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节
徐怀去年进京觐见,却是在宫门处解下佩刀后再进宫见建继帝、参加宫中大宴,这次他也不想太张扬,却不想刘师望竟然刻意提醒他无需解刀。
徐怀稍作沉吟,便朝刘师望微微颔首,将佩刀重新系好腰间。
在刘师望及宫侍的引领下,徐怀带着复杂的心情,与王举、王番一起往福宁宫走去;韩圭及郭君判、张雄山、牛二、徐惮等人率领侍卫留在宫门外等候消息。
等走进福宁宫,徐怀才明白刘师望为何要出声提醒了。
福宁宫除了淮王赵观、周鹤、胡楷、高纯年、顾蕃、汪伯潜、乔继恩、钱尚端以及宣威军都统制张辛等人外,郑聪也于数日之前,以探望建继帝病情的名义,从楚州赶到建邺,此时也在福宁宫相候。
张辛作为卫戍禁军统领,建继帝病危期间,与刘师望、余珙等人轮流值宿宫禁,基本上都是甲械不离身,也是他们职责所在,然而除了张辛及大殿内外持械侍卫甲卒外,淮王赵观与郑聪都腰系佩刀站在大殿之中。
王番看到这一幕,心里却更不清楚徐怀此行是对还是错了:
除了张辛、钱尚端二人,一直以来都是建继帝的潜邸旧臣,之后飞黄腾达,与徐怀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刘师望以及余珙等将,却是徐怀携建继帝守御巩县之时,破除常规,直接从守陵军及巩县县尉司低层武吏之中选拔出来。
甚至在守御巩县期间,都是徐怀手把手教导他们攻守之法,并在成功守御巩县之后,他们才逐渐成为建继帝身边重要、并且信任的嫡系将领。
除了这些人之外,邓珪与徐怀及楚山众人乃是故旧,刘衍也是多次受惠于徐怀。
徐怀率部千里奔袭太原,太原十万军民才得以安全南撤到襄阳,而御营使司直辖的三支禁军兵马,其根基就是太原十万军民。
也就是说,就算没有密诏,淮王想即位,又或者郑氏想拥立皇子登基,都必然要花更大的代价拉拢楚山。
然而徐怀此行或能成功,但刘师望、余珙以及张辛、刘衍、邓珪乃至文横岳、胡楷等人,又将如何看待徐怀、看待楚山?
要不是已经走进了福宁宫,王番都想再次劝一劝徐怀。
徐怀没有去关心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他知道赵范肯定无法赶在他们前面抵达建邺,但不清楚赵范有没有提前派人赶到建邺通风报信。
他只是淡淡看了郑聪一眼,转而先朝淮王赵观、周鹤、胡楷、武威郡王赵翼等人拱手致礼:
“见过淮王殿下、周相、枢相、武威郡王,徐怀奉诏归京,陛下可还安好?”
淮王赵观待徐怀一贯冷淡,此时却强作温容说道:“皇兄刚刚苏醒过来,或许是听你今日进宫,你快快随我们进内殿觐见吧!”
徐怀还是先将佩刀解下来,交给叔父王举后,再与淮王赵观、侍中周鹤、枢密使胡楷、武威郡王赵翼等人一起往内殿走去。
内殿容纳不下太多,王番、王举还是与其他大臣在外殿守候——也恰是知道建继帝可能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三品以上的大臣,这两天除了实在有公务脱不开身,都会赶到福宁宫守候。
内殿弥漫浓郁的药香,在徐怀走进来之时,宫女已经将帐帘都揭起来,郑贵妃与缨云公主站在榻前服侍,几名太医都贴到一旁随时听候召唤。
宽大的床榻之上,建继帝正勉强睁开眼睛看过来,然而脸颊深陷,已是油尽灯枯之时,浑浊的眼睛里却有太多的不舍,嘴角微微牵动着却吐不出一个字出来。
看到这一幕,徐怀不禁想起汴梁城初遇之时建继帝是何等的丰俊神逸、气逸神闲,不禁想起巩县城头御敌、渡河北上、建继帝御驾亲征舞阳等种种,也禁不住泪水长流,揭开袍襟,跪在龙榻之前的磨石地上伏首相叩,振声诉道:
“臣徐怀奉诏进京,叩见陛下——臣起于草莽之间,年少莽撞,性情粗鄙,唯陛下知遇委以重任;身在楚山,无日或忘陛下拳拳教诲,无一日或忘陛下驱逐胡虏、收复中原、还都汴梁之志。臣身无长处,唯赤子热忱,愿效先贤、鞠躬尽瘁,以毕生之力以全陛下之念……”
“父皇、父皇……”
听着缨云公主压仰的惶然叫声,徐怀抬起头,却见建继帝的手臂又已松软的搭挂下来。
郑贵妃嘤嘤哭泣起来。
周鹤、乔继恩等人慌乱示意太医上前救治。
“……”
太医在建继帝腕脉上搭了好一会儿,又拿小镜验看建继帝的鼻息,良久过后,最终无能为力的朝众人摇摇头……
顾命
徐怀有些恍惚的跪在龙榻之前,看着建继帝锦被下瘦弱不堪的身体毫无生息的一动不动,看着建继帝软搭下来的枯瘦手臂,看着建继帝瘦陷的苍白脸颊以及紧闭的深陷眼窝,听着缨云公主、郑贵妃嘤嘤哭泣……
“徐侯,陛下驾崩了,值此风雨飘摇之际,如撑天巨柱垮塌下来,我等皆悲痛如创,但恰是如此,我等更需要忍住内心的悲痛,处置好陛下的身后事,才能不辜负陛下的信任啊……”周鹤走到徐怀身边,伸手搀住他的胳膊,要拉他起来说话。
周鹤以门下侍郎、中书门下省平章事执掌相政,在朝中位序在郡王之前,与亲王同列。
理论上就算明确是由淮王赵观登基,但在正式登基即位之前,也应该由周鹤牵头主持建继帝的身后事,甚至得由周鹤牵头、统领群臣劝进新帝即位。
一般情况下,哪里可能会有外藩将帅插手或多嘴的机会?
然而一封密诏彻底的打乱了周鹤等人所熟悉的秩序。
目前朝中大臣都知道密诏的存在。
特别是密诏传往楚山之后,建继帝即便有苏醒过来的时刻,却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也意味着徐怀所持的这封密诏,就是建继帝的最后遗命。
汝颍会战期间,周鹤、高纯年等人想尽一切办法拖延、阻挠,却丝毫不能打消建继帝御驾亲征的决心。
那一次也令周鹤、高纯年等人清楚的看到,直接置于御营使司架构之下的邓珪、刘衍、张辛三大营禁军,对建继帝是何等的忠诚。
他们有这样的认识,自然也清楚建继帝新丧,将卒情绪悲愤,只要密诏遗命的消息公开出去,满朝士臣与淮王府联手起来,也没有能力在这样的特殊时刻对抗密诏遗命。
因此,不管周鹤愿不愿意承认,持有密诏的徐怀,实际上已经取代了他统领群臣的地位——甚至可以说徐怀才是真正的顾命大臣。
至少在新帝登基即位之前,没有谁能与持有密诏的徐怀直接对抗。
周鹤虽说内心更迫切想知道密诏到底写下什么遗命,但此时也只能以商量的口吻请徐怀起身商议建继帝的身后事。
徐怀在龙榻之前起身,看着建继帝毫无生息的枯瘦脸容,听着缨云公主与郑贵妃嘤嘤哭泣——他原以为建继帝再不济也能多撑几日,完全没有想到建继帝竟然在他觐见这一刻驾崩。
面对周鹤的催促以及淮王赵观焦虑看来的眼神,徐怀的心思有些乱,沉吟片晌后才看向内殿的众人,缓缓说道:
“陛下驾崩之事,应该先让大殿守候的诸大臣知晓——陛下身后事要如何办理,徐怀也以为诸大臣共同商议为好。周相、淮王、枢相、缨云公主、武威郡王、郑贵妃,你们以为如何?”
周鹤欲言又止,看了胡楷、武威郡王赵翼一眼,最终朝淮王赵观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