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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歌一叠

 

这一夜,阮毓都没睡踏实,一会儿梦见父亲沧桑孱弱的躯体,一会儿又仿佛看到继母阴险的笑。还有徐屹,他站在背光处冷眼旁观,无论自己怎样哀求都不肯出手相助。

早上,阮毓顶着黑眼圈去上班,路上车流如织,汽笛声此起彼伏。她脑子里恍恍惚惚,明明是红灯却还向前走,幸好那辆右转的车及时停住,刺耳的刹车声终于将她拉回现实。

预想中的骂声并没到来,估计是车主赶时间,见她后退几步,连车窗都没开就踩油门走了。

同事们已经习惯了阮毓近日的失魂落魄,甚至不乏消息灵通者在背地议论纷纷。

照旧是低迷的午后,阮毓做梦都没想到,有人会突然给她打强心针。看着那陌生的来电,她犹豫再三,才点了接听:“你好,请问……”

“是我,周戎昆。”

“您好周团长!”受宠若惊的阮毓,几步走出办公室,对方直奔主题,“昨天在茶室,我旁边坐了个朋友,你还有印象吧?他知道你的遭遇后,动了恻隐之心,不过……有代价……”

“那需要我……”

“听我说完!实话告诉你,我那哥们儿在安全单位里,你爸那案子,刚好跟他职业对口,剩下的不用我多说吧?”

电话这头,是久久的默然。

周戎昆没大有耐心,干脆撂下一句:“这样吧,时间地点我发你手机上,去不去都在你!”

不容阮毓再说什么,电话已经挂断。对方的话外之意,她隐约猜到了,只是不敢确定。踌躇半晌,她点开通讯录,拨下闺蜜杨茗的号码,那边过了好久才接:“喂阿毓,有事啊?我这忙着去给下面开会呢……”

亲昵的称谓,让阮毓心中多了分安慰,她习惯了先替朋友着想,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你着急吗?实在不行,你开完会我们再说吧!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所以想问下你的意见……”

“那好,我等会儿给你打回去!”

杨茗焦急地结束通话,阮毓回到工位上,辗转反思,彻底没了工作的心思。

阮毓在一家知名医美连锁集团做艺术总监,名头好听,实际就一光杆司令,业务范围拢共俩字儿:枪手。她的大老板君天成需要用一张艺术家名片来彰显其上流社会品味,所以集团会定期策划艺术展邀媒体一起作秀,还会适时公开几张君天成的作品,拿去国外不入流的展会上参展,再以此为噱头诱使国内的拥趸者们高价收购。而那些所谓的艺术作品,全出自阮毓之手,甚至落款处签名都是她模仿大老板笔迹划拉的。

这在集团里是公开的秘密,君天成凭借自己别具一格的中式美学格调,上能响应国家的文化复兴战略,下能让君氏整形与那些尊奉欧日韩审美的新兴品牌拉开距离。君氏用高薪养着阮毓这个半闲人,并非多认可她的专业水平,而在于她是徐屹的女朋友,她父亲又是岱川书画院的副院长。

工作是徐屹介绍的,阮毓起初想拒绝,她不愿做那枚名利场上的烟雾弹。可架不住父亲威逼利诱软磨硬泡,她最终还是妥协了。

徐屹很讨阮竹涛的欢心,可对阮毓却反复无常的。有时会甜言蜜语哄得她喜笑颜开,一旦她表现得没那么温驯听话,立马就是冷暴力。交往四年,徐屹对无数人介绍时都称阮毓为未婚妻,可婚事还是遥遥无期。

阮毓不得不消极地揣测,或许徐屹没阮竹涛描述得那样在意自己,他可能也听过那幅画的传言。

一下午都在胡思乱想中度过,除了周戎昆那条信息,手机不曾再响一次。熬到下班时,夜幕已经悄然落下。

阮毓有些无力地站起身,看来这一次,她没法再等杨茗帮忙参谋,只能自己做决断了。

后景大厦与政协大院仅一墙之隔,地段和名字,足以显现出这儿的与众不同。

十九楼的走廊里安静异常,除了自己嘣嘣的心跳,阮毓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高跟鞋陷进厚实的地毯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左右徘徊,令她心中不安更甚。

迟疑半晌,阮毓终是攥了攥拳,鼓起勇气敲开门。

男人冷峻的容颜下,一副温和语气:“先进来。”

他说着一侧身子,阮毓故作镇静地走进去,在听到门锁上那“啪”的一记复位声后,浑身不自主地有些痉挛。

套房里暖气开的很足,在男人无声打量下,她略不自在地将羊绒大衣挂上衣帽架。

长裙勾勒出曼妙的身躯,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花,骤然间令这枯败灰沉的冬日增色不少。

转过身来,视线猛地与男人灼热的目光撞在一处,阮毓登时心头忐忑,急急别过眼去。她手上拿着一幅卷轴,也不待对方发话,便忙不迭展开,铺在客厅的圆桌上。

“这是我家祖传的古画,元代赵子昂的《雪阑松间图》,虽然不如他另一幅画《鹊华秋色图》有名,但两幅画是同时期所作。赵子昂自号松雪道人,所以这副画无论从绘画技巧,还是作者的偏爱度上,都比鹊画秋色更胜一筹。”

对方只是玩味地看着她,阮毓更加紧张,讪笑着又补了一句:“有收藏家曾经估过价,说这幅画至少三千万弃牌……”

男人还是沉吟,半天才卯不对榫道:“做个自我介绍,我姓褚,衣者褚,褚昭陵,唐太宗昭陵六骏的昭陵。你这么博学,应该知道是哪三个字了。”

阮毓抿着嘴唇,睫盼低垂,原本打好的腹稿一股脑儿全哽在了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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