差在哪里。
“小续丹药性猛烈,那孩子本就肺气亏损,现在又伤了脏腑,却是不宜直接用药。药引子也只能起到中和一些的作用,依小仙来看,不如找人先行服下,再反哺给他。”
傅融听了当即点头,“我愿意。”
“那便好办了,服药虽为长生之本,然又宜知房中之术,所以尔者,不知阴阳之术,屡为劳损。则行气难得力也。”
葛洪说到此处,眸中光彩摄人,伸出两只白嫩小手抓住了傅融的胳膊,“小仙本欲找些女子同他修习,但寻常女子并不精武艺,遑论真气,你八字倒也合适,只要在双修时走督脉要穴,往复几个周天,便能助他修复心脉。你肯割点指尖血给他效果更佳,毕竟交合采补哪里有他直接服药见效快。二者相辅,岂有他不好的道理!”
“……只喂血不成吗?”
傅融答应的痛快,可听了葛洪细细一说,面上红了又白,不肯如此行事,便追问这一句。
葛洪却笑着打趣他,“你有什么好害臊的,阴阳交合本是天理,况且若小仙真要换人,你可情愿?”
傅融只是偏过头去,不再回话。
葛洪见他如此神情作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面上笑意加深,凑过去与他细细分说,将如何行事都交代过去,又从袖里乾坤唤出一根舌卿,教了他届时怎样使用。
瞑色已合,一股子奇异丹香从暂借来炼丹的屋子里传过来,葛洪便带着傅融过去,开门后张仲景正在开炉,丹炉内七粒金红色丹药已经练成,一枚约么指腹大小,形状是很规整的圆。
张仲景待热气散了,用瓷瓶收敛起丹药,交到了葛洪手里。
“真是好运,一炉丹都成了。我看广陵王用三粒已是足够,仲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也分你一粒,剩下三粒小仙便收着了。”葛洪取出丹药来分了,将瓷瓶和剩下的丹药塞到了傅融手中。
“对了,先让侍女们送些食水过去,省的到时候再叫人,你们这些孩子,就是面皮太薄了些……”
傅融攥紧了瓷瓶,垂眸不语,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出了门。
他一路埋头疾走,到了广陵王休息的主屋,才停下来平复呼吸,伸手轻叩两下门。
“傅副官?楼主方才又睡过去了。”
阿蝉早就听到他过来,开了门说明情况。
“你去休息吧……没我通传,不许旁人过来。”
傅融见阿蝉面露疑惑,知道她性格如此,又补了一句,“我带了丹药过来替他疗伤。”
“我知道了,楼主就交给你了。”
阿蝉不疑有他,下去吩咐此事,只留下傅融和还没清醒的广陵王。
傅融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然后才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