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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方丹家的农场人称含羞草庄园,因其褪色黄灰泥庄屋四周长着大片含羞草而得名。羽毛般的粉红色草花在此夏末季节已然凋落,而枝上的羊齿状树叶仍绿意盎然,迎风摇曳,婆姿起舞,在奶油色屋子斑驳的墙壁上印出变幻的影子。夕阳斜照,看起来温馨喜人。

哦!希望汤尼改变不大,斯佳丽紧张地想着。七年的时间不算短。

威尔扶着斯佳丽步下马车时,她的脚步沉重了。要是汤尼和阿希礼一样,看起来苍老疲惫,失意落魄,她可受不了。斯佳丽跟在威尔和苏埃伦后面瞒珊走向大门。

大门呀然一声敞开后,斯佳丽心中所有疑虑也一扫而空。

“这些像要去教堂一样磨磨蹭蹭的家伙是谁呀?你们还不快点来欢迎凯旋归来的英雄?”汤尼的声音如往常一样充满笑意,头发和眼珠子也一样乌黑如昔,咧得老大的嘴巴还是那么欢快而淘气。

“汤尼!”斯佳丽叫道“你一点都没变。”

“真的是你吗,斯佳丽?过来亲我一下。你也过来,苏埃伦,在亲吻方面,以前你不如斯佳丽大方,但是跟威尔结婚后,他一定教了你几招。

现在我回来了,我打算吻遍佐治亚全州六岁以上的女性。”

苏埃伦被逗得神经质地格格直笑,她看着威尔。只见他那张稳重的瘦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表示同意,但汤尼已等不及了,伸手把她浑圆的腰身一抱,就在她的嘴上喷喷亲了两下。汤尼放开她后,她就慌慌张张,欢悦得涨红了脸,因为活力充沛的方丹家兄弟在战前的风花雪月年代,甚少向苏埃伦献殷勤。威尔伸出温暖而稳重的手,搂着爱妻的肩。

“斯佳丽,宝贝儿。”汤尼伸出双臂喊道。斯佳丽投入他的怀抱,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你在得克萨斯长高不少。”她大声叫嚷着。汤尼嬉皮笑脸地吻着她主动凑上来的唇,然后弯腰撩起裤管,向大家展示一双高跟皮靴子。

每个人在得克萨斯都会“长高”他说,如果说这是那边的惯例,也不足为奇。

亚力克方丹的笑声从汤尼背后传来“如果汤尼请你们进屋坐的话,你们会听到更多有关得克萨斯的趣事,比任何人有必要知道的事还要多。”他慢吞吞说。“他已经忘了这类事啦。在得克萨斯他们都是餐风宿露,围着营火,顶着星星,从不睡在屋里。”亚力克满脸春风,看起来像要拥抱、亲吻汤尼,斯佳丽暗忖,有何不可?他们这对一起长大的兄弟亲密得像两根分不开的手指头,亚力克一定想死他了。斯佳丽想着想着,泪水不禁刺痛了眼睛。汤尼安然无恙的归来,是自谢尔曼军队的铁蹄蹂躏这块土地、找害百姓生命以来,本县第一桩值得高兴的大事。

她听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喜事,简直不知怎么对付是好。

一踏进寒他的客厅,亚力克的妻子莎莉就握起斯佳丽的手“我了解你的感受,斯佳丽,”她悄声说道“我们几乎都忘了快乐这码事,光是今天这栋屋子的笑声,就比过去十年的总和还多。今晚我们就尽情欢笑吧!”莎莉不由也噙着眼泪。

接着,欢笑声就快掀翻屋顶了。随后塔尔顿一家人也来了。“感谢上天让你完整无恙的回来;孩子,”贝特丽丝塔尔顿对汤尼说“我这三个女儿你爱哪一个就挑哪一个吧!我只有一个孙子,我年纪也不轻了。”

“哦!妈呀!”赫蒂、卡米拉、米兰达三人不约而同地哀叫一声后,便即放声大笑。她们母亲一心扑在养马和生几育女上面,这在本县是众所皆知的事,她们不用装作难为情,可人家汤尼早就羞得面红耳赤了呢!

斯佳丽与莎莉都在一旁大呼小叫地取笑。

贝特丽丝坚持要趁天黑以前去察看汤尼从得克萨斯骑回来的马,结果展开了一场东部纯种马与西部野生马孰优孰劣的大辩论,辩得有人出声求饶才罢。“我们喝一杯吧!”亚力克说“别吵了,我找到真正的威士忌来庆祝一下。”

吉姆塔尔顿拍拍他妻子的手。“今后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让你和汤尼吵哪!贝特丽丝,甚至吵上几年也行。”塔尔顿太太不高兴地皱紧眉头,然后才耸肩勉强认输。马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可没有任何东西能媲美的,不过男人总归是男人,何况今晚的主角是汤尼。再说,他已和亚力克去端起桌上空候多时的酒杯和货真价实的“原封”酒了。

斯佳丽心里巴望着——这已不是第一次——喝酒不是女士不宜的男人专利。她不仅要和他们分享,也要和他们谈天说地,而不是被撇到房间的另一头去谈些治理家务管教小孩等婆婆妈妈的琐事。她打从心底不明白、也不接受这种传统的性别歧视。但是传统是祖先留下来的,没人敢违逆,她也只得认命。至少她可以冷眼旁观塔尔顿家女孩假装不同意其母亲看法的腔调自娱:哦!要是汤尼不那么专心同男人谈天,多瞧她们几眼该有多好!

“小乔见他叔叔回来,必定吓得半死吧!”贝特西塔尔顿对莎莉说。

贝特西可以不去理会男人,她那胖嘟嘟的独臂丈夫也在男人堆里谈话。

贝待西是塔尔顿家唯一嫁得出去的女孩。

莎莉详详细细地回答关于儿子的问题,斯佳丽听得无聊死了。不知几时晚餐才开。应该不会拖太久,因为这里的男人全是干庄稼活的,明儿天一亮就得下田工作。那就是说今晚的庆祝活动早早就得收场。早开饭这点被她猜中了,几个男人宣布再喝一杯就可准备用餐。

但是早早收场这点却估计错了。大家都谈得很尽兴,欲罢不能。

汤尼的冒险故事,深深吸引住大家。“大约在我加入得克萨斯巡逻骑兵队的前一周,”他呵呵大笑他说“得克萨斯州和南方其他地方一样,全在北佬的军队控制之下,可是妈的——抱歉,各位女士——那些蓝军压根儿对付不了印第安人。那里的牧场主唯一指望的就是那些终年与印第安人厮杀的巡逻骑兵队能保护他们。巡逻骑兵队确实保护了他们。

我一听说找到了自己人,就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这真是太棒了!没有制服,没有什么混帐将军命令你空着肚子行军,没有操练,才没有呐!

你只管跳上马背,跟着你的弟兄们去痛打一仗。”

汤尼兴奋得黑服珠闪闪发亮,亚力克也目不转睛地对着他看。方丹家兄弟一向就爱痛痛快快打一仗,最恨纪律束缚。

“印第安人长什么样子?”塔尔顿家一个姑娘问道“他们真的虐待人吗?”

“你最好别知道,”汤尼说,笑眼突然暗淡了下来。然后又笑道“说到打仗,他们个个都精明强干,巡逻骑兵队早就学乖了,若要打红番,就得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我们跋山涉水,追踪人兽的本事不输猎狗。

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就靠吃野物,啃枯骨过日子。没有人能击得败任何一个得克萨斯巡逻骑兵队队员,或逃出他的手掌心。”

“让大伙儿瞧瞧你的六连发左轮手枪,汤尼。”亚力克怂恿道。

“噢!现在不行,改天吧!明天也行。莎莉可不愿意看到我把她家墙上打出窟窿来。”

“我没要你表演枪法,我是说让他们瞧瞧那把枪。”亚力克对他的亲友咧嘴微笑。“那种枪的枪把是象牙雕刻成的,”他吹嘘道“等我小弟跨上他那副西部的老式大马鞍,骑马过去拜访你们时,你们就会见识到。那副马鞍银光灿灿,把你眼睛都照花了。”

斯佳丽不禁莞尔。她怎会不清楚,汤尼和亚力克是全北佐治亚穿着最花哨的一对兄弟。显然汤尼一点都没变,高跟的漂亮马靴,镀银的西部马鞍。她敢打赌他这次回来和当年仓惶逃离刽子手时一样,口袋里一个子儿都没有。在含羞草庄园房子真正需要换新房顶时拿出镀银的马鞍来炫耀,实在是莫大讽刺,不过就汤尼来说,倒还情有可原,到底汤尼还是汤尼。而亚力克竟然还是以他为荣,仿佛他满载黄金而归似的。她真爱这对宝贝!他们尽管只留下一座农庄,还得亲自耕作,但北佬打不垮方丹家,连毫毛都没损伤。

“老天哪!难不成男孩子都爱高坐骏马,四处跃马招摇,用他们的屁股擦亮镀银的鞍座?”贝特丽丝说“我现在才了解这对双胞胎,他们无非是得意忘形罢了!”

斯佳丽不由屏住气。为什么塔尔顿太太总要那么大杀风景呢?为什么要提醒大家想起所有老朋友差不多都死了,把这么一段快乐时光的风景杀尽呢?

幸好大家一点都没败兴。“你也知道,贝特丽丝小姐,他们的马鞍可保不住一个星期,”亚力克说“他们不是赌扑克输掉,就是拿去卖掉,买香槟请客。记不记得当年布伦特读大学时,将寝室所有的家具变卖,买雪茄请没抽过烟的小伙子抽的事?”

“记不记得斯图特赌牌输掉晚礼服,迫不得已裹着毯子溜出舞会?”

汤尼添上一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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