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空对白头
回去后,赵景明匆匆辞别了楚玉瑶,回到了纾峰,他回去时,周枕山正坐在门前庭院中看书,像极了一副岁月静好的美人画卷。
可惜他心里装着事,无暇欣赏,甚至连礼都忘行了,走过去直接扑进了师父怀中,不发一言。
“哦?这是怎的了?”
周枕山觉得奇怪,却没责备赵景明这大不敬的行为,而是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
“别怕,发生什么事了,跟师父说。”
赵景明将头埋进他怀里,细细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栀子香,闻着那熟悉的香气,心跳却莫名加速。
在心情平复差不多后他才从周枕山怀中退出,跪下请罪道:
“徒儿逾矩,还请师父恕罪。”
周枕山并未责怪他,伸手将人扶起,语气颇为无奈:“你呀,怎还和小时候一般。”
明明是责备的话语,语气却没半分不悦,他似是安慰般又拍了下对方略显消瘦的后背,开口询问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见状,赵景明也不再瞒着,将胡远宁的事老老实实讲了出来,讲完后,他低下头,喃喃道:
“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了……”他很后悔,若不劝胡远宁回去,那胡远宁便不会知道真相,事情也不会成现在这样,他很愧疚。
周枕山静静听着赵景明的话,垂眸思索,片刻后才道:
“景明,你还记不记得师父之前怎么教你的?”
赵景明本想再次跪下,但后背被师父扶着跪不下去,他只得站在师父身前,低下头,小声道:
“记得,不要干预别人的因果……”
“所以这事,你确实有错。”话是这么说,但周枕山还是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又道:
“不过也不能全怪你,那人也存着想回去的心,即使没你的劝说,他以后也会回去,这事瞒不住的。”
师父的话有道理,但赵景明还是把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他只觉得心头堵得很,周枕山劝慰他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木讷的点了下头。
周枕山何曾不知他的想法,他暗叹一口气,见劝说无果,只得先将人哄回了屋内,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这事还得你自己相通才是。”
赵景明心头装着事,一晚上都没睡好。他除了在想胡远宁外,还在想着楚玉瑶的话:
男子之间真的可以在一起吗?
——
何合!一听见这个名字,赵景明瞬间想了起来。他、他不就是当年那个想要拜如自己师父门下的那什么内门冠军吗?
“……何师弟有事吗?”
他叫住自己干什么?他们二人之间虽没什么交集,但赵景明就是有一股莫名的敌意、很讨厌他。
“赵师兄竟真的已经突破金丹了……”何合苦笑一声,低下头,眼神里满是落寞:“难怪……怪不得周长老当年瞧不上我。”
他这是来确定自己的修为来了?赵景明在心里冷哼一声,但嘴上还是客气道:
“我师父他不是嫌弃你,你天资也是极好的,为何一定要执着于我师父?”说这话时,他特地强调了“我师父”这三个字。
“赵师兄,你不懂。”何合叹了口气没打算解释,自顾自行了一礼,果断转身又离开了。
……
这人真是奇怪,赵景明耸耸肩,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可没忘了此行的目的——要去找师姐。
从道峰到师姐居住的傲峰需要先经过主峰,赵景明刚到主峰上,在小道上没走两步,又被撞了个趔趄。
被撞那一下,赵景明险些怀疑自己今日是不是水逆,怎么走两步就要倒霉,今日是不是不该出门的?
“杜、杜师弟?”
而撞到自己的人,居然是一向稳重的杜恒,可杜恒此时全无赵景明印象中的那份稳重,变得魂不守舍,好似变了个人般。
“赵师兄恕罪。”
杜恒连忙道歉,像是有急事一般,又转身快步向着山下走去,手上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他一定有秘密!赵景明心下顿时有了猜测,但并不打算去管,胡远宁的事给他的教训已经够了。
从今往后,他发誓,不再去管任何人的事了!
赵景明耸耸肩,刚打算离开,却看到一个橙色身影正鬼鬼祟祟的跟在杜恒身后不远处。
赵景明走到那道身影身后,轻拍了一下其肩膀。
“灵儿,干什么坏事呢?”
那身影正是楚玉瑶,她此时正全神贯注的盯着杜恒,丝毫没注意到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赵景明,这一拍,给她吓的跳了起来。
“师兄?你怎么吓唬我!”
“别打岔,你做甚呢?”
听到这话,楚玉瑶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周围没人后将食指凑到嘴边,小声对赵景明嘟囔道:
“师兄,我觉得,杜师兄他,有大秘密!”
“灵儿,我觉得,你不要去管他比较好……”杜恒肯定有秘密,但他也隐约觉得:
这个秘密一但被捅破,绝对又是个大麻烦!
楚玉瑶不解,“为什么啊?”
赵景明学着长辈的样子,语重心长的给她讲起了大道理:
“灵儿,前几日,是不是因为咱俩多管胡远宁的闲事,才导致他伤心的?所以,我们今日要是再去管杜恒的闲事,是不是可能也会叫杜恒伤心?”
“灵儿,你也不希望你杜师兄伤心吧?”
“我不想让任何人伤心,可……”楚玉瑶语气焦急,她摆着手想辩驳什么,刚开口却又咽了下去,低下头眼珠转了两圈,老实巴交道:
“我知道了师兄,我不会去管杜师兄的事了!”
赵景明觉得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满意的点了下头,转身,直奔傲峰而去。
——
傲峰。
赵景明寻到莫白离的时候,莫白离正在山顶处练剑,赵景明在一旁看了许久,见师姐停下动作后才小声开口唤了一句。
“师姐。”
“小景?”莫白离放下剑,诧异的望向站在门口的赵景明,“你什么时候来的,站了多久了?快进来坐。”
莫白离练剑时极为专注,刚刚真没注意到赵景明。
“刚来没多久。”
赵景明走过去,毫不见外的坐在了亭中石凳上,笑道:“倒是我突兀前来,叨扰师姐了。”
莫白离端来茶点,主动替赵景明倒了一杯茶,随后坐在他对面。
她面上依然淡淡的,可语气却带着几分喜悦,“不打扰,小景能来,师姐是高兴的。”
“小景先尝尝这茶吧,茶叶是我自己种的,茶也是我亲手泡的。”
赵景明低头看向那杯茶,茶水色泽鲜艳,极富光泽,还没拿起便能闻到一股醉人的香气,一看便知定是极好的茶。
赵景明啧啧称赞,不禁讶异道:
“师姐还会种茶叶啊?”
“闲来无事在后院种了些罢,也不是什么好茶。”莫白离浅笑,将那茶推到赵景明面前。
见状,赵景明也没急着跟莫白离诉苦,将那成色极好的茶端起,细细品了一番,果然茶香浓郁,清新悠远,哪里是师姐说的不是好茶呢!
他喝着那茶,本来烦躁不已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莫白离也端起茶盏,她淡笑着,一眼便瞧出了赵景明的烦闷。
“小景,你有心事吧?”
赵景明苦笑,师父一个,莫师姐一个,总是一眼便能瞧出他自以为藏的很好的心思,在他们面前,自己一直没什么秘密。
“我前几日……”
本来就是想与师姐探讨的,赵景明便没有隐瞒,将昨日之事,心中的困惑,都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我很愧疚,师姐,我不应该去的,都怪我。”
“你是好心的,对吧?”
莫白离耐心开解他道:“师姐觉得,既然你的出发点是好的,那便不全是你的错处,你是为了让他放下才劝他回去的,这不能都怪你的。”
“至于那样的结局,是谁也不愿看到,谁也料不到的。”
见赵景明沉默,表情像是被自己说动了,莫白离将语气放的更缓了些,接着道:
“你要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再去看看他吧、好好劝劝他,这件事你没错,他没错,那顾大夫也没错,所有人都没错,那为什么要所有人都痛苦呢?”
“我没错,他也没错……”赵景明咀嚼着这句话,随后猛地抬起头来,眼底满是困惑。
“师姐,既然所有人都没错,那为什么会这样呢?”
“……天命弄人罢了。”莫白离叹息,命运这东西,是最琢磨不透,也无法改变的。
赵景明顿悟,“那可不可以算作是……苍天的错?”
莫白离一时哑然,“……也可以这样看,天命我们无法改变,但至少我们可以改变自己的态度,所以小景,你无需再自责了。”
被师姐这一开导,他心里好受多了,他连忙站起身,拱手道:
“多谢师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莫白离见他想通,也勾起了嘴角,“去吧,那师姐这里就不留你了,做你觉得对的事就好,顾及太多则会束手束脚,那样的话,你才是真的错了呢。”
而楚玉瑶那边,她面上答应了不去管杜恒,可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偷偷跟了上去。
杜恒鬼鬼祟祟的下了山,他整个人魂不守舍,似乎并没注意到身后还跟了人,他目的明确,直接奔着子安城旁一个小村子去了,弯弯绕绕走了好久,最终停在了一颗快要凋谢的桃树下。
随后,他就一直静静站在那树下,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包裹,似是在等什么人。
楚玉瑶则是一直跟在他不远处,这村子树木丛生,道路蜿蜒,叫她险些跟丢,好在她嗅觉极好,闻着味儿,还是找到了杜恒,她看着站在桃树下焦急等待的杜恒,不由捂嘴偷失笑,杜师兄这是在密会情人呢吧,没想到,一向正经的杜师兄还会约女孩子呢!
片刻过后,从远处过来一个布衣女子,女子布衣简陋却整洁,不施粉黛,似轻水芙蓉一般温婉动人,面色却有些苍白,似是生了病。
“杜郎,你又来了……”
“婉婉!”杜恒等的正是这个女子,他见她走来,连忙从袖口处拿出一物递到她手上。
楚玉瑶此时看清了那物——是一个药包!
女子咳嗽两声,摇着头,把那药包又推了回去,她面色坚决,眸中含泪:“我不能在接受你的药了,在这样下去你会变成凡人的!”
楚玉瑶一开始只以为杜恒是在与女子约会,但越听越不对劲,什么变成凡人?这女子知道杜恒不是凡人!还有这是什么药啊?为何会让杜师兄变回凡人?
楚玉瑶心头一跳,完了,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撞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今日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楚玉瑶在害怕,而杜恒全身心都在女子身上,他面色焦急,把药又塞到女子手中,举起手来发誓道:
“婉婉,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介意变成凡人,再说,当个凡人有什么不好,我只希望能与你白头,你若不在了,我成了仙、长生了又有什么意思?”
女子颤抖的接过药,眼角处的泪珠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杜郎,这是你的心头血啊,我竟每次都在喝你的血,我之前不知道,但如今知道了,我又怎么舍得……”
——心头血!
楚玉瑶被吓的心脏猛得一跳,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听岔了,要知道,这修仙之人最重要的就是这心头的血,心头血是可以治病,但取一滴少一滴,取完则身死,取到一定程度便会散尽修为,杜师兄是疯了吗!
这事远超楚玉瑶能处理的范围,她正打算回宗门找人商量,刚走没两步却被杜恒叫住了。
“楚师妹,出来吧。”
这都指名道姓的叫她了,楚玉瑶顿住脚步,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尴尬一笑,“杜师兄,你怎么发现我的啊?”
杜恒将怀中女子不动声色的护到了身后,无奈道:“你还跟小时候一样,藏也藏不好,我想不发现你都难。”
杜恒说着说着不禁苦笑一声,但他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楚玉瑶身后,“就你一个人?”
楚玉瑶连忙点头,“就我一个,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
她紧张的站在原地,却见杜恒没说话,反而一步一步向她走了过来。
“杜师兄,你、你不会要杀我灭口吧!!!”
——
赵景明这边丝毫不知道楚玉瑶的“处境”,他也下了山,打算去和胡远宁好好聊聊。
不出赵景明所料,胡远宁果然还在顾春的故居,可这里和昨日相比却是大变了样子,屋内的灰尘都被擦的一干二净,而胡远宁也似是十分高兴的样子,此时正坐在一尘不染的屋内。
胡远宁看向赵景明,面上含着笑,可眼里却满是疑惑,“请问阁下是谁,来找鹤晨的吗?”
赵景明纳闷,胡远宁这是不认识自己了,还有鹤晨是谁?
“鹤晨是?”
“就是你们口中的顾大夫,你若是来寻他的,就先进来等会儿吧,他现儿还没回来呢!”
胡远宁虽然一副不认识赵景明的做派,但对赵景明还是很热情。
“好”
赵景明走了进去,他心里奇怪的很,刚刚想了一路的安慰话,被这一闹都给忘光了。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胡远宁不会是疯了吧!他走进去,细细观察起屋内,这二十多年从未有人涉足的地方此时有了一丝人气,虽然依旧简陋,但每一处灰尘都被抹的一干二净,哪还有昨日的颓败之色?
“你请坐吧。”
赵景明坐在了胡远宁对面,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对方的脸色,顺着他的话道:“不知顾大夫他……何时才能回来?”
“鹤晨他……我也不知道,应该快了吧。”胡远宁认真的思索着,看着不像是在说谎。
——!
赵景明心下一凉,顿时感觉如坐针毡,他想叫醒胡远宁却又不忍心,只草草待了一会儿,便寻了个理由走了。
至于这胡远宁是真疯还是在装疯,赵景明不知道、也不想去深究,也许疯了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至少他不会痛苦了。
——
赵景明没在山下多逗留,告辞胡远后便直接回到了宗门,可刚走到山门口,却看见了坐在大门石阶上一脸郁闷的楚玉瑶,她此时正低着头,嘴里叼着一根草,手里也拿着一根不知哪撇的树枝,正坐在石阶上画着圈圈。
赵景明见她这样,不禁笑出了声,刚刚的阴霾也被他暂时忘却了。
“灵儿,你怎么坐在这儿,还画着圈,这在诅咒谁呢?”
“师兄!”楚玉瑶抬起头来,泪汪汪的盯着赵景明:“我、我好像闯祸了!”
“怎么了?”
楚玉瑶踌躇片刻,还是将刚刚杜恒那事说了出来。
“杜师兄跟我讲他是真的爱那女子,他叮嘱我不要告诉旁人,可这件事太大了,我……”
要只是单纯喜欢上了凡人女子还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宗门内,这事隔三差五就会出现,但杜恒却取了自己的心头血,这要让高层知道了那可还得了?
而赵景明在听完楚玉瑶的话,面上也没了笑意,眼前一时也有些发昏,整个人有些站不稳。
“师兄!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楚玉瑶连忙起身扶住了他。
“没事,我就是……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