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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

 

军中有很多人知道,榕姑娘擅长酿酒,她酿的酒在外面有钱也买不到一样的。苍狼一打听,没多久铁骕求衣就让人送来了好几坛酒。姚金池让人倒在壶里,送给任寒波。

任寒波喝着酒,很有些吃惊,问道:“王上在做什么?”

侍女早就习惯了他的无礼,垂下眼睛道:“王上正在召见榕姑娘,说是晚上才会回来。”

任寒波品了品美酒的滋味,一时间忽然觉得没那么醇厚了,淡淡道:“说不定榕姑娘也会成为王后吧?”

但侍女只是垂着头,谨慎的维持沉默,过了很久,任寒波倒了酒,波纹微微荡着,模糊不清的影子碎裂了开来。

在王宫的花园里,榕烨苦思冥想,站在她身边的苍越孤鸣很耐心很温和。任寒波远远望着这一幕,身体里好像灌满了寒冰,他知道自己很分裂:希望妹妹拥有幸福,又不希望她和苍越孤鸣在一起。

如果诚恳的回答,他会老老实实的承认这和苍越孤鸣苗王的身份毫无关系。只是单纯看到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涌起强烈的痛苦,喉咙发紧,身体沉沉,脑子里一阵阵的翻搅。

任寒波突然很想离开这里,不止是这一幕,还有这两个人身边,永远、且再也不必见面。

他转身离开了花园,一阵风吹过树下,榕烨摇了摇头,道:“王上,我真的不记得他。”

任寒波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至于身体里的寒症,以及早就沦为摆设的铁链,都不能阻止他的脚步,之所以还留在王宫里,是他想知道那个答案。

一直到夜半,他从醒悟过来:其实苍越孤鸣并没有什么一定要来的理由。

以前的事,不过是错觉。年轻的时候谁没有错觉呢,总会有一点自我良好过度发酵。任寒波已经想不清楚是什么让他产生了误会,他忽然得到了长久以来的清醒——离开苗王宫,回到本应有的生活。

的。

离火无忌贪上喝酒,是半年后的事。有一天,他把房门关紧了,喝得晕晕乎乎。第二天晚上有弟子伤了脚,来拿金创药,才发觉师叔喝醉了酒,在屋子里呼呼大睡,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但喝酒这事,倒是让千金少松了口气。

打这一日之后,每隔一个月,离火无忌就喝醉一次。他怕误了事,那一天便特地交代了别人,喝醉了也就在屋子里,千金少曾想陪他喝,离火无忌却不肯要,说:“再怎么你也喝不醉,一起喝酒,岂不是没完没了,少来。”

千金少便知道,二师兄原来还是那么伤心着,只是渐渐好了。伤口好起来,比挨着的时候还要痛些。于是他便当不知道,别人再说起来,只是笑着说:“啸刃峰别的不多,酒鬼最多。”

骆千秋和姚百世下山去了,涂万里想着新年要不要回去,很是烦恼。金刀仙翁想让心爱的弟子在这个新年默默用功,超过宗主,将来一举当上新宗主,每当这个时候,涂万里就沉默。

他比两个师兄多一点矜持,这么荒唐的话题,还是会有所保留的。

但别的上面,在神啸刀宗固然有时间练刀,好过回家要迎亲送友的麻烦,但是……

两个炮仗在外面炸响,一阵小孩子笑声,涂万里皱了皱眉。他没有呵斥外面的弟子,大过年的,外面都是这样的声音。

“这个没响,是哑炮了?”一个说。

另一个说:“可别看,炸了怎办,宁师叔交代了的。”“怕什么,你怕你躲开!”

希希索索,涂万里忍不住了,推了门就要出去驱赶,只见戚寒雨站在两个孩子身后,欲言又止,这怂样惹怒了涂万里:“戚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努力控制,还是说得阴阳怪气。两个小弟子赶紧正经起来,戚寒雨微微笑了:“万里师弟,我……我只是路过。”他看着那两个小弟子,神色很柔和。

涂万里道:“在这里放炮,烧了怎么办,宁师叔没交代吗?”

两个小弟子苦着脸,戚寒雨赶紧往前走了一步,道:“快回去吧。”

夜里的雾气白蒙蒙的,涂万里的无名暗火也被这雾气悄悄模糊了,戚寒雨低眉耷眼的走了,他就该这样子,又叫人讨厌,又叫人看不起,涂万里转身去了。

这一夜雾气来得很突然,可离火无忌惯于啸刃峰往来行路,下山时也没有慢了多少。

长孤溪太远了,他约了一个不那么远的地方,可这一次,霁寒霄比他来得还要晚一些。起初,离火无忌以为是雾气太大,有些后悔约得远了,可血腥气和雾一起飘来,他本该摆出薄情的面目,将东西托付给霁寒霄就走,到底心里还是颤了一颤:“霁师兄,你来了。”

霁寒霄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来。

离火无忌将怀里的药扣在手心里,道:“你去看过云儿,怎么还会受伤?”归海寂涯这样的胸怀,总不会过几年再来为难霁寒霄,他伸出手,刚把瓶子递过去,反手扣住了霁寒霄的脉搏,霁寒霄冷笑一声:“谁要你可怜我!便是路上一条狗,你都要问一问是不是?”

他这样骂,离火无忌一时哑然。霁寒霄趁机又捏了捏他的手,才说:“儿子归了归海寂涯,剑宗要是薄待他,我必不罢休,打得他这个宗主面上无光。”

离火无忌叹了口气,道:“过年了,你少说这些话吧。里面有个红包,是云儿的压岁钱,你与他好好说话,莫要……”他不说下去,霁寒霄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冷冷道:“莫要惹他生气是不是,谁是老子,嗯?”

与霁寒霄一见到底不欢而散。如今四宗来往还算正经,但总不比多年前那样走动了,离火无忌在附近村子里借了一夜落脚,等到天亮时才回了长孤溪。

给苍苍的压岁钱,早就捂好了。不过这压岁钱本来又是压祟,图的是个好兆头,今年星宗大概也会给,只是不知道苍苍是不是从颢天玄宿那里接过来的。

那个聪明的星宗师兄,看着苍苍的时候,难道不会想一想么?

离火无忌捏着红包,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恼怒,他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因着千金少把他劝回去了,这两年不得不说,到底好过了不少。

好过的时候,当年的委屈也能看淡一些。到底走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是全无过错。

在长孤溪住了两天,离火无忌还是去了一趟星宗山脚下。等了一夜,丹阳侯来了,只是他也忙着星宗过年,脚不沾地,拿走了离火无忌准备的红包和肉干、蜜饯、衣服和玉佩,皱了皱眉:“只为了送这些,还专门走一趟。”

离火无忌不敢太得罪他,只得忍气吞声道:“我想见一见苍苍才来的。”

丹阳侯嘴角刚起了一点弧,忽然又收了:“我知道了,你三月再来吧。”忽然又道:“三月路滑,到四月。”这样竟然是走了。

霁云过年换了宗主叫人给他和飞渊定做的新衣服,可里面的内衫略有些紧,飞渊看了倒有些笑他:“你爹送来的,难道是他自己做的?”霁云脸上一热,道:“我怎么知道。”但因为是爹亲特意送来的,他便觉得稍有些小了也是无妨,把别的衣衫都收了,还把送来的药分了一半给师姐。

仙舞剑宗很热闹,晚上喝酒时聚在一起放烟花,飞渊看着看着就飞上了墙头,归海寂涯眉头一皱,就要说话,旁边执剑师不失时机的递过来一杯茶水,顺利的救师妹于唠叨。

戚寒雨洗好了碗,西江横棹在屋子里等他。

酒是温热的药酒,西江横棹喝了几口便不喝了,戚寒雨以为他喝不惯,解释道:“这是二师叔酿的……”他又忽然停下来,偷偷看了爹亲一眼。

唉,傻孩子,既然是二师叔,你爹怎么会不知道。千金少若是在这里,必然要说这话来。但这一刻的千金少,坐在屋顶上,接过了硬硬的纸包、

“新年新岁,万事顺遂,处处平安。”离火无忌坐在他身边:“师弟,又一年了。”

是麦芽糖。

麦芽糖是甜的,压岁钱是响的,烟花忽然飞向夜空,好似美梦将夜色照亮。千金少喝了一大口酒,酒囊递过去,离火无忌接过去喝了一口。

新雪飘然而落。

离火无忌望着月亮,轻声道:“明年定是好过今年。”

往后年年,都好过从前。

竞日孤鸣断断续续养了半年的伤。

他不似从前有内力护体,咳嗽起来是真的咳嗽,亏空也是真的亏空,一时半会儿还没练起原来的功夫,便成了个病歪歪的闲人。

可这个闲人,竟然很有几分骨气,不肯让人瞧出来。

卢秤镜教小元,俨然不再是当年的那般好好先生,竟然很有些严厉。

但小元对先生仰慕崇拜,哪怕先生跟一个男人做了夫妻,在山野里隐居,小元也觉得是这个世道没给先生光明正大成亲的路子,是世道不好。

竞日孤鸣去了几趟采药人的家里,日渐学会了怎么买卖老参,又到了怎么弄来贵重的好药。

作为一个博学的书生,卢秤镜毫不吝啬的跟他分享了如何找到药材的地理知识。

从前和千雪到处玩乐,并没有什么一定的去处,其实千雪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大夫,如果他们一起去采药也很合情理,但是那时候都很年轻,乘着春色到处玩乐远远比过日子要紧。

如今就不同了,走到一半下了雨,卢秤镜就赶紧催着身边人去树下,又解下了带来的伞。

“这样大的雨,遮与不遮也没差什么。”竞日孤鸣柔声说。

卢先生粗暴的把他拉过来,挨在自己肩膀。

伞罩着两个人,竞日孤鸣哎呀了一声,起了玩笑心思:“不如书卿抱紧了我……”我来举着这伞。

话还没说完,卢秤镜挪出了一只手来,挨着他的腰轻轻一揉。

竞日孤鸣心生诧异,怎么这人就知道了,卢秤镜一边揉一边说:“这雨下不了多久,停了我们就去山上,雨后星野一定绝世无双,今夜晚些出门去看。”

竞日孤鸣按住了他的手。

装腔作势正当其时,但他突然卡壳,卢秤镜稳稳的举着伞,一动也不动,只声音如贴着竞日孤鸣的耳边一般:“一到下雨,你这里就难过是不是,不要以为我瞧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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