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节
“赤扈人兵分两路,分别从河东、河北南下:其东路军直接绕过河北北部的雄霸莫定等州南下,沿路城池只要抵抗意志稍强一些,都被直接绕过去;赤扈西路军此时仍然团团围住太原城,目前还看不到有南下的迹象。从太原往南山川堵塞,夹于吕梁山、太行山之间,不像河北平原四通八达可以直接绕过去,赤扈西路军看似被河东地形堵住了,但你们不要忘了,赤扈西路军逾十万兵马围困太原,马上就要有两个月了,他们的攻城节奏,比当初进攻应州还要缓慢得多,这绝非他们不善于攻城……”
“那他们为何拖延不直接附城强攻太原?”王举蹙着眉头问道。
“……”徐怀说道,“赤扈东路军无视河北诸城往南穿插,以及其西路军附城强攻太原,都有相当高的成功性,但又不可否认,也都有一定的风险;而两路皆用险,乃是兵家大忌——赤扈将帅很显然非常清醒。也因此有一动,便需有一静,方能奇正相生!赤扈人在太原城下修筑寨垒围困,是为静,避免强攻不下,除了伤亡无法控制,还会引起双方士气的此消彼涨。不过,赤扈人的东西两路兵,为太行山的山势隔绝开来,要怎么样才能说得上动静相倚、奇正相生呢?你们看这里……”
徐怀拿炭笔将位于黄河北岸、横穿太行山南麓及王屋山、正对着郑州的积关陉、太行陉、白陉从舆图上勾描出来,说道:
“郑州不仅正对着这三陉,夺之能使两路赤扈骑兵拥有奇正相生、动静相倚之势,同时往西进攻函谷关,还能封挡西军进援京畿的通道——目前西南、东南的勤王援军,都不被赤扈人放在眼里,事实却也是如此,唯有陕西五路最多能动员三十多万兵马东进,赤扈人却绝不敢轻视。能不能将西军封堵在函谷关以西,则决定了赤扈东路军能在河淮地区肆虐多久!要不然等西军进入京畿的城池,再加河淮一带的溪河解冻,赤扈东路军倘若不撤回去,他们只会越打越被动!”
“这么说,郑州确实是除汴梁之外,最重要的一个战略要地,地位甚至在魏州之上!”徐武碛长吐一口气,说道,“可惜王相没有听你的建议将刘衍、陈渊等人留在郑州——数万赤扈骑兵真要往郑州扑去,西军勤王兵马却还在途中,郑州没有精兵强将守御,危矣!”
周景、王举、苏老常等默然无语,目光投向北方苍茫的天空。
郑州作为四镇之一,朝廷也紧急派遣防御使坐镇,但秦风等西军五路勤王兵马路途遥远,又因冰雪封道,此时还在东进的路上,距离潼关还远,更不要说能及时进入郑州,侧应京畿西翼的战场了。
郑州防御使孙化成身边除了从京畿调了一厢禁军作为亲兵外,到郑州后还紧急从州县集结乡兵,目前郑州守兵看似也有两万余众,但京西北路的乡兵是什么作战素质,值得寄托多大的希望,还需要众人去说吗?
这么想,众人越发觉得王禀没有采取徐怀的建议,将从府州南下的刘衍、陈渊等部留在郑州参加防御,极可能是叫人后悔莫迭的事。
在徐怀及府州顾氏的帮助下,刘衍、陈渊最终在府州收拢从云朔战场逃出来的八千溃兵——刘衍、陈渊他们也没有急于逃回泾原路,而是留在府州操练残部,等待朝廷的征召,最终与顾继迁长子顾琮率领共计一万兵马南下勤王。
因为这一万兵马在接到勤王诏时,早就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又在府州准备大量的骡马,因此也是最早进入河淮战场的勤王兵马。
虽说徐怀在汴梁没有提这个敏感话题,但在回到桐柏山后,思量再三还是在给王禀的信函里,建议将刘衍、陈渊、顾琮三部留在郑州。
不过,王禀的回信还没有见到,刘衍、陈渊、顾琮却已奉命率部进驻贾鲁河以东、京畿路境内的城寨,接受京畿防御使的节制。
等到赤扈东路军主力大规模西进,刘衍、陈渊、顾琮等部将失去最后的调动机会。而郑州有没有这三部兵马,在接下来应对赤扈东路军围攻时,区别太大了。
刘衍、陈渊虽说收编的是伐燕军残部,与赤扈骑兵野战,肯定不行,但将勇操训娴熟,作战经验丰富,将缺少攻城器械的赤扈东路军挡在城外,是没有问题的。
王举、徐武碛、苏老常心里多少有些怨王禀越来越不再采纳这边的建议,徐怀眺望北方苍茫的天空,心绪却难以述说。
但要说抱怨,他心里却是没有,说到底徐怀很清楚王禀名义上是京畿防御使,更多时间却是身不由己的——王禀真能决定拒绝刘衍、陈渊、顾琮三部人马入京,使其加强郑州?
徐怀感慨道:“朝廷即便到这时候,绝大多数人还是视赤扈为蛮夷,却不知赤扈诸多将帅三四十年来征战四方,其战略眼光与思维,实际已经远远的将大越将臣甩在后面了。然而,这并非王相一人能解决的问题——无数人还是需要血与泪的洗礼,才有可能幡然醒悟过来……”
“嗒嗒!”
远处有数骑往大营这边快速驰来,在渡过吴寨河时,被巡防的士卒拦截,但在交涉过一番后,便渡河过来。
大营地势要比吴寨河东岸高出一些,徐怀他们能够看到骑士渡河的情形,很快数骑就驰到大营栅门前,为首之人却是卢雄翻身下马来。
“卢爷这个节骨眼上,不留在王相身边,却从汴梁跑到蔡州来作甚?”苏老常蹙着眉头,疑惑的揣测道,“不会是王相有什么要求,要卢爷过来当说客吗?”
王禀没有跟徐怀打招呼,在廷议时就直接主张将桐柏山调入汴梁,虽说王禀于心无愧,苏老常他们却是有意见的。
王禀的建议,为汪伯潜、王戚庸等人坚决阻挡,苏老常他们的意见就更大了。
他们都不愿意去汴梁是一方面,但最终没有去成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受猜忌,他们心里怎么可能不再添了一道堵?
徐怀知道苏老常的猜测很合乎常理,但他不会将卢雄拒之大营之外,与王举、苏老常、徐武碛他们,往栅门走去。
“卢爷,你怎么从汴梁跑过来了,王相他身体怎么样,听朱沆郎君给朱芝的信里说王相染了风寒……”
“还是太操劳了,受了风邪,现在就算是抱病,也不肯卧床休息,”卢雄叹了一声,与众人拱拱手,说道,“我过来,不会拒我千里之外吧?”
“卢爷说笑呢,拒谁都不会拒卢爷您啊?”苏老常等人笑着与徐怀簇拥卢雄往木棚子走去。
卢雄走进木棚,坐下饮了一口热茶,便开门见山说道:“我的来意,徐怀你可能已经猜到了——王相看了你的信,也觉得郑州事关重要,而以现有守军,难抵赤扈东路军全力猛扑。王相是想接受你的建议,但王戚庸、汪伯潜都反对将刘衍、陈渊等部调去郑州,觉得汴梁没有一支能战兵力,太冒险了。王相没有办法,着我过来,问你愿不愿去郑州?”
“我们现在隶属于蔡州屯驻大营,想不想走,能不能走,可不是我们能说得算的啊。”苏老常插话道。
“王相说胡公是知大局的人,必然知道守住郑州、迎西军东进的意义。只要你愿意,王相还有一封亲笔信在我这里,我带着王相的亲笔信与你去见胡公。”卢雄没有理会苏老常,而是盯住徐怀说道。
决定
简陋的木棚衙厅,徐怀面壁而立,良久才徐徐转过身来,看向卢雄问道:“卢爷,你说我该愿还是不该愿?”
卢雄微微叹了一口气,徐怀既然这么问出来,那当然是不情愿去的,沉吟良久说道:
“我在江湖厮混太久,家国之事,很多地方远不及你们看得透,所以也说不好。不过,我离开汴梁时,问过王相,要是那封亲笔信送不到胡公那里,该怎么办?王相说大越近有郑州之忧,能战之兵又实在捉襟见肘,思量再三却只能寄望桐柏山疲兵驰援,可以说是既窘迫之极,又太过勉强你们了。王相又说,即便能解郑州之危,暂时迫虏兵北退,并不能根除大患,到时候更需要桐柏山众人为社稷深虑绸缪——到底是先顾眉睫之忧,还是先为后事绸缪,王相也是犹豫难决,挣扎得很。而说到捕捉战机的问题,又有内忧外患之区别,一是虏骑必然窥探许郑之间,即便蔡州有兵马北援,也难轻易进抵郑州,二是孙化成等将吏坐镇郑州,能否从善如流,更是叫人担忧,所以王相说这封新笔信要不要送到胡公手里,都由你来决定,他都能理解。甚至严禁我们将这事泄漏出去,这封亲笔仅有朱沆郎君、王番郎君及王孔知晓……”
王举、徐武碛、苏老常等人对望一眼,觉得王禀严格封锁消息这事,还算得上地道。
要不然的话,消息传出去,这边最终拒绝王禀的请求,没有出兵增援郑州,世人绝对不会考虑到其中的种种凶险,不会思量近忧远虑如何兼顾,只会指责桐柏山有意保存实力而枉负朝廷及王禀的恩义。
特别是那些本就对徐怀抱以极深成见的人,在背后只怕是会加倍的煽风点火,很可能会将桐柏山众人钉死在拥兵自重、隔岸观火的审判席上——即便这时候绝大多数的城寨守军都在观望着。
而抛开这个外在的因素,到底桐柏山卒要不要增援郑州,本身会有怎样的风险,王禀他自己其实都看得非常透彻。
郑州是岌岌可危,但问题是桐柏山卒不计伤亡驰援郑州,并最终将郑州守住,并不能扭转北强南弱的局势。
甚至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他们唯有死死钉在桐柏山,未来江淮地区才更有可能、机会,进入均势抗衡的阶段。
而从具体的战术细节上看,赤扈人首先绝不会轻意放蔡州援师北上。
桐柏山卒如何绕开赤扈人的侧翼兵马,通过许州北部的平川地区进入郑州?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难题。
倘若他们在平川地区,与赤扈骑兵主力撞上,在增援郑州之前,就要承受惨烈的伤亡,可能最后剩不到几百人能进入郑州城。
还有一个关键因素,就是他们怎么可能指望郑州节帅孙化成能与胡楷一样好说话,又对形势有着清晰的认识?
他们率部增援郑州,就得接受孙化成的节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