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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节

 

说到这里,下面的人终于不约而同地“嗯”了一声。怪不得大家感觉,进这学校并不难。不但是南下官员可以,乡贡进士可以,一些其他人员,只要识字也不会拒绝。

王宵猎道:“这样的学校,招人要求并不太难。不过学成并不容易,如果虚度光阴,也只是在学校里几年而已。学不成,就另谋出路,或者去做吏。做不了官,识字总能做个吏员。”

说到这里,王宵猎左右看了看众人。才道:“要保证官员称职,最关键的一点,是人民监督。少了人民的监督,什么制度都没有用。让人民怎么监督,人民的监督怎么有效,怎么不被干扰,是另一个大问题。我前面说过,做官的人,是凡人穿上官服,去做神的事情。凡人怎么做神?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扮演一个神。官员要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扮演一个神的样子,自己不是神。不要演着演着,自己当成真的了。所以人民监督官员,是他穿着官服,演神的时候。脱下了公服,还是普通人。一个普通人,不必什么事情都被人盯着。这一点,要在实践当中,慢慢形成习惯。”

见下面的人都有些茫然,王宵猎也不做解释。这个时候,怎么解释别人也理解不了。道:“人民怎么监督官员?说实话,我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一个办法。总不能官员做了件事情,有人说不对,就算是监督吧?也不能让百姓没事闯进衙门里去,说你这个办法不行,那个办法不行,教训官员吧?更加不要说官员本身有两项基本职责,向上级负责,向人民负责。百姓能监督得了,何必要官员?让百姓轮差着做官好了。所以呢,要有专门的机构,替百姓监督。”

说到这里,王宵猎不由叹了口气。道:“一说替人民监督,我想的时候都打了个寒颤。人民监督最后还是回到官的身上来,还是人民监督吗?想了很久,人民确实无法直接监督,只能由官或者其他什么人来做。比较起来,还是官可靠。那么,就只能设官员来替人民监督了。”

后世的时候,人们想了很多办法监督官员。有检查机关,有号称“无冕之王”的记者,还有各种各样的民间机构,最后其实没有大用。如果连最好管的官员都控制不住,其他的有用,无异痴人说梦。

“如果说,穿上官服的官员在官府里是扮演神的角色,那么这些代替人民监督的官员,就真的是纯粹的人了。他们就是用人的眼光,看着那些扮演的神。看他们演的好不好,扮得真不真,用人的眼光来评价神。他们的评价,决定了官员的去留。”

“就好像我们在勾栏里看戏,台上的演员演得好,我们拍一拍手,叫声好。演得不好,大家便要退场,让他下去。只是人世间这个大舞台,没有办法如此直接,只能用这样一种间接的办法。让这些官员代替人民去做出反应。这是特殊的官员,在行政系统之外的官员。这样的官员,做起来更加不容易。要想准确地代表人民,只有用心是不够的,还要有足够的技难。”

天道之下(四)

时光的尽头是什么?这个问题有很多答桉,但却没有惟一的答桉。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某种程度上是许多文明的特征。只是许多时候,我们认为有惟一的答桉,并且知道了答桉。

历史上的许多科学家,比如牛顿,比如爱因斯坦,比如杨振宁,在科学的道路上走得很远。最后却告诉别人,自己相信有一个上帝。不同的是牛顿真地相信有宗教的上帝,爱因斯坦和杨振宁不相信。他们信的上帝,不是人格化的,是某种类似于上帝的存在。

为什么?有人就提爱因斯坦的话,科学的尽头是神学。或者杨振宁的话,物理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宗教。哪有那么神奇。最根本的原因,只怕还是他们都是处在西方的文明之中,而西方文明的特征就是上帝。不管是自然科学,还是人文科学,都离不开上帝。

经常有人自省,如果工业化不是从欧洲开始,近代科学不是从欧洲开始,会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殊途同归,依然是历史上的样子?比如说是从中国开始,会不会也是现实中的样子?

肯定不是。如果科学是从中国开始,必然会带上中国文明的烙印。那个时候的科学家,就不会说我相信上帝,而应该是道。而对于道的理解,也会有许多解释。

王宵猎的前世,工业化是从欧洲开始的,近代、现代化也是从欧洲开始的。整个人类文明,被打上了深深的欧洲文明烙印。这不是文明的惟一道路,文明应该还有很多道路。

比如到了这个时代,应该怎么改革?王宵猎需要想清楚,不能把中国文明带入歧途。

作为一个普通人,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便如前世,王宵猎不会想这么多。闲来无事与朋友喝酒的聊天的时候,也会说起中国多么落后,外国多么先进。痛斥历史,针贬时弊,指点江山。

但真的面对了,坐上了这个位置,就不能那样做了。

不只是自然科学,人文方面欧洲文明的烙印更加数不胜数,以至于不仔细思考,根本发觉不了。

近代的内容,很重要的一项是欧洲资产阶级革命,王权落地。有的人就认为,资产阶级取代封建阶级,成为社会的统治阶级是必然,是人类社会的必经之路。实际上呢?除了欧洲,在世界的其他地方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个说法,只存在于理论之中。

欧洲中世纪,最普遍的是,国王住在王宫里,贵族住在城堡里。除此之外,还有城镇。城镇里住的是什么人?是手工业者,是商人,是工商业者。这些工商业者,向国王或者贵族交税,基本自治。正是城镇里,诞生了最早的资产阶级。随着工业的发展,工商业者的势力越来越强,最终打倒王权。

没有这种工商业城镇的地方,要怎么复制欧洲的资产阶级革命?

到了中国古代怎么办?搞资产阶级革命,扶持资产阶级,扶持谁啊?最典型的是日本,黑船开关之后,一切向欧洲学习,要脱亚入欧。他们发生资产阶级革命了吗?资产阶级上台了吗?无非是旧贵族摇身一变,成了新的资本家。

欧洲的资产阶级来自于中世纪的城镇,其政治制度带有大量中世纪城镇的特色、残留。比如地方自治,比如票选官员,比如纳税人,诸般种种。这些传统跟先进没有一毛钱关系,只是传统而已。

借助工业化的威力,欧洲人打遍天下,横行世界。许多国家,许多民族都被打怕了,打蒙了,很多人在思想上彻底投降。只要是欧美的,都是先进的;跟欧美不一样的,都是落后的。不管不顾,把欧美的一切照搬进来。以为这样,自己就会现代化了,也会变得先进。

这是不正确的。

文明,是不能照抄的,实际上也抄不来。只会照抄,只能失败,没有其他的结果。

当中国文明沉入了谷底,各种各样的外国思想传进来,中国发生变革。在这个关键时刻,中国是幸运的,有合适的领导人,领导了革命。在这个过程中,也发生了各种各样左的、右的、机会主义的、投降主义的、教条主义的等等,各种各样的错误。这些错误,最核心的,是对中国自己的情况不熟悉,不进行调查研究,提不出适合中国的思想路线。

教员的思想,是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这句话的核心,是在后一句,而不是前一句。不管是要全盘欧美化,还是要全盘苏化,都是不适合中国实际的。文明的学习,本地化是必不可缺少的一步。

教员思想,不是天然能说服人。实际上,在很长时间,说服不了几个人。直到革命走入低谷,教员带领中国红军重获新生,才真正确立了教员的地位。这个时候,教员的思想才能说服人。

文明就是这个样子。落后了,挨打了,老老实实学习,认认真真学习。这个学习的过程,不但是要了解先进的,更重要的是必须认清自己。从别人那里学来的,要吃透,一定要弄清楚。哪些内容,用什么样的方式方法,用到自己的文明中来。

不完成这一步,想着抄别人,那就两个结果。一个是失败,一个是失去自己,文明消失。想着我就是照着抄你,最后还能够青出于蓝,是真地想多了。

在这个时代,王宵猎首先要想清楚的,是前世的知识哪些是有用的,是可以学习的。哪些是没有用的,可以抛弃的。选择有用的,抛弃没有用的,才能够有未来。

总有人觉得,不抄没有把握,有别人的答桉我抄怎么会抄错?从后世到了两宋之交,我一肚子的知识。我知道历史走势,我知道人类的发展规律,我还会很多的理工科知识,拯救国家不是举手之劳?分分钟可以打败金军,甚至打败全世界,到处建殖民地,建一个全球帝国。

有别人的答桉就会了?新冠疫情在中国发生,中国交出了一份勉强合格的答桉。这份答桉全世界都可以抄,如果愿意,中国还会真心实意地去出手帮忙。有几个国家抄会了?有的人又会说,人家不是抄不会,而是有什么什么样的国情,想怎么怎么样。说到底,哪那么多废话?抄不会就是抄不会。

曾经,香港是中国最发达的城市,他们觉得自己是最好的。好的学校里教书,都是教英语的。一见到大陆人,嘴里会蹦出一个词“professional”,特别骄傲。很多大陆人也认为,现代化就应该是人家那样子的,会变成洋人的样子,自己有一天也“professional”。实际上呢,疫情到了香港,其结果让人不忍直视。国内也曾经有一个城市觉得自己最大最先进,还最洋气。疫情一来,就露出了自己的底色。

关于文明,没有标准的答桉。适合自己的答桉,要靠文明自己找出来。找不出来,就只好一直沉沦下去。不然纵然一时暴富,也只是昙花一现。

王宵猎的前世,有一个说法很流行,叫作全球化。全球化了,哪里都一样,地球会成为一个大的村子,叫地球村。会不会呢?除非一个文明强势到把其他的文明都消灭了,否则只怕不会。

中国慢慢从谷底爬了出来,有的人觉得找到了道路,这条道路放之四海而皆准。比如说印度,会说印度缺乏一场革命。这种说法对不对王宵猎不知道,但却知道,中国人说出来的肯定不对。印度到底应该怎么样,只有印度人有答桉。能不能找到答桉,就只能看印度人自己了。

把整个思想、理论、制度等等,放到天道之下,是王宵猎在这个时代选择的道路。对不对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实践。理论来指导实践,实践验证并修正理论。

时光的尽头是什么?王宵猎的尽头,肯定不是上帝,他希望是天道。

有度无界

天上的云层更厚了,阳光暗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微风,不似刚才那么热了。

王宵猎抬头看了看天,又看着下面的众人。道:“下面我讲的可能有些无聊,想了好久,觉得还是讲一讲得好。你们最好是记下来,以后思考。我可能讲得对,也可能不对,需要你们参与。”

“《道德经》开篇即讲,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句话有非常多种解释,我不知道哪一种正确。我也不知道老子讲这句话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本来是什么意思。我只讲我自己的理解,诸位可以参考。道囊括一切,我们生天地间,自然也在道的范围之中。这就有一个问题,我们能不能认识道。”

“我觉得应该这样讲,我们可以认识道,但不能完全认识道。我们对道的认识,永远是部分。这一点看起来不重要,其实非常重要。由此知道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对宇宙的认识,是不正确的,最少是不完全的。我们依据已经认识的,去推测整体,包括那些没有认识到的,永远不与事实相符。我们认为对的东西,从道的角度来说,都是错的。我们做事,必须非常清楚这一点才行。不要因为知道了一点知识,就觉得这世界没有自己不知道的,觉得自己全知全能了。”

“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我们给认识的世界起了非常多的名字。比如上面是天,脚下是地,地上有高山,有大河,有平原,诸般种种。必须非常清楚,这些名字是人起的,不是天地本来就有的。也必须非常清楚,由这些名字而总结出来的知识和规律,是来自于人,而不是来自于天地。”

名实之辨,是中国思想中的一个著名问题。比如白马非马,便是名家公孙龙的一个著名例子。王宵猎最喜欢讲的离坚白,是另一个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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