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爱中文
吾爱中文 > 沿岛 > 42 情侣和倒楣蛋
字体:      护眼 关灯

42 情侣和倒楣蛋

 

热音的练习室在艺文中心西角,敲鼓声音超噪,走廊满墙面都是涂鸦,外面总有一群嘻研成员蹲在地板上。演辩社社办在更安静的小东角,萤幕用来播倒数字钟和复盘录影带。楼下是海研社和生研社的很多怪咖,曾在活动室煮麻辣锅,煮到火灾警报器响彻整座楼。

撞球室在顶楼,与电影欣赏社、超自然研究社这些稀奇古怪的社部混在一起。每周五社课时间结束的时候,就有机会看见江岩背着球杆袋从楼梯角出来,在人群中间有说有笑,他的周末降临啦。

高三就停止社课了,很少再有这种场景,但两人的关系不再是不熟,乔阅安还敢直接将他按倒在撞球桌上……等那一阵目眩和空白缓缓流走,江岩终于清醒过来,神色有一点惊吓。

又在神圣的校园里打炮了……!

乔阅安比他还惊慌,想着他腿间还淌着黏腻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单膝蹲下去,只是越擦拭越感觉目眩——从衬衫和棉麻背心下面伸出来,白皙的、不着寸缕的一双腿,这时候的他是怎么敢看的?

直到最后,空气中都还漫着若隐若现暧昧的味道,能把面颊蒸得微微发烫。江岩想着最好透一下风,他一打开门,林思豪就踉跄一跤,差点敲门敲在他脸上。

可怜的林思豪爬了六楼,哪里知道会碰上这种情状的好友,面庞湿润、嘴唇微肿,班长同学的脸瞬间变成了豆酱色。江岩也懵住了,他身后感觉不对的乔阅安正好抬眼,林思豪的表情越发混乱了……

最后三个人沉默地站在「b601」门牌下,林思豪面色滑稽变来变去,脑海充满了禁忌又可怕的想象。

又是好半天“你你你”“他他他”,江岩才轻声说道:“好啦……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想……

江岩又说:“不好意思,好像让你等很久……”

林思豪疯狂摇头,简直想对好友鞠一百个躬,江岩继续说:“下次再请你吃晚餐?我跟乔阅安现在急着回家……”

林思豪点头如捣蒜,根本不敢觑乔阅安一眼,神思恍惚地飘走了。天边的云袋渐渐被暗色稀释,江岩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靠到乔阅安的肩膀上。

“你还好吗?”

“……我紧张死了。”乔阅安有些干涩地回答。

“诶,像见我家人那么紧张吗?”

江岩偏头去看乔阅安的脸,他的同龄人在他的鼻尖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

。”

“不准,我会特别注意你有没有偷跑。”

“不是吧老师——”

纪念册再翻一页是巡礼集章小地图,毕业班的队伍将徒步北男中附近的同河区,依次盖下邮政博物馆、攀岩广场和市立植物园的纪念戳,再回到学校领取成年礼章——简直就是学测前的最后一次校外教学,只有玩,并没有教学呢!

下课钟一敲响,浪潮般的喧闹就淹没了高三班级,纪念册装进西装口袋,走廊很快拥挤满人群,江岩来找乔阅安一起下楼,从旁边挤过的男生就嬉皮笑脸:“阿岩来跟我们班一起走吧!”

“其实我也想的。”江岩含笑回答,可是暂时不可以,出发前要听校长致辞,还要在司令台前面集队。他的班导师将巴哥犬抱来了,耷拉着一张滑稽的脸,被大家摸一遍后,圆眼睛感动得泫然欲泣。

“好久不见里长伯,你像移动的臭豆腐摊耶。”

“没有你臭。”背着狗水壶的班导立刻板起脸,“你师母和我每天都有帮他擦脸,你的运动服穿一整学期。”

那群男生哈哈大笑起来,这真是个轻松的周五。队伍很随意地凑了起来,班长们开始点名。

“之后再来找你!”江岩告诉他的同龄人,他明快的脸被日光照得透亮,走入人群时那样快乐,像一只归队的白鸽,而眼神像一缕若有似无的线,一直牵到乔阅安的腕骨上、掌心面的血管里。

**

北男中校址就在青年南路三段,人行道的小方砖伸向远方,沿路都是错落的外墙,苦苓的枝桠从无数墙缝中间探出来。他们都熟悉这条路:走300公尺是一间售卖菌菇蛋包饭的店铺,屋檐下的挂灯在每天傍晚五点准时亮起;再走500公尺就是邮政博物馆,墙体嵌着梅花瓣馆徽和镀面玻璃窗,映出天空的颜色。

这一路走得还算有秩序,只有最后一间展馆陈列了各国邮务员制服,这些也穿着西装的男生装模作样地与假人模特合影,一群人都在憋笑:混在里面还真是像!

他们盖了邮政博物馆的图章,又从民安街走到复兴路,师大附属中学就在这里。从栅栏墙中间隐隐望见上体育课的女同学,这些混了两年半的男校生走着走着,不一会儿就眼巴巴都在看了。

“我好想盖他们的章。”

“巡礼路线有附中吗?”

被班导师赏了个爆栗,这名男生赶紧改口:“那我希望李家炒面馆给我盖一个章,总可以了……”

“对欸,那我想要北街那间卤肉饭的,我超爱吃。”

话题又歪了方向,对此班导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的,没有人在这天还带便当或者吃热食部,离开植物园后会路过北街,到处都是餐馆和小食店!

这群男生显然兴奋起来了,等顺着府庆路进入攀岩广场,队伍就变得混乱起来,广场上有座运动员雕塑,又有一群家伙跑到下面s健美先生,还有人趁乱去买手摇饮料。乔阅安望见隔壁班的队伍,那只小短鼻犬走不动了,被林思豪抱在肩膀上,江岩在一旁笑着,像感受到视线一般,遥遥地转过头来。

乔阅安心一跳,正想到他身边去,肩膀就被轻轻地拍了一下,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他:“嘿!”

直短发、休闲套装,乔女士笑容促狭地看着他!乔阅安心底一轻:“你怎么来了?”

“你的监护人要参加下午的亲师座谈吧,为了不跟他碰面,特意乔时间来看你一眼。”

“谢谢老妈。”乔阅安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我们年级人数不少呢,怎样找到我的?”

“想找我儿子还不简单。”乔女士买了手摇饮,超过100元的超级厚奶,方形的那个显然是便当袋。她眨眨眼睛:“很久没有尝到妈妈的厨艺,我做了咖喱鱼蛋和排骨酥。”

乔阅安跟她开玩笑:“我想去北街吃外食的。”

“小鬼,外面什么时候不可以吃。”乔女士瞪他一眼,“你男朋友在哪?便当和奶茶都是两份哦。”

噢,这时候乔阅安就有些难为情了……江岩就在前面,不住地往这边望着,乔阅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向他招手。江岩很快就跑过来乖乖打招呼,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乔女士忍着笑,从他前襟上拿下来一根雪白的小狗毛。

江岩顿时有一点窘迫:“我刚刚抱小狗了。”

“好乖。“乔女士夸奖道,”好像有长高!”

“真的吗?”

阿姨也记得太清楚,想到初次见面的尴尬,兜兜转转,误会竟然变得不是误会了……

但是乔女士不知道三个孩子的神秘关系,她很快就走,笑着和向他俩道别,这两名孩子傻站在攀岩广场旁,好半晌江岩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我肯定脸红了……”

“她喜欢你。”乔阅安也有点想笑,他给江岩看了手摇饮料和便当袋,问道:“你想现在喝吗?然后午餐我们不用去北街排队了。”

“天。”江岩小声地惊叹了一下,“我回去再喝。原来你之前来我家是这种心情。”

“我比你夸张好吗,你是三个人。”

这时候资优班两位班导头痛地在集队了,已经可以遥遥望见和平路耸立的大王椰,那是市立植物园前门侧的棕榈区。于是这群男孩勉强混成两个班的临时队伍,又走了几百公尺,总算从植物园赭锈色的门桩中间穿过去了。

这是一座面积逾8公顷的博物馆森林,都市的肺部,周末会举办一些典藏展览,平日午睡时间比较会有上班族来漫步。这群高中生不可能再好好集队,一穿过前门就开始乱跑,两名班导只能在后面大喊:

“不要把纪念册掉进荷花池!”

“知道啦又不是小学生。”

江岩悄悄拉住乔阅安:“走,我们先去盖章。”

集章点就在腊叶标本馆前面,那枚山踟蹰图案的油迹干了,小册子就重新合起来。他们亲密地并着肩,绕过腊叶馆后面的玻璃温室,踏上一条落满山肉桂碎影的步道,往植物园深处走去。

天空漂浮着不动的云,沿路都嵌着地灯。两人都下意识往寂静的地方走,白桕木、小叶榄仁透下来亮空的微隙,哗啦一声响,一只绿绣眼正飞向另一条枝桠。

乔阅安说:“以前国小自然课有认植物的校外教学,从象北区坐巴士来这里。”

“真的有认植物哦?”

“当然没有,我全部的印象就是在帮岑顺背吃的。”

江岩忍不住笑,也回忆道:“我以前是美术课来写生。”

“是真的在写生?”

“当然是真的,我画的是那只青蛙电话亭。”

江岩顿了顿,又默默改口:“对不起,没有在画,一直都在玩,回家后我老爸指导我画了一张妙蛙种子。”

那幅最后拿c的滑稽作业和国小课本一起装在旧箱子里,而那只撑荷叶伞的青蛙、复古的投币式电话亭,依然蹲坐在植物园的荷花池畔,等候无数人前来与童年合影。

他们漫无目的地聊天,途径一片留着残荷枝叶的水域,水脉脉地流动,一只夜鹭刚好抖着水花飞离水面,鸟喙衔着一尾鱼,这是岛上随处可见的大脚企鹅上班族。

江岩侧头看乔阅安,乔阅安也飞快地看他一眼,微笑轻轻地在眼底闪动。江岩觉得好笑:“你怎么这么开心?像一只短尾矮袋鼠。”

“像什么?”

“短尾矮袋鼠。”

“……你没有救了。”

两人在一座海桐的短墙前停下脚步,地面落了些鲜红蒴果,江岩凑近过来,于是嘴唇轻轻地碰在一起,在温柔缓慢的互相舔舐之下,乔阅安感受到从江岩脸颊和颈下飘散出来的,清爽的、迈向冬季的味道。

令人心跳,初恋的脸,煽情的眼神……他当初在人群中停下来,就像群鸽哗啦啦飞走,原地留下来的一件礼物。

就在乔阅安想索求更深的时候,他的同龄人轻轻躲了一下,就在他眼前微笑。

“不怕被看见吗。”

“诶,但是我听力很好。”

“接吻的时候听不见声音。”

可是他们渐渐面颊发热地对视一会儿,啊,又是熟悉的梦幻般的感觉……

**

临近午时的北街热闹极了,炸猪排滋滋作响,满满一碗川烫菜配各式酱料,热腾腾的焗烤饭刚出锅,北男中的男同学把这里挤得人声鼎沸,随处都能听见笑声和呼喊:

“黑臭豆腐!”

“麻辣豆腐——”

“卤豆腐!”

“是谁啦吃这么多!”

“这只是前餐,走一大圈我累死了。”

林思豪点的是黑胡椒酱铁板面加煎蛋牛排,口水都要流出来,还是努力给江岩拨了语音通话:

“在哪?是不是又跟乔阅安在哪里磨磨蹭蹭。”

“我在铁板面这里排队。北街这边到处都是我们班和隔壁班的。”

“赶快来啦!要不要我帮你们买两份?”

“噢噢噢,那回去一起吃啦。”

林思豪永远也不会知道,如梦初醒的那两个人从植物园和平南路侧门急急忙忙溜出来,租了两台ubike,默默抄近路骑回了北男中……

在北男中校内,动作快的同学已经先吃了一顿,这群每个人都提着外带午餐的男生在排最后一条队伍,班导几乎是嘴角抽筋地给他们换成年礼章,头痛地叮嘱说:“不要边吃饭边玩印章!”

印章是烤漆的黑牛角材质,隽秀的小小一颗,盒里配有朱砂红印泥。在午睡前值日的这段时间,教室也喧闹极了,纪念册最后几页都是空白页,就是为了让这群男同学互相留戳留念。

林思豪一打开江岩的纪念册,赶紧就敛声屏息地翻到下一页。他抬眼一看江岩竟然还是不知所以然的表情,立刻告诫他:“你不要给其他人看见上面那一页。”

靠北!是怎样,一整页都是乔阅安。

进入冬季,这座城市就开始爱下绵绵小雨,高中生的一天由被雨水淋湿的早晨、困倦、蹭了油墨味的题本,和注视倒数计时的心惊胆颤组成。

除了有同学在补习街上冲刺班,多数人吃晚餐后,都回到教室留晚辅和晚自习。林思豪意志力惊人,每周都有超过三天留到十点半,他老爸再开车来,将读书到灵魂出窍的儿子载回家。

偶尔江岩和乔阅安也会陪他买三份便当,在教室慢慢吃完,但是他俩晚自习最多只留一节课,八点钟夜色浓郁的时候就溜走,灯影憧憧的教学楼被抛在身后,他们像挣离小行星带的两粒尘埃,悄悄地跃入黑暗。

“想吃宵夜吗?”

“不是才吃晚餐不久。”

——可是吃一点点不算吃。

他们对视一眼,都为这奇怪的默契感到好笑,因为那是岑顺最喜欢讲的白痴话。

两个人顺着青年南路慢慢走,没有很快就去搭捷运,地面湿漉漉的,街灯散发出朦胧的光晕,一个湿润的墨夜。

黄颜色的计程车在街道飞驰,冬季的711开始售卖糖葫芦,人群汹动,商圈街道依旧繁华。他们路过补习街世启大厦,霓虹招牌闪烁,昔日的命运悬在头顶,最初的他们在这里也擦肩而过、沉默不语……这里是学生时代除了学校最熟悉的地方,傍晚各式制服在街巷流动,六点半钟后,瞬间归于秩序。

当然热闹依然属于夜晚,穿越座座骑楼、隐藏的羊肠路,夜市熙熙攘攘,挤满了觅食的上班族和揪团吃宵夜的大学生。错落的招牌林立在小档中间,「烧酒螺」「麻油蟹」「一口饺」「咸酥鸡」,光影闪烁,电线缭乱地扯过上空,被照得像道道银弧线。

江岩觉得他和乔阅安也太无聊,排了超长的队买几颗芋泥球,热腾腾装在纸袋里,芋泥球有一层金黄酥脆的外壳,奶油和芋泥的香味飘出来,内馅滑顺绵密。他们随着人潮往里面走,手里又多了两串烤羊肉和烤鸟蛋。

一间碳烤杏鲍菇在屋檐下面挂一串标注口味的小木牌:海苔、柠檬椒盐、香辣七味、哇沙米,被微微的油烟熏烤很久的模样,这两名孩子停下来看,碳烤炉上并肩躺着健壮的杏鲍菇们,酥脆还会喷汁,江岩小声说:“太大只啦,感觉会吃不完。”

“烤完会变小。”

“还是很大只。”

最后他们买了60元的小份烤杏鲍菇,又买了两杯400柳丁汁,变成了一顿很过分的宵夜。

两人从夜市离开,穿梭过街道,无数大陆城市的名字,诚品书店、摩斯汉堡,霓虹招牌五色陆离,靛蓝色、萤萤的红,路面积水闪射着银光,人群群鱼般游曳,像是被笼罩在一个幻诞的水族箱下。

前面是一座校舍轮廓,哦,第一学府国立大学的围墙,令无数准医学生和林思豪疯狂的地方。

倒数60天的亲师座谈会后,班导师被激动的家长会成员簇拥着,对答如流:

“老师觉得以他的成绩,中字辈大学有机会吗?”

“国综扯后腿。我们国综校平均就够烂,他比均分还低,国文老师总跟我告他的状,不想分科就马上改懒懒病。”

“老师,这小鬼每天回家就说想转组是为什么?”

“上次模考很难而已不用担心。”

“老师你看林思豪……”

“我们有两位校1%都在申请国外大学,他有机会繁星就撕到第一志愿。”

天啊!林思豪被班导替他画的饼砸得眼冒金星,可是此刻,北男中的这两名校1%却都在欣赏夜幕下国立大学的涂鸦墙。

江岩说:“我妈妈有一张校友特别纪念悠游卡,是说可以在图书馆借读者包厢。”

“好像没看过你在用呢。”

“姊姊买松饼才有在用,每个松饼可以折5元。”

父母的其中一张结婚照就是在国立大学校史馆前拍摄,姊姊却没有这个理想,她才不要从小学念书到大学部,还是每天每天都住在家里。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