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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三言两语,大抵可见这人品格。沈暮雪良善单纯,又是医者看伤患,瞧不上这些弯弯绕绕,禾晏旁观者却看得一清二楚,只觉得心里不舒服。

「胡大哥伤好后有什么打算?」禾晏问。

胡元中挠了挠头,「我……我也没想好。」

「要不在凉州卫留下来吧,当兵有得饱饭吃,饿不着。」禾晏打趣。

「……也好。」胡元中憨憨的笑道。

居然说也好?这下禾晏心中更惊讶了,她随口打趣,胡元中居然都同意了,也没说什么「这多不好意思」,可见一来,他幷不觉得感激,二来,他从未想过之后的打算。

一个不知道前路如何的人,应当时时刻刻都忧愁未来如何打算,怎能这般草率?禾晏心中顿起不悦,他该不会是想赖上凉州卫,好时时刻刻占沈暮雪便宜?

思及此,禾晏便三两下替他上好药,将一边的药碗端给他,道:「胡大哥,先喝药吧。」

胡元中伸手接过:「多谢。」

他喝药倒是挺爽快,一梗脖子,咕嘟咕嘟的喝完,将药碗递还给禾晏,禾晏伸手去接,见他伸出的一隻手,虎口至手腕内侧都起满了红红的疹子。

禾晏动作一顿。

胡元中注意到了禾晏的动作,问:「禾兄弟怎么了?」

「胡大哥,你这手上的疹子要不要也请医女来看看。」禾晏道:「也是在山上弄的吗?」

胡元中一楞,手抚上自己的手腕摩挲了两下,笑道:「不必了,应当过几日就消退了,不是什么大病。别劳烦医女。」

「如此,」禾晏点头,笑道:「那就没什么了。」

她盯着胡元中,一时没有说话,盯得胡元中也怪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道:「禾兄弟,可是在下脸上有东西?」

「没。」禾晏笑着摇头,「我先把空碗端出去,虽说沈姑娘是医者,但终归也是个姑娘。我这几日无事,就替沈姑娘跑跑腿,胡大哥的伤药都由我来送吧。」罢了,假装没瞧见胡元中眼里的失落,转身出了门。

等出了门,沈暮雪正叫程鲤素伸出舌头来看,见禾晏出来了,狐疑道:「这么快?」

「本就没多少伤口。」禾晏问:「程鲤素如何?」

「这几日吃得太辛辣了些,嗓子冒烟了。」程鲤素不好意思的检讨:「没什么大事。」

「那就没事了,回去吧。」禾晏将药盘还给沈暮雪,又对沈暮雪道:「我与胡大哥也说好了,这几日胡大哥的伤药都由我来送。明日起我每天这个时候来沈姑娘房中取药,给胡大哥送去,沈姑娘也不必再跑一趟。」

沈暮雪还有些犹豫:「这……」

「就这么说定了,就当是沈姑娘送我那盒祛疤生肌膏的感谢。」禾晏揽着程鲤素的肩,「那我们先行一步。」

他与程鲤素走远了。

路上,程鲤素问他:「禾大哥,你怎么了?」

「什么?」禾晏回神。

「你从那个胡元中屋子里出来后,就不说话了,刚刚屋里发生了什么?你们吵架了?」

「没有。」禾晏走了两步,想了想,停下来对程鲤素道:「你先回去吧,我找洪山他们有点事。」

「可你还没吃东西呢。」

「我去要两个馒头就行。」禾晏挥了挥手:「你先回去等我。回见。」

……

洪山与小麦他们正在喝粥,见禾晏来了,给她腾了个地儿,道:「今日来的怎么这样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路上有些事。」禾晏接过来一隻馒头,没有如平日一般狼吞虎咽,隻咬了一口就停下来,沉吟许久才道:「山哥,石头,我有件事想要你们帮忙。」

「怎么这般严肃?」洪山放下手中的碗,「什么事还能用的上我们?」

「昨日沈医女从山上救回来的那个猎户胡元中,如今在你们屋里是吧?」禾晏道:「这几日,白日里要训练就罢了,夜里能不能帮我盯着他?」

洪山和石头面面相觑,罢了,洪山问:「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胡元中怎么了?为什么要盯他?」

「……我觉得他不对劲。」

这下,连小麦都顾不上吃饭了,气氛肃然了一刻,石头低声问:「哪里不对劲?」

「也许是我多想,现在还不太确定。只是我觉得,也许他在山上被沈医女救回来,幷不是个巧合。」

闻言,洪山瞪大眼睛:「奸细?」

「你小点声,」禾晏道:「我也只是怀疑,所以才要你们帮忙盯着他,看他夜里有没有什么动静,有没有异常的举动。」

「不是,」洪山仍觉得匪夷所思,「你得先告诉我们他到底是哪里不对,让你怀疑他有问题。」

禾晏深吸了口气,只道:「等过些日子再告诉你们吧,现在只有请你们帮忙盯着。」

「但愿是我多想。」她轻声道。

……

夜里,同洪山他们分别后,禾晏回到自己屋子,熟悉过后,上了塌,满腹心事难以入睡。

今日见到胡元中,本是个意外,谁知道到最后,竟会惹得她心烦意料,只觉得坐立难安。

同洪山他们说的话,幷非是禾晏瞎编,她的确怀疑胡元中是奸细,混入凉州卫,许有别的目的。至于是从何发现疑点,则是因为今日她将汤药递给胡元中,胡元中递还回来时,教她瞧见了对方虎口至手腕内侧密密麻麻的一片红疹。

令她想到了羌人。

羌人所处之地,密林遍布,常年气候潮湿,羌族兵士们平日里握刀,虎口处至手腕,便很容易长这样红色的疹子。禾晏做飞鸿将军时,还特意寻军医一起钻研过,这些羌人纵然后来进入中原,但红疹也幷非一时半会儿可以消退。

是以,当她看到胡元中虎口处的红疹时,几乎是不假思索,立刻想到了那些羌族兵士来。只是也幷非全然确定,因世上的红疹,长得都一个样,也许是因为气候潮湿所生,也可以是因为触碰到一些至敏之物而长。实在没必要因为一道疹子就怀疑对方。

但大概是因为禾晏做将领时养成了谨慎行事的习惯,尤其是面对羌人之事。又可能是因为胡元中对沈暮雪那点隐晦的心思被禾晏所察觉,先入为主有了不好的印象,如今立刻就怀疑上了他。

仔细一想,确实还有种种疑点。譬如山上雪这样大,白月山另一头背阴,积雪只会更深。他们新兵连这边都难以翻越,胡元中独自一人,又是如何从那一头翻越过来的。他既然说自己是家中穷的揭不开锅,走投无路才上山打猎,为何不寻些温和些的方式?譬如去码头帮人搬货,给人做点苦力活,至少能暂时抵御饥寒,要知道上白月山打猎,最好的情况是猎到野兽,缓解燃眉之急,但更多的可能,则是死在山上,人财两空。

放着更容易的路不走,去走一条看起来匪夷所思的难路,这不是迎难而上,这是愚蠢。可观他假装喊疼骗取沈暮雪亲自照料的行径来看,却又不像是个蠢人。

禾晏越想越觉得怀疑,可惜如今肖珏不在,她无法提醒肖珏。但纵然是肖珏在,她也不能直接说出最重要的疑点。羌族与朔京相隔千里,凉州卫的新兵们不可能见过羌族兵士,就连肖珏可能也从未与羌族交手过,禾晏一个生在京城的人,如何能得知羌族的隐秘习惯,只怕一说出口,先被怀疑的不是胡元中,而是她自己。

当年她带领付士兵将西羌之乱平定,羌族统领日达木基战死沙场,其余羌人尽数投降。这之后几年也相安无事,羌族那头安定的很,不曾听过动乱。但……幷不代表可以真正放下心来。

倘若这果真是个羌人,是个普通的手无寸铁的平民,怎会在这样的大雪天,好巧不巧上了白月山,还被沈暮雪捡到,进了凉州卫。

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必然有人刻意为之。

如今肖珏不在,一旦真有什么阴谋,如何应付的来。

肖珏不在……肖珏不在?

一瞬间,禾晏坐起身来,心中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为何单单肖珏不在时,来了这么一个人,莫非……漳台那头的求救,也都是假的?「声言击东,其实击西」,兵书里日日要背的这一条,她竟忘了?

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

禾晏抬眼看向窗外,外头风声静谧,积雪覆盖大地,安静的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但这平静之下,或许正藏着惊天暗流,只待时机一到,洪水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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