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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爱中文 > 今天的杀手当好爸爸了吗 >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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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

 

他没有选择当面去扔。

……

树叶婆娑下是晃晃黑影,院子本就不大,被那遮天的梧桐树一撑,大半部分都落得个暗无天日,只有那飞落台阶的梧桐叶,尚点缀着点银光幽幽。

深秋湿冷。

陈旧的运动鞋踏在湿润的地面。即使雨是下午下的,到了深夜空气中也依旧还有些许湿气。

黑黝黝的桶身相比起五岁孩童的身高要高出一截。

拖着从房间里拿出的椅子,借着椅子的高度,随着袋子里的食物在垃圾桶里的倾倒发出清脆的响声,陈秦眼也不眨。

早熟的孩子知道这是谁送的。所以就更不能有所回应。

还剩下最后一个。

被装点的精致的礼物盒被拆开。盒内的巧克力撒满了细碎的果仁,看着小巧可口。

这是他最常吃的巧克力,后来家里每况愈下后,便很少吃着了。

这一小盒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钱……

肩膀被冷不丁拍了下。

“嗬!”

他手一晃,险些没拿稳。堪堪回过头去,猝不及防撞进那一双琥珀之中。

“你……”

男孩下意识睁大眼,他明明记得,其他人都睡了。

陈秦认得对方,毕竟他跟自己是今天同一天进孤儿院,但之后便再没了交集。各自都相安无事。

眼前的人神色清明,对于自己突然在此也没有丝毫想要解释的样子。歪着个头,双眼澄澈,说出的话脆生生,却是直截了当的询问。

“你不吃,要不给我吃?”

“……”

原来是为了这个……

对方还在双眼放光的等着他,陈秦索性将一整个盒子都塞到对方手上。

“都给你。”

含住巧克力的男孩笑得眯起,眼角的弧度狭长。

巧克力只有几块,黎谨三两下就吃完了。但却是吃得惬意。

……

从此每一个送礼物的夜晚,陈秦身后都多了个人拍拍他。

陈秦由一开始的惊吓到麻木,甚至后面已经能听出对方几乎悄无声息的脚步,直接转头递了过去。

直到有一天,他看着对方抱着厚厚一摞书籍扔到他床上。

黎谨人小嘴甜,模样也是比普通的孩子漂亮精致,从院长与孤儿院资助人那拿到的东西是最多的。

投其所好。

陈秦看向他,他同样也眼也不眨地与陈秦对视。绽开的笑意,一如当时。

对方只是想吃他的巧克力。很简单的想法,但却是说做就做。

虽然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抛弃,但孩童并没有询问。

……

陈秦后来才知道,对方被抛弃的理由,是差点杀死了自己的弟弟。

“我只是后面才发现,他不会憋气。”

说是这么说,但据当时黎父黎母的哭诉中,黎谨看着自己在泳池里溺水的弟弟,却是回以父母一个咧开的弧度。

但这些,也不关他的事。

……

“这些书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床的主人却霸占了床上大半个位置,书籍掩映着面孔,让人只觉得他在酣睡,此时却冷不丁说了句。

连着几月下来,就是不怎么交集也混个脸熟了。

陈秦将书从他脸上拿开,免得口水沾书上。

他也想不通对方这回送完书没直接走反而在他附近跟着一起看书是为了什么。虽然没看几分钟就睡了。

“你不负责看,你负责吃。”平平淡淡一句话,却不由得让对方摸了摸鼻子,吐舌。

……

院落的梧桐叶终于全离开了枝芽,分明的枝条显现,没了叶的纷纷繁繁,直挺挺地指向天空,肆意伸展。

即使陈秦不闻不问,即使老人再怎么小心,但那每月一次的寄送,还是独一份,终于还是引来了别的孩童的发现。

羡慕,渴望,再到嫉妒,不平。孩子的情绪总是善变的。

当那鲜艳的的礼物盒被人推落,洒落的巧克力凌乱一地。陈秦不紧不慢地捡起。

不过这已经脏了,不能再给了。

当晚对方也没有因为这回的异常而闹。

陈秦也没有理他,只是踩上椅子动作娴熟地将所有的东西都丢弃。这回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忽然凝视着那黑黝黝的桶底,出神。

自己丢弃自己,这是孩童凭借着仅有的认知认为的利益最大化的行为,所以他当时毫不犹豫的签下了弃养协议。

为什么。

他不是本来就是个将死之人。

什么时候,能放弃呢。

孩童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不一样,摔了倒了,只是默默站起来,亲人的或死或伤,只是眼也不眨地注视,冷眼旁观。

这一次也一样,他不理解他们的行为,他已经做出了选择,现在这种行为只会给彼此造成困扰。

他跳到地面,拖着椅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黎谨目光一路注视着陈秦将所有的东西倾倒进垃圾桶。

但第二天床上的书籍还是没变。

陈秦收下,但也只是将它放置一旁,却没再看了。

……

第一次还只是损坏了送的东西,等到第二次,第三次……

从书桌被涂鸦,书籍被撕毁,男孩也被推搡到了角落。

他平复着紊乱的呼吸,陈秦本就身子骨弱,光是这一次推到墙上的撞击就足以使他头晕一阵。

昏暗的储藏室内,却是十几个孩子扎堆聚集着。

干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尘土,这附近的落灰早已不知积了多少。

身边的都是比他大一轮的孩子,被抛弃了许久的孩子。

“你既然有父母,为什么还要来到这?”咄咄逼人的话语里却潜藏着悲愤。此时稚嫩的声调也变得尖锐。

男孩低着头没有说话,他其实是还没缓过来。但显然其他人不知道,只当他拒绝回答。情绪显然变得更不稳定,气愤的再次伸出手。

“哐!”

本就不大的储藏室因为这一声碰撞像是活了那般,声音不断的嗡鸣回响在室内,扰动阵阵尘土。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如其来的抨击声引得他们纷纷回头。

为首的人只发现一阵黑影掠过。

“砰!”

殷红乍现。

花瓶的碎裂伴随着为首的身影的倾颓,此起彼伏的尖叫与惊恐。他们的年纪本就不大,此时也只是一时意气,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暴力终于再次展露孩子心性。

垂落的视线下是地面上摔落的躯体和花瓶碎片。他恍惚抬头。

耳膜因为四周的惊叫哭喊而刺痛,下意识看见的便是那沾了血的残破瓶身。

四周早已乱作一团。只有罪魁祸首施施然站立不动,甚至还有心情摆弄着瓶身。

挥舞了一会后感觉到没什么用了,刺耳的破碎声再度响起,虽然他只是随手一扔。

注意到陈秦略带恍惚询问的视线,他终于抬眼,眨巴着。

“想打就打了。”

对方的视线还在凝视着自己,孩童咧开嘴。

“真的,你死了我的巧克力就没了。”

“……”

“在想什么?”

还是那突如其来的一拍,但也彻底让陈秦的意识回笼,瞥了对方一眼。

“在想这个地方,真的很适合你。”

话音刚落,黎谨手一松,那刚刚斩落的头颅咕噜噜滚落从两人的脚下一路滚落到远处,沿途溅落的血渍尚且带着一股股腥热。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理会这一幕。

“五个,”陈秦拍了拍刚刚坐下时的衣服附近的尘埃,“想休息还是你继续。”

“继续。”

他不打搅对方的兴致。转过去的眼神不带丝毫情绪。

空荡荡的街道四下无人,月光遮蔽下的四周漆黑静谧,不大的少年走在路上,步调缓慢。笔直的街道一路延伸至无穷。

“嗒,嗒。”

一声又一声,缓慢而平静。

耳尖细微的颤动,他像是环顾四周,却是率先转向那枪上膛的声响处。

即使知道对方就这么明晃晃走在街道上的诡异,但终究还是有人率先忍不住。

与对方注视的那一刻黑暗中的人瞳孔微缩,按动扳机就在此时。

“十一点钟方向大楼三层中。”

“砰!”

子弹破空裹挟着劲风飞来,隔着百米距离,无声贯穿血肉之躯,直到那身影轰然坠落,才彻底安静。

等到其他人反应过来自己险些成了那黄雀前的螳螂之时,街道上单薄的身影踱步走近那死去的人身边,无视那血肉模糊,拾起了尸体身上所有的剩余物资。

四个。

那敏锐的听觉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自然也无人敢再次擅自上膛开枪。

黑暗中的人注意力全在即将再次走入黑暗的陈秦身上,没有多少人会在意那死去的人,而且还是已经被搜刮了所有剩余价值的尸体上。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双唇颤抖着张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双嘴,一手甚至死死掐住自己的咽喉,好似这样就能抑制住想要发出的呜咽。

她凭着最后的理智压抑着自己直到确定其他人已经去寻找新的猎物,才浑浑噩噩地来到尸体身边,但那尸体早已凉透,碰触着死去之人的指尖,冰冷的温度一点点渗透入骨,寒意遍身。

……

“只有我们了……”

终于有人开口,声音沙哑,挤出的声音压抑且艰难。偌大的库房内,他们却只敢蜗居一角,蜗居在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藏身之处。

他们没有点灯,黑暗中的人即使看不到彼此,却都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阴郁。

继倒数第四人死亡后又有一位相继死去。在那一次虐杀中幸存的人终于破了心理防线,冒着暴露的危险也要联系到其他幸存人。

他们都是没了搭档的人。

这一场彼此生与死竞争演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你们还不明白吗,凭我们单个人根本是赢不了的!”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永远都忘不了,明明他们已经挟持了对方的搭档,黑暗中的另外一人却是依旧毫不顾忌地向他们开枪。即使子弹同样贯穿了搭档的肩膀也在所不惜。

他们的威胁宛若鸡肋。也让他们彻底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底下。

感觉到另外两人隐隐有被说动,那人鼓起勇气再接再厉。

“他的搭档,为什么还愿意跟那种人在一起。”经历了相似经历的人终于忍不住出声。搭档之间虽然不能说有多少感情,但却也是长期共同合作,交付命的关系,彼此之间的熟稔不言而喻。

“谁会愿意跟那种人在一起,”他恨恨的说,“要么是被挟持要么贱的慌。”

女孩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继失去亲人后仿佛早已心如死灰。

“安婼,你说句话,”率先出声的人烦躁地挠了挠头,“我们都是失去同伴的人,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单凭我们单打独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安婼缓缓抬起眼帘。女孩此时稚嫩而又脆弱,但在这种地方除了亲人外无人会因为她的性别而关照她。

她也不需要别人的关照。

“你想安葬他吗。”

在尸首旁的字迹端庄平直,可以一窥写下字句的人的内心。

“安婼……”

“砰!”

她会合作,但不是跟他们。

喷薄而出的血液猩红而瑰丽,如同生命最后的绽放。

身边的人在第一时间站起身子藏匿,只有女孩一动不动。

“嗒……嗒……”

从远而近的脚步声缓缓,似乎并不担心猎物的逃离。

“哐哐!”余下的少年慌不择路地挣了挣门上的枷锁,但那扇他们进入的门扉在不知何时就被锁死。

他来不及不可置信地看女孩一眼,在枪声再次响起时堪堪抱头滚到库房内的货物处。

子弹堪堪擦在肩头,地面溅落血渍。

黎谨路过女孩身边,却并没有立即开枪,而是径直略过。仿佛已经对臣服的猎物失去了兴趣。

在黎谨刚刚接近那一排排堆放货物的铁架处,“呲!”少年一把匕首割断了货架的支撑点,那一排排货轰然摔落,砸向还停留在原地的人。

“哐!”

“砰!”

少年没有停止开枪,一边藏匿着自己的同时一边调转着角度让货架径直朝同一个位置倾倒。

尘土飞起,便愈发看不清四周的环境,隐匿了自己的同时也隐匿了敌人。

“哧……”他仿佛听到了钢筋被急剧扭曲的哀鸣。擦过无数的钢筋铁骨,刺耳的尖鸣深深刺入少年心中。

他在想办法出去。

少年知道自己现在最好的出路是逃,逃的越远越好。

但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包括面前的怪物,他们所有人都只是被投放到猎场相互厮杀的猎物罢了。

他还想活。

他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

少年冲着那响声处奔去,双目在这一刻弥漫上血丝,密密麻麻地攀附至眼白,他对着那废墟的空隙中央连开数枪。

“砰砰砰!”

子弹射穿了那挣脱而出的裸露在外的手臂。肉眼可见的血淋缺口陡然出现在那白皙手掌中心。

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宛若从地狱里伸出的鬼手,他没有丝毫停顿的抓住了自投罗网的猎物。

“哐!”

这回不是枪声。而是什么硬物重重砸落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

但他很快便说不出话,没有丝毫停顿,明明应该是什么也看不到,他却硬是在被打中的下一刻找到了少年的位置,拽住脖子一次又一次送入地面,精准无误地冲着尖锐处撞去。

“砰!”

“哈哈。”

碰撞声与轻笑声同时想起。

猩红绮丽的长长血痕从尖角处一路将面容撕扯得破碎。但也同时撬动了钢架微微侧移。

另一只手也相继攀附至地面,借着少年的挣扎作为最后的支撑点一跃而出。但这也间接压破了对方的脖间筋脉。

出来的人低着头,鼻尖动了动,像是闻到了什么,撇撇嘴,随意动了动脚尖,将尸体最后踢入他刚刚离开的缺口处。

其实没分化前的孩子身上一般是闻不出信息素的味道的,但毕竟都快到了分化期,死去的孩子溅射出来的血液中因为腺体分泌而潜藏的那一丝气味依旧被对方闻了出来。

在他的背后,一把枪早已无声上好膛,对着他的方向停滞,微微抖动。但却被另一只手扶稳。

“拿稳,不然可打不中他。”

平静的声音自女孩耳边响起。

你想安葬他吗。

女孩恍惚又想起之前身边这人的话语。

她想安葬她的哥哥,但更想亲手送那人下地狱。

“砰!”

肩膀被贯穿的一刹那,洞口处是肉眼可见的一丝森白,他晃了晃身子。

但也仅仅是晃晃。

中了子弹的人仿佛无知无觉,又神色自若地转过头。

走了几步后在女孩倒下的附近蹲下。

“怎么知道她体内有炸弹的。”

一旦她被杀,就会引爆这一带附近暗藏的弹药。

所以陈秦这一击只是让对方失去意识,并未有生命危险。

这种只能近身,别无他法。

“你弹药课是在睡觉吗。”他声音淡淡。

“当然。”清脆的声音相当诚实无辜。

“……”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一手一肩上的子弹缺口,眨巴着眼抬头看向得给他解疑答惑的人。

“……他们兄妹俩在制药的天赋有在课上展现过,我在摸他哥尸体的时候,也摸到了他腰上埋着的炸弹计时器。”

敢剜去血肉去隐藏原本不允许带来猎场的微型炸药和计时器,也是煞费苦心了。

黎谨又眨了眨眼,终于通了,“又是想逃跑的。”

“可是赢了不就可以离开了吗?”

这一次的猎杀是最后的淘汰赛,在完成自己组本身的任务目标后便要去淘汰其他人。赢了,他们就可以“转正”,离开这与世隔绝的地方。

“逃跑,不是逃开其他人的追杀,而是逃离控制吧。”远眺的目光内是隐隐可见的光芒点缀在树木深深之外。

毕竟猎场外面不远处,就有城市。

陈秦知道对方不会理解兄妹俩为什么想要离开的强烈欲望,毕竟对方在这里,虽说不上乐在其中,却是他们之中最快适应这残酷的环境的。

这里与外界,于对方无异。

他站起身,垂下眼帘解开那还在闪烁着红光的腕表。

光灭,厮杀结束。

七八年前那一打不是没有后果。虽说没把人打重伤,但是如果知晓对方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暴行应该会让不少想来抚养的人避之唯恐不及。

但那一日,来的人可以说是一眼相中了黎谨。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不是真想收养,而是作为被看上的“苗子”。

当“刽子手”的苗子。

至于陈秦,则算是被黎谨一句话打包来的。

“不走,我还没吃到他的巧克力。”

或许是前来挑选的人懒得动脑,这么一句童言稚语,让两个孩童被同时打包带走。

对于这堪称“坑”过来的行为,陈秦则是看到了好的一面。

这回断了联系,也好。

在哪,对陈秦其实也无异。

相比起其他组的孩子还在苦苦挣扎于淘汰的边缘。黎谨与陈秦可以说是势如破竹,一帆风顺,毕竟有个没心没肺的人在。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没心没肺,所以对于生命逝去与环境的残酷,恍若未感。

当时他们都还未分化,并不知道第二性别,但对方蕴藏的身体与心理素质已可窥见一斑。

别的孩子第一次握枪,手抖如筛糠,黎谨则眼也不眨,对着靶子就是三连发直中红心。

别的孩子第一次杀人上吐下泻,黎谨还要在兴高采烈废了对方四肢听够惨叫后才心满意足给对方一个了结。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

黎谨第一次被教官打败后则会缠着教官来上第二次,第三次……别人以为黎谨是不服输,是勤奋,但陈秦却知道不是。输赢好歹是点到即止。

但对方是抱着杀死的目的的。

是的,杀死。

割喉,一击毙命。

当那鲜血溅到精致的面孔上,仿佛是雪白的宣纸点上一抹朱红。他还不忘回过头对着陈秦开心的呲牙。

他终于猎到了他一直觊觎的猎物。

但那也是第一次让默默看了黎谨那么多次异于常人的表现后的陈秦有些感觉的一次。

对方其实是享受的。

但到底是享受那溅落至脸颊的温度还是享受杀死对手的瞬间,就不得而知了。

……

直升机的轰鸣声自远处传来。飞肆的气浪扬起墨色的发丝,对方没因为这这气浪而退却,反而吹了声口哨。

“咱们是不是快分化了。”

“嗯。”

他们俩现在都是十四岁,还有一年。

“你说,咱们会分化成什么性别?”机翼旋转着下降,黎谨忍不住踮起脚尖好奇眺望过去。

“不知道。”

他突然拍了拍头,“我咋给忘了。”黎谨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陈秦明年可能得掉脑袋。问了等于白问。

陈秦没有说话,但其实也知道黎谨后面记起了什么。

黎谨低下头,脚上的黑皮靴尘土遍布,最后一丝血迹随着脚尖在地面上旋转着而擦去。

“如果我跟你说,我想咱俩都分化成beta,你会觉得奇怪吗。”

不是强大稀有的alpha,而是最为普通中庸的beta。

c城。

长长的睫羽轻浮。

天空中狭长的金黄,天际的火红蔓延,晚风的吹拂打转,淋在碧绿上的霞光,通通都被阻隔在窗外,阻隔在严严实实的窗帘之外。

虽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仔细听却还是能听到一阵窸窣,那是床上的棉被不断被翻来覆去。

意识清醒,眼睛却没睁开。床上的人抬手摸索着手机,闭着的双眼感受到屏幕的光亮时才懒懒抬起一个缝。

下午五点,睡了20个小时。

原本还紧闭的眼帘缓缓抬起,眸如金玉,随着眼神微动下仿佛是蜜液金黄流淌,眼底深处却又是纁黄一片。

但这一切的美感随着黎谨猛地打了个喷嚏烟消云散。

因着这一下,电话被快速拨通,兴致冲冲地摇了摇,床上的人本来因为梦中的一切略有糟糕的心情而有所好转。

五分钟后。

“打个喷嚏,就请假?”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淡到仿佛一点都没动情绪。

距离他们“转正”已经一年,它们这工作可没有所谓的新手期,每天都可谓是忙得团团转。而这也让某些人大受打击。

一开始的兴奋期已过,转而进入倦怠期。

他喜欢杀人,但不代表不喜欢偷懒。

“我感冒了。”缩在被窝里的人依旧坚持着,声音含糊。

“到了冬天就懈怠的习惯到现在都没变。”

平常再怎么跃跃欲试的人一到了冬天就跟冬眠一样,成日昏昏欲睡。天叫不应天,地叫不应地。有一天睡到煤气驴泄露了可能都不知道。

这番话原原本本的告诉对方只惹得对方埋进枕头里,翻来覆去又打了好几个滚,一看就是要开始死磨硬泡。

……

“哗哗”,水龙头内的流水时停时续,他伸出手拧开又拧紧,来回之下,水流才能保持稳定。

等到盆内终于被注满,他松开手,掌心一面因为水龙头上的锈迹而斑驳,污渍被擦了擦,最后露出粗糙的皮肤。

与四周的寒冷不同,从碗筷到泛着油点的盆中水,触碰之下皆带着温热感,算是这附近难得的热源。因着这热度,他动作也极快,碗柄转动下碗内碗外皆被一遍遍擦过,最后只留下干净锃亮。

等到将碗用干净的毛巾一一擦干垒起,他才侧了侧身,挪动的步伐极缓,也这时才让人发现他其实是站在一个跛了脚的塑料椅上,一举一动都带着椅子的轻颤,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倾倒。

男孩身形本就不高,椅子的高度几乎就已经接近他的脖子处,这么跳下去更是一个踉跄,等到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被人扶住。

“哎哟,看着点你这娃,”厨师长看着花白的胡子一大把,身形也是圆润的,扶着孩童的手却是稳稳的,“这椅子怎么摇晃成这样,还是塑料的,往日不都是有靠背的木椅吗。小林,这咋回事?”

餐厅经理听到厨师长的喊声也是匆匆赶过来,“今儿个办婚宴,来的人太多了,本来私藏了个,也不知道谁又搬走了,回头我跟老板说声再加购一批,免得以后再出现这状况。”

孩童站稳身子后便不再依靠厨师长扶着,说话小声却清晰地道谢。

厨师长望着掩门离开的小小身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小林啊,你们当初招这孩子的时候,没想过劝劝他爸妈吗。”他是有孙女的人,像这么小的年纪本都该是欢乐童年的时候,他却听说这孩子从早到晚要打好几份工。

“劝过,没办法,”一旁的人叹口气,“这么大点的孩子的确就不应该来餐厅干活,但这小孩他妈就是不断求着,说是家里入不敷出,我之前也打听过,听说这孩子是捡的,他弟弟被生下来后一直生病,钱财似乎都花那了。”

毕竟是被捡来的,也难怪了……

红灯区。

都市里总会有那么一处地方,让你寻欢作乐,一掷千金,c城也不例外,特别是政府还不限制的情况,这里就更是“销金窟”,“谋金地”。

他环顾着这霓虹灯下的魔幻,灯光与人影相互交错,五光十色,也顺带将“少年”的影子拉得极长,清澈的双瞳如黑曜石般明亮透彻。

过路已经有不少人窥伺着看着稚嫩好奇的少年,认为对方应该是误打误撞来到这红灯区被那霓虹喧嚣吸引了步伐。

不着痕迹地躲过一波又一波人的揩油和搭讪,“少年”大踏步走向目的地。对于目标地点以外的事物视若无睹。

……

雪幕映天。深冬的寒意彻夜笼罩着整个都市。不说砭人肌骨,但也是呵气成冰。

匆匆间踩过那虚虚积着的薄雪,来不及感触那软实,只顾着朝着自己的目的地的前去。

但这也容易导致那雪地的不满,轻轻一绊,便是让人从头至脚感触那筋骨瑟缩的霜冻。

殷红白雪,鲜艳至极,只不过却是鲜血浇灌。

枝条在口中划过的口子狭长,汩汩的鲜血一点点渗出后又在碰触到空气的那一刹那有所凝结,流动的速度变缓。

他喘了口气,却是挣扎着爬起,走去该去的目的地。

幼小的身形越来越接近两座高大的身影。缓慢拖着身子一点点走,终于还是将自己拖到了一旁,拖到了与其他孩童的附近。

他左手边三三两两的人或是老人,或是残废,站着或困或累,但依旧撑着。右手边,便是夜店的门扉。

每个夜店门边都会站着或多或少衣着简陋的人卖花,他们能站在那里其实也是被夜店店主默许的存在。来往的客人兴致好的或许大手一挥他们的一篮子花就没了,或是有点善心的也就买个几株帮帮忙。

但这种都是概率。

小小的身影几乎要融入到那风雪之中,可是手中篮子处的玫瑰却是看着愈发娇艳,寒风凛冽,大雪皑皑之下,玻璃盖子罩着那花篮,似乎是帮那篮中的商品遮风挡雪,可惜对自己却是没这自觉。

他似乎也已习惯了身边的情形。跟其他人一样自顾自的低头站着,默不作声,手中拿着的篮子却是提得愈发高。

衣着简陋与衣装整齐,站在一起,却也是在两个世界。

……

同样也有一个人晚了一步后到达目的地,他摘下鼻梁上的眼镜,看了那一座相比起其他张扬拉客的店铺显得更为低调的酒吧,他没有直接进去,而先是在这附近来回走动,步伐急促,又看着有一个即将进去的人,终于还是忍不住比对方率先跨步进去。

“先生,我们这需要邀请函才能进入。”

“少年”不出意料的被两边的保安拦住,被灌输的话语也是一板一眼。

“对不起,我本来只是想去看看……”他退后几步,俊秀的脸庞看着有些怯生。

少年穿着简单的白t,但这并不妨碍修长的身形将整个人撑起来,他没有遮掩那长得过肩的发丝,给稚气青春的面容添了几分秀气,眼镜摘落后虽然不再那般与红灯区格格不入,但也是说不出的稚嫩。

他再次后退一步,却是撞着了人,惊吓过后就是快速转头。

“孩子,你在这做什么。”被撞上的中年男子并不生气,反而温和说着话语。

听了男人的话语后少年又是一呆,随即低下头,“我、我知道,可我想……”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弱,最后漏出的几个字句却让男人又问了起来,“你想看什么。”

他稍微抬起头快速瞟了眼男人,头颅低下得更快,嘴唇一松,却是鼓起勇气。

“我想找我姐姐。”

此话一出,门两边的两个保镖瞅了少年几眼,似乎是有些面熟。

来这里的基本都是男人,这少年模样长得如此,如果他姐姐真在里面,那想必也是做那种勾当了。也不知道这少年是怎么知道消息追过来的。

“您、您……”他话语间钝了好久,“请问您能帮我吗。”突然抬起眼的人脸上是止不住的恳求,话语间也是微微颤抖。

男人因为对方这脆弱的模样而稍稍失神。“你……只是来找你姐姐?”

或许可以带着他做点其他事。这么一想着,他此时看着少年的目光不禁混沌了下来。

少年用力点头。

“那你跟着我进去吧。”

看到这一幕的两位保安也并未吱声,毕竟有邀请函的人带着,所以也没刻意阻拦。至于这少年进去后下场如何,也不关他们事了。

两道步伐声同时响起,无一例外都略过了保安身旁的人影。

“我其实挺意外,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却没有去尝试买几朵花去帮帮他们。”店内长长的廊道还没走完,男人突然出声。

他听着男人突然的发声,有些腼腆,但又像是思考了会,随即摇摇头。

“我救不了所有的人,只救几个,或许对于他旁边其他人来说,也是一种不幸。”

“……”他看着对方的眼神稍微有些变化。

“或许挑选这个动作,本身也是一种不幸,所以我选择了放弃。”

男人笑了笑,说不出来是认同还是不认同,只是抛了句,“你的想法倒是跟常人不同,细致很多。”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没再回话,男人再度回过头去,“少年”则是迅速困倦起来,不动声色打了个哈欠。

今天的旭日比昨日更红,更烈,但体感的温度却依旧不尽如人意。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头上顶着一抹抹炙热,身边擦过的,却也是一阵阵寒意。

有先见之明的并不会因为这灿烂的阳光而少穿几件,但更为直接的人则是管它天气好坏,窝里缩直接完事,恨不得把自己睡个三天三夜,一直睡到开春了为止。

这次还好,至少被窝里的人十一点睁眼了。

但睁眼不意味着起床,床上的一团拱了拱,勉强撑起的眼帘眨了又眨,再度闭起。

但是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那双眼猛地睁开。

手机屏幕被调的极低的光亮还是幽幽照出了惨白面容,眼里却是难得有了分清醒。

比较高级的任务一般是不会允许新晋的影子做的,就算要做也得是团体任务。

也不知道陈秦是如何将这一团体任务给他搞成单人任务的。但这也意味着一整个团队的业绩都将会是黎谨的。

做成了,整个冬季都是他的,做不成,他整个冬季都要刷“业绩”。

想到这个,精神怠惰的人眉头缓缓舒缓下来,哼哼唧唧,但所幸闷在被窝里没人听得到就是了。

既然成了单人任务,那前面的探哨和后面的善尾大部分也都只能他自己负责,组织只提供目标的身份资料以及行踪轨迹。但毕竟后面有着一整个冬季等着他,前面耗点时也没什么。

昨晚便是黎谨的第一次“踩点”。

借口甩掉男人的人进了洗手间又换了副“面具”,身上的大衣因为室内的暖气而褪下成了半开的白色衬衫,鞋子,裤脚都做了些许改动,再次出来已经从青涩少年转成了游刃有余的酒吧常客,也借着这个机会将酒吧里的景象尽收眼底。

当然一个晚上肯定不能完全摸清,今晚便要去第二次,邀请函昨晚也被唐初顺手牵出来好几张。

速战速决,早点摸清,早点杀人,早点放假。

因为这个而终于有点精神的人,难得抬起一小块窗帘的帘布,瞅了眼外面的风景。

嗯?

……

月黑风高杀人夜,探哨访问好时机。

酒吧后门的带锈门栓被缓缓拧开,入目的是肮脏泥泞的小巷道,感触的是凉风习习。

掉了漆的砖瓦,青苔横生,墙沿攀附。皑皑白雪覆在这也成了乌漆。

皮鞋落地的清脆,脚步声晃晃悠悠,眼瞅着不远处就是繁华光景,脚上就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

原来是之前的“商品”,之前在夜店前供人挑选的“商品”。

“……”

当初的话当然是糊弄人的。

冷血这种东西,对于黎谨来说虽然没什么不好直接承认的。但当时顶着的皮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现编一个能让对方接受的借口还是得要的。

在黎谨看来,那一字排开的身影,其实更像商店柜里的商品展示,只等有人突然看中了什么,从而随性买下。

他放弃了选择的权利,只是不想耽搁时间。

而能认出对方是其中之一,也是要归功于那散落一地的花瓣枝条和沾上漆污的花篮。

当初罩在篮子上的透明盖子早已消失不见,本该娇艳的鲜花在失去了灯光的照耀后也只成了一团污秽。

既然探哨的任务完成了,还一切顺利。闲的没事干的人难得蹲下身,指尖稍微触碰了下那粗糙的面孔,那不同于周遭寒冷的滚烫便传递过来。

好心的将人送到了医院。

当然不会。

……

……昨晚的小插曲怎么在这。

黎谨撑着头,头部有些倾斜,投向窗外的视线却是直直的。

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又再次看见对方,还正儿八经的站在他租的小区大门附近。

毕竟昨晚他查看过情况后可就直接大摇大摆走了,看来是命大被其他人救了。

虽然是昨天才租的,但这座小区离红灯区不远,或许也是对方的活动区域。

黎谨的视力很好,好到他甚至能够看清男孩脸颊上不同寻常的绯红,看来昨天的发烧还是没那么容易退。

视线微微下敛,盯着男孩卖的东西,或者他帮别人卖的东西,看起来像是给人看着摊子卖孩童玩具。

像是有所感觉,被盯着的人下意识抬起头,与黎谨遥遥一望,也不知看到对方没有。

黎谨没有避讳,反倒是对方过了会后又低下头来。

一直这样瞅了许久,没多久困意就上来了,黎谨拉下帘子继续睡。

反正对方也已经晕了,没什么好看的了。

空无一人的街道,只余远处一些孤寂的树木,在寒风中摇曳。

或许就是因为生意惨淡,又或者天冷寒凉,小贩的真正摊主早已不见踪影,不大的孩童一人在冰天雪地照看着摊子,那一整个方块摊子,并没能挡住多少冷意。

一呼一吸间的白雾冲散了面上的神情,面色绯红得不似寻常,早已冻僵了的双唇在风中被刮过,粗糙,冷硬。

从派出所里下意识跑回家,再从家里狼狈不堪地离开,孩童静静伫立在摊子后面,竭尽全力不去想刚刚听到的话语。他觉得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拼命干活,证明自己的“价值”,同时想办法为弟弟的病多挣一分钱。

白天看摊,中午晚饭时间洗碗,下午晚上去公园给林阿婆烧麻糖,深夜就去夜店附近等着人来买花。

日程排得满当,也通过疲惫忘记不安。

他不是第一次生病,也不是没有被以往的养父母忽略的经历,但他身子本就还算结实,这也是当初被看中收养的原因。知道自己的这个“优势”,所以孩童习惯性等着身体自动调节。

他是这么想着,却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昨晚是如何高烧晕倒在巷口。

一阵又一阵刮骨的寒风擦过,南方的湿气一点一点的侵入内部,从里到外的,从外到里,都在被寒冷侵袭。

呼出的气息越发沉重,也越发炙热。

晨凉,昨夜才消下去的热度,显然再次复发。

胃在灼烧,咽喉在干呕,视野在模糊。裸露在外的手指紧紧攀附着背后的冰冷栅栏,像是没注意到指尖已然被突兀的木刺刺破,靠着那尖锐的疼痛唤醒神志。

“嗬……”

男孩乌黑的眼睁着,却早已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失去意识前心中死死揪着唯一的念头。

他没有用处了吗……

……

小贩搓着手本来准备回来看一眼就回家继续取暖,看到倒在自己摊子上的孩童吓了一跳。话都差点没说出来,心直蹦嗓子眼。

生怕自己摊上事,赶紧把人送了回去。对着夫妇俩也是气急败坏。

“你们做父母的怎么回事儿啊连自己儿子烧得那么重都不知道!”这要是在他摊子上死了可咋办,那他以后可咋做生意。

女人连声道歉,这事本来就是他们理亏,把人求着送去做工,却给人坏了事,她也实在是硬气不起来。

把人好声好气送走,她转过头就问道,“当家的,这可咋办。”

“还能咋办,买药去。”

陈娟抹着泪,“俩孩子都病了,咱家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买药,就又是一笔开支。陈娟想着本来就填不完的亲生儿子的医药费,面上的愁容愈重。

本来她发现怀了之后就想把大的送回去。结果陈娟那时候才知道领养了又弃养是要付弃养费的,孤儿院院长那不耐烦的表情还历历在目,说是之前这孩子已经被弃养过一回了,这再一次被弃养那费用更会多一倍。

他们被那堪称“天价”的弃养费用吓破了胆,只得又灰溜溜地把人领回来。他们哪知道领个孩子弃养费也要那么高,早知道一开始会怀上就不去了。

所幸那孩子也不算吃白饭的,身体结实,养了两年来也都没生过几回病,还能去打工作活。夫妇俩合计着,索性……也就这样吧。

但今时不同往日,因为亲生孩子那尚未有计划的医药费,陈娟买药的时候肉疼得不行。

男孩烧得昏沉,隐隐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喂了药。下意识往那怀里缩了缩,却被人立马推开。

意识模糊间,他不再敢动弹,连难受而本来想发出的喘息也努力地收回去。

就这么到了黄昏,孩童身上的温度因为吃了药和卧床休息的缘故不断降低,虽然还有些余热,但好歹体温恢复到了正常范围内。

刚睁开眼的时候周遭还是模糊的,直到慢慢适应了光线,他这才注意到身边的养母。

她望着男孩的视线,像是有些呆愣,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眼中有着些许光,却也不多。

他熟悉这个视线,知道这个视线可能意味着什么,失神间控制不住地扯上对方的衣袖。

“妈妈。”

下意识喊出来的话语,带着迷茫。男孩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他喊得有多“恐惧”。

她因为这一声叫喊回过神来,明明脸色没什么变化,但是孩童眼尖地看着母亲眼中那抹思考消失过后,神经一松,蓦地松开袖子,咽了咽口水,又恢复成以为较为沉默寡言的样子。

“有好点吗。”她这么问着,视线却没再落到床边,只是默默注视着地面,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他把自己捂在被子里,过了半晌后终于“嗯”了声。

“再睡会吧,今晚就别去打工了。”免得又出什么岔子。

这回被子里的人沉默了更久,终于探出头,就那么直直注视着,望着自己的养母。

“我……可以。”

他闯进了一片深潭,一时怔愣。

又或者不是他闯入,而是少年的面容主动来到了视野之内。

晕开的墨色在眼底深深浓浓,蓦然撞入,如履薄冰。

孩童因为跟这一双眼对视而僵了身子。

那眼一眨。

探究,趣味,好奇,天真——纷纷杂杂的情绪充斥其中。那眉眼因此忽然生动起来。

……

黎谨出小区门必定会经过那摊子,摊子边不出意料换了个人。

接连反复的折腾,是个人都得元气大伤,更别提一个崽子。

这回总会是乖乖躺板板吧,他眼珠子一转。

出了小区门口的人看到的士便招了招手,也随即将刚刚的事抛至脑后,

“请问去哪?”

“红灯区。”坐上车的人头一斜,但这回是将自己靠在车门处,秒睡。

……

第三次了。

都说事不过三。他弯下腰,完全不在乎易容后的自己与对方可以说是完全不相识。

黎谨托腮盯着人很久,眼神微动下的整个眸子剔透润泽。

“你是双胞胎吗?”

被询问的人下意识摇头。

白皙的手背下一刻贴向滚烫的额头。男孩被那冰凉的触感激得抖了一瞬,霎那间清醒过来,鼻翼嗡动,整个人缩了缩。

还是烫的,他眨眨眼,还真是同一个。

手背翻转,黎谨双手并用,轻轻掐起男孩的两颊,虽然因为被冷风吹得干燥而粗糙,但还是有着孩童特有的柔软。

柔软,也意味着脆弱,轻易地……就容易折断。

但他现在还活着。

被僵硬而又迷惑的目光盯着,黎谨也不觉得不自然,反而是眨眨眼,“孩子,我想买你的花。”为了掩饰自己一时兴起的探下身,也为了掩饰自己刚刚的一系列动作。

男孩低头,看着花篮里的枝条一枝不少,但在刚清点完的下一刻连篮带花被人弯着指节勾走。

“我都要了。”

黎谨解下一直包在自己脖颈间的围巾,转而将男孩脖子处包了个严实。“我没带现金,但应该是够的。”言下之意就是让男孩自己去二手店卖,黎谨印象中这牌子还挺贵的,也是自己昨晚为了乔装随手买的。

做完动作后的黎谨隔着围巾戳了戳那面颊,“回去休息几周吧。”黎谨随口一说,反正花买都买了,沉稳善良的中年男子的人设还是圆一圆。

寻常小孩早就忍不住在家嚎啕大哭了。要是黎谨自己的话,肯定会借着这个机会请假,哪用得着现在寒冬腊月的在这打工。杀的人多了,求饶而痛哭流涕的人多了,黎谨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积极糟蹋自己生命的人了。

被围巾包了半边脸的人因为黎谨这一系列的动作有些发愣。鼻尖处信息素的味道陌生而又熟悉,像是某种花香,一呼一吸间尽被围绕。

昨晚……闻到过……

男孩从小就对气味很敏感,但等到他回过神抬起头,来人已经进了店。

他再度低下头,不再去探究。毕竟也只是一次气味。

垂下眼帘就是自己脖间的围巾,他小心捻起围巾上的一抹流苏,柔软,绵密。

抿了抿唇,男孩抬手解下,并没有因为贪恋那温暖而不舍,而是抬脚就去了二手店。

两个小时前。

乔装好的人三步一跳,兴致冲冲地出了公寓。

因着背后那把个性又奇特的吉他,少年那长至肩头而随意披散的发丝倒也不算惹人注目。

绚烂的灯光之下,那长而密的睫毛倒更像清晨翩飞的鸦羽。随着少年那眼角向下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眼底下的深色被掩藏殆尽。

回头率颇高的人脸面具其实并不常用。但这次……要的就是这效果。

……

一个小时后。

“嗒。”

湿泞的地面下原本霓虹灯映的绚丽夺目人影因为来人的踏足变得光怪陆离,虚幻扭曲。

他揉了揉惺忪的眼角,打了个哈欠,刚刚在车上颠簸显然也睡不好觉。

少年在红灯区的大街小巷晃晃悠悠,丝毫不介意身后暗自窥伺的目光。惊艳的,不怀好意的,探究的,通通被略过。

直到身后的气息更近一步,自己也留下了足够多的信息,他步子一转,这才往原定方向出发。

……

对方没有骗他。

至少男孩握着二手店老板给的支票回家时,父母惊喜的眼神,以及激动不已被搂住的动作,都让男孩意识到那块围巾的价值,即使是二手的,但依旧价格不菲。

他听了对方的话,乖乖在家休养了几天,养父母因着那飞来的横财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小孩子恢复的快,没过几天男孩就感觉自己康健了,也便没有再赖在家里。

晚上洗完碗后离夜店开店还有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就会帮忙给夜市摆摊的刘奶奶做活。

刘奶奶年近八十却依旧身子康健,因着退休闲闷,就在夜市摆了个摊子做点以前会的手艺。

“小轩,坐着磨,别累着了。”老人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笑容慈祥,给男孩顺便搬了个小板凳坐着。

她摊子上的饼都是现做现磨,男孩就负责磨粉。要是有卖剩的老人也是热心地将东西全塞给孩童让他当零嘴。

老人也是稍微了解点男孩家里的情况,看着男孩来了后就没停下的动作,也是越发心疼这难得的乖孩子。

“奶奶这新鲜出炉的饼先给小轩吃口,给奶奶尝尝味道。”老人笑眯眯将刚做好的糖酥饼递过去。

刚出炉的饼还带着热气,混着坚果松仁的味道软脆适中,男孩只吃了一口就停下,继续着手中的活。“谢谢奶奶。”

“别着急磨了,我这出炉的饼多着呢,等会再磨也不迟,”她揉了揉孩童的头颅,“小小年纪奶奶也不见你笑过几回,这夜市热闹,去玩会吧。奶奶这这不着急。”

往日宽阔安静的街道因着夜晚一个接一个的摊贩的叫唤而显得人声鼎沸。橘黄橘红的灯光交相辉映,也是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因着是老人的特意叮嘱,男孩也没违逆,点点头便走进那人流之中。

但他也没走太远,时不时就回过头望着老人的摊贩,看着会不会有需要去帮忙的时候。

熙熙攘攘的集市路道,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并不足为奇。当然也还是有人会偶尔瞥过去一眼,心里暗暗嘀咕着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是一个人。

时不时的回头环顾自然容易撞着人,猝不及防之下因着碰撞而险些摔倒的孩童被人堪堪扶住。

男孩抬起头,却只能看到人群中的一道道背影。

对方似乎还有些事,扶完人后便是匆匆离去。

这只是个小插曲。孩童不久后又回到摊子后继续帮忙。

“请问是否有看到一个手臂流着血的少年,年纪不大,十五六岁这样,长相中性。”

还在磨粉的人此时抬起头,常年站在夜店保安的旁边,因而对于此时突然出现在夜市的高大身形十分熟悉。

另外几个身着同样衣着的人穿梭在人群中,也是不断的询问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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