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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节

 

看着天上的太阳,王宵猎神色平静,无忧也无喜。

两世为人,如果还要营营苟苟,为了自己的什么欲望而活着,那也太没出息了。前一世,自己一事无成,没有什么好怪的。在这滚滚红尘中,能够坚持理想,做出事业的终究只是少数人。这一世,自己面临这样的局面,国仇家恨当前,当要做出一番事业。

做这一番事业,不需要阴谋诡计,尔虞我诈。自己要正大光明,堂堂正正碾过这世界。

就像这天上的太阳一样,就挂在那里,照耀着这人世间。你热也好,冷也罢,太阳就在那里。哪怕天上还有一个与太阳一样大的月亮,太阳依然是太阳,没有人怀疑。

夜谈

夏天已经过去,晚上的风变得凉了。树上没有了鸣蝉,只是偶尔一两声鸟叫,夜显得格外静谧。

一轮弯月挂在西天,伴着身边的几颗星星,显得有些凄凉。

王宵猎举起酒杯,道:“从到襄阳府,两年多了,我们几个人一直在一起。今日得之家里的干办出了事,受到牵连,暂时停止了他的职务。作为同事,请几位一起饮杯酒,开解一下他的心情。”

陈求道、陈与义和汪若海三从五味杂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王宵猎道:“你们有人可能会想,停不停得之的职务,不是我一句话的事?说实话,真不是我一句话能解决的。今天我放过了,许多事情就难做了。”

陈求道道:“节帅,这个道理我懂。定下了规矩,就一定要守规矩。”

王宵猎道:“说得对,但还是没有说明白。我以前就讲过,我们中国的天下,是天子代天牧民,官员处理朝廷事务。这里面关键的,一是权力的来源,是天。再一个,除了朝廷,官员的权力无限。不管是佛是道,是神是鬼,皆在官员管下。换句话说,官员本来就是天道之下的神。只有官员是神,才能够百无禁忌,天下什么都管。我们是不是神?我们不是。这些神职,没有真正的神来做,我们只能勉为其难,穿上官服粉墨登场,来扮这个神。每一个官职,以神的标准,其实是有要求的。而不是我做了这个官,我想怎样就怎样。这样理解,就能明白不是我定了规矩就一定要守规矩。如果仅仅是我定了规矩,那当然可以打破,可以有例外。而是我坐了这个官位,就决心做好。我扮演了这个神,就决心演好。”

见三人面面相觑,神色奇怪。王宵猎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我这样想,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这样想,有什么区别,又有什么用处?当然有区别,有用处。把官职比喻作神位,并不是说一定要有个神来做这个官。而是说,这些官要想做好,实际上超出了现在的人的能力。比喻成神位,实际是虚。说官位应该坐着一个神,是虚的。我们做官,是实的。虚实之间如何转换,就是一个人的能力。”

见三个人还是不理解,王宵猎无奈地道:“有些人认为虚就是没有,就是不存在,是不正确的。虚就是虚,位于有无之间。人间的事,很多时候都要有这个虚位。理解不了虚,许多时候神圣的事情也就俗了。能做好的事情,也就做不好了。做官的人,要知道什么时候是虚,什么时候是实,虚实之间应该如何转换。依我说,这滚滚红尘,很多时候像个道场。衙门里做官,就是在修道。”

说到这里,王宵猎对陈求道道:“修道的人,哪里有一帆风顺,没有困厄的呢?这样想,得之的心情是不是好一点?做官是件神圣事,不要弄俗了。如果这官场,在百姓看来,张三说让我到那位子我也能做,李四说我到那位子做得更好,那就说明官员是有问题的。阿狗阿猫都能做官,这样的官,做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们坐了这个位子,身逢其会,就要做其他人做不了的事。”

陈求道举杯,道:“节帅做官做到了修道,我们只是凡人,如何做得到?”

王宵猎道:“我也是凡人。只是占住了襄阳,有了这一方势力,想来想去只能如此而已。古往今天多少英雄豪杰,做出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可这天下,还是到了今天的地步。如果说得难听一点,我们不能北伐,驱除金虏,恢复中原,比晋朝时衣冠南渡还不如!当此非常之时,岂能做平常之事!我们应该相信自己,能做超越前人的事。要做超越前人的事,思想上就要改变。”

陈求道三人点了点头,懵懵懂懂,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放下酒杯,看着漫天繁星,王宵猎道:“没有到今天的地位,许多事情我不会这么想。到了今天的地位,我就不能不这样想。我学过许多道理,知道许多知识,看过古今成败,但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道君皇帝有错,渊圣有错,丢了京城,无话可说。可是天下百姓何辜?战乱几年,最繁华的中原几乎成了白地。有多少百姓就此冤死,又有多少人妻离子散?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如果道君皇帝理政无方,现在的女真人不是更坏?这天下有没有公理?”

汪若海道:“女真人起自于穷山恶水之间,天性凶恶悍勇。中原百姓太平久了,生性懦弱,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只有朝廷重整朝政,善待百姓,徐徐图之。”

“生性懦弱?你信哪?”王宵猎不由摇头。“你看看街头上,官府不管,恶霸横行,哪里能够看出懦弱来?等到金兵一来,这些人摇身一变,投靠了金人,依然做威做福。什么生性懦弱,不过是事情想不明白随便说的而已。到底为什么,我想,不是这么简单的。”

汪若海道:“那么依节帅看来,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王宵猎道:“我想的还不够,不能一下子说清楚。但我认为,发生这种事情,原因是复杂的,不能简单的一句话概括。事情严重到了这种地步,哪怕把金人赶走,我们也要把原因搞清楚。若不然,这种事情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发生。躲过一次,躲过两次,难道次次都能躲过?”

陈与义道:“人力有时而穷。世间的事,不是什么都能够说清楚的。说不清楚又怎样呢?只要政者善待百姓,用力于朝政,这种事情就不可能再发生。”

王宵猎摇了摇头道:“参议,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的。不说清楚,就总会有人跳出来,说他们想明白了。因为这个,因为那个,造成思想上的混乱。”

陈与义和汪若海对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前世的历史书上,现在的人们议论,对于为什么宋朝如此大败,有各种各样的说法。这些说法听起来很有道理,但王宵猎觉得,还是没有说到根本的问题。

宋朝再怎么腐败,也比金朝强得多。怎么是金军攻破了开封府?宋朝的阶级矛盾再尖锐,也比金朝小得多。宋朝的农民穷,金朝的农民大多就是生不如死了。怎么是金朝处处进攻,宋朝处处退让?

宋朝军队不能打,到底为什么不能打?重文轻武这种笑话一样的说法,没有讨论的必要。即使宋朝的军队不能打,还是有广大国土,有拥护宋朝的百姓。军队打光了,很快能重建。重建的军队为什么还是打不过金军?要不是有岳飞这样的人物,宋朝连历史上与金朝议和的条件可能都争取不到。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宋朝这样国力强盛的大国,面对新崛起的金国,没有还手之力?而且不只是面对女真人没有还手之力,等到蒙古灭了金国,面对蒙古人依然没有还手之力?再向后看,驱逐蒙古人的明朝,到了末年,面对崛起的后金,为什么也处于下风?

谁能想到

出了城门,见路边有人在卖鱼。徐才上前,买了两条缩头鳊,用柳条穿了提在手里,向山边的工业区走去。工业区里十分安静,路上很少有行人。只是偶尔行过几辆大车,拉着货物。

到了哥哥徐奇的工场,徐才快步进去。就见工场里人少了很多,不像自己上次来的时候那样热闹非凡。有认识徐才的,懒洋洋打个招呼。

到了哥哥处理公事的地方,见门没有关,徐才走了进去。

进了房子,就见徐奇像条死鱼一样躺在椅子上,双眼望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动静,徐奇看了一眼,淡淡地道:“今日得闲了?且坐一坐,一会出去吃饭。”

徐才四处看了看,忍不住问道:“哥哥,你怎么这样没精打采?我在襄阳城里听人说了,前几日你被人骗上赌船,输了许多钱。好在你机灵,及时报了官,钱都收了回来。”

听了这话,徐奇直起身子,摇头叹了口气。道:“早知道是这个样子,我不如给了那两千贯钱。纵然工场里一时周转困难,苦一苦总能够赚回来。”

“如何这样说?两千贯不是小钱!”徐才觉得奇怪,快步走上前。

徐奇苦笑:“我哪里知道,因为我报官,会有这么多人受到牵连!巡检司里有几个官员,特别是一位张巡检,极受人们爱戴,结果因为庇赌丢了性命。还有六位巡检,因为参与此事,被关进了大牢。因为知情不报而被赶出衙门的巡检,有十八人。这只是巡检司,还有府衙、县衙呢!被砍头的官员,就有八人之多。关进牢里的,则有近二十人。被官府革职的,则四五十人。兄弟,这些官员大多数都不是穷凶极恶的人,许多人为他们叫屈。特别是前两天,听说陈参议也因为家中干办参与此事,而被停了职。陈参议自到襄阳,为百姓做了多少好事?这些日子,人人都说我贪图自己小财,坏了这么多人前程。时常就有巡检司的人来骂我,寻常百姓也没有好脸色。更要命的,是襄阳府的银行放话,以后不给我放款了呢。你说我这工场如何开得下去?这些日子,我寻思把工场转给别人,这生意实在不能做了。”

徐才听了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包娼庇赌,为害一方,怎么反成了哥哥的不是了?世间没有这个道理!哥哥放心,过上些日子,大家自然就会明白过来!”

徐奇道:“兄弟啊,世上的事不是那样非黑即白的。这些受惩处的官员,当然贪财,不然就不会卷进赌船的案子了。但虽然贪财,其中很多并不是坏人。百姓念他们的好,是极自然的。只能怪官府处置此事太严,百姓自然叫屈。谁能够想到,我反倒成了人们口中的坏人。”

说完,徐奇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满面愁容。

徐奇明白,自己面临这种境况,不只是人们为官员叫屈,还与官府的处置手法有关。事发后,官府要求那晚的赌徒出来首告。只要确认那晚上了船,就可以拿回一半的赌资。赌船当然不会记明白一晚有多少赌徒,多少人输了钱,输了多少,难免有人混水摸鱼。但一晚上收入多少钱,赌船会记的。结果最后一算,那晚上赌船反而赔了一两千贯钱。

此事传开来,寻常百姓就认为这些赌徒赚了便宜,更加瞧不起徐奇了。

徐才站着想了一会。道:“哥哥,我认为,官府抓赌没有错,你做得也没有错。落到今天局面,十分不应该。这些日子,我考中了官员,现在也是官了。等我回去,必上报此事!”

徐奇转过身,看着弟弟。道:“你也是官,你是个什么官?我听人说了,招的你们这批官员,并不管什么事务,基本是闲职。大家都说,招你们这批官,不知有什么用,只是吃闲饭。这样的闲官,你上报给谁去?衙门里面,哪个会卖你的面子?”

徐才道:“官府的事情,你们不知道的。闲官有闲官的用处,自然是有用的。”

徐奇摇了摇头,也懒得再说。看天色不早,道:“我们寻处酒馆,饮两杯酒吧。工场不能办了,自然可惜。但这一年,我也着实赚了些钱。回到南漳,依然有机会重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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