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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节

 

在他们的设想里,他们撤到南阳以为根基,在南阳北部的方城垭口建立坚固防线,然而将爪牙往北探伸到叶县、舞阳乃至襄城,与虏兵保持接触。

将接敌纵深控制在一百里方圆之内,郑氏及神武军不仅能保持抵御胡虏中坚力量的地位,也无需承受太大的军事压力。

目前顾继迁、高峻阳两部依托秦岭北麓山地的险峻地形,差不多将接敌纵深控制这个方圆之内,背倚川峡四路源源不断的供给粮秣以及新补充的兵马,要比以往在渭水两岸与虏兵竞逐舒服多了,也成功将侵入陕西的虏兵拒挡在秦岭之外。

他们郑家放弃守御压力极大,伤亡极其惨烈的河洛,撤守南阳及方城垭口,又有哪点不妥的?当初襄阳大部分朝臣,也都认为此乃老成谋国的上策、善策。

郑聪也不知道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是如愿撤守南阳,但他们计划中的接敌区域,叶县、舞阳以及襄城等地,却变成楚山行营的防区。

虽说朝廷最终将商州划入神武军的防区,但从南阳往东,经秦岭与伏牛山之间的武关道,绕到洛水上游的上洛、卢氏等城,不仅要迂回四五百里远途,山间道也极其狭险。

不仅他郑家父子,神武军上下军将对此都怨声载道。

今年冬季神武军将卒消极怠战,上下都不愿意从卢氏沿狭险的洛水道往北打,郑聪觉得这一切都是朝廷与建继帝偏心所致,怨不得他们郑家。

“仔细祸从口出!这种话是你能胡乱说的?”郑怀忠瞪了郑聪一眼,低声训斥道,“你随后速去营中召集诸将吏准备发兵之事!帝诏如此,从这一刻起,谁敢懈怠半分、抱怨一句,定军法严惩不可——”

“有怨气也怨不得下面军将。”郑聪说道。

“想不明白,慢慢琢磨去,但你给我管好自己的嘴,不要让我抓住你杀鸡给猴看!”郑怀忠瞪了郑聪一眼,杀气腾腾的说道,“这次也许要杖杀人,才能狠狠杀杀这些骄兵悍将的威风!”

郑怀忠将廊下伺侯的随扈招呼进来,立即持他手令,将诸将吏召归军营,另替他准备铠甲、刀马,准备连夜前往驻营。

郑聪不满父亲郑怀忠此时对他的凶恶态度,在郑怀忠走去换穿铠甲时,他还气鼓鼓的坐在原地不动弹。

赵范低声劝他道:

“郡公心里不是没有委屈,不是没有怨气,但武阳侯你要体谅郡公伴君如伴虎的难处啊。靖胜侯多半得了陛下针对郡公的秘诏,郡公心里有再大的委屈,都得先咽下去。而郡公此时御下越是严厉,一是能对朝廷交待得过去,二则诸将有什么怨气,不仅不会怨到郡公与武阳侯你头上,甚至更能体谅你们此时所承受的委屈,从而对郡公与武阳侯越发的忠心耿耿。到时候就算郡公对武阳侯你用苦肉计,武阳侯你也得忍着啊,不然郡公在朝中就太被动了……”

……

……

不仅郑家父子不愿意出兵增援淮南,也不仅宁慈等南阳府官员忧虑汝蔡防线不守危及南阳,泌阳军民同样满心不愿神武军主力从南阳府调出。

虽说南阳迄今还没有直接遭受战火的摧残,但过去六七年里,数以百万计的民众,经南阳南逃,他们所遭受的一切苦难,南阳当地民众都是有眼目睹的。

更何况神武军的眷属,从洛阳等地撤出来,主要安置在泌阳等地;他们中有从陕西五路屡次迁撤出来的,有河洛民户,子弟在洛阳应征编入神武军的,绝大多数都是感受过战争的残酷与血腥。

因为眷属主要都安置在泌阳等地,神武军将卒上下对朝廷抽空南阳府的精锐驻军增援淮南之事,也充满抵制之心与怨气。

郑怀忠却手持帝诏,严厉而残酷的压制一切不满与抱怨的声音,不惜杖杀十数跟随他多年的老卒,连出面求情的武阳侯郑聪也被拖出辕门处以鞭刑,终于赶在帝诏限定日期之内,将神武军三万精锐主力集结于唐白河口,登船踏上增援淮南的征程……

所谋

年节刚过,但大地还没有复苏——

远山之巅残雪未消。

汉水之畔,两鬃霜白的青衣客站在枝叶凋零的枯槐下,眺望粼粼青波。

最后一张张灰白色的大帆被北风吹得鼓胀起来,带动战船飞快南下。

徐惮百无聊赖的拿马鞭抽打江畔枯萎的芦苇。

相比性情冷僻、急躁的徐惮,苏蕈陪同史轸走上崖石,眺望江上点点帆影,有些担忧的问道:

“史先生,赤扈人围寿春都有半个月,朝中要等神武军抵达庐州后,再发兵北上作战,能不能赶得上趟啊?”

“赤扈东路军是等到淮水完全封冻之后再渡淮南下的,相比较其西路军对汝蔡发动攻势要晚一个多月——虽说赤扈东路军这两年在徐宿等地大规模操练水军,其大军渡淮南下后,不需要再赶在淮水解冻之前北撤,凭借水军可以稳固维系淮水两岸的人马、物资的贯通,可以对寿春等城进行长期的围困,但大规模的围城作战,对后勤物资的需求极大。而大规模后勤补给、大规模步卒围城作战,却又是赤扈人这几年一直努力加强,却尚有不足之处,”

史轸语调平缓的说道,

“赤扈人渡淮围困寿春是有大半个月了,但真正将西域石炮部署到寿春城下进行轰击,也就这两天事情。枢相虽是士臣,但在边州任事多年,之后又主持蔡许颍汝等州防御事,组练蔡州军,主持枢密院,诸多军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实乃大越良帅也。枢相坐镇庐州,迟迟不肯出兵北上,看似在等神武军赶赴,有贻误战机之嫌,实际上是尽可能将北上增援的时机,拖延到溪河解冻,赤扈骑兵难以在江淮之间纵横驰骋之时……”

苏蕈想象一下冻土刚刚消融、醮足水露的情形,说道:“土地刚刚解冻,最为软稠,马蹄踩踏下去,费劲拔出来常常发出‘扑’的一声响,凿实是能限制敌骑迂回穿插、夹攻侧翼——没想到,统兵作战,还要考虑这么多事。”

史轸说道:“倘若仅为百人、千人之将,能御兵卒令行禁止,杀伐勇猛,熟晓排兵布阵,便是良将。不过,想要成为万人之将,天时、地利乃至人和,有一处错漏未能完虑,便是成千上万的性命丧诸尔等之手,怎可不察?淮南一战,事关大越存亡,枢相看似举棋难定、行动迟缓,实是千万性命系于一身,如负万钧重担……”

“嗤,”徐惮嗤笑一声,不屑的说道,“徐怀用兵,迅猛如风雷横卷长空,哪里有像史先生这般能将拖泥带水说出花儿来似的?”

“节帅乃天纵奇才,用兵如羚羊挂角,难有痕迹可循,”

史轸也不为徐惮的话所忤,笑道,

“不过,节帅用兵之法,岂是常人能学的?我教不了你们这个,常人也学不了这个。悟性稍差一点,或勇毅果敢稍差半分,不能每时每刻都保持高度警觉,不能在每一次稍纵即逝的战机面前,都能毫不犹豫的做出最正确的决策,结果只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反受大害。我能教你们的,是拖泥带水却能少出错漏的庸常之法,只要足够勤勉,常人也多少能有所得。而节帅用兵之法看似雪鸿泥爪、无痕可寻,却也不能脱离这个基础。就拿神武军从方城、泌阳等地驻营集结这件事来说,三万人马五日之内分批完成集结,于唐白河口登上建邺水军赶赴过来的战船,踏上增援淮南的征途,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堪称强军了。你们也不要看不起郑家父子,当世谁能像郑家父子治领出这么一支强军,就有资格堪称良将了,要不然郑家父子又有什么资格如此跋扈?”

唐天德将马匹交给随从,走到江滩上来,看到性情截然不同的徐惮、苏蕈二人听史轸讲授兵法也是截然不同的反应,微微一笑,他此时也很难判断他们二人未来的成就到底谁会更大一些,问道:“节帅怎么又让你们干起保驾护卫的活了,是犯了什么事被罚?”

“是我觉得他们应该实地好好看一看南阳、荆襄的地形地貌,特地从节帅身边将他们拉出来的……”史轸说道。

虽说徐怀、徐武碛兼领武士斋舍山长、教习长,但斋舍更多的日常教习之事,主要还是史轸负责安排。

不仅像徐惮、苏蕈这些有很大潜力可以挖掘的后起之秀,就算唐盘、徐心庵、唐青、韩奇、殷鹏等人,徐怀也要求他们尽可能从繁忙军务中抽出时间来,结合实际领兵作战的经验跟史轸讨教兵法。

唐天德这几天在泌阳,除了联络、协调左骁胜军将卒经南阳移驻襄阳之事,但更主要的是史轸特地安排他到泌阳观察南阳聚集到府冶泌阳城里的乡绅士族,对左骁胜军调襄阳,神武军调淮南参战等等事的反应。

唐天德没想到史轸并没有在汝州冶梁县徐怀身边,也没有在左骁胜军南下必经之地的叶县坐镇,竟然轻车简从,跑到汉水之畔来了。

唐天德得信赶过来相见,先将泌阳城这几天的动向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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