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见机
公主步伐促促,晨起未及严妆,只匆匆戴上珠翠,却更衬得她面容似雪。
司徒站在堂前,无悲无喜。
“见过司徒。小云来迟。”公主嫣然行礼。
“是和彧冒昧。”司徒回礼。
“司徒请坐,待我奉茶。”公主不解司徒清晨前来所为何事,目光惴惴,待发现司徒看她,又有些羞涩。
司徒不坐,她也陪司徒站着,眼帘下垂,里面波光流转,脉脉含情。她忍不住一抬眼,正正好和司徒四目相对,自己吃了一惊,又连忙转开。谁料刚好一阵风起,之前匆匆忙忙戴上的面纱逶迤落地。
“哎呀。”公主连忙扭头,避开司徒的注视。
司徒上前弯腰为公主捡起面纱。
“我听闻公主在路上捡到了一个奴隶。”他平淡地说。
公主的侧脸飞上红霞满天,听得问话,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是这样。”
“他大约是我早前的家奴,”司徒把面纱递给公主,一双深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我想带他回府。”
公主细白的手不由自主地攥住了面纱,司徒靠得近,可她又说不出阻拦的话,因此连忙胡乱点点头:“我替司徒问问。”
说罢便连忙走出厅堂。
“我同公主一起去罢。”司徒说,公主却好似没听见,行色比来时更匆匆,却又好像听见,回头偷偷觑了司徒一眼,是水波横。
柳胤端扮成月升女子颇费耗时间,因此慢了小云一步。没想到却在廊前撞见了她,心底正疑惑,却被她一把推进公主卧房。
小云的神情有些奇异,手按在他胸膛上把他按到椅子上,压低声音说:“别跟了,你的故人找上门来了。”
柳胤端一怔,神情慢慢变得空白。
她收回手,微微眯起眼睛,慢慢一字一句地说:“司徒问我要你。”
柳胤端没说话,低头盯着地面。
“你想跟他走吗?”小云问。
“我不想。”柳胤端答,神色淡淡,却又极重。
小云“哦”了一声,漫不经心,“他都追到外面来了。”
“我说我不想。”柳胤端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很慢,一字一句。
小云瞥他一眼,重新戴好面纱走出房间。
柳胤端立刻站了起来,他巡视一圈,房间内可以用来做武器的只有那把挂在小云镜子前的礼刀,他抽出一看,果然刀身单薄,不堪大用,虽然开了刃,但装饰性远远大于实用性。这已经是他能找到最趁手的武器了。
他又抽了两枚小云的发簪别再腰间,攥住刀就往后窗走。他要趁小云把他交出去之前逃开。小云心地不坏,但她是月升公主,大靖司徒若是想要一个人,哪怕要的是她自己她都会交出去的。一开始他就不该回来。
正在此时,他突然听见小云说:
“回司徒,他不想。”
公主垂首行礼,“回司徒,他不想。”
司徒平静的表情微微一凝,“是么。”眨眼间神情又变得古井无波。
公主默默陪他站着。
司徒斯斯然行礼,“打扰公主了。”接着转身便走。
小云推开门,看见柳胤端举刀站在窗边,不由得惊讶道:
“你、你干嘛?”她有些惊慌,又有些委屈,脱口而出一句质问,“不是你说不想的吗?”她瞪着柳胤端,“他才刚走,你要追可以追上去。”
这倒霉靖人却一直盯着她,不说话。
小云烦了,斥他:“把刀放下,那不是你用的。”
柳胤端默默地把刀重新挂好。
小云一脸狐疑地盯着他,正想开口说话,就听见门外侍女说:
“司徒又来。”
她连忙瞪他一眼,又走了出去。
司徒行礼,广袖随风起,遮住他的面容,“可否请公主再问一次。”
公主面露犹疑,但还是柔顺地点了点头。
小云又走回去,问柳胤端,“他又叫我来问你,你想不想跟他回去。”
“不想。”柳胤端答,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你们汉人真奇怪。”小云抱怨。
“回司徒,他还是不想。”风也吹起公主的长发,青丝如柳丝。
司徒的眼睛却比河边千年万年的石头都还要坚硬,“可否请公主让和彧亲自问?”
公主眨了眨眼,面纱遮住她的面容,答:“好呀。”
“他想跟你当面说话。”小云转告柳胤端。
柳胤端沉默了一会儿,亲自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去。他为小云合上门,使得小云看不见。可小云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很久,也没听见说话的声音。
过了很久,她才听见两句对话。
“前面我路过那条田间小路,还是以前那样。”
“百姓早已改种蜀黍。”
小云认真想了想他们对话的意思,却没想明白,正好侍女在门外回禀:“小乌乐,司徒离开了。”
她推开门,动作间有一丝迫不及待,她看见柳胤端就站在院子里,神情平淡,他就站在那,望着天,小云却觉得他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其实他对你很舍得。”小云突然说。
柳胤端回头看她。
今早肯定是他自己穿戴的头饰,辫子七零八落,面罩也没戴好。小云走近他,抬手帮他理了理头发。
她叹了一口气,“你不懂。你不懂他今天过来是换了些什么。”她微微垂着眼,看上去十分惋惜。
“自进入靖国后你与我们一样全程遮面,你说司徒是听谁说我捡了一个靖人奴隶?”她把柳胤端的辫子拆开,重新扎起一根整齐漂亮的,“这次我带来的人,全都是我能性命相托的兄弟姐妹,很多人的家族从祖父辈开始就为我们王族死过人。”
辫子扎好了,她松开手,那根乌黑油亮的辫子垂下去,“你想想,他要花多少精力,才能在这些人当中埋下一个暗探。也可能不止一个。但今天为了换你,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柳胤端的表情丝毫未变,“不,那是因为他衡量过后,觉得可以交换。他看不上月升。”他直白地说。
小云勾嘴一笑,声音甜媚:“那很好啊,我希望司徒不要再把月升当作是敌人了。”
她往房里走,柳胤端脚下却没动,一直站在那里。小云回头看他一眼,淡淡道:“今天你就在房里吧,待会儿我要去见平昌侯,你就别来了。”
她说完就往梳妆台走去,没几步却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柳胤端正站在门口,手扶门框,看着她,目光沉沉,
“嗳,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啊。”小云叹了口气。
平昌侯酒醒之后惴惴不安地等了很久,迟迟却没等到司徒怪罪,没想到却等到了公主。论理公主是客,平昌侯该代陛下随侍招待,但昨晚他酒后失仪,万万不敢再上门冒犯。却没料到午间公主自己来了。
“昨日酒后失礼,和乾罪该万死。”平昌侯极会做小伏低,一见公主的面就作揖道歉。
公主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在平昌侯袖子上一扶,“昨日我是有些伤心,侯爷竟待我如同一般伎人。”
平昌侯抬眼一望,公主的睫毛颤了颤,盈盈地看过来,看到他心尖上。平昌侯心神恍惚,竟真心实意地愧疚起来,他真该死,竟然让这样一位美人伤心。
午间侯府略备薄酒,没有昨夜里那样盛大的歌舞,只有一支竹笛在旁边细细地吹。
公主说话的声音也轻轻的,好像雪一样,太阳一照就要化掉了。平昌侯越跟她讲话越不敢跟她讲话,怕自己口里的热气吹散了她。
“我敬侯爷一杯。”公主能饮,遥遥举起酒杯。
“谢公主。”平昌侯连忙举杯一饮而尽。几杯酒下肚,他神思有有点恍惚了。
笛声悠悠一转,是调笑令。
“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
公主放下酒杯,注视着笛手,对平昌侯道:“这首歌在边境上流传得很广,听说大靖戍边的将士人人会唱。这是侯爷谱的曲,我知道。”说着,她轻轻唱了起来,“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以前我听过用琴弹奏的,但是今日听了笛子,才觉得笛子最好,像是人在耳边说话。”
平昌侯只觉得一股暖流涌进胸膛,他瞪着眼睛,一时间竟想不出一句话可以回应。他文不成武不就,唯独在乐上自觉有些许抱负。十年前《边草》一曲,他自认是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了,他就是拿这种边塞的短笛吹奏的。京城里有些大家嫌弃短笛不够风雅,要拿琴弹。
“公主——知音,”他眼眶湿润,心绪澎湃,“高山流水遇知音啊!”
“侯爷抬爱了,小云不过有所思罢了。”公主低下头,抚着杯沿,久久不语。
平昌侯心间一颤,忍不住问:“公主可是心里有事?”
公主摇摇头,面容间蒙着一层朦胧的悲切,“小云不能说。”
“公主若是不能对我说,那和乾帮公主去找司徒!和乾本事不大,司徒却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公主不要担心。”平昌侯心软得一塌糊涂,又着急,又痛心。
“不是的,小云想的事,若是和侯爷说,那侯爷是一定会答应的,只是这样又会对侯爷不好……”公主欲语又止,眼瞳含泪,“我、我想想便罢了……”
平昌侯一听,更是着急了,他膝行两步,道:“公主,就当和乾替前一晚赔罪。公主万勿莫怪,和乾若是能帮上忙,请公主但说!”
公主怔怔地注视着他,良久。短笛手又吹了一遍《边草》,一声胡茄后,公主垂下眼帘,声音微颤:“侯爷知道,小云甫一出生便失恃,还未及笄便失怙,”她遮掩了一下泪珠,“在世的亲人,除了哥哥外,就只剩一位叔父了……叔父虽是异姓,但幼时却也曾精心抚育过我。”
“我不知公主还有叔父。”平昌侯听得茫然。
公主忽然间俯首下拜,“求侯爷放我叔父回家。叔父已过不惑之年,小云虽知他是两国的罪人,却实在不忍心看着最后一位长辈客死异乡。”她的眼泪如珠,一声一声敲打在平昌侯的心上,“叔父已为奴十年,如今他老了,小云愿为他赎罪,只求侯爷放他回去,了此残生。”
平昌侯这时才明白公主是在说谁。要是公主不提,他早就忘了府里还有那么个奴隶。十年前,银刀将军是代勒王手里最锋利的矛,他最威风的时候,大靖边境上每一个人都传说,只要有他在,不管怎样的铜山铁壁都会倒下——直到他最后折断于上谷的城墙下。
十年前月升投降时,大靖要求他为俘虏,散发赤足爬行于地,作为对月升狼子野心的羞辱。他刚来的时候平昌侯疼过他一阵,但是这奴隶脾气臭得和茅坑一样,后来就只有泄愤的时候会去,玩腻了之后就赏给底下人。现在,他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公主清瘦的身姿好像会散在云里,教人觉得她愈哭愈瘦。
“我知道是先主罚他赎罪,小云原本不该提,提了是对先主、对陛下不敬。但刚刚一听笛声——”小云含泪而笑,“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她眼里哀哀,“侯爷是能懂的,只有侯爷能懂。”
“这……公主……这……”平昌侯心旌大动,他又为难,又不忍心,“但是司徒……”
“司徒今日来过,他知晓,只说随他心意。也许他不愿,但我却无论如何想带叔父回家。我父母双亲已不在了,叔父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公主拭了拭泪。
平昌侯听闻司徒知道此事,立刻开口:“公主,和乾理解。公主请带他回家吧,虽然他是先帝赏赐的奴隶,但先帝一贯仁厚,若是先帝在此,也会为公主反哺之心而动容。”
公主的面容霎时被光点亮了,她一直看着平昌侯,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半晌,深深地行礼。
“我教人给公主领路。”平昌侯通体舒畅。
一只苍蝇飞进来,停在稻草上。那处积了一滩不知是尿液还是精液,浑浑浊浊地发臭。奴隶盯着那只苍蝇,停下来,搓了搓手。
大靖没有奴隶,他这种人有另一个名字,叫家养伎。一开始还有人乱喊乱嚷什么母狗婊子之类的,现在到这里来的人大多什么也不说,扒开他的腿干完就走,像是在一个臭气熏天的茅厕解手。
很偶尔的时候,他会被洗干净送到侧夫人那里去,那小姑娘是为了看看他,给他吃顿好饭,可每次为了掩人耳目,她都得赏他一顿鞭子。
柴房里很安静,能清楚地听见苍蝇的嗡嗡声。另两个小畜生早就学会了保持安静,否则他就有借口可以掐死它们了。那些人不准他杀生,逼着他生养,如果他敢弄死它们,有人就会过来给他灌药,再把他四肢分开挂在树上抽。他试了几次都失败了,而且它们也逐渐长大,他要下手的时候会喊。
他和往常一样,没人干他的时候就练功、打坐。
今天有人来了,人还不少。他漠然地听着脚步声,直到他们推开门。
一双银线丝缎鞋映入眼帘。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女孩的脸藏在一层半透明的薄纱下面,眼睛像雪山上的金光。她拎着裙摆,轻盈地踩在肮脏腥臭的稻草上,她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在他面前跪坐了下来。
她解开脸上的面纱,凑近他。这时他才发现这个小姑娘看起来那样熟悉。太熟悉了。
“乌尼格日勒——”
她远远地喊他,在城墙上,在窗棂边,从小花园的大树上;她在他耳边喊,在他怀抱里喊,牵着他的手喊,喊他的名字。
你都长那么大了,小公主。
“以前小时候,我以为你是我阿玛,你身上那么好闻。结果阿瓦说,你不是我阿玛,我阿玛已经去月神那了,我听了大哭。乌尼格日勒,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吗?”公主问。
他笑了,声音是那么嘶哑:“我记得呀,我说小公主,别哭啦,只要你不哭,阿萨就带你去看大海。”他伸出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他几乎举不起来。
他用颤抖的指尖抹掉小公主脸上的泪滴,“小公主,别哭啦。”
“走!”小云猛地握住他的手,“我带你回家!”
她拉着他站起来,冲出门外。
乌尼格日勒跟着她冲出门外,跑了几步又忽然停住。
“等一下。”他松开小云,转身折回柴房。
小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这时才发现柴房的一角蜷缩着两个孩子。他们太脏了,也太小了,看不出年龄或性别。小云从没见过这样安静的孩子,安静到几乎连眼珠子都不会转。
乌尼格日勒盯着他们,手往后探去摸侍卫腰间的刀,神情很冷。
“等等。”小云飞快伸手挡住他,用南疆语快而轻地说,“现在不行,会被发现的。”她勾住他的指尖。
乌尼格日勒看了她一眼,顺从地垂下手。小云连忙重新去牵他的手,抓个满怀。
“把那两个也带回去。”小云转头吩咐。
乌尼格日勒的表情还是空空的,小云想跟他讲话,想安慰他,一时间什么话又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抓着他的手。
可她牵他手到院门就要放开。
“先带将军回去,换身衣服,不要等我。”小云一边重新戴上面纱,一边对乌尔齐吩咐。
“一起走。”乌尼格日勒伸手拽住她,坚决地说。
小云回头冲他一笑,抱住他,“阿萨,你别怕。”她捧着他的脸,用额头蹭了蹭他的鼻尖。
乌尼格日勒不说话了,怔怔地看着她。
“我长大了呀。”小云笑。
乌尼格日勒忽然注意到她的面纱上有一块污渍,“我蹭脏你了。”他挣了一下手,冰冷的神情一下变得讷讷的。
“不怕。”小云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像天边的月芽。
柳胤端惊奇地发现,小云从平昌侯府回来心情很好。他看着她几乎是雀跃地蹦进房门,解掉面纱,忍不住兴奋地在房间里转了几个圈。
“怎么了?”他有些好笑。
小云刷地回头看他,眼睛亮亮的,高兴得好像在发光一样。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什么,结果又看了一眼柳胤端,生生忍住了,连带着忍住的还有那股兴奋的劲。
“没什么。”她骄矜地把面纱扔到桌上。
柳胤端也垂下眼帘,心知她有很多事不可能跟他说。
“——不过,”小云突然凑过来用力亲了他一口,“你真是一个宝贝!”
柳胤端下意识地往后缩,只让她嘴唇蹭到一下,小云也不在意,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柳胤端无奈。
“没什么。”小云还是那副说辞。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道:“小乌乐,将军换好衣裳了,在院外等候。”
“我就来!”小云钗环也不卸了,拎着裙摆急急忙忙地跑出去。
柳胤端心底疑惑,虽然他和小云认识日浅,却从未见过她这副神情,见她也没说不让,于是起身和她一道走出房门。
刚迈下台阶,突然听见一声古怪的声响。
柳胤端没做他想,抬手压住小云就地一滚,只见一支箭擦着他身边飞过去。
接连又是几发箭出弦声。
“西南方!”柳胤端大吼一声,拉着小云往柱子后面躲。
却没想到除开射手,梁上竟然也闪出三个人,招式身法几乎完全相同,从左中右三个方向攻来。
“左边!”
就在间不容发的瞬间,忽听有人以南疆语大喊,柳胤端毕竟不是母语,小云反应得却快。只见她立刻脚下站稳,身体往左,只这一刻,一把弯刀破空而来,刚好挡住三人攻势,落在小云手中。
小云随即变接为握,反手与三把钢刀短兵相接。她虽然学过骑射,但毕竟不是戎马的将士,更不擅长应对这般杀招,眼见顷刻间就要被压倒。
柳胤端从她身后探手,和她一起握住刀柄,铮然一声,他二人压住三把利刃。柳胤端立刻一揽一推,将小云送到身后。
这一切都在几步之内发生,月升铁骑已然赶到,那三名刺客毫不恋战,转身就走。
西南角又冒出几枚掩饰的冷箭,但随即被斩落于弯刀之下。
柳胤端见形势缓和,略微松下身体。谁料那三名刺客其中一人跃上墙头之前又忽然回身,猛地折返窜出,一瞬间逼近柳胤端。柳胤端抬手一格,背后却忽然被小云猛地一扯,紧接着一枚冷箭就贴着射到他脚边。
落单刺客转眼被制服。剩下两名侍卫撞开门要追,小云大喝一声:“别追!”
她急着吼完,才小小地倒抽一口凉气,原来刚刚她拽了一把柳胤端,自己的胳膊却被箭头给蹭破了。
柳胤端低头打量刺客,公主的贴身侍卫训练有素,按倒对方的同时就卸了他下巴,防止服毒。此人乍一看过去并没有任何特殊打扮,甚至连面都不蒙,衣服和兵器都极为寻常,面容也极为普通,唯独双眼精光四射,透露出深不可测的讯息。
小云走过来,还不待她开口,就见一位铁甲战士毫不留情地一刀捅进刺客胸膛,干净利落地毙命。
他丢开沾了血的刀,突然疾如闪电般出手,单手掐住柳胤端的脖子,另一只手在他握刀的手腕上一扭,缴械。
“箭是冲你来的,你是谁?”铁甲战士冷冷地问,他的汉语十分生硬,语调森寒。
柳胤端下意识想反抗,却被更用力地攥紧喉咙。他和这个人同时都意识到,对方不寻常。柳胤端虽长于策略,但也绝非一击即倒。不管是从他片刻前斩杀刺客,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还是从他本身的敏锐来判断,这个人都绝对不是一般的走卒。
同时,对方也在他身上看出了端的,“你是汉人,还是坤泽。说,你有什么目的?”
“阿萨快松手,他是我捡来的!”小公主在一旁急得直喊。
那战士听了,毫不犹豫,马上松开柳胤端的脖子,单膝跪下行了个礼。
“他是我路上捡来的坤泽,是我养的奴隶。”小云抓着柳胤端的头发把他扯过来结结实实地在他嘴唇上啃了一口。
那战士和其他的铁骑站在一块,像一滴水融入了海里,片刻前他那样锋芒毕露,现在却几乎在人群中消失了。柳胤端捂着喉咙,他竟不知道月升还有这样子的人物在。
“这倒是一个好借口。”小云低头打量了一下那具死尸,“这里的东西都别动,我要去见司徒。”她转头摸了摸柳胤端的脖颈,对他说,“你快叫娜仁托娅帮你妆扮起来吧。”
她转身就往外走,月升铁骑跟在她身后,杀气腾腾的。柳胤端心底一惊,正想喊住她,却见小云自己回头了。
“乌尔齐不准来,就两个小的跟着,”她撅嘴,“阿萨也不准来。”
柳胤端想看一看到底哪个人是她说的阿萨,却看见所有人统一地行礼。小云随手把一枝半挂在鬓发上的珠钗扯掉,她站在门口回望一圈,甜甜一笑:“行啦,我们准备回家,”
白云公主千里迢迢而来,却在别墅骤然遇袭。大司徒震怒。陛下下急诏安抚,特赦两国边境自明年春起开放通商。公主虽感恩陛下仁厚,却再也不愿多做停留。于是陛下命平昌侯送别公主于土城外二十里。
月升一行沿路返回,虽然顾忌公主伤势速度缓慢,但一路不曾休整,半月左右便回到了月升都城,金仓。
过了一片广大的草甸就能回家。晚间公主终于吩咐扎寨休息。
过了山口气候逐渐和缓,山巅上终年积雪,山脚下却绿草茵茵。少女们纷纷取下带了许久的面纱,不顾冬日寒冷,穿着纱裙在树林下嬉戏,整支队伍的气氛都轻松了起来。
柳胤端坐在帐篷门口,默默地回望靖国方向,他淡漠地想,他对靖国剩不下什么怀念了,他已经没有了故乡。
一道人影突然朝他扑来,他看清是小云,于是顺着她让她把自己扑到地上。
小云身上滚热,她喝了酒,脸颊红扑扑的。
“起来。”柳胤端想让她走开。
小云不依,懒洋洋又乐滋滋地抱着他滚了滚,把脸埋在他的脖子上,像只小动物一样贴着他。
柳胤端一下就明白她想干什么了,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那你去把门帘放下来。”
小云噗嗤一笑,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这才依依不舍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去拉门帘。
柳胤端转身坐到床上,低着头解开衣服。
“哎,你为什么都不反抗啊?”小云亭亭地趴在他的膝盖上,好奇地问。
“有用吗?”柳胤端平静地问。
小云吃吃地笑了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摩挲他的嘴唇,“我估计没有,那这么说你想过咯?”
柳胤端顺从地含住她的手指,舌尖舔湿她的指肚。他并不以容颜姣好出名,坊间言传皆是“清正”二字,可他现在微微垂下眼帘,居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态。
小云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我发现你也不是那么丑嘛。”她赖在他膝盖上,咯咯地笑,好像才意识到柳胤端的好看一样,“——没事,你可以等待机会,挑个没人的时候……”小云压低声音。
她也不在意柳胤端的反应,拉着他的手要他自己抚慰自己的阳具。
“哎,你平日都是怎么弄自己的啊?”小云好奇地看着柳胤端握住自己,等了半天却没看见动作,于是索性自己动手,“是这样吗?”
她用刚刚那根被柳胤端舔得湿漉漉的手指碰了碰那个小孔,指肚上蒙着一层薄薄的口水,她在龟头上轻柔地打着转,和他十指交叉一起握住。
“啊,你这里也湿得那么快。”小云趴在他膝盖上,甜甜一笑。
“你能不能……”柳胤端讲了一半,抬手直接托住小云的脸把她从膝盖上推远了一点。
原来刚刚小云和他凑得太近,鼻息都吹到那处上。
小云性子很坏,越不让便越来劲。
“不能。”她又扑上去,坏心眼地对着那个柔嫩的孔洞悠长地吹气,她带着柳胤端上下抚动。
“……”柳胤端突然抬手蒙住她眼睛,“你别凑那么近。”
“怎么啦,吃都吃过了,还不许看吗?”小云娇娇柔柔地趴在他的膝盖上,吐气如兰。
那个小洞开始往外淌水,他的穴也是。小云却当真很乖,没有挣开,伸手仔仔细细地爱抚起他的阳具。他的龟头被夹在指缝之间,先被指腹揉捻,再用指甲轻轻地扣。
“你自己摸摸看,你湿得快不快?”小云按着柳胤端的手在阳具上滑动,她自己的手指却慢慢往下面探,“哪里都好湿啊。”她抱怨着。
柳胤端瞪她一眼,才发现他正捂着她眼睛,于是也扭开视线,不看她。
小云的指尖往那缝里探,伸进一个指节,故意捣乱。
“咦,”她突然起了点别的心思,手指不动了,“今天干你后面好不好?”她高高兴兴地说。
柳胤端趴在床沿上,一滴汗从他鼻尖滑下,被小云凑上去舔掉。
“不错啦,已经含进
柳胤端把被扯开的衣服重新穿好。白狼确实完全心不在焉,只要他稍加留意,就会发现屋子里根本没有乾元或者坤泽情动时的气味。
“其实我刚刚骗了你。”小云突然说,“若没有你们,我也还得这样做。”
柳胤端意识到她是在讲刚刚的事。
“为什么我阿玛和我阿瓦从来不告诉他呢?”小云问,神情里有些难过。
柳胤端想起了他的父亲,他一辈子忠于君主的父亲。月升大捷后两年,他于南疆战死沙场。他哥哥也受了重伤,伤好之后就携妻带子归隐田园了。
柳胤端甚至想问她,为什么要告诉他?
最终,他只是说:“你该让云中君做这些事。”
小云瞥他一眼,突然间收敛了所有情绪,“哥哥太忙了呀。我没办法……”她爱娇地抱怨,“行了,你走吧,我也还有事呢。”她起身赶客。
柳胤端跟着她出门,看见她走进隔壁一间房,他这时才意识到那间寝室并不是她平日住的地方。
小云却突然间又从门后面探出头来。
“哎。”她喊住柳胤端,“谢谢你刚刚救了我。”她冲他挤挤鼻子,看上去一脸无所谓,眼珠转了一圈却又落回到他身上。
“不必。”柳胤端摇了摇头。
冬夜,弯月如勾。
乌尼格日勒远远地就看见小云的院子里灯火通明。这里其实是代勒王的居所,她从小作为王储长大,还没有桌子高的时候就被父亲抱在怀里听政议事了。
门口的士兵认出了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来拦。
“将军……”
“让开。”乌尼格日勒冷冷地说。
银刀将军进出萨拉奥冬的每一个角落从不需要允许,他甚至能斩下月升王的头颅。
“请将军留步,待属下通传!”侍卫明显记得他今天下午还要杀小云,一脸警惕。
“滚。”乌尼格日勒没心情跟他们纠缠,抬手要闯。
只听“刷拉”一声,众士兵齐齐拔剑出鞘,森冷地看着他。
乌尼格日勒表情却奇怪地一顿,手里的力道放轻了。
正这关头,小云听见声响,推门出来,见状立刻扬声道:“请将军进来。将军想去哪都行,之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侍卫立刻收剑行礼,毫无犹豫。
乌尼格日勒抬脚走过去,小云把他让进室内,不是隔壁的寝殿,而是书房。这间房里的摆设很乱,到处都堆着书册,桌上笔墨纸砚摆得乱七八糟,高大的书架间灯火通明。书架旁横着一张案,一张绢画半开半合,摊在上面。
“坐。”小云引他到案前就坐。
乌尼格日勒瞥了一眼摊开的画,那是一张地图。他面无表情地从腰间解下什么,放在案上,平平地推到两人中间。
小云一看,是那柄金刀。
“我想知道你拿什么把我换了回来。”乌尼格日勒问。
“什么都没有。”小云眼都不眨,立刻回答。
“你拿什么把我换回来的?”乌尼格日勒微微眯起眼,又问了一遍。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小云还是那句话,顿了顿,她又补充,“这不是你需要想的事情。”
“但我要知道!”乌尼格日勒双手握拳,猛地在案上一捶,“告诉我!”他发火了。
小云也恼了,“我说了什么都没有!除了我的尊严什么都没有!别说我的尊严了,要是他们要我去换都行!我没有用其他东西去换!我用来做交易的都是值得的!”
乌尼格日勒表情一凝,“好。”他点了点头。
小云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直视乌尼格日勒的双眼。
“你长大了。”乌尼格日勒淡淡地讲,“我看得出来,门外那些人都愿意为你去死。”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怅然,小云严阵以待的表情一愣,接着,那些所有摆出来的冷静冰雪消融,她怔怔地看着他。
“多谢你跟我说那些话,我晓得了。”乌尼格日勒冲她一笑,“你父亲当初给我这把刀,可能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我不明白。”
“乌尼格日勒……”小云下意识地就想安慰他,她伸手想握乌尼格日勒的手,伸出去又犹豫了,连忙收回来藏到桌下。
乌尼格日勒发现了她的动作,一直看着,没有作声。
小云也发现了,于是轻声说:“对不起。”
“不。别道歉,你做得很好。”乌尼格日勒伸手阻止她,神情很坚决。
小云看着他,没说话。
乌尼格日勒也回看过来。她看着他的眼睛,心底突然一慌。
他把刀推回她的面前,垂着眼,看不见神情:“我不想打仗了,我想回家。找一片山谷里住着,放放牛,种种地。”
出乎意料,小云笑了起来,她笑得两汪眼睛都弯了起来。
“我之前就想过,如果你想回去该怎么办?”她笑得很狡黠,很快乐,“本来嘛,我还可以用你答应过我阿玛的事哄你,再跟你撒娇,说我需要你呀,哥哥需要你呀,月升也需要你。可惜现在行不通啦。”她很感慨。
乌尼格日勒看着她笑,他意识到她根本不想笑。
小云伸手按住刀鞘,重新把它推到乌尼格日勒的面前。
“不行。”她冷酷地说,眼里掉下一滴泪来。
乌尼格日勒盯着那滴泪水落在她手背上,又慢慢坠下来,摔在案上。他,她和她的父亲一样,案上永远压着一卷从月升到靖国的地形图。庞大的野心从父亲攀爬到女儿身上。
“我会让你回去的,回你以前的家,给你找到最美的山谷,有最丰茂的水草和最肥沃的土地。你想种什么都可以。”小云对他许诺。
乌尼格日勒突然觉得很疲惫。
他抬手抓过金刀,纹饰和宝石嵌进他手心。乌尼格日勒行礼,就如同往昔。
“我祝公主,大业早成。”
白云公主有一位情人。
柳胤端是偶然间撞到此事的。娜仁托娅安排他和公主侍女住一个院子,除了偶尔被公主召见之外,他无事可做,于是便会主动帮着做一些抬花盆、洒扫院子之类的杂事。
公主的侍女们大都是与她年岁相当的小姑娘,最小的才十三四岁。月升宫廷不像大靖那样等级森严,规矩繁重,年轻女孩性格又大都活泼,很快便与柳胤端相识。有时她们忙不过来,柳胤端也会帮忙来往公主殿内接应。
那日他也是如此,替姑娘们为小云送水盆。
去了之后才发现院子里面都没有人,他一个人敲门进去,看见床幔放下来,薄纱里卧着一个人,那人背对他侧卧着,漆黑的长发散了满床。
小云枕着那人的长发,大约是情事刚过,整个人透露出一股懒洋洋的媚态,看见是他,抬手却先把里面那层遮光的幔子放了下来,再慢条斯理地打量他。
房间里静得很,小云垂着一只雪白的手臂趴在床沿上看他,头跟着他的走动而转,像猫咪一样。屋里的味道很混沌,闻不太清楚究竟是什么味道,连小云的味道都被模糊了,最清楚的反而是一股苦味。
柳胤端放下水盆,再回头看一眼,就发现小云已经收敛起神情里的慵懒,冷冰冰地在床幔后面盯着他。
“我只在之前刚来的时候见过云中君一面。”柳胤端一边扫地一边跟身边的小姑娘闲聊,“不知道他性子如何。”
“云中君当然是最好的啦!”阿茹娜蹲在地上把他扫起来的花瓣都捡到篮子里去。
“是吗?我那次见他,他似乎有些生气。”
“那不可能的,云中君从不生气,他不会生气的。他根本不懂得生气。”阿茹娜急忙为他辩解。
“我听小乌乐说过,云中君很喜欢大靖的风土人情,特别是诗文。”扫落花是个急不来的细致活,小姑娘们都想要用它做香薰,柳胤端只能拿着扫把一点一点慢慢扫。
阿茹娜今日休假,于是便来替姐姐们捡花瓣,“这我不晓得,我只知道小乌乐自己喜欢,她看的书我都看不懂呢。”
“云中君似乎不常来小乌乐这,他应该都在忙着处理政事。”柳胤端扫完地,于是就蹲下来帮阿茹娜一起择花瓣。
“不是的,他前几天不是还来了吗?”
阿茹娜还想再说什么,被路过的大侍女打断了。
“好了,阿茹娜,话这么多,快去给小乌乐送水去。”
阿茹娜立刻撅起嘴,“我不想去……水盆好重啊……”
“我去吧,她一个人抬不动。”柳胤端笑了笑。
“谢谢你,肃良和!”她又马上高兴了起来。
柳胤端不愿透露姓名,于是她们就叫他肃良和,其实就是东边人的意思。靖国就位于月升的东方。
“怎么又是你?”小云从床沿上探出头来,气笑了,“今天是谁又偷懒了?”
柳胤端把水盆放在桌子上。他们大约刚刚纠缠完,屋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苦味,床上却只有小云一人。
“水盆太重了。”柳胤端替阿茹娜解释。
小云金棕色的眼睛盯住他,若有所思。
“所以你现在倒习惯端茶倒水咯?”她托着腮,看柳胤端熟练地在柜子里找到布巾搭在水盆边。
“都一样。”柳胤端不觉得做个什么事就能把人分成高低贵贱。
小云懒洋洋地对他招手,“拿过来。”
柳胤端瞥她一眼,只好把水盆给端到她面前去。冷不防却被小云捏住手腕。
“可我养你不是为了让你给我端茶送水的啊。”小云呵气如兰,她的面颊上还带着一抹情欲染上的潮红,更衬得肌肤雪白。
她拉着柳胤端不让他走,凑过去从他的耳朵上一路顺着颈侧吻下来。
“我都有点忘了,”她撒娇,“你说,我当初养你是为了干什么呀?”
柳胤端神色一僵,小云有一段没碰他了,之前他刚学会了一点,现在又全忘了,整个人又不动了。
“嗯?你说呀。”小云用轻柔的鼻音催促他。手腕抬起来指尖擦过他的乳尖。柳胤端立刻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抬手抓住小云的手腕。
小云兴味盎然。他正防着小云的手指钻进他衣服里面去,却没想到突然听见了一个脚步声,他愣了一下神,还没等他回头去看,就觉得左肩到背一阵剧痛。空中一声炸响。
“滚出去!”
柳胤端下意识地压下身子,侧着把自己甩离原处,抬头只看见云中君站在房间中央,手里提着一根马鞭。
云中君不知何时来的,神色暴怒。他完全不等柳胤端反应,抬手就打,接着又是密不透风的鞭子落下来。
小云房内陈设简单,很是空旷,柳胤端躲避不及,又挨了两下。
“哥哥住手!”小云从床上冲下来,一把扯住马鞭末梢,转头对外面大喊,“快带他出去!”
外面却一时没人应答,云中君雷霆震怒,也抓着鞭子往回扯,他紧紧地盯着柳胤端,一字一句地命令道:“滚、出、去!”
他美丽的面容无比真切地近在眼前,柳胤端定定地看着他,有一瞬间居然在想,原来云中君确实是人。和
柳胤端被一阵笑闹吵醒,醒来时只觉得嗅到一股香气,他推门一看,小云连同他的被子一起不见踪影,院子里云烟雾绕,衣裾飘飘。是公主侍女们在熏衣服。
大块大块价值千金的香料被投进炉子里燃烧,烟雾冲天,柳胤端倚着门漫不经心地想,这要是那些汴梁里的贵族看见了,起码得写上好几篇的泣香赋来。
似乎整座宫殿的香气都集中到了这间院落里来,柳胤端闻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恶心,连忙避出去。满院子里都是姑娘们的裙子,夏天的纱裙也都挂了出来,层层叠叠地在烟雾里飘。柳胤端无法,只好从裙摆底下挤出去。
出门时正好撞见娜仁托娅端着一盆干花走来。她一见他,便招呼道:
“你去小乌乐那避一避吧,这里面有温查花。今天送了一批新的香进来,现在各处都在熏香,就小乌乐那没有。”
柳胤端立刻想到之前那次,不禁面色尴尬,于是转身去小云那避难。
萨拉奥冬里香料一燃起来,整座金仓城似乎都闻得见,柳胤端走出去半路,就觉得两腿之间有些湿了,心里有些恼火,走得更快。可不知道为何都到了小云的宫殿旁边,鼻子里却还是一股温查花甜腻的香气。
他转到门口,忽然发现各处站的守卫有些陌生,同样都是铁甲覆面,但这些人的甲胄更加轻薄,身上带着的也不是他见惯了的那种沉重巨大的月升弯刀,而是更加灵活的短剑与匕首。
小云身边的护卫一直都是近似天格斯铁骑里的重装骑兵,而今日不知为何却变成了明显更适宜防卫本身的剑士。
柳胤端心底疑惑,他试探着往里走,刚迈了一步就被人挡住,他蓦然想起来,这些人是云中君的侍卫。云中君在此。
“云中君要他进去。”一名陌生的侍女从院内走出来,吩咐道。
“公主说过不行。”领头的侍卫低沉地说。
“云中君要他进去。”侍女又重复了一遍,声调平和,神色也丝毫未变。
侍卫犹豫了一下,侧过身子,沉默地放行。
比起小云,这群人是完全听从云中君的。柳胤端在心里暗想。
他跟着对方走进去,院子里格外清静,没有活泼的公主侍女,全是佩剑的武士,公主寝殿旁侍立的侍女也是完全陌生的脸面。
柳胤端沉默地走进寝殿。
房里一阵甜柔的花香。云中君端坐在床上,金纱床幔下阴影柔和,遮住他一角身影。却刚巧南墙上开了一扇窗,阳光多有意,照在仙人身上。
他的眼睛和小云完全不像,大胜月升之后先帝赐给他父亲一盒月升产的宝石,云中君的眼睛像那些宝石,关在匣子里。
柳胤端垂下头,顺从地跪下,温查花的香气不知为何笼罩着他,让他浑身发软。
“殿下……”他膝行,靠近对方,没有人阻止他,于是他几乎是贴在云中君脚边跪着。
他感觉到自己双腿间那块布料潮湿得令人烦恼。柳胤端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着云中君的脸,那是一张与人世间没有关联的脸,他在这上面看不见一点情绪,漂亮的玻璃棋子。
柳胤端盯着他,突然间起身吻住了云中君的唇。
云中君没有反应,他眨了眨眼,顺从地张开了嘴。
柳胤端不怎么会和人相近,只能模模糊糊地想着小云,试着把舌头探进去,云中君毫不反对,几乎是柔顺地任他亲吻,舌尖勾进来,任柳胤端打转。柳胤端生涩,唇舌不知道怎么避开牙齿,只会往复地在云中君唇尖上回旋。
也许是腻味了,云中君此刻却忽然凑前,探着舌头灵活地冲到柳胤端的口里打了一圈转。柳胤端冷不防,被吓了个倒仰,立刻松开了云中君。
云中君的唇上牵出一条银线,他被亲得血色上涌,嘴唇一片珠红。柳胤端检视,他的神情依旧是那副无波无澜无悲无喜,看不出任何神思起伏。
“殿下喜欢吗?”柳胤端探问,云中君却始终不回应。他索性站起来,带着云中君往床上倒。
他从没主动碰过什么人,云中君是,于是带着哥哥的手指,碰在柳胤端的阴蒂上。
“摸到了吗?就这里,他很喜欢的地方。”小云空着的另一只手贴着云中君的腰腹摸下去,指尖灵巧地撇开那点软肉的包裹,找到云中君的小珠子。
“哥哥,其实你也喜欢。”她对着云中君的耳朵吹了口气,手上熟稔地捻动起来。
“啊!”云中君尖叫一声,腰软下去,小云刚好借机操进他的穴里,顺着他瘫软下去的姿势,她干得很深。
云中君高潮了。
他头垂下去,贴在小云怀里。小云的脸露了出来,她柔美的脸庞与金棕色的眼睛。她看着柳胤端笑。
“你也到了,是不是?”她轻声说,“刚刚哥哥掐着那里了吧,嗯?”
乌尼格日勒首先听到了前方黑暗里的异动,他立刻伸手示意阿达孟和。
“没事,是我们的兄弟姐妹。”阿达孟和自信地摆了摆手。
乌尼格日勒没有放松警惕,他谨慎地侧耳倾听。乌尼格日勒从小在牧场上长大,对马群极其熟悉,以前打仗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凭借声音听出敌人来的有多少匹马。他很快便听出来那是一支小队,至多不过二十人,为首的马距离后面有一小段距离。
太阳早已落下,月光还未能深入此处,影影憧憧里,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乌尼格日勒眯起眼,慢慢地,黑暗中走出来一匹无鞍的马,这是一匹老马,步伐迟缓。看见了他二人后,顿了半晌,像是辨认出阿达孟和的马,然后才上前几步,亲近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月升多山,天格斯夜晚行山路不点火把,由老马引路,常常一夜之间倏忽而至,偶然有牧民撞见,传为鬼军。
乌尼格日勒一愣,心底古怪地翻涌了起来。果不其然,几步之后,一个人影显现了出来。这是打头的先锋兵。这人站住看了片刻,偏过头响亮地往外吐了口东西,举起手晃了三圈,向身后人示意。
“小殿下回来了。”来人宣布,声音粗葛。
“伊兰台。”阿达孟和也认出了对方,下马与对方打招呼。
乌尼格日勒坐在马上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才跳下马来。
伊兰台对阿达孟和行完礼,转向乌尼格日勒,夜色中一张灰漆漆的老脸,两枚眼窝里精光四射,他转过头看见乌尼格日勒,那张树皮似僵硬的脸猛地一动,身体抽了一下,不知是想向前冲还是向后退。
“将军!”他几乎是骤然失力般跪了下去。
乌尼格日勒在他的膝盖接触到地面前的一瞬间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用力地提了起来。
“萨仁巴雅尔里没有将军,”乌尼格日勒握着胳膊,他攥住对方,攥得极用力,说话也极用力,似乎吐出来的一个字一个字都是石头一般,“只有兄弟。”
乌尼格日勒和对方紧紧抱在一起。
萨仁巴雅尔是天格斯铁骑里的一支小队,他们骑最健壮的马,用最锋利的武器。每场战斗都站在最前排,紧跟在乌尼格日勒或者代勒王的身后,对大靖的士卒发起冲击。每位士兵进入萨仁巴雅尔之前都会给自己挖一个坑,埋下一件随身物品,这意味着他们从此之后不再是活人,而是已经对月神许愿,即将前往神殿的活死人,他们自己就是自己的玉典赤,自己看守自己的坟墓大门。
在十年前的上谷之战中,乌尼格日勒那一代萨仁巴雅尔几乎全部战死沙场,之后代勒王没有再重整过这支小队,萨仁巴雅尔名存实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