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节
当然,陈松泽一来手里没有什么积蓄,二来他之前帮衬的私盐贩子,本身也都是一些破落户,并非什么大盐枭——大盐枭早就把各种关系疏通好,也不需要陈松泽出手搭救,陈松泽的私盐生意这时候只能算刚刚起步,刚刚拉起一支三四十人的队伍,主要行走于商州、淅川之间,还远没有到其父早年的巅峰水准。
陈松泽讲过陈家发迹以及与董成结为姻亲的旧事之后,又感慨的说道:
“……君侯就任京襄制置安抚使,松泽便料得制司一定会大力打击私盐,而制司辟山围泽建造屯寨,远非他人能及,也定会将所有的歧路封堵住再无漏洞,松泽就想着彻底收手,另谋生计——却不料君侯气度恢弘,能尽释前嫌而识董成之才,松泽也是一时狂妄,斗胆自荐于君侯尊前。也请姜爷转告韩郎君,松泽倘若能得幸效力君侯尊前,定会痛改前非,将人马解散掉,绝不会再与走贩私盐之事有半点瓜葛……”
“却也无需解散人马,”姜平微微蹙着眉头,问道,“这三四十人马里,有几人知晓你的真正身份?”
“知道我身份的,只有四人。”陈松泽说道。
“你即刻将这四人召回,由军情司派人接手其事。”姜平说道。
“怎么,商州真的是完全守不住吗?”陈松泽问道。
陈松泽走贩私盐,才在商州境内布下线,现在军情司要接手其事,最大的价值就是能不动声色的将耳目部署在商州——而这也意味着军情司判断商州即将陷落于敌手,要不然就没有必要去做这些手脚。
虽说陈松泽昨日狂言说蓝田必失,但商州毕竟位于秦岭深处,赤扈人会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强攻,又或者东川路兵马会不会撤守,又或者京襄会不会派兵接管商州的防务,陈松泽并没有非常清析的判断。
此时听姜平的意思,陈松泽却是猜测蓝田陷落敌手之后,至少京襄不会考虑派兵马接管商州的防务。
打草惊蛇
陈松泽猜测制司有可能完全不去考虑接手商州防务的事,才会想着接手私盐之事,以便在商州埋下更深的耳目,姜平只是一笑,说道:
“陈兄倘若要想知道答案,那在四人被召回之前,怕是不能离开我的视野了啊……”
“还请姜爷赐教!”陈松泽拱手道。
徐怀、史轸、韩圭都颇为欣赏陈松泽,但短时间内没有办法腾出手来,对陈松泽进行更深的考察;考察以及后期对陈松泽的任用,乃至调查、清洗淅川官场诸事,都一并交给姜平接手。
“赤扈南侵以来,韩、顾、葛、高诸公都率部打过不少硬仗,甚至就连郑怀忠、郑聪父子也不是没有御敌之功,但赤扈人所真正忌惮的还是楚山,这绝非自夸,”
姜平将麦炊饼掰成小碎块,慢悠悠的塞嘴里,说道,
“汝颍会战,凿山引汝水北灌,使许陈蔡颍四州之间皆成水泽,制司背倚箕山(嵩山南脉),东西延伸到伊水、汝颍水所构建的防线即便还谈不上坚如磐石,但京西、河洛之敌短时间内想强行破开,也是绝难。然而制司纳南阳、襄阳、荆州之地,安置百万流民,赤扈人不可能不清楚,更不可能坐视不管。因此开辟第三条针对我们的战线,对赤扈人就变得更为迫切。哪怕他们并不指望真的能从武关道杀入南阳府西翼,但只要能迫使我们在淅川投入更多的人马、粮秣,也能达到消耗、疲弱我们的目的……”
陈松泽点点头,表示理解制司为何没有接手商州防务的打算了。
说到底蓝田一旦失守,赤扈人能分别从武关道北段以及洛水两路进攻商州,倘若东川路兵马无意守商州,京襄去接手防务,要花费的代价太高了。
特别是赤扈人有意再开辟一条新的战线来消耗京襄。
京襄刚刚接纳的百万流民,生存环境依旧极度窘迫,需要持续的投入大量的粮秣进行安置。
十数万辎兵、屯兵,要从军事潜力转换成真正的军事实力,更需要的时间。
其他不说,数万套铠甲、兵械以及相应的战械、战具,得花费多大的代价、资源,才能打造出来?
制司现在欠缺的还是时间,要尽可能避免被拖入越打越弱的消耗战中。
因此这个冬季,徐怀不仅下令汝蔡申三州前线都只能倚仗现有的防线全力防御,绝不允许将卒轻易主动出击,南阳府西翼也将选择在淅川依托地形狭仄、险峻的丹江及重阳河谷构建防线,轻易绝不会前出接手商州防线。
考虑到蓝田、商州很有可能在这个冬季会陷落敌手,一方面需要在蓝田、商州部署能隐藏更深、轻易不会被敌军挖出来的耳目、探子,一方面使淅川更快、更彻底的进入军事全面动员状态之中。
依照制司与朝廷的约定,汝蔡申三州作为接敌战区,实施行营节制州衙的军事治理,只不过从之前的楚山行营改为汝州、蔡州、申州三大行营;除此之外的州县,仅允许推行限佃清田以及拿清缴上来的田地建设屯寨,实施军屯,其他则要一切照旧。
此时蓝田、商州未失,淅川还没有接敌,不算战区,余涟、周鲤等官员不肯配合,乡族士绅又强烈抵制,制司想要更快、更彻底对淅川进行军事动员,就需要用些非常的手段。
而这一切又需要在朝廷的规制框架之下进行,不能变成制司被攻诘的把柄。
陈松泽作为析川的地头蛇,长期深入接触到淅川各个层面,很显然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来。
“当真要用非常手段,吕季此人不容忽视!”听姜平说明来由,陈松泽说出一个人名。
“哦,吕季此人有何特殊之处?”姜平问道。
军情司到九月之后才着手更全面的去搜集南阳、襄阳府境内的详细资料,即便铸锋堂的粮栈更早就在淅川设了点,负责从淅川境内征购粮秣,但真正对淅川县乡族士绅与官员相互勾结的事情知之甚少。
吕季乃淅川吕家坳的吕氏家主,名下除了在淅水河东岸兼并八九千亩田地出佃收租外,旗下还经营船运、粮铺,看似与寻常乡族士绅没有什么区别,但其弟吕方乃是淅川县户房经承。
倘若余涟、周鲤等人有在淅川鱼肉百姓、贪赃枉法,吕季、吕方兄弟二人却是一个好的抓手,但这里面的把柄,却非外人一时半会能理得清,并抓住到手里的。
陈松泽说道:“余涟初到淅川赴任,也算得上谨小慎微,但掉进这大染缸里,并非谁都能收住手。余涟也不外于此,甚至胆子越来越大,最后更是在赈济钱粮上大肆做文章。先帝于襄阳登基,之后不知有多少民众南逃,流落南阳、襄阳等地,先帝下旨地方赈济,这些年来淅川有账可查的赈济粮约有八万余石,但赈济粮除了以次充好、滥竽充数外,还有大量的虚报谎报,外人是没有办法从中窥出什么蛛丝马迹的。不过,赈济粮主要还是拿淅川县征缴上来的粮秣进行冲抵,无论是以次充好,还是虚报谎报,这里面贪没出来的粮食,倘若没人居中操持变成白花花的银子,余涟等人总不能说等到卸任时各自将成千上万石粮草运走吧?”
大越赋税以实征田赋以及丁税、免役钱等为主:
处于运河要道附近的州县,会将粮食等实征田赋押解进京,而将丁税、免役钱留下来用于日常度支;而那些交通不便利的州县,则将丁税、免役钱等银铜货币押解进京,将实征粮赋留下来用于日常度支。
但有积余,就形成州县财政的“积缗”。
建继帝在襄阳登基即位后,除了下旨各地拿出一部分“积缗”押往襄阳弥补军资不足,还下旨将剩余的积缗拿出来赈济灾民;后续还授意地方将加征的一部分粮食拿出来赈济灾民。
淅川这些年来在赈济灾民上前后耗用逾八万石粮食,从州县到户部都是有账目可查的,但是地方官员在这个里面到底贪墨了多少钱粮,想要深挖的话,而且还要尽快将盘根错结挖出来公布于世,就必须得抓住关键环节、一击毕命。
姜平先将陈松泽带到军情司在淅川的落脚地,将一些细枝末节搞清楚,之后就写信派人赶往西峡通禀此事。
在得到徐怀亲笔批示后,姜平就亲自陪着陈松泽,将贩盐队知晓陈松泽身份的四人秘密扣押起来,防止陈松泽的身份泄漏,之后再安排人手接管触手已经渗透到商州境内的贩盐队。
数日之后范雍秘密抵达淅川,主持对淅川官员贪墨钱粮大案的调查。
徐怀出任制置安抚司统摄京襄路军政大权,照理来说徐怀还可以举荐转运使、提举刑狱公事、提点常平仓事、兵马都部署,分领转运使司(简称财司或漕司)、兵马都部署院(简称军司或帅司)、常平仓司(简称仓司)以及提举刑狱司(简称宪司)四大监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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