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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带学弟回家

 

早上楚苍从外面把卧室门打开,我醒来时烧已经退了,身上出了一层汗,但还在被子里不想出去。

其实他的床还挺舒服的。

他把窗帘拉开,向外面看了一眼,问我:“能起床吗?”

我抱着被子坐起来,楚苍已经穿着整齐,眼睛盯着我。

我尽量不太刻意地避开他的目光,头一回在他面前感觉到有口难言。总不能直接问你衣柜里收我高中的衣服做什么,万一出现他拉开衣柜告诉我不止这两件还有更多的场景,我怀疑我会昏过去。

我甚至都想要不要去道观里找个大师给楚苍算算,看看我这位兄弟是不是被人夺了舍。

楚苍看起来十分平静,他走到床边摸了摸我的额头,接着又伸进衣领碰了碰我的后背。

我被他摸得一抖,推开他的手说:“烧退了,你看我脸上好了点吗?”

“没有昨天肿。”楚苍说,手背贴了一下我的脸,我忍不住偏头躲开,余光里看见他的手在半空停了会,才慢慢收回。

我掀开被子打算换衣服,扣子解开两颗才记起来这是楚苍的房间,半路转换动作去找拖鞋。

楚苍蹲下去,把踢到远处的拖鞋捡回来,看着我穿上。他意外很沉默,却不是以前我们习惯的那种自然的沉默,而是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的诡异安静。

“饭刚热好,你洗漱完直接吃。吃完我把药给你抹一下。”

他说完率先出去。我坐在床边,想着他这段时间以来不对劲的表现,难得叹口气。

他不可能对我有兴趣。我也完全不能接受他对我有兴趣。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我宁愿相信我终有一天会喜欢男人,也不敢相信楚苍会喜欢我。

我回神时已经坐在餐桌前,时间不早了,半开的窗户能听到外面城市喧嚷的声音。

早饭是热腾腾的松饼,淋了蜂蜜,甜滋滋的。我吃了一半就没有胃口,楚苍这时开口说:“药。”

我看他一眼,抢在他之前拿过药管,起身去洗手间:“知道,我自己来吧。”

楚苍可能一直在背后盯着我,不过他没说什么。我关上洗手间的门,脸比昨晚好了很多,戴个口罩完全可以出门见人。

就是那块皮肤还有些痒,我克制着不去挠,放在一旁架子上的手机屏幕一亮。

【学长,早。】

云思又在发什么无聊的消息?

我没理会,很快手机屏幕继续闪。

【昨天你是有点过敏吗?今天有没有好一些?】

【很抱歉,都是我……】

后面的消息光在屏幕上看不全。我洗干净手,漫不经心拿起手机解锁,回了他一句“没事”。

云思又很快地发过来什么,不过我来不及看。楚苍像个门神守在洗手间外面,看到我后,二话不说先伸出手抬起我的脸。

我甩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别乱动手动脚。”

楚苍意味不明地嗤笑,他说:“得了吧,摸你一下就动手动脚,又怎么惹你生气了?还是说你脸金贵得很,摸一下都不行?”

就他话多!

我倒是很想说原因,但实在说不出口。况且只是两件衣服,他也有可能只是拿错了,再说我又能让他怎样?

难道要逼着他说出个一二三四么?

很多问题,有时候追根究底,反而是使局面不可收拾。我最好的选择就是装傻。

不过有一件事应该迫在眉睫,那就是不管男的女的还是什么物种,得赶紧给楚苍找个伴,省得他天天阴阳怪气犯病。

我放弃抵抗,楚苍把我的脸看了又看,还拍下来发给医生,一副很怕我会毁容的样子。

懒得和他再说,我拿了东西去换鞋:“走了,我有事还得去学校。”

“我送你?”

“不敢,您歇着吧。”我说完,对上楚苍的视线。他似笑非笑,看了我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慢慢点头。

那辆黄色的车在停车场十分显眼,我远程开了车,旁边一起下电梯的男人吹了个口哨:“哥们,这车你的?挺有派啊。”

我瞥他一眼,心情不好,大概脸也很臭。那男人看起来流里流气,缩缩脖子,嘀咕两句什么便不再吭声。

坐进车后,我摸出手机仔细看了看云思的消息。

【很抱歉,都是我考虑不周到。】

【学长在学校吃早饭吗?我可以给你带一份。】

后来应当是看我许久不回复,他自作主张地给我提了一袋子早饭,照片比较模糊,看不清内容。

我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打着方向盘开出停车场,远离楚苍的公寓后,觉得轻松许多。

因为不想太显眼,我把车停在校外,再走到教学楼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今天来不是因为上课,主要是我们小组不定期开会,地点也不固定,有时在机房,有时在临时借的教室。今天就是借了一间没课的空教室。

我从后门溜进去,刚坐下,前面一排看似认真的云思就转过来,忧虑地看我一眼。

我对他晃晃手机,顶着讲台上学姐的视线问他:【你的手怎么样?能来学校吗?】

云思只有一只手,打字倒挺快:【没关系,谢谢学长,主要是过来开一下会再拿作业,医生说还得休息几天才能正式上课。】

我现在急需找些事来分散对楚苍的注意力,就说:【那等下我送你回去。】

云思没来得及回,前面学姐就用笔点着我们的方向,“老远看你俩眉来眼去的,说什么呢?小谢,要不你上来给大家讲讲?”

我只能举手投降。

会不长,结束后三四年级几位核心成员还要留下继续,我顺带请了他们一杯奶茶,对云思招招手,忍不住感叹:“果然,不管是谁,这样裹着一只手都显得有点傻。”

云思看了眼自己的手,他好像很在意,问我:“很难看吗,学长?”

“不是那个意思。”我绝无再伤害他的心理,“就是,啊,算了,我说话比较随便,你别往心里去。”

云思笑了笑:“没关系学长,不用跟我道歉,我没生气。就是如果太丑的话,我怕可能会影响我在学长眼里的形象。”

我觉得他蛮有幽默感:“你在我眼里什么形象?除非你现在改邪归正,别去当那什么……你知道的。”

云思无可奈何地说:“学长,这就像你喜欢女生一样,改不了的啊。”

不过他还真的把早饭装在包里带给我,我接过去,拽下口罩,趁包子还热着直接咬了一口,问他:“多少?我转给你。”

“没多少,不用了。”云思看着我口罩后的脸,他手突然抬起来,我问:“怎么?”

云思用指腹轻轻摸了一下我脸侧,那里还是很麻,我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手。

“肿这么厉害。”他低声说,看起来有点自责。

我安慰他:“谁也不知道我对围巾还能过敏,不怪你。”

云思正了正身上的单肩包,不再说话。我转着车钥匙,打算回家一趟。

我和楚苍家都在本市,只是离学校有些远,再加上家里人也不常在家,那里只是名义上的一幢房子,因此也不怎么回去。

可楚苍衣柜里的衣服搅得我心神不宁,给阿姨发过消息后,我想还是回去确认一下比较好。

“对了。”坐上车后,我突发奇想,“你要不要去我家玩会?”

云思本来在偏头看我,听到我的问题后,诧异地重复:“去你家?”

“我回去找点东西。反正我家也在本市,不远,不然送你回去我再回家,要多绕不少路。”

“这太突然了。”过了会云思有点勉强地笑笑,“我现在这样子,上门不太好吧?学长你不用管我,我坐公交回去也可以。”

我自作主张做了决定:“公交小心再把你挤进医院,就听我的吧,走了。”

在车里没什么人,我就把口罩摘了下来。轻音乐的伴奏中,云思在我等红灯时忽然靠得很近。

我警惕地偏了一下身子:“有话就直说。”

“对不起。”

绿灯亮了,我踩下油门:“你憋一路就是说这个吗?让这个话题过去吧,再说我可烦了。”

云思满脸愧疚,那样子好像被烫到手的人是我一样。我发现他在熟悉起来后脾气还挺好,干活也贤惠,就是性格太别扭了。

算了,可能男同都这样。

等到我家那边,已经差不多是中午。门口的保安对我这辆亮眼的黄车印象颇深,我隔着车窗和他们点点头,就过了安保。

云思下车时,我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故作镇静,其实动作很僵硬。

这么紧张?我没拆穿他,心里不带恶意地笑两声,将车钥匙递给出来迎接的人。

右手边是一片很宽阔的人工湖,湖水清澈波光粼粼,和外面的河水相通,算是活水,经常有几个老头打着伞坐在岸边钓鱼。

最近气温开始下降,湖面上的风吹过来也开始变得湿冷。

我在云思肩上轻轻拍一下,说道:“走了。”

这边毕竟还是市区,别墅占地不大,更适合日常生活。如果是要好好玩一通,可以等他手好了,带他去郊区的庄园。

我想着等年底,那帮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们自然要攒一个大局,到时可以带云思一起过去,顺带帮他找个男朋友。

我虽然对男人没感觉,那群玩得花的却荤素不忌,但总有比较正常的,给云思介绍一个,免得他整天跟我说些胡话。

“小谢回来啦。”黄阿姨在我家十多年了,已经早早等在玄关,看到云思不由哦哟一声,“还带了朋友来?你看看这手,你们小年轻的平时一点都不注意爱惜身体……”

她伸手去接云思的包,他脸上泛红,侧身去躲,难得说话有点磕巴:“不,不用……谢谢阿姨。”

我看了会乐子,换上拖鞋,把那个单肩包抢过来:“好了我来吧,阿姨我们等下来吃饭,我要吃排骨。”

“知道,正做着呢。”黄阿姨挥挥手,“去吧,你房间刚刚打扫干净。”

“礼尚往来。”我推开房间门时转头和云思说,“上次去了你房间,这次你来看看我的房间。”

云思说:“我那怎么能跟你家比?”

我啧了一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别说扫兴话行不行?”

云思顿时很温顺地道:“抱歉,学长。”

“抱歉抱歉,你是什么对不起发射机吗?”

我把他的包挂墙上,房间里阳光很好,桌上的防尘布应该刚被撤掉,看起来一尘不染。

“这是外间,游戏机、投影都有,那是小冰箱,啊忘了你的手。”我把两个抱枕摆好,这还是之前为了和楚苍打游戏买的,商品页上标着情侣款,我俩都没在意,用了好几年。

我没忍住,路过时顺便踹了楚苍常用的那个抱枕一脚,帮云思打开一部电影,让他看电影等我。

里间才是真正的卧室,装修是我妈拿的主意,风格比较复古,两个深色的衣柜几乎顶到天花板。

阿姨把衣服按照年龄和季节分类给我收拾好,我很快就精准找到高中时期的衣物,数了一下,发现校服确实是少了一件衬衫。

其他的日常衣服很多,我也记不清,凭着印象翻了翻,基本都在衣柜里。

我衣柜里用的熏香和楚苍那边完全不一样,我出了会神,猛地关上衣柜,心想我都要被楚苍这个精神病搞得不正常了。

男人都是难免受下半身支配的生物,他半路发现自己性取向改变,我又是他身边最亲密的朋友,一时间冲动也是有可能的。

对,那些住一个宿舍的直男有时不还互相摸一下吗?

没错,对我来说,楚苍这个朋友是比他的性取向重要的。只是说服自己接受他的不正常之处,就像是发现爱人出轨后拼命给自己洗脑一样奇怪。

我停下乱七八糟的想法。到此为止就好了,一旦想到楚苍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真的将我当做过什么性幻想对象,我怕我会吐出来。

房间门隔音不错,开门后电影的声音才传进来。还是我之前随手选的一部烂片,云思看得却很认真,变幻的光彩映照在他平静的脸上。

他听到动静,看向我,大约是我脸色不太好,云思迟疑道:“学长,生气了吗?”

“挺生气的。”我说,走到他身边用脚尖点了点,让云思挪开,“我坐一会。”

我靠在我的抱枕上,楚苍专用的抱枕被云思靠着,我装作没看到。

烂片是真的烂,又烂又无聊。我看了会就开始走神,被云思贴近耳朵叫醒时,还没反应过来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阿姨叫我们吃饭了。”

云思说话声音很低,语速也放慢,呼吸吹在我耳廓。我没真正清醒,艰难地眨眨眼睛,屏幕上的烂片还在专心致志表演,男主角女主角正一起演技浮夸地抱头尖叫。

脸上忽然被什么东西碰了碰,我这才回神,云思移开手,又叫我:“学长,醒醒。”

黄阿姨手艺没有生疏,做的菜依然很有味道,就是吃饭时对我过敏的脸大呼小叫,我看云思都快因为这个把头埋进碗里,实在好笑。她手机壁纸是个白胖小孩的照片,我忽然想起她之前提过自己儿子结婚了,立刻打岔话题。

“黄姨,这是孙子还是孙女?”

她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愣了愣脸上笑开:“孙女,孙女,还没到一岁呢,就是皮,跟小子一样。”

我点点头,临走时翻出一张购物卡,塞进红包里递给她:“我都不知道,补个礼吧,小孩子得养娇贵点。”

毕竟在我家干了十几年,黄姨推拒两下也就收了,说道:“先生太太都给过我大红包,当时你又考试,想着就不打扰你了。”

我和她闲聊几句,对寡言少语的云思招手:“走,送你回去。”

云思走到我身边,我把口罩戴上,换了一辆我哥不怎么开的车。颜色款式都很低调,还是两年前的车,开出来丝毫不显眼。

“这辆车看着破,其实还挺舒服的。”我扣上安全带,为了我哥的面子又改口,“也不算是破,不过确实没那么鲜亮。”

云思坐在副驾驶,却是有点忧心忡忡的样子,不时低下头去看手机。

他在吃饭之前都很正常,摸我脸被我条件反射打开手的时候还能笑出来。不过吃饭时他看了眼手机,之后就一直有些凝重。

“有急事?”我吃饱了心情好,很有耐心地问他,“我送你去哪?”

云思向后靠在座椅上,我余光看见他喉结上下滚了滚,长长呼出一口气,声音里带出罕见的阴郁:“不,学长,就回我那边。”

我转而开了比较轻松的流行音乐,偶尔跟着哼两句。一路上车不太多,到云思家那边时比以往要快。

导航结束的声音响起,我关上音乐,向车外随意瞥了眼,却看到不远处居民楼间冉冉升起的黑烟。

“那是什么?谁家失火了?”

云思没回答,他推开车门,死死盯着那个方向,过了几秒才快步走过去。

我锁了车,超市附近坐着下棋打牌聊天的老头老太太们很热心,在旁边和我讲:“就是失火嘞,不知道是哪家的,突然起火了。”

“那边路那么窄,消防车来了都开不进去呢。”

“就是,吓死人,不知道谁家忘关火了。”

谁家?总不会是云思家吧?那他也太倒霉了。

我落在后面,慢慢走过去,果然看见堵在巷口的两辆消防车。

一群没什么事的人围在那里交头接耳,无外乎抱怨自己家房子外面也被熏黑了、路上都是水,或者是挂在外面的衣服已经不能穿。

“都是云志强那个神经病!”我左手边的卷发女人中气十足地说,“妈的回家找不到钱就发疯,之前半夜砸门我就想扇他了,这回他连自家房子都敢点,我看他儿子回来得把他往死里打。”

“他又不是傻,早跑了。”

“能跑哪里去?到时候被要债的追着砍手,还不是得去求他那个儿子。”

“嘿,他这个孬种,就是儿子生得好,简直不像他亲生的。”

不知谁阴阳怪气地笑:“说不定就不是亲生的呢……”

我没再听,给云思打过去电话,他很快接了,在那头沙哑又疲惫地叫了声:“学长。”

“啊。”我应一声,干脆避开人群,开门见山问他,“你家房子烧了?”

云思:“对。”

一阵沉默,他说:“我爸回家没找到钱,他说我要逼死他,所以直接把房子烧了。”

我没太理解他爸的逻辑,想了想道:“你爹这真是……你家里有什么贵重物品吗?还能不能抢救一下?”

“没什么值钱的。”云思说,“消防员不让我进去,刚登记了一下,他们说等危险排除后可以再回去拿东西。”

烧了一遍,也不知道还能留下多少。而且这地方房屋密集,废旧品也多,如果真的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由衷地说:“我有几个比较信玄学的朋友,要不哪天找他们带你去拜拜,我觉得你最近真是太倒霉了。”

云思在那边叹了口气:“不用这个,我只是……”

他没再说,我看了看前方拥挤的人和脏乱的地面,不想过去,就问他:“出来吗?别在里面呆着了,毕竟还很危险,我带你走。”

“去哪呢,学长?”云思以迷茫的口吻问我。

“去我那啊。”我说,“或者我给你订个酒店?在这站着不是办法,你又帮不上什么忙。”

云思不吭声,电话一直没挂,没多久他走出来,看见我的时候才挂了电话。

我看到他脸上不知在哪里蹭到些许灰尘,整个人表情也有些灰暗。毕竟能有几个人一回家发现自己房子被亲爹烧了,我也忍不住同情他。

“走吧,上车。”我耸肩,将车钥匙抛了抛,“这么倒霉,学长收留你一下。”

云思看着我,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但很快重新聚焦在我脸上,专注到有些过分。

我转身避开他的视线,意识到我们的距离好像太近了,提醒他:“我是同情你,知道吗?别多想。还有把脸擦擦,事故原因是什么?”

旁边那些人应该大多都认识云思,各种目光看着他。他一概无视,追到我身旁,抬手随意擦了擦脸,说:“没什么,就是他把酒洒在窗帘上,然后点了火。幸亏邻居在家,闻到味后就叫了消防。”

“你爸人呢?”

云思声音冷冷的:“跑了。”

我犹豫片刻,说:“找人的话,如果你要帮忙,跟我说声。”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说不定不用找,哪天就可能死在外面。

“谢谢学长。”云思明显不愿多谈。

我让公寓那边的阿姨去把客房收拾出来,再准备新的洗漱用具和衣服。

回去的路上只有车里音乐的声音,停车时云思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一眼,脸色变得阴沉。

我锁了车,云思也没避开我,接通电话后,一个男人含糊、混乱又癫狂的声音断断续续漏出来。

在一堆不堪入耳的脏话里,云思竟然还能提取出来关键信息。我不知道他听到什么,但云思以一种陌生的语气说道:“烧就烧了,难道我会在乎吗?我告诉你,你尽管死还是怎样,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男人的叫骂声更高,云思猛地摔了手机,声音停止了。他的喘息有点抑制不住,胸口起伏着,那张优等生的脸透出掩饰不了的戾气。

这样子的云思还挺陌生,不过更符合他的生长环境——也是,这样的氛围下,能长出纯真好学生的概率几乎为零。

我等他一会,估计他气不那么重了,指指地上:“手机不要了?”

云思慢慢蹲下去,完好的那只手抱住头。我哎了一声,无奈说:“要哭上去哭,这边是停车场,公开场合注意点。”

“没哭。”他声音闷闷的,没几秒钟,直起身走过去,将已经面目全非的手机捡了起来。

其实如果今天是个什么混混将云思家给烧了,那么不要一小时,我就能帮他把人找出来打一顿再套上麻袋扔到公安局门口。

但是他自己亲爹将房子点了,家务事外人不好插手,我也就选择不多管闲事。

云思攥着手机低着头,我打了个哈欠,拉低口罩露出鼻尖,拿出手机推掉一个无关紧要的酒局。

这时背后好像出现一股窥探的目光,我拉上口罩,半侧过身,看到一张出众的脸。

云慕从一辆车上下来,迎着我的眼睛,大方地说:“宁音,好巧,你刚下课?”

我敷衍地点头,云慕却好像不在乎我的冷淡,含笑道:“我妈妈正让我去问你们呢,毕竟你和楚苍都跟我一个学校,她想休息日的时候请大家吃顿饭,正好几年不见,可以熟悉熟悉。”

若是云慕单独要请,我必然不会去,可若是他母亲开口,那么意味就不一样。不是个人的私下交往,而是类似几个家庭的交流了。

就是我哥,多半也不会拂云家的面子。

“什么时候?”我问。

云慕走到我身侧,给我看手机日历:“这两个画圈的日子,是我妈选的,她比较信这些。地点的话,好像是西边的什么寺吧,我不大记得名字,她要请我们吃素斋。”

吃饭的内容都是其次,我并不在意,随手在其中一个日期上点了点:“那就这天吧。”

云慕将那个日期标红。我本来顺口要问楚苍怎么决定,很快刹住,这人心思多,我一旦问他肯定能觉察出来我和楚苍吵架,心想私下的矛盾还是私下解决,没必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他收起手机,这时目光在一直默不作声的云思身上停了停,有些摸不准似的,对我微笑:“这位是……和你一起的?”

这时的云思看起来确实狼狈又落魄,不能怪云慕的表情有些奇特。

“我学弟。”我简单介绍,没说什么,“在我这住两天。”

云思动了动,他抬起脸,飞快地扫了眼云慕,勉强点点头。

“看不出来,你真是个好学长。”云慕说着,一只手很亲昵地在我肩膀上揽了一下,“电梯到了,走。”

楚苍揽我就算了,他是谁啊,动手动脚的。

我不动声色挣开他的手,拿出手机随便回了两个群的消息,装作很忙的样子。云慕面上笑容不变,在电梯里依旧站我旁边,问:“说起来,楚苍说喜欢玩表的吧?”

“差不多吧。”我说,“他什么都玩点,也不上心。”

“那我还是按原计划准备礼物了。”

我偏头看他,云慕有些促狭地说:“要不要猜猜我给你准备的什么?”

“表,车,珠宝,玉石,木雕……”我漫不经心数了几个,“不就是这些?”

电梯到了我那层,云慕愉悦不少,说道:“不会很常见的,你等着看吧。”

云思跟在我后面出去,电梯门合上,我嗤笑一声,跟云思说:“这人真装。”

说完我觉得背后说人坏话有点不好,一时嘴快,一般我也就跟楚苍会这么讲,于是对云思接了一句:“刚刚那句撤回,你别记。”

进门时公寓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看见云思的样子,阿姨还有些惊诧,问我要不要叫医生来。

“通知医生晚上过来吧。晚饭再熬点粥,炒两个清爽的菜就行。”

吩咐完后,我脱了外套和口罩,对云思说:“来看下你房间。”

云思低头看着地板,似乎有些踟蹰。我跟着向地板上看了看:“掉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他摇摇头。

阿姨转到我们这边,忽然一拍额头连声道歉:“我把拖鞋给忘了,真是不好意思!”

鞋柜里一双崭新的拖鞋被拿出来,我明白过来刚刚云思在犹豫什么,不禁觉得好笑:“就是没拖鞋直接踩进来也没事,我没什么洁癖,明天有人来打扫。”

阿姨也说:“小谢先生的客人,不用客气啦,随便踩踩也没什么,地总是要擦的。”

这公寓其实完全够一家人居住,有三个卧室,除了主卧我住,次卧给楚苍留着,还有一间小一点的卧室,设计时应该是留给小孩住的。如今云思来,正好派上用场。

“这间卧室平时没人住,离主卧有点远,不过采光蛮好的。”我推开门,屋里清新的香氛味扑面而来,“天,阿姨在想什么,还换了粉色床单……你不介意吧?”

她可能以为我要带女孩子回来,将卧室整理得温馨可爱,飘窗上还放了一瓶带着水珠的花,怪不得刚刚看到云思后脸色那么奇怪。

云思说:“没关系,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我很赞同,他自己卧室的环境实在有些可怜。

我也懒得再折腾:“东西应该在里面都准备好了,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个小浴室,擦下身体可以吧?”

云思自然一切都说好。

我还不饿,出来后踢掉拖鞋,坐在客厅的毯子上打开游戏玩了两把,等云思洗完。他现在动作不方便,万一滑倒了,我还能进去搭把手。

有同在线的朋友拉我组队,我点了同意,进去后他们开了麦,闹哄哄地问:“楚苍没来?”

“没,”我说,“我一个人玩,省得他还拖后腿。”

他们哈哈笑几声,或明显或隐晦地给我辅助喂分。我不是傻子,察觉到了后并不说话,陪他们漫无目的地闲聊,等着这群人开口。

没过三局,有个人忍不住了,有些讨好地叫我:“哎,小谢总,问你个事。”

“憋死你了吧,说。”

他嘿了一下:“就知道你能猜出来,他们几个还磨磨唧唧的不敢开口。”

这几人也是平时一起玩的比较多的狐朋狗友,我一听这个口气,便推测出来了:“怎么,捅娄子还是踢到铁板了?先说好,我可不是什么都能帮。”

“哎呀,都知道,主要是确实有点棘手,尽量快点解决比较好。要是让家里人知道,免不了吃顿教训。”

那看来就是长辈出手完全可以解决的麻烦,只不过他们不想被家里教训,打算先自己处理。

估摸事大也不会大到哪里去,我放松地伸长腿:“行,说吧。”

“就是,隔壁市那个镜子赌场,你知道吧?”

我把刚伸长的腿收回来,突然产生不妙的预感:“不是,你们搞什么呢?”

黄赌毒,堪称是地下黑色产业的三大支柱。我们家本来和这些牵扯不深,后来我爸妈和我哥更是尽量撇清了不少麻烦关系。在本地抓个人打个架之类,不过是小打小闹,算不上什么,但要是真的涉及到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则需要谨慎再谨慎了。

那种流动的小型赌场倒是各地都会冒出来,抓了一个过几天再冒出来,卡还在楚苍手里,真是白干活。”

云思回答我:“他肯定不会借给我的。”

我不理解:“这有什么?你不好意思说,我帮你拿就是,你现在搞成这样,我还以为你要玩绑架呢。”

说着我拿出手机要给楚苍回电话。随便云思想做什么,我都不打算管了——他若是能提前跟我讲,我很愿意帮他瞒着楚苍借一张卡,可现在他做的事,我只觉得他完全就是在欺瞒、戏耍我。

云思却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将手机抽走。

他在我面前卑躬屈膝久了,我根本没想到还有他反抗我的可能性,有点出乎预料,甚至不知该怎么反应。

打一架吗?他手受伤了都能按住我,打架岂不是自取其辱。况且他又不是楚苍,能处处让着我,他本质上只是一名……我认识不久的同校学弟。

我承认我对他太放松警惕了。毕竟在我知道的故事里他纯粹是一位苦情受害者,但现在那些事都没有发生,我应该早早花点钱把他送出国的!

云思在我面前给我的手机关机,接着塞回他自己的口袋,紧了紧手上缠着的手帕,对我伸出手:“这边随时有人过来,学长,跟我走。”

我没动,看着他,眉心渐渐皱起来:“手机还我。”

“出去就给你。”

一直压抑的火气有了爆发的趋势,我加重语气:“你自己跑过来打算做什么,都与我无关。现在把手机还我,我不会跟你一起走的。”

云思静静地回望我,他忽然向前走了一步。某种奇特的预感使我后背发凉,立刻扶着墙后退,手无意中抓住旁边门的门把手,咯吱一声,门开了。

这门竟然没锁,我想也不想推开门闪身进去,手摸索着去锁门。

门锁卡一下,我松了口气,背靠着门板转过身,发现这房内还有一个内间,门虚掩着。

在我看到内间门的同时,那扇门被人从后面推开。

一个青年男人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走出来,他秀美的脸上毫无表情,直到和我对视,眼睛慢慢睁大了。

我也感觉这个世界是如此虚幻,否则为何云慕都会出现在这个赌场里?

“宁音?”云慕惊诧地问,随即他确定了,匆匆走近我,“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的身上有血!是受伤了吗?”

“不,没事……”我下意识回答他,接过他递给我的湿毛巾,随意擦了擦手。干涸的血迹不好擦,摩擦着皮肤一阵阵生疼。

大约看出来我的魂不守舍,云慕在我肩上搂了一把,关切地说:“你看起来不太舒服,过来坐一会吧。”

我坐在柔软的沙发里,半个身子陷进去。云慕把沾血的毛巾扔进垃圾桶,门被敲了几下。

“谁?”他懒洋洋地应声,开门后短暂地停顿,接着笑道,“咦?你有点面熟。”

口中虽然这么问,云慕已经回头看着我,眼神意味深长。

云思说着打扰了,快步走到我面前,弯下腰。有云慕在场,我不信他还敢动手动脚,坐直身体冲他伸手:“手机。”

他却把一只手搭在我手上,力度很轻地握了握。

我打开他的手,重复说:“手机。”

“抱歉,学长,我不是……”

云思的话被打断,云慕含笑在旁边问:“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宁音的那个学弟。你在这里打工?怎么穿着服务生的衣服?”

“是的,我在这里帮忙。”云思直起身,背在身后的手将手机给我。我来不及和他算账,拿到手先开机联系楚苍。

“我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招短期兼职?”云慕语调舒缓,“宁音手上的血是你的吧,受伤可不好,我给认识的经理说一声。”

其实让云慕直接叫人把云思带走是最佳选择,不过我和楚苍还要掩护盛希,动静能小则小,况且这个地方不是一般的夜总会,不能把人打一顿就了事。

那天坠楼者的惨状如在眼前,我在两人僵持的时候开口:“不用,没事,他是我带进来的,手上的伤是旧伤。”

云慕抓了抓头发,很苦恼地啊了一声:“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那么你们现在是在……”

虽然我不知道云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并且看起来对此处如此熟稔,不过我决定暂且忽略这个问题,问他:“云思身上的伤口又扯开了,你可以帮我叫辆车送他去医院吗?”

“当然。”云慕语气很好,拿起墙上的话筒吩咐下去,“你们在这间等一等,马上就有人来。”

云思回头看我,我没看他,继续说:“我不等,我还要去找楚苍,让他一个人呆在这里等就是。”

云慕愣了愣,笑容加深,说道:“好呀,我听宁音的。”

云思叹了口气,我以为他要反抗,但他对着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一样。

我走到门口记下门牌号,手机上已经出现了一串来自楚苍的未接电话。

我打回去,没几秒楚苍就接起来,在那头轻微喘息着,我难得听到他那么急切地说:“谢宁音!你在哪?”

我报了房间号,楚苍立刻说:“知道了,别挂,我这就来找你。”

他的焦急很真实,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我安抚他:“我没事,你慢慢来。”

楚苍过了两秒,回我:“我他妈要剁了那个姓云的。”

我站在房间外,云慕已经锁了房门,好奇地看我。

我向他点头致谢,没多久,楚苍就出现在我视野中。

他脸色铁青,眉心拧起,抓着我的手将我上下看了看,又问:“云思呢?”

“锁里面了。”我说,拽着他走,“先别管他,以后再说,盛希联系你了吗?”

楚苍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我用力拽了拽他,他才不情愿地嗯一声,“没有他的消息。”

云慕温和地问:“你们在找人吗?这里很容易迷路的,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我迟疑一下,“刚刚谢谢你了。”

“不客气。你们都在这里,我也挺惊讶的,请你们喝点东西吧。”

我今晚被闹得头痛,很后悔上了这趟贼船,正要拒绝时,楚苍说:“音音你回去吧,我留下来。”

明明是一起来的,怎么这个时候赶我回去?

云慕走上前一步,托起我的脸看了看,我向后一仰,楚苍挡住他的手:“做什么?”

云慕惊讶地笑笑:“我就看一下,以为宁音脸上有伤口,不用这么警惕。既然这样,我给你找个安静的房间,好好歇歇吧。”

他在手机上打了几行字,很快就有人过来迎接。云慕指指锁上的门,叮嘱说:“暂时不用打开,等司机上来,送里面那位先生出去。”

语毕,云慕轻松地对我招手:“走呀,宁音,我请你喝草莓牛奶。”

谁要喝那玩意,我暗自腹诽,落后两步去问楚苍:“要走我跟你一起,别想着赶我。对了,吓我一跳,你刚刚为什么把云思踹下去?”

楚苍目视前方:“他在你身后拿着刀,当时来不及做别的。”说着他终于看我,表情又变难看,“他把你带去哪里了?我找了一圈,才看到墙上有门,但是进不去。”

我看清他脸侧还有汗,心中觉得愧疚,递给他纸巾让他擦擦脸,草草讲了一遍云思发神经的事。楚苍冷笑,过一会只说:“等这边事处理完,出去我要他好看。”

我背后一凉,脑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那本里的场景,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楚苍,说:“算了,你还是别插手,我自己处理他吧。”

“为什么?”楚苍追问我,似乎比刚刚还不高兴,“你的学弟,对你动手,你还想护着他是吧?谢宁音,我早就提醒过你,这种人接近你不会有什么好心思的……”

我已经认识到这个事实,让他打住,楚苍冷笑连连,忽然又换了语气:“随便你吧,你开心就行,我还能管到你吗?”

他甩开我走在前面,云慕悄悄靠近我问:“吵架啦?没事的,宁音,我等下帮你跟他解释。”

“不用。”我盯着楚苍不知好歹的背影,“让他气去吧,他就是欠的。”

再说我跟楚苍吵架,轮得到云慕插嘴?

其实吵架并非我本意,最起码在这种情况下,我不想跟楚苍吵架。如果是他突然被什么人带走失踪,我也会很急的,心情差可以理解,可他的火气莫名其妙,对我似乎很不信任的样子,我懒得哄他。

要不是已经走出老远,我真想把云思拽出来,让楚苍按着他,我好好给他几拳。

也怪我被那本书的内容蒙蔽,真把云思当成一个不谙世事、心地纯良的小学弟了,他可一点都不单纯天真,气人特别有一套。

我不崇尚暴力,可有时候不暴力不能出气。

云慕带我们上到十二层,金澄澄的光芒下,这一层楼奢靡华贵得如同梦境。

立刻有人过来打开一扇门,屈膝垂目,服装也微妙得和楼下不同。我坐下后,疲倦地按着额头,根本看不出来这地方是赌场。

手背一热,一个年轻女人跪在我身旁,用蒸汽腾腾的热毛巾给我擦手。我赶紧抽回手,她又从篮子里换了一块软布,俯身给我擦鞋。

我被她吓清醒了,对这种服务难免不适,收回腿说:“不用,你出去吧。”

她就像安静的幽灵,低着头退出去了。

云慕还真的给我叫了一杯草莓牛奶,端上来的人依旧是跪着将托盘举过头顶,我接过来,立刻让他出去。

云慕笑着倚在一旁,伸出手接受按摩:“这里的服务就是这样啦,宁音不习惯吗?”

“干嘛习惯这种东西。”我说,“我没有作贱人的爱好。”

云慕咦一声,陷在几个深色的软枕中间,秀丽的脸上露出含义不明的笑容:“宁音你不用在乎这些,知道他们的工资有多高吗?都是你情我愿。”

我倒是不愿,光他们情有什么用。

不过我知道这种问题没有争论的必要,因此笑笑回避开,不抱希望地喝了口草莓牛奶。

楚苍坐得很远,低头看着手机,旁边服务他的人跪了有一会,他才分出注意力,让那人出去。

我盯着他用力嚼了嚼口中的草莓,楚苍突然抬头看着我。我没什么表情地和他对视,他指了指我。

我以为我脸上有什么,正要去摸,手机亮了。

楚苍和我发消息,说盛希那边人找到了。

今晚的主要任务完成,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感觉解脱。

楚苍起身走到我旁边,低声说:“我得去接他,没有卡他们都走不了,你在这里等等。”

他说着看了眼云慕,云慕正闭目养神,没有在意我们这边的动静。

“哪也别去。”楚苍强调,“其他事从这里出去再说,接到盛希后你就下来。”

我不在正事上和他置气,比个手势示意明白。楚苍低头看我,面色似乎柔和一瞬。他看我太久,我不明白他想做什么,最终楚苍什么表示也没有,从我身旁匆匆出去了。

按摩的人也静悄悄退出去,云慕没询问楚苍的去向,起身伸个懒腰,走到我面前,给我一张卡:“这是我的副卡,有人找我,宁音你先拿着用吧。有什么事都挂我账上,玩的愉快。”

我没有一点玩的心情,但还是和他道谢,接下那张不起眼的银灰色卡。

楚苍去后十多分钟都没有消息,我正想要不要问问他,门被推开。

这回又是完全不同的人,年轻的一男一女,模样都很出色,跪在我左右两边。

我心里立时警惕起来,这场景挺熟悉的,好像下一刻就等着我去脱谁的裤子。

“是薛先生吗?”不等我开口,左手边的青年柔和地问,他仰起俊秀的一张脸,就直接亲上我的嘴唇。

我脑子炸了,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一个陌生男人——一个陌生鸭子在亲我,而他也动作迅速,嘴唇还没完全碰上,湿热的舌头就推着一个小药片进来,苦涩地在我舌尖上化开。

几秒钟后我用力推开他,也不在乎礼节,任由他歪倒着撞上茶几,转头就要吐。

这时右手边的女人手臂像藤蔓一样缠住我,捂住我的嘴,强迫我咽下去似的。

我去掰她的手,她力气比我想象中大,掰了几下才掰开。我简直狼狈地抽过桌上的纸巾吐在里面,回头看到男人直起身还要靠近,厉声说:“滚开!别碰我!”

“薛先生……”

“我他妈不认识什么狗屁薛先生!”我快要吐出来了,呕得鼻子发酸,眼前也有眼泪,不得不用纸巾在脸上胡乱擦一遍,“滚!找错人了!”

桌上的杯子被我拿起来砸过去,碎瓷片叮叮当当滚了一地,我看不清,也不清楚砸没砸到人,只听到我自己的喘息声。

男人和女人惊慌地退出去,我试了一下催吐,难受得头晕眼花,但吐不出来,那种苦味好似还留在舌根。

怎么这么背?这鬼地方就跟我八字不合!

毕竟不知道是什么药,我忍着恶心去打楚苍的号码,,立早章,章茴,”他很殷切,“你是白小姐的……”

“男朋友。”我碰了碰他的手,简洁地说。

章茴夸张地后仰,表示明白,眼睛还是不住地看我,“还没毕业?上次和白小姐合作的时候,没见到你。”

前面有人一边摆器材一边插嘴:“人家好好一对,你瞎搅和什么?帅哥,你别理他,他看到一个长得还行的男的就要发情,昨天才被他男朋友甩了两个耳光呢。”

“那是前男友了,”章茴立刻辩解,“我就是说说话,白懿都没怎么样,你管啊?”

我都没看出他是个同性恋,听后不感兴趣地点头,本来就烦,对章茴更加冷淡。好在他还有点眼色,试探几句,就不再找我聊天。

别墅三楼被改造成一个简单的摄影棚,平时他们拍点照片或者小视频,就在三楼拍。今天这些人是来拍宣传用的照片,也不用什么场地,直接就地取材。

我按照惯例是不去打扰他们拍照的,不过今天情况特殊,我还是跟着上了三楼,坐在一旁玩不用脑子的小游戏,分出注意力看着白懿那边。

好在没发生什么意外,顺利拍了一上午后,我叫了一家私房菜馆来送餐。白懿拿着我手机点完菜后,忽然在我脸上捏了捏:“哥,你也拍几张吧,人和器材都在,别浪费了。”

“我有什么好拍的。”我头也不抬,“你们就这么闲?”

白懿连叫了好几声哥,我烦不胜烦,心想又不是拍视频,她想拍就给她拍吧。

“哥你真是太好了!”白懿亲我一下,立刻换了张脸,转身指挥那些人再换布景,手上已经拿过化妆箱要给我化妆。

我看到那些香气扑鼻的化妆品就发晕,但答应的事,硬着头皮也要做,总不能对女朋友反悔。

白懿在我脸上折腾了好一会,我脸都僵了,她把我推去镜头前,吹了个口哨:“哥,笑一下。”

我看着镜头,试着笑了下,感觉实在难看,赶紧收回去,不由得皱眉。偏偏这时闪光灯一亮,对着我拍了好几张。

“没事,自然点。”章茴就站在相机后,听起来很兴奋,“哥你真的很酷,就刚刚那种表情,再来点。”

这倒不费力,他看着就比我大,还好意思叫我哥,听着我就倒胃口,没甩脸走开就是给白懿面子。

章茴估计是有点我不理解的男同性恋受虐癖,我越不耐烦他越开心,白懿下楼去拿外卖时,他也面容微微扭曲,弓了一下身子,说道:“我去下洗手间。”

都是男人,谁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我只是觉得可笑,他是不是把我当成白懿手下养的小网红,才那么肆无忌惮?

章茴从里间出来时,我等在洗手池那边。他看到我,眼前一亮,急不可待地靠近,喃喃说道:“你真的特别漂亮,我他妈就喜欢你这种直男味特别重的……”

他话没说完,我转身一拳砸上他的肚子。

我俩差不多高。虽说我战斗力不够看的,但他身体素质着实一般,挨了我一拳后痛苦地弯腰,刚叫出声,我就扯住他的头发,按着他的头,在洗手池上磕了一下。

如果楚苍在就好了,根本不用我出手,这种时候我格外想念他。

章茴吃痛,猛地挣扎起来开始反抗,我用力按住他,踹了一脚他的膝盖后面。他比我想象的还不禁打,砰一声跪在地上,痛得含糊叫骂。

“好看吗?”我问他,“好玩吗?”

他大吼一声,翻身挣开我的手,我躲开他的拳头,正要把他再按回去,洗手间的门被一把推开。

惊叫声和吵嚷声一起响起,有人上来拉开我们,白懿震惊地瞪大眼睛,走过来握着我的手:“发生什么?你还好吧哥?”

拉架的人有点眼色,七手八脚按住章茴,都觑着我和白懿。

“没事。”我安抚她,瞥了章茴一眼,“他骚扰我,这人以后就别用了吧。”

白懿虽然还没明白来龙去脉,答应得倒很干脆:“那肯定,哥,什么人敢跟你动手啊?”

其实不止,章茴过了今天,最起码在本市都找不到工作。

真是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被这么一打扰,拍摄暂停,白懿给章茴结了工资,他捂着脸大声嚷嚷:“我要去报警,报警!他凭什么打人?”

我坐在沙发里冷笑,示意他尽管去报。

这伤甚至都不需要进医院,他怎么不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太虚?

白懿直接让保安将他赶走,回过身先拿起手机给我拍了几张。我真是没有脾气,拆开一次性筷子:“你的号不会天天发我照片吧?”

“都发,都发,雨露均沾。”白懿坐到我身旁,甜蜜蜜地说。

我草草吃了几口,没胃口,就坐旁边翻看那几条神经兮兮的短信,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这种疯子的脑回路。

【你吃饭了吗?今天工作好累,不想做了。】

短信跳出来,仿佛有什么感应一样。我盯了会手机屏幕,装作看不见。

过了几分钟,又是一条。

【没有装监控,但我猜你看到了,能不能回复我?】

这种感觉真的很讨厌。我想把这人抓出来,吊着狠狠打一顿。

白懿还在我身边笑着谈论明星八卦,我看了看她,最终还是回复:

【1】

没到一分钟,新短信来了。

【别生气。对不起。】

滚吧!

我不想理他,觉得他一个人对着手机就能唱念做打演一出独角戏,非得抓着我这个路过的人不放,来做他的观众,真是有病的可以。

白懿一边说笑一边倒我身上,拿着手机刷了刷,忽然坐直身:“我靠,章茴怎么把……他身上有摄像头!”

章茴身上有微型摄像头和麦克风,拍摄效果上佳,收音良好,连我的脸都清楚地录进去。

“富二代男友打人”、“富二代仗势行凶”、“有本事你就去报警”……等等等等,一串的关键词被提取,附带着章茴的哭诉、照片以及他偷录的被我打的视频,全部发在网上,并且获得了不正常的热度。短短时间,传播量和量就到了一个巨大的数字。

并且很快就有账号跟上,说明了我、白懿工作室的背景以及昨天翻车的小艾事件的关系,堪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托白懿爱发秀恩爱照片的福,现在我都要和她变成臭名昭着的一对恶人。

白懿气得踢了一脚茶几:“这是有人故意想搞我!”

我点开看了眼,言论确实很有煽动性,掐头去尾突出重点,尤其打人视频是实打实的证据,我无法反驳。怪不得章茴被我打的时候都没怎么反抗,模样还那么虚弱,我还以为他真是没用。

况且他很会带节奏,已经变成恶霸富二代欺压普通摄影师,还无法无天到报警都不怕。这么长的文章在短短时间内写好,我怀疑他是有备而来,背后估计带着白懿竞争对手的任务。

本事不大,胆子不小。

白懿因为连累我而不停道歉,我不是很在意,不过下面已经有人开始在问我的真实身份,过不了多久,恐怕就能扒个底朝天。

“我找我妈说一声,先把那些帖子处理一下。”白懿道,“给他们点脸还真想爬我头上,不知好歹!哥你在这等会,我让他们去删。”

我点点头,其他人连忙收拾东西,拿了工资就走,偌大一个别墅瞬间安静下来。

我哥谢回风百忙之中还能记得抽出时间问候我一句。舆论这么火热,他也安排了人,与白家合力之下,章茴那些帖子瞬间删得一干二净,互联网上其他零零碎碎的传播就不管了。

他告诫我让我省点心,否则公司跌的股票就由我来补。

我这纯属无妄之灾,只能暗恨刚刚没把章茴揍得再狠点。左右他拍都拍了,我没把他打到吐血,怎么能对得起他身上装的相机?

我哥的电话刚挂,楚苍直接给我打过来一个视频。

“音音?”他那边信号有些不稳定,闪了闪才好,看样子正在公寓,“我一走你就摊上事了?这么倒霉。”

这回确实是我倒霉,倒霉叠倒霉,倒大霉了。

可能我脸上不爽很明显,楚苍放下笔,正色看着屏幕:“音音,这两天先别看那些网上消息,很快就没事了。马上是周末,我飞回来找你?”

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后不可置信地问:“你疯了?课没上几节,飞来飞去的,你当你是超人吗?”

“逗你玩的。”楚苍语气轻松,脸上又挂着笑,“这个老师特别剥削,我感觉我一年都休不了几天假。”

我嘲笑他几句,想起云慕的话,说道:“云慕今天还问我你什么时候走,他想送你来着,可惜错过了。”

楚苍不在意地说:“你送我就行了,别的人我懒得说话。”

“说是这么说……”我打了个哈欠,“他后天生日,我得一个人过去,想想就无聊。”

楚苍:“无聊就不去。”

“哪有这么简单,这种场合我出面是最合适的。”我走下楼去找白懿,“你好好上学吧,回来争取把事业做大做强,给我抱抱大腿,到时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楚苍莫名有些愉悦,很高兴的样子,挂断了视频。

白懿坐在楼下啃着美甲,眼圈发红,看见我,有些慌张地将手机翻过去,干巴巴地叫:“哥……”

“怎么?”

“哎,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白懿紧皱着眉,“疯狗一样咬着不放,章茴的号明明被封了,但是没多久又被放出来……”

她吐出一口气:“暂时不能再封他,不然事情会越闹越大。”

我还以为是什么棘手的麻烦:“那就先这样吧,我不在乎,网上随便他们吵翻天。就是会不会影响到你?”

“我还好,我的粉丝大部分都能体谅一下,总之比小艾那事要好很多。”白懿拍了拍脸,“对了哥,他怎么骚扰你来着,我都忘问你了。”

这让我怎么讲,因为他是个男同性恋,并且在拍照时对我进行性骚扰吗?

这话对白懿说不太好,我迟疑了一下,白懿很会察言观色,笑道:“好啦,不想说就不说,肯定是他的错,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再发声明。”

我却想着那些短信,开口说:“不了,我今天留下来陪你吧。”

白懿诧异:“你今天……没喝酒?”

我没好气地反问:“我像喝酒的样子吗?”

“不正常啊谢宁音,你不是最烦我这个工作室,说什么一股香水味洗都洗不掉,现在竟然愿意留下来?”

我只得说:“你也收到那个短信,我担心你。”

白懿瞬间满脸感动,我看着她那张生动鲜艳、毫无阴霾的面孔,心里越发厌恶起那个躲在短信背后不知名的疯子。

虽然一开始的追查没什么结果,但我还是让他们继续去顺着那个号码追踪下去,我不信时间一长,他能不露出马脚。不过在那之前,我得确保白懿的安全。

该死的。

我在白懿留出的房间的沙发里躺下,本来没什么睡意,但是再一睁眼,竟然已经是傍晚了。

别墅静得出奇,我头脑里还很晕,下意识叫道:“白懿?”

无人应答,我猛地一颤,清醒过来,翻身下了沙发,却因为压到发麻的腿,踉跄两下才站稳。

“白懿!”

门被砰一下推开,我撑着发麻的腿,抓住楼梯的扶手,一楼的落地窗大开,温暖的夕阳斜照进来,白懿讶异地抬头看我:“我在,你叫我?”

我这才冷静下来,坐在白懿对面的人转过身,微微含笑:“宁音,做噩梦了?清醒一下,这有水。”

“……没事。”我哑着嗓子回复,回到房间里穿好衣服,才走下楼。

“正好我们想给假期实践拍个视频,参加一下学校的评优。”云慕温和地跟我解释,“我想白懿姐就是专业人士,和宁音你也熟悉,就直接来了。”

云慕下午给我发了消息,不过我睡着了,没有看见。

白懿只说一声简单,包在她身上。

一切平和,我也放松下紧绷的神经。聊完后,云慕留下一盒饼干,率先离开。我送白懿回家,路上她对着镜子研究眼影,忽然哎一声:“哥,那个人怎么又来了?”

前方红灯,我停下车,接过白懿的手机,屏幕上只有四个字:

【离他远点。】

“好理直气壮的情敌,是不是有点精神问题啊?”白懿显然并不放在心上,“看不得我跟你在一起?我再发照片,气死她算了。”

她拿出手机按了几下,一甩头发:“我不怕被骂,咱们就是富二代跟富二代臭味相投么,多般配。”

我笑笑,可心情沉重,很难附和她打趣。白懿下车后,我直接给那个号码打过去电话。

漫长的忙音过后,电话当然没有接通。

不过短信却来了好多条,似乎有些气急败坏。

【你就那么喜欢她吗?把她护得死死的?】

【真有圣母情怀,保护别人的时候也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她也在用你的照片赚热度,你看不出来?】

不知为何,我突然忍不住发笑。并且在此时此刻,意识到这个疯子并没有那么游刃有余,他急迫的样子让我产生了些心理安慰。

当他忍不住暴露情绪时,就证明他也没多少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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