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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后来那些混杂着懊悔和遗憾的记忆渐渐让步,陶眠想起了顾园一生的前十六年。他记得少年舞剑的身姿,从薄露沾衣的清晨到飞鸟归林的黄昏。他记得那条落满山花的小径,跟在他身后用衣服兜了满满一抱花的男孩,摇摇晃晃地走。他记得他们师徒之间每一次斗嘴,倔强的一狗说不过他,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托着脸生闷气。他记得刚刚学会说话的幼童,不会叫爹娘,第一个说出口的字是“陶”,因为村里的人都是陶师父、陶道长、陶仙人地唤他,耳濡目染,顾园也学会了。

最后的最后,他回忆起那个晴朗的午后,他抱着芦贵妃急匆匆赶往溪边,一只木盆顺着溪流飘荡着,来到他面前。

他抱着那懵懂的婴儿,笑得见牙不见眼,说我的徒弟将来必有出息。

“岁月啊,去芜存菁。到后来,怎么就全留下好的故事呢。”

陶眠抬起手掌,缓而轻地抚了抚顾园的墓碑。

陆远笛望着师父的侧脸,不知是否因为细雨濡湿了衣衫,在她眼中,陶眠的轮廓都柔和了。

她想顾园何其幸也,即使世人遗忘了名震一时的青渺宗,他却在这个人的心里占有方寸之地,与岁月等长。

“小陶,”她问,“你将来,也会这样思念我么?”

思念一个贪婪的恶人,一个得寸进尺的人。

陶眠看了她一眼,说——

“我希望那天越晚到来越好。”

罄无不宜,受天百禄。我希望你能走过喜乐清宁的一生。

陆远笛握伞的手骤然收紧,她的眼底泛红,起了涟漪,又被她深深掩下。柳叶似的黛眉紧皱又放松,她的嘴角漾起一抹苦笑。

正因为你是千般好,我才无处释怀。

远行

陆远笛在山中住了一日,这已经是她作为天子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多的时间。

这一日平凡无奇,吃饭喂鸡游山。

陆远笛出现在道观时,两个孩子已经苏醒了。楚流雪第一个出了屋子,看见皇帝站在门口,吓得她睡意全无、脸色煞白。

“银票!快撤!皇帝亲自来抓人了!”

陶眠就在陆远笛身后探头。

“喊我作甚?”

“……”

误会解除了,两姐弟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和天子相处。之前她把陶眠关起来这事闹得彼此很不愉快,楚随烟对她的意见就很大,理都不愿理睬。

陆远笛故意逗他。

“小陶,小师弟不大喜欢我呀,你是不是偷偷说了我的坏话?”

楚随烟噌地站起来为陶眠辩白。

“小陶师父才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背后议论别人!”

“还是四堆懂我,”陶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嘴里还叼着半个包子,“我都是当面评价。”

楚流雪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你真好意思说。”

“这有何难为情的?本仙人素来严于律人,宽以待己。与其内耗折磨自己,不如发疯消耗别人。”

“……”

相处下来,楚流雪终于肯相信陶眠那句“天子小时候比你还闹”的话。

陆远笛和陶眠不知搞些什么名堂,竟然把乌常在的屁股烧着了!

公鸡拍着翅膀满院子跑,陶眠和他二弟子就在后面追,二人一鸡都是灰头土脸的。

楚流雪小小年纪带两个大人,确实是在虐待她的身心了。

晌午饭之后,陶眠要午睡。楚随烟在院中练剑,楚流雪也该一起,但她经常消极怠工,搬把椅子在树荫下躲懒。

今天椅子变成两把,皇帝和她一起发呆。

陆远笛嘴不闲着,不停指点楚随烟,这里发力不对,那里没做到位……等等。很快楚随烟就不耐地把剑丢到一边,气鼓鼓地等着师父睡醒为他做主。

楚流雪也看出陆远笛是在瞎指点,问她为何要这么做。

“我弟弟对于修炼是很严肃的,他真的把陶眠当师父,立誓要把他的本事传承下去。”

“那你呢,”陆远笛望着少女,眼神中有些许探究,“小陶也收了你为徒,你就没有什么志向?”

楚流雪也很诚实。

“我和陶眠说他的徒弟命都不好。我本来就是漂泊流浪,没什么好运气,怕自己再认真一点,连活到老这个最卑微的愿望都达不成了。”

陆远笛没想到她的真实想法竟然是这样的,少女认为自己活不长的真挚态度让她忍俊不禁。

她说你和我们都不一样。

“和谁?”

“和我,和顾园,甚至和你弟弟,都不一样。”

陆远笛换了个放松的姿势,她许久没有这么闲散地坐,甚至有些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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