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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节

 

王宵猎上前,拱手道:“京西南路制置使王宵猎,前来拜会禅师。”

法灯禅师直起腰,放下水瓢。转身看着王宵猎,顿了一会,无奈地叹口气:“前些日子,襄阳府请我去主持法会,不合我要了二十道度牒。本来想这种小事,襄阳即可处置,却不想闹到官人这里。早知道如此,我又何必起那贪心?”

王宵猎愣了一下,问道:“禅师为何如此说?”

法灯道:“施主为一时豪杰,罕有人比,当能拯救斯国斯民。只是,却非佛门之福。施主在襄阳的日子,我只希望与施主两不相见,各自安好。今日寻上门来,实在非我所愿!”

王宵猎愣了一下。转身对陈与义道:“禅师的话,有些听不明白。”

陈与义道:“此是佛门禅机,机缘未到,听不明白也属寻常。”

王宵猎低头想了想,展颜笑道:“我看未必是什么佛门禅机,而是禅师活了数十年,成人精了。现在我掌大军屯襄阳,一言之间,可决人生死。前些日子,又在荆门大胜金军,天下谁人不知?禅师因此用这些话奉承我,不露痕迹。”

法灯禅师不着脑,理理僧袍,走出了小园。对王宵猎合十:“施主想的太多,着相了。贫僧若是贪图世间富贵,倒未必不会如施主所说那样做。只是贫僧修禅,自然不同。——里面请。”

见到法灯禅师,王宵猎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有些不同。

到了方丈室,小沙弥上了茶来,在旁侍立。

法灯禅师道:“官人在信阳军新制了一种散茶,近两年喝的人慢慢多了。我喝此茶,最是简约,极合禅门清静,用来自饮待客。官人请尝一尝。”

王宵猎看杯中的茶叶圆而直,汤色浅绿,闻着一股清香。笑道:“不过一两年间,这茶就与我当时制的时候大有不同。看在眼里,就是好茶!”

说完,拿起杯来轻嗓两口,只觉唇齿留香。

陈与义喝了,觉得与平时喝的茶不同。味道清香,是以前没有喝过的味道。只是说好,又实在说不出好在哪里。对于散茶,哪怕陈与义跟王宵猎在一起喝的多,还是不习惯。

法灯禅师道:“有高人制茶,我这里又有山泉水,泡出来自然别是一番滋味。”

饮过了茶,说了几句闲话。王宵猎道:“我今日来鹿门山所为何事,禅师当心中有数。”

“我知,我知。”法灯禅师点头。“为做法事,我不合向襄阳府要了二十道度牒,不想度牒都在官人手中。官人是不想发度牒的,是以来找我。”

王宵猎道:“我为何不想发度牒,禅师可知道?”

法灯禅师看着王宵猎,摇了摇头道:“官人为何不想发,只怕自己也未必说明白,我又怎知?”

王宵猎笑道:“禅师说的有趣。我若说不明白,又怎么会扣住不发?这个时候处处缺钱,度牒能够换钱来,岂会不明不白扣住?”

法灯禅师抬起头来,看着王宵猎的眼睛,缓缓问道:“请问官人,因何不想发度牒?”

王宵猎一愣,脑子转过几圈,竟不知道说什么。确实,自己有意限制宗教,是主要原因。但为什么限制宗教呢?告诉别人是因为前世的知识?这不是搞笑!因为对宗教的态度,觉得用度牒赚钱是不体面的事情,是不发度牒的第二原因。但为什么呢?法灯禅师一问,突然觉得自己也说不清。

见王宵猎不说话,法灯禅师淡淡地道:“施主,世间的事,许多都是觉得心中明白,真正要说出来却难。不是不能对人说,而是难说出个道理来。这世间,若是没有道理——”

说到这里,法灯禅师摇了摇头。

王宵猎笑道:“若是不能说出个道理,还可以让人悟。譬如禅机。”

法灯禅师端起茶杯,轻饮一口茶。把茶杯放下,才缓缓道:“施主对我,对佛法,心中有定见,才语带讥讽。却不知和尚修佛法,这些世间荣辱早已不放心上,却让施主没个着力处。只是今日施主与我相见,其实有缘,当说些正经的话。施主把心力放在讥讽和尚处,却让我觉得这谈话索然无味。”

王宵猎愣了一下。确实,自己因为前世影响,总觉得和尚不是好和尚,佛法不是真佛法,难免就要讽刺法灯一下。法灯说出来,自己也觉得没意思。

但不说这些,又能说什么呢?自己对佛法所知不多,也没有兴趣。今天来,不过是想告诉法灯禅师自己的态度。禅师也是华夏子民,也当为国家效力,不能置身事外。谁知道谈到现在,一件正经事都没有谈,尽说些没有边际的话。

看法灯禅师的态度,好似并不反对为国家出力,只是图自己发几道度牒。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世界本该如此

室内沉默了一会。三人都默默喝茶,没有说话。

陈与义见场面有些尴尬,道:“禅师,防御留住度牒不发,自然有其道理,不必多想。荆门一战牺牲的将士不少,百姓欲做一场法会,超度这些英灵。还望禅师移步下山。”

法灯禅师道:“此事陈运使专门来请,我已经答应了。当时见山门冷落,有心弘扬佛法,是以要了二十道度牒。只是不想襄阳没有,度牒全在制置手中,有些误会了。纵然没有度牒,我也不会拒绝。”

陈与义忙道:“如此多谢禅师!”

王宵猎道:“为何度牒在我这里,禅师就不要了呢?”

法灯禅师微笑:“官人,我何尝说过不要?若官人愿给,我自然谢过。”

王宵猎道:“原来是你算定我不会给吗?”

法灯禅师道:“我说过,官人是非常之人,当做非常之事。只是,于我佛门来说,不是幸事。”

王宵猎道:“为何?我也没有做过损坏佛法的事,也不打算毁坏山门。”

法灯禅师叹了口气:“佛法弘扬,靠的是佛心慈悲,普渡世人。是知世间皆苦,欲渡众生往那无边妙境而去。官人来到这世间,救民于疾苦,欲成不世之功业。这样的世间,还有几人愿信佛法?若今生不苦,又何必祈愿于来世?官人或有大功于世人,却不是佛门之福。”

王宵猎想了一会道:“禅师是说,佛修来世,若今世人人安乐,便没有人入佛门了吗?”

法灯禅师道:“也不尽然。佛不只修来世,还愿今世明了诸般佛法,看见真性,以成佛陀。所谓人人有心,人人成佛。只是若世间安乐,世人被物欲迷了双眼,再见真性何其难也。”

“被物欲迷了双眼,便就成不了佛了?”王宵猎看着法灯,缓缓说道。

法灯神色不变,淡淡地道:“世间自然有天生慧根者,不管贫穷还是富贵,不管受苦还是安乐,其心自明,任什么都遮不住双眼。只是这种人,是天生佛法,何必人去渡?佛法渡的,是在世俗欲海中挣扎而不自知者。世间安乐,此事就难了。”

王宵猎低头想了一会,慢慢摇头:“禅师这番话,却说服不了我。你说的诸般种种,慢说我能不能做到,做到了也与弘扬佛法无关。禅师,你说的乱了。”

法灯禅师一时不语。过了一会,才道:“官人当立不世之功,与非我佛门之福,原来是两件事?是我混淆了?官人一说,我也觉得说服不了自己。”

一边的陈与义听得云里雾里。趁这个机会问道:“敢问禅师,因何说防御是非常之人?”

法灯禅师道:“因为他就是非常之人。本来如此,又哪里有为什么?”

陈与义听了一怔,不知道法灯禅师是什么意思。以前法灯禅师并没有与王宵猎见过,哪怕是这两年见王宵猎不管是治理地方还是治军都井井有条,也不应该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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