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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季连江一直觉得逛gay片网站看到自己视频的几率可以说很小,但绝不是没有,这种感觉自从和段恨岩搅在一起之后越来越强烈,尽管后者再三保证了他拍了是自己欣赏。

可他还是在标签为自拍偷拍那栏找到了自己。

来段恨岩这儿的路上他想过很多可能,比如像被修电脑的发现传上去的,但他又不是香港明星,谁他妈闲的蛋疼传他的视频。

“这怎么回事,来,解释解释?”

他恨死段恨岩了,虽然现在社会对同性恋很宽容,他教的班上就有几个人是,但他还是没胆子公开出柜。

电脑被季连江重重扔在床上,段恨岩还没睡醒,小腿就被重物狠狠砸了下,痛得他差点弹起来。

段恨岩很宝贝他这双腿,连淤青都不让留。

“吵什么,妈的疼死了。”段恨岩一看来人更没好气,踢被子下床,也顺带把电脑踢下去,暂停键被被角轻触,视频自然开始播放。

“嗯啊季连江”沙哑的叫音溢出来,段恨岩躲过季连江询问的眼神看向别处,在视频里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时,季连江阴着脸按下关机键。

“岩岩,能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这么做吗?”季连江坐在床边,大手抚上段恨岩膝头,“想报复我?万一有认识我的人,就能发现我是个道貌岸然的同性恋,对吧?”

段恨岩连眼皮都没抬,动动腿从季连江手下逃出来。

“你他妈也配。”

“哈哈哈,”季连江笑了几声,干干巴巴地回敬,“就凭你也配说我配不配?”

段恨岩快要被他绕糊涂了,抬脚就要走,手臂被季连江扯住,两个人一齐摔在床上,后脑磕在床上,砸得脑袋嗡嗡嗡直响。

“你到底想怎么样?又跟那个烂人在一起就开心了?”

季连江解开段恨岩睡衣衣扣,伸手摸到一把细腰,温热熟悉的触感激起他的回忆。

“你骗我,季连江,你还有老婆孩子,你他妈把我当什么,我算什么?我操你大爷!”

段恨岩疯了一样挣扎,眼泪夺眶而出,他忘不了自己妈怎么死的,他这辈子恨死小三了。

那天他从麻将馆里出来抽烟,看见季连江抱着个女娃从车上下来,段恨岩才想追上去调侃几句哪儿来的这么大胖娃娃,就被一句奶声奶气的“爸爸”给钉在原地。

后来他让楼睿一打听,还就真是他女儿,叫季微微。

他段恨岩也不是贱,就非上赶着做人家情人,破坏人家家庭,季连江有事瞒着他也不是第一回了。

妈的,真难受。

“段恨岩,你现在胆子大得我害怕,跟楼睿好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有本事?”

季连江咬着牙恨不得把段恨岩骨头捏碎了,段恨岩算个什么玩意儿,吃他的喝他的,要没他段恨岩早饿死了,还轮的到他在这儿放狠话?

“啊?说话,怎么不还钱?我把你当什么,我有老婆孩子怎么了,你他妈嚣张什么!”

季连江吼出这话有些后悔,他不想扎段恨岩痛处,但是现在显然是段恨岩不想让他好过。

段恨岩眼泪洒满了脸,紧紧咬着嘴唇不说话,倔倔地瞪着季连江,就是不说话。

“活该你爸你妈不疼你,你就是追一辈子,也追不上你哥。”

那年夏天,小城气温格外高,这种天气下出行都很困难,更别说是存放遗体,段昭牵着小小的段恨岩跪在灵堂前,额头贴着地板,汲取最后一丝凉气。

“昭昭,昭昭。”岳牧云站在灵堂外面小声地叫段昭,他妈不让他进去,说是怕晦气。

段昭抬头,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大,刘海被汗粘在额上,她看一眼快趴睡着的段恨岩,轻轻地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往门外面走。

“给,这是晚饭,我做的,还有,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段昭接过那个保温盒,把钱推回去,摇摇头。

岳牧云和她家就住对门,从小两个人一个幼儿园长了这么大,就是人常说的青梅竹马,平时两家来来往往的,关系也不错。

那沓钱拿信封装着,厚度已经远远超过正常帛金的厚度,段昭只想哭,一夕之间她和段恨岩就成了孤儿,要人接济的孤儿。

岳牧云看她不拿,以为她不好意思,把信封往她怀里一塞,鼓起勇气把段昭搂在怀里,他的心脏跳得飞快,怦怦地快要跳出胸腔。

不过很意外,段昭没推开他。

也许是正在脆弱的时候,岳牧云这样揣测,段昭对他一直冷冷的,段昭对谁都那样,冰冷得像课文里学过的那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水莲。

“别被人看见了,”段昭淡淡地说,“告诉你妈”

岳牧云搂她的胳膊颤了颤,松开她,“你们这几天过来我家吃饭,马上中考了,别分心,岩岩你放心,我妈会照顾他的。”

段昭虽然烦岳牧云三句不离妈,但是现在有人帮她解决段恨岩,她再看岳牧云那张脸都觉得没那么窝囊了,岳牧云长相没问题,阳光帅气,很招女孩子喜欢,也就跟他熟的人才知道他是个只知道听他妈话的孬性子。

“谢谢你,还有阿姨。”段昭抹掉脸上的眼泪,回头去看段恨岩,他已经倒在地上睡着了,熬夜守丧这种事是有点儿为难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了。

段昭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都没能接受父母在同一天去世这件事,她隐隐觉得自己以后的生活会发生变化,可具体会是什么变化,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也许就能还回到之前的生活里。

岳牧云走了后,灵堂的工作人员过来收取了最后收尾的费用,段昭没用岳牧云给她的钱结,这些将来都是要还给他的,刘阿姨那种性格,要是她真花了还不被她念叨死。

确定好了日子下葬,段昭把睡的昏天黑地的段恨岩从地上揪起来。

“姐”段恨岩揉揉眼睛,粗粗看了那两张黑白照片一眼,就被段昭提着衣领带出去。

段昭的那个暑假过得挺惨,家里是有点儿积蓄,但都被她爸拿去养女人了,她在家里寻摸了几天,交了姐弟俩上学的钱,也就剩下万把块钱了。

于是她决定晚上逃课去烧烤摊打零工,段昭才十五,一般的店都不敢要她,怕被人举报雇佣童工罚钱,但她从小就嘴甜,手脚麻利,性格也好,最后只有段恨岩小学旁边的烧烤店愿意让她来打零工。

那个店是本地一个地痞开的,现在飞黄腾达做了大老板,有个儿子叫楼睿,跟她同班,明里暗里透露过喜欢她的意思,一般人也不会闲得没事干去举报当地的地头蛇。

她往那店门口一站,大家都心知肚明,特意照顾这个可怜的孩子,来吃烧烤的人都多了不少,老板高兴得不行,有天她正洗碗,老板偷偷把段昭拉到后厨去,“姑娘,以后剩下的菜我让老王给你一炒,带回去省的做了。”

老板有意关照她她怎么会看不出。

小地方就是小地方,爹妈死了,没两天就传的人尽皆知。

段昭咧嘴笑,使劲的给老板说谢谢,看着老板走到一边儿去收拾烤盘,段昭手底下也忙活起来,感觉一道冷飕飕的眼光盯着她,她故意假装看不见,不抬头也知道那是谁。

楼睿看她没动静,一脚把她才擦好的烤盘踢翻,冷眼瞅着段昭,楼睿知道她不敢发脾气,自从她爸妈出了那种丑事,她也没从前那么趾高气昂了。

老板在远处看楼睿的脸色,赶紧跑过来打圆场,“哎呀小睿你怎么来了,来来进来,叔给你开瓶饮料。”

“我不喝,我找她。”

楼睿又踢了一脚地上的盘子,刺耳的碰撞声人听了心烦,外面的客人都探头探脑的往里看,以为里面出了事。

段昭低眉顺眼地说,“叔叔,我能不能先跟他出去一下,等会儿回来收拾。”

“哎好好好,你去你去。”老板抹了把头上的汗,眼神怪异,手扇着风掀开门帘继续招呼客人。

这家烧烤店旁边就是一道小巷子,连着段恨岩他们学校后门,平时段恨岩放学就趴在后厨写作业,一直等晚上十一点多收摊儿,两人才回家睡觉,段恨岩害怕一个人在家,经常撑不住就睡着在这里,被大厨骂过好几回。

“你怎么回事儿,晚自习不来了?”

楼睿点了根烟叼在嘴里,他爸不让他抽,上次在他书包里搜出来烟盒,给楼睿剃了光头让他上学去,谁知道人家根本就不当回事,一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就把他爸堵得哑口无言。

楼庭俭是出了名的混混,也是出了名的会做生意,不单这个镇上有他开的店,省城也有,他们家的存款在那个年代都够楼睿三辈子花销了,就是爷俩整体文化程度都不高,他爸大字不识几个,楼睿的成绩也是吊车尾。

“你关心我干什么?”

段昭捂着鼻子靠在墙上,白净的小脸儿被烟一熏,有些模糊的看不清了,楼睿上手就摸,被段昭把手指头掰着往后压,疼得楼睿呲牙。

“别乱碰。”

楼睿没生气,还是死皮赖脸地笑,他长得就像个小痞子,段昭看他像早年流行的港片里头的乌鸦哥,明明跟段昭一样的年纪,比她高出一个头,胳膊上一圈肌肉,胸肌也鼓鼓的。

“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晚上你没在学校,岳牧云,天天魂不守舍的,”楼睿吸了一口烟,手在发茬里扒拉几下,“你说他什么意思?”

段昭抱着手臂,谁都喜欢她,长了这么大了,她永远都是第一,要什么有什么的那种,还没听说过谁不喜欢她,之所以跟楼睿扯上关系,就是有回她偷偷学抽烟被楼睿给撞着了,一来二去俩人就熟了。

“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不然呢,为了帮你洗盘子?”

楼睿把一口烟吐在段昭脸上,呛得她哇哇直叫,他趁段昭忙着咳嗽来不及捶他的时候,就翻到墙上去坐着。

“咳咳咳——”,段昭咳出来眼泪,手在空中乱抓,“人呢?人呢?”

楼睿忍着笑,在墙上摸了个土块扔下去,刚好砸在段昭脑门儿上。

“啊——”

段昭愤愤地瞪着楼睿,楼睿腿一晃一晃的逗她,他坐的高看的远,这个地方能看见烧烤店外面所有桌子的情况,他这几天就一直坐在这儿看段昭来着,她干了几天,他就坐了几天。

“哎哎,段昭,那是不是你弟弟,他吃什么呢?”

楼睿眯着眼睛看段恨岩,可惜离得有点远,只能看见段恨岩腮帮子一动一动,根本看不见到底吃的什么。

“你少骗我,岩岩在后厨。”

段昭不死心,跳起来够楼睿的脚想把他拉下来。

“真的真的,你不信自己去看,别是吃地上捡的东西!”楼睿故意往夸张了说,就是让段昭赶紧过去看。

段昭果然中计,她最紧张段恨岩,不仅因为姐弟俩长得像,有时候段昭看着段恨岩,就好像在看她自己,现在段恨岩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岩岩!”

段昭大声喊段恨岩的名字,把段恨岩吓了一跳,手里的一坨炒面掉在地上,那是客人吃剩的。

段昭气得头顶冒烟,拉着段恨岩手就打,“谁让你吃人家吃过的,脏不脏!”

他们家现在是不太富裕了,可也没到要偷吃剩饭这个地步,段昭白天上学要面临升学压力和同学的冷嘲热讽,晚上干活还要被倒霉弟弟丢人。

高傲如段昭,这一刻她好恨那对不负责任就丢下他们的父母,如果不是他们,段昭现在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根本不用在这儿洗碗涮盘子。

段恨岩一看段昭生气,连哭也不敢,瘪着嘴巴,眼泪在眼眶里面直转,段昭打的那几下很实在,段恨岩的手背立马火辣辣的疼。

“还偷不偷吃了?说话!”

段昭压着火问他,段恨岩的个头比他同龄的小学生矮了一截,脸瘦的还没有成年人巴掌大,段昭突然有点后悔凶他,说不定段恨岩是真的饿了。

段恨岩就是不回答,就是倔倔地盯着她,旁边几桌客人都注意到动静,开玩笑地说,“没事的嘛,小孩子贪嘴,吃一点没关系,姑娘你太凶了,小心把弟弟吓哭了!”

段昭知道段恨岩绝对不敢在她面前掉眼泪,照着段恨岩屁股又踢了一脚。

老板也出来说好话,“是呀是呀,小段你带弟弟去后面吃点东西,他年纪小肯定饿得快嘛。”

段恨岩点点头,一脸期待地看段昭,希望她能同意。

“好吧,谢谢您,我带他进去了。”

段昭叹了口气,后背挺得直直的,扯着段恨岩胳膊就往里走,段恨岩被她拉得一个踉跄,腿把塑料凳子勾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响声。

后厨里面人挤人,叫着上菜的声音此起彼伏,段昭在盘子里拿了只没放佐料的烤饼,把段恨岩带到相对安静的后门,段恨岩被饼的香气吸引,前面段昭停下了他都没注意到,直直的撞在段昭背上。

“坐这儿,”段昭叹了口气,把他拉到身前,找了个塑料凳自己坐下,又挪出一半给段恨岩坐,“吃吧。”

段恨岩接过饼,挤在段昭怀里,把姐姐两只手拉到自己面前,就好像段昭搂着他一样,段昭被他的举动逗笑,她知道段恨岩的性格,她不问,段恨岩绝对不会说半个字。

“很饿吗?不是给了你零花钱吗,拿来买什么了?”

段昭搂紧段恨岩的身体,尽管天气热的要命,他们自己也出了一身的汗,只要这是段恨岩,她就不嫌腻。

“被抢走了,姐,我不是故意让你丢人的,刘阿姨做的花卷好难吃,我就喝了一碗稀饭,我一直饿着,饿得肚子疼”段恨岩说话间就把饼给吃完了,拍拍手上的渣问段昭他能不能再吃一块。

刘阿姨就是岳牧云的妈,做饭一等一的难吃,岳叔叔常年在外地跑生意,家里的饭大多数都是岳牧云做给他妈吃,她跟段恨岩上学时间不一样,小学生不用起那么早,岳牧云早上跟她一块走的,怪不得段恨岩吃得少。

“被抢了?被谁抢了?”

段昭搂着段恨岩的手气得发颤,这群人还要不要脸,小学生都抢,段恨岩这一整天除了那碗极易消化的稀饭居然什么也没吃,她气得想哭,刚才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段恨岩,段恨岩都没生气,要不是她问

“你等着,”段昭又回厨房去,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几串烤肉烤菜和一杯饮料,“怎么不主动告诉我?”

段恨岩呼噜呼噜把饮料给喝光,“我知道,在这里吃东西都要钱,不想让你花钱,那桌叔叔他们结过账了,我趁没人过去吃的,谁知道你会来……”

段昭咬着嘴唇,心里发苦,段恨岩还这么小,正是顽皮的时候,懂事的让人难受,他们家的孩子都早慧,段恨岩也聪明的不行,脑子极好,年年优秀小学生都是他。

“以后饿就告诉我,回头饿坏了还得送你去医院,可不是几顿饭钱就能解决的。”

段恨岩点点头,油乎乎的嘴巴撅起来,在段昭脸蛋上亲了一口,“我姐对我最好了。”

段昭也回了他一个亲吻,紧紧地抱着段恨岩,想着明天得抽空去趟段恨岩学校,聊聊抢钱这事儿。

“姐,为什么我叫段恨岩啊,是不是爸爸讨厌妈妈,你怎么不叫段恨昭呢?”段恨岩反手搂住姐姐,两个人坐在凳子上看天空。

段昭听她妈说过,当时给她起名时他妈想起一句诗,“山川迢迢,寄其情昭昭,星月皎皎,恨其人遥遥”,当即就拍板决定给她起这个名字,也顺带把二胎的名字起了,结果段恨岩生下来是个男娃,叫恨遥不太合适,刚好她妈名字里有个岩字,就挪过来用了。

“为什么这么问,是老师问的吗?”

“不是,同学说爸爸恨妈妈,才会给我起这个名字,才会出去找别的女人”段恨岩昏昏欲睡,说话的音量也越来越小。

“岩岩”

段昭不知道该怎样跟他解释,她该怎么向年幼的弟弟提起父母的事,就算她自己也未必完全理解,原谅。

她叹了口气,怀里段恨岩已经抱着她睡着了,浓密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脸色有些黄,应该是最近天热又吃不好,她把弟弟搂的更紧了点,好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让他们永远不要长大。

趁着下大雨店里人少,段昭请了假去接段恨岩放学,她见过段恨岩的班主任,是个很明事理很公正的女老师,四十岁左右,跟她妈差不多大,所以对着她的时候,段昭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老师,我是段恨岩的姐姐,想跟你聊聊他最近的表现。”

段昭柔柔地说,现在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的,她好怕别人听到段恨岩被欺负的事,没了父母,世上都是危险的豺狼,她还没长大,谁也保护不了。

女老师合上手里的作业本,看段昭消瘦的小脸,不禁有些心疼,才这么小的孩子,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就要被迫承担起父母的角色。

“家里还有其他大人吗?”

老师压低声音问她,段昭摇摇头把头低下去,大颗的眼泪砸在裤子上,老师见状赶紧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后背安抚她。

她爸妈好巧不巧都是独生子女,是没有兄弟姐妹的,有表亲也好多年不怎么联系了,她根本连面都没见过。

段昭从办公室窗台看出去,段恨岩在走廊背着书包背对着她,把作业摊在窗台上写,薄薄的夏季校服透出肩胛骨的形状,段恨岩挑食的厉害,平时只吃她爸做的饭,爸妈去世之后他越来越瘦,也越来越不爱说话。

“老师,岩岩说有同学欺负他,抢走了他的钱,”段昭吸吸鼻子,从老师怀里轻轻挣出来,她还没忘记自己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岩岩饿了一整天。”

老师脸上闪过一丝愤怒,转瞬即逝,不动声色地往门口那张桌子看了看,没人,她松了一口气,换上笑脸问段昭,“这话可不能乱说,说不定是他拿去买什么卡片,对,现在小男生都喜欢那个,班上好多人玩呢,你可得问清楚啊,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最喜欢撒谎了。”

段昭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不会的,他”

老师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不会呢,”办公室人走的差不多了,她也着急起来,往外赶段昭,“说话做事要讲证据的,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好了快回家吧,这雨下得,一会儿我怎么骑车子啊”

段昭梗着脖子不走,脸上羞得通红,段恨岩什么脾气她会不知道吗?

那些蠢小孩喜欢玩的卡片她弟弟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段恨岩小时候撒过一回谎,叫她发现了,她爸妈还没说什么,段昭拎着凳子就是一通砸,直到段恨岩哭着叫着保证再也不对她撒谎才停手。

女老师拎着包走到门口,帮门口那个桌子上的茶杯续满了水,又倒掉垃圾桶里的垃圾,看段昭还坐在那儿,敲敲门催她。

段昭冷着脸从凳子上起来,转身的时候就泪眼婆娑的求老师多多关照段恨岩,女老师拍拍她的头答应了。

往校门口走的路上,段昭撑着伞牵着段恨岩,“岩岩,你去过你们班主任办公室吗?”

“嗯。”

“门口那个桌子坐的哪个老师呀?”

“年级主任。”

段昭脸上挂不住,要么是班主任怕惹事不肯替段恨岩出头,要么欺负段恨岩的就是年级主任的孩子,她敢保证,今天去兴师问罪的是她爸或者她妈,绝对不会得到这样一个结果段昭的手悄悄收紧,段恨岩疑惑地抬头看她。

“姐,我可乖了,没惹事,班主任到底给你说什么了?”

段昭把伞往他那边偏,琢磨着今晚该吃点儿什么,“老师说你学习很用功,让你继续保持呢,想吃什么,姐给你做,奖励岩岩。”

这事儿,知道她还在段恨岩身边一天,就不会让它就这么过去,谁也不能小看她。

段恨岩思索了一会儿,没看见段昭眼睛里的泪花,他想吃青椒肉丝,虽然不是什么硬菜,但却是段昭最拿手的菜,还没说话就看见校门口站着个人左顾右盼。

岳牧云看见雨幕里段昭他们过来,撑着伞小跑到跟前,看见段昭冷冷的表情,又有些吞吞吐吐起来,又看向段恨岩,就是不说话。

“怎么了?”还得要段昭开口问他才说。

“我妈说叫你们吃饭,我去敲门没人应,我就去你上班的店里问,他们说你请假了,我就问你去哪儿了,就找到这儿,问了问门卫,他说你还没出来,我就在这等你来着。”

段昭快被他绕晕了,勉强敷衍了几句,段恨岩却开口问他,“哥哥,是你做饭还是”

岳牧云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是我,放心吧,你过来和我一个伞,别挤着你姐了,都淋湿了。”

段恨岩窜到岳牧云伞底下,两人勾肩搭背的走在前面,段昭走在后面,岳牧云一步三回头的看她,生怕她滑倒。

到家已经天黑了,刘桂芳在门口伸长个脖子看,老远就大喊,“岳牧云你想饿死你妈是不是!上哪儿野去了你!”

岳牧云听见他妈喊他,把伞塞进段恨岩手里,淋着雨就跑进单元门,看他妈翻他白眼,连一句反驳也不敢说,赶紧洗手扎进厨房里做晚饭。

“阿姨,我去学校接岩岩,牧云去找我,路上耽搁了点时间。”段昭把两把伞收好放在楼梯间晾着,后面段恨岩露出半个脑袋看着刘桂芳。

刘桂芳还想说几句什么,看看淋的半湿的姐弟,还是说了句“进来吧”就把人让进来。

“这鬼天气,下雨都这么热,岩岩你去把风扇挪过来打开。”刘桂芳舍不得开空调,大夏天下暴雨,热气都聚在房间里散不去,加上厨房还开着火,屋里就像蒸笼一样。

段恨岩应了一声就要去,段昭按住他,“我来吧。”

那个风扇那么高,是立式的,跟段恨岩差不多高,段昭不知道她不在的时候,刘桂芳是不是也这样使唤段恨岩。

“哎呀,你就惯着他吧,男孩子嘛力气大,搬搬扛扛的有什么嘛”

刘桂芳拉着段昭的手不让她起来,段昭轻轻挣开,把风扇拖到饭桌旁打开,转头的风扇吹起厨房的门帘,露出岳牧云的脸。

原来他早就听到了看到了,还在里面装死,段昭想。

“哎呦,真凉快,下场雨至少要凉快两天呢,”刘桂芳催促道,“儿子,饭好了没?”

“就来,妈!”岳牧云的声音被油烟机的噪音遮去大半,传到刘桂芳耳朵里就跟没有一样。

刘桂芳见没人应答她,不免有点儿尴尬,提高了音量,把趴在茶几上写作业的段恨岩吓了一跳,自动铅笔铅都撅折了,“岳牧云!你妈跟你说话你听不见是吧!”

岳牧云赶紧关了油烟机和火,提着锅铲就跑出来,一脸的汗也顾不上擦,”妈,怎么了?”

“问你饭好了没,你翅膀长硬了?妈妈跟你说话都不带理的是吗?你要理谁啊?啊?你爸不在家,你就这么放肆,把妈妈气死你就甘心了是不是?”

刘桂芳不依不饶,岳牧云急得插不上话,段昭抽出张纸巾让他擦擦汗,给刘桂芳解释,“阿姨,他回答你了。”

段恨岩也在旁边帮腔,“哥哥说就来,阿姨你是不是饿了”

看这么多人替他说话,岳牧云才敢开口,“是呀妈,我刚回答你了,可能油烟机太吵了。”

他有些感激地看看段昭,要不是他们在,他妈早一个巴掌过来了,哪儿还能让他顶嘴,段昭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饭菜终于上桌,三菜一汤,红烧茄子,青椒肉丝,素炒西兰花和口蘑汤,段恨岩早饿了,照着青椒肉丝扒拉下去半碗饭,刘桂芳吃完一碗,把碗往桌上一搁,岳牧云就有眼色地去给他妈呈饭,那眼力见儿,大有李莲英伺候慈禧老佛爷的感觉。

刘桂芳看看对面段昭,再看看自己儿子,又看看旁边扒饭的段恨岩,“昭昭,上次牧云给你的钱花的怎么样了?还够吗?不够的话阿姨这里还有,你们先用。”

段昭愣了愣,段恨岩很敏感地感觉到话里有话,坐直了身子看他姐,岳牧云急得直给他妈使眼色,偏偏刘桂芳就当没看见,一脸真诚地盯着段昭等她回话。

段昭知道她什么意思,非亲非故的拿了人家那么多钱,怎么好意思再拿,恐怕今天吃饭都是岳牧云叫她而不是刘桂芳的意思。

段昭一声不吭地拿上钥匙开了自家门,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个信封,岳牧云一眼就认出来是他给的,那信封还是那么鼓,自从他给那天到现在,少说也快一个月了,她怎么没用?

“阿姨,这是我爸妈入殓那天你让牧云给我们的,这钱我一分没动,你们照顾岩岩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能再拿钱呢?”

段昭把钱递给刘桂芳,她知道岳牧云肯定不会收,所以选择了一个让他闭嘴的人。

“你怎么没用啊,那你这些天花的什么?”岳牧云皱着眉头,语气重了些。

刘桂芳瞟了一眼信封,手捏了捏估计了一下金额,“那是人家的私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昭昭坐下吃饭。”

段昭点点头坐下,望着岳牧云,“我在打工,有收入的,别替我担心。”

岳牧云沉着脸一言不发,段昭不用问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女孩子干这个不安全,要中考之类的云云。

“哎呦,我还是要说两句的,你在那个小混混店里哦,牧云说他一天连学也不上,连老师都敢骂的,这种孩子呀,就是天生的坏,也不知道老天爷叫他那么有钱干什么,哎呦真是不公平”

“妈,吃饭吧,别说他了,”岳牧云难得打断他妈说话,“汤一会儿凉了。”

四人沉默着吃完饭,段昭识趣地收拾了碗筷去洗,岳牧云想去帮忙被刘桂芳按在沙发上,小声跟他说,“洗碗都是女人的活儿,你做了饭就不要洗碗,听见没有?”

岳牧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刘桂芳是有私心的,看岳牧云这个怂样也是和他爸一样的窝囊,以后能不能找到媳妇还两说。

段昭虽然没什么钱,可是长得漂亮,人也勤快有眼色,成绩也是一等一的好,万一以后岳牧云没出息没有女孩子愿意跟他,他们家对段昭这么好,段昭又没有爹妈,还带个拖油瓶弟弟,要是能给他家做媳妇

想到这儿,刘桂芳看段家姐弟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回到自己家段恨岩才算松了一口气,他看向姐姐的时候,段昭也是一脸如释重负,姐弟俩相视一笑,段昭有时候会庆幸段恨岩的懂事,让她省了不少心。

洗完澡段恨岩就撒娇要和她一起睡,家里很大,四室两厅,一下少了两个人,段恨岩本来就怕黑,晚上总是做噩梦。

段昭点点头同意,她想卖掉这个房子换一套小一点的,住着更有安全感,也可以让他们从满是父母生活痕迹的地方逃离出来,可惜她还是未成年人,没办法参与买卖房产。

“姐,洗脚!”段恨岩在卫生间大声叫她。

“岩岩,我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等我,困了就睡,好吗?”段昭把外套穿好准备出去。

“我不,我害怕,我要跟你一块儿去!”段恨岩着急地起来追段昭,把水盆踢翻水撒了一地。

段昭扶住他,把地板上的水拖干净,又接了一盆新的,让段恨岩坐在凳子上给他洗脚,“我半小时就回来,岩岩洗了脚上床等我好吗?”

段恨岩点头,脚还在段昭手里,他突然觉得没有妈妈也就那么回事儿,他有姐姐就够了。

把段恨岩哄到床上去段昭才出门,楼梯间的伞就剩下一把,已经干了,还被仔细叠好放在架子上,刘桂芳没有这个好心,是岳牧云。

段昭摇摇头,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要拆开,淋湿。

外面雨还在下,比起下午小了一点儿,段昭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麻将馆,到了门口又不敢进去了。

她第一回来这儿,门口看门的认出来是她,还没等她说话已经进去告诉楼睿,没两分钟楼睿就撑着伞出来,虽说是夏天,晚上还是有点凉,段昭都穿了长袖,楼睿就只穿了件黑色背心。

“怎么大晚上来这儿,小五给我说了我还不信,还好我今晚在。”

段昭微窘,不知道楼睿会不会帮她这个忙,“我想求你件事儿。”

楼睿以为他听错了,把烟扔在地上踩灭,把小五赶出去让段昭坐在门房处,“什么?你有事求我?你?求我?有人欺负你啊?”

段昭从来不求人,看谁都是拿眼角看,有时候楼睿真觉得她应该叫段傲。

“不是我,”段昭有点儿不好意思,“是岩岩,被人抢钱。”

“你今儿请假就为这事儿啊?”楼睿感觉好笑,什么年代了,小学生还玩混混那一套,他们现在都做文明生意了。

“你怎么知道我请假的?”

话一问出来她就觉得多余,人家自己的店怎么可能不知道,实际上楼睿还真没那么闲,他有好几个麻将场子要看,不过那个烧烤店的情况,对他来说最重要。

“谁干的啊?”

“就是不知道才让你帮忙的”

楼睿哈哈一笑,“我帮你,你给我什么好处啊?”

“我没钱”段昭很真诚地说,“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行了行了,先欠着,看你那样儿,”楼睿看了眼她身后,挥挥手意思让她走,“你男朋友接你来了。”

段昭迷茫地往外看,岳牧云撑着伞站在雨里,不停地往麻将馆里看,又不敢进去,样子滑稽极了。

“嘿!”楼睿从他身边跳出来故意吓他,岳牧云没防备被吓个正着,伞一歪,上头的雨水全浇在楼睿头上,他在屋檐下站着都能被淋湿,真倒霉。

“你妈的找死是不是”

“噗——”段昭被他俩逗笑,捂着嘴站在门边,半扎的头发垂在胸前,眼角弯弯的,里面有滩小溪,麻将馆门缝飘出来的烟和昏黄的灯光混在一起,打在她模糊的侧脸上。

岳牧云心跳仿佛暂停了一拍,一句“你真好看”在心里盘桓了好几回就是说不出来,只是张着嘴巴看,头上挨了楼睿一捶。

“看你那德行,唉”

楼睿摇摇头进去,他们仨是一个班的,别的男生看段昭都是偷摸看,就岳牧云一个像个变态,还就是这个变态就住段昭对门,让他羡慕。

“走吧。”段昭没撑伞,钻进岳牧云伞里。

“我听见门响,以为你又去打工了,刚好我也饿了”岳牧云挺直脊背主动开口,段昭身上有好闻的茉莉花香,细瘦的胳膊时不时碰到他的。

“别说谎,我最讨厌别人说谎。”段昭淡淡地说,刘桂芳从来不允许岳牧云吃路边摊,也不会让他在晚上独自出门。

“好吧,其实是我想偷偷跟着你,我怕你这么晚出去遇到坏人。”岳牧云鼓起勇气说。

“谢谢。”

段昭小声道谢,说得极轻,快要淹没在雨声里,还是被岳牧云捕捉了去,在他心里段昭就像神女,他就是神最忠诚的教徒。

时间过得飞快,暑假过完段恨岩就该上六年级了,他一整个暑假都跟着段昭在烧烤店打下手,平时也会跟后厨的人一起吃每天剩下的肉和菜,大厨手艺难得合段恨岩的口味,段昭也开心,两个人看着都胖了点儿。

九月份她就该念初三了,段恨岩也得念毕业班,他们这小地方,升学挺困难的,要么成绩够硬,要么关系够硬,幸好他们姐弟属于前一种。

自从上次拜托了楼睿,谁知他有一个多月没露面,段恨岩去报道那天他才托小五捎了句话给段昭。

“睿哥说,事儿他都办好了,让你弟弟安心上学去。”

段昭不知道他怎么办的事,直到她带着段恨岩报名的那天才明白,她夹在一群大人,一手牵着段恨岩一手翻着报名册,耳朵里能听见不少八卦。

“那个怎么没来?”

“你不知道?我家娃说那个被人给打了,他爸收礼叫人给举报了。”

“啊,我还想让他转转我妹家娃的学籍呢”

“快别想了,赶紧换个路子,别耽误娃上学”

声音渐渐杂乱起来,段恨岩看了看声音来源,是他两个同学的妈妈,他又往教室里看了看,确实没有了他讨厌的人。

“姐,是不是楼”

“别乱说,去,”段昭一挑眉毛,“进去先找个地方坐下,跟同学说说话。”

前面两个家长听见后面声音,回头瞅了一眼段昭,又默契的转回去,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议论。

“怎么是她来哦,遭罪哦,留这么小的娃在世上”

“谁说不是呢,哎,听我娃说她弟弟学习可好了,都不用上补习班。”

“是吗?哎你上次给娃报的那个奥数班怎么样?”

“哎呀别提了,坑人,老师都不好好教”

段昭不想接着听这种无聊的谈话,就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原来楼睿解决这种事的方式是这样的,打人她是能想到的,不过举报学校领导,这种难度楼睿一个初中生怎么做到的。

轮到她填信息的时候,段昭特意看了看班主任,没换还是那位,她仰起脸朝那老师笑笑,“好久不见啊老师,今年岩岩还是在您的班,有劳您费心了。”

老师也回了一个微笑,口里连连称是,她总觉得段昭的笑阴森森的,是在嘲讽她,就好像知道是她包庇年级主任的儿子一样。

段昭把钱按数交好,又给段恨岩买了学习用品,路过文具店的时候段恨岩盯着个新书包看了很久,看了看价格还是走了,他知道那得段昭在烧烤店干三天才能买的起。

把段恨岩送回教室,段昭就赶紧买了点菜回家,她跟段恨岩开学的日期就差几天,初三有分班考试,还会根据这个成绩评选贫困发补助,以前她是不稀罕的,但现在由不得她,她得回家复习去。

路过烧烤店的时候她想进去看看,老板看她白天过来还有点意外,“姑娘,你咋现在来了?弟弟安顿好了?”

“嗯,叔,我想借你手机用用。”

段昭想给楼睿打个电话问问那事儿他具体怎么解决的,看着后厨忙里忙外的备菜搬酒,她识相地说,“等会儿我帮您打打下手。”

老板正有一个电话进来,就让段昭用座机去打,段昭没智能手机,家里座机也停了,连炒菜她都想等会磨磨大厨帮她一炒,省了回家开火了。

“嘟——”“嘟——”电话很快被接通,楼睿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应该是好梦被打扰了。

“谁啊?大清早的,烦不烦?”

“楼睿,”段昭小心地开口,“是我,段昭,我想问你那事……”

“哎?你哪儿来的我电话号码?”一听是段昭,楼睿的声音听着都清醒了不少。

“快说,我还有事。”

“给你办事儿还这么凶,”电话那头响起打火机的声音,“我让几个哥们吓唬吓唬那小屁孩,谁知道那小学生那么孬,尿裤子了!腿都吓软了,走了两步就摔了,回去还跟爹妈说被打了,天地良心,哥儿几个连他一指头都没碰”

段昭打断他,“那年级主任?”

楼睿一听她提这个更乐了,赶紧翻身起来,“这个更逗了,也是他该着倒霉,我那天去麻将场子,跟我坐一桌那个喝大了,把求年级主任办事的事儿给抖搂出来了,说他花的最少,还有二百五花了一万呢,我一听这还得了,正好教育局局长那老婆也爱打麻将,跟我一哥们儿关系好,我就花了俩钱儿,把这俩人凑了一桌,嘿嘿嘿”

结果就是可想而知,局长老婆脸白着进,绿着出,听说第二天主任就被停职检查,以前替别人办的事儿都被查了出来。

段昭也跟着他笑,“你这是运气好。”

“谁说不是呢,正愁没法子整他呢,”楼睿吸了口烟起来洗漱,“你是不在烧烤店,听着声儿像,你别回了,中午接上段恨岩一块儿吃个饭。”

“不行,我买了菜”

“那就让王叔一炒,来来回回跑累不累,挂了,一会儿见。”

段昭挂了电话,帮着后厨忙了一会儿,瞅着时间把段恨岩接回来,楼睿也跟她前后脚到了,在外面塑料凳上一坐,大爷一样等着上菜。

段恨岩把自己的饭端上桌后就埋着头吃,楼睿踢了踢他凳子,“小子,我的呢?”

段恨岩头也没抬,“自己端。”

楼睿给气笑了,拿一根手指头戳着段恨岩脑门儿,“狗咬吕洞宾啊,你姐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别碰我。”段恨岩瞪着他,小脸儿绷得紧紧的。

楼睿以前没怎么认真看过段恨岩,乍一看俩人挺像的,其实细看起来只有下半张脸和段昭像,段昭是纯,这小子长相倒有点妖气,尤其是睫毛,浓得跟涂了睫毛膏似的,眼头尖尖的,眼尾有点儿下垂,那眼睛整体,跟他麻将馆门口养的那狗给人的感觉一样,湿漉漉的。

“怎么不吃啊岩岩,”段昭把菜都端上桌,一碗米饭推到楼睿面前,“懒死你。”

楼睿嘿嘿一笑,继续逗段恨岩,“你今儿没见着那小胖子吧,哥哥我给你处理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来,说两句好听的。”

段昭皱着眉,“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楼睿故作夸张,“对呀,万一这小子嘴不牢给我说出去,我不完蛋啦?”

段恨岩面无表情地说,“我才没那么笨。”

他打能记事儿起,段昭身边儿最显眼的就俩人,就是岳牧云和面前这个楼睿。相比楼睿,岳牧云当然对他好多了,做饭又好吃,人又好说话,除了他妈让人不太舒服以外,他挑不出什么毛病。

那时候段恨岩还不知道,楼睿是他第一个男人,是跟他纠缠很久的人。

段昭闭关了几天,干脆连烧烤店也请了假没去,每个月能不能拿五百块补助,就看这次考试了。

明天就是入学日期,段昭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在心里算了算最近的开销,没有超出才放下心,好在那个烧烤店夏天一过去就会改成早餐店,她也不必面临失业的危险,有时候真得佩服楼睿他爸的商业头脑,活该人家挣钱。

考试当天,段昭就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考英语的时候差点儿睡着,刚开学她还不是很适应,听着班上同学乐呵呵地聊暑假去哪儿旅游,看了什么电视剧,她只能偷偷地把手凑在鼻子下头闻,闻闻有没有油烟味儿。

她是想过回学校以后有人会对她冷嘲热讽,毕竟她平时也没给过谁好脸色,但段昭死活也想不到放学被人堵在小巷子里这事儿能发生在她身上。

段昭着急去烧烤店上班,虽然已经九月了,晚上生意还是意外的不错,前几天考试的成绩下来了,没有意外地名列前茅,补助金的名额也顺利拿到手了。

小地方有好也有坏,好是她一童工在这儿干了这么久,大家都很照顾她,坏处就是人多嘴杂,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

段昭最讨厌这样的,所以她拼了命地要上大学,要离开,二零一一年的西北某小县城里,一个女孩发誓,以后要过上能把流言蜚语扔在脑后的生活。

烧烤店和她的学校是相反方向,晚自习结束已经八点,天刚微微擦黑,走到一片厂房后面的时候有人叫住段昭,她回头看,是李彤,十几岁的男生女生,受非主流文化影响,以叛逆出格为荣,自然看不起段昭这种优等生。

“唉,有些人真是命好,死了爹妈就能拿补助,我们想拿还没资格呢。”说话的正是李彤,段昭最烦她,就是她经常阴阳怪气儿,既幼稚又无聊。

“就是就是,”李彤的小跟班符合她,“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段昭懒得跟她们废话,侧着身子就想过去,另一个小跟班用身子挡着她,“干嘛去,彤姐话还没说完呢。”

“走开。”

段昭冷着脸,李彤还是趾高气昂的看着她,恨不得从眼睛里飞出两只爪子,把段昭那张面具给抓烂,看看她惊慌失措、痛哭流涕的样子。

“你说就你长的这样,怎么那么多人都喜欢你啊?老师,同学,都围着你转,”李彤往嘴里扔了颗泡泡糖,“哼,狐狸精!”

李彤听她妈说,漂亮的女人都是狐狸精,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具侮辱性的词汇来骂段昭,似乎只有将段昭物化妖化才能羞辱到她,“你是狐狸精,你妈也是狐狸精,所以你爸才找野狐狸精!”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你!你他妈打我!”

李彤尖声高叫。

“啪!”

又是一巴掌。

李彤还要开口骂,段昭左手抓着她头发扯到面前,右手在她左脸上连着扇了好几个响亮的耳光,打的她耳朵嗡嗡作响,又掰开她的嘴把泡泡糖拽出来粘在她头发上,两个小跟班早吓得腿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嘴巴里支支吾吾叫着“彤姐”

段昭还是面无表情,又狠狠打了几下才停手,要是能分割时空,那段昭的脸和她的手绝对是在两个空间里的,现在的画面诡异的像是被拼起来的一样。

李彤也很快反应过来,趁段昭不备就揪住她的头发往墙上撞,巨大的冲击让她进入短暂的昏迷,眼睛阖上之前看到李彤三人仓皇逃走的背影。

没有那么多的英雄救美,段昭晕了又自己醒来,她看看腕上手表,昏过去一个小时了,她也来不及想太多,把刘海拨到额前挡住淤青,靠着墙歇了一会儿就往烧烤店方向走。

“小段你怎么这么晚啊,哎呦,忙死我了。”

老板看她才来就埋怨了几句,扔给她围裙让她赶紧干活去,段昭看见在后厨翘着二郎腿吃毛豆的楼睿,旁边的毛豆皮堆得小山一样高,老板边照顾生意边伺候楼睿,能不忙吗。

段昭戴好手套迅速开始刷烤盘,楼睿把凳子挪过来就坐在洗碗池旁边儿看着她刷。

“收租金,唉,这日子过得,真舒坦,”楼睿又往嘴里扔了把花生米,故意看段昭,“这学,上不上的吧,啧,没劲。”

段昭心不在焉地刷着碗,腿有点软,脑门儿被撞的地方隐隐作痛,明天起床应该会肿。

“哎,你这次怎么不劝我了?”楼睿好奇地凑近她,从头发丝里头看见她额头发青,脸色立马就垮了,上手就摸,“额头怎么了?”

段昭躲了一下,她很想倾诉,但是又有什么用呢,说过后就会变好吗?相反在说的过程中还要经历一次痛苦,何必呢。

“磕了一下,”段昭结束了洗碗又开始备菜,“你有空就去念书吧,好歹把高中读完。”

楼睿看她那张脸,连个笑模样儿都没有,才这么点儿岁数的人看着跟入定老僧一样,再说了,自己得磕多大劲儿才有那么大一片淤青,想着想着心里的火就噌噌往上冒,把凳子“咣当”踢翻就掀开门帘走了。

事情过去好几天,段昭也没给他打过电话,也没去找过他,楼睿就叫小五悄悄跟着她,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就赶紧告诉他。

楼睿正琢磨要不要给段昭打电话的时候,小五的电话就打进来了,他赶紧接了,就听见小五略带焦急的声音,“睿哥,你要不来一趟吧,我刚才看见大成了。”

楼睿一愣,把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起床提裤子,烟头掉在脚上烫得他尖叫一声,大成他认识,李彤的男朋友,那可是蹲过局子的,李彤他也知道,总看段昭不顺眼,其实他上回就怀疑是她在为难段昭。

“在哪儿呢?几个人啊?”楼睿忙乱里瞟了一眼挂钟,操,十点半了,大晚上的他们要干什么,楼睿自己也是小混混,但仅限于混吃等死的那种,跟大成这种三进宫的不是一个级别的。

“三个,在段昭回家那条路上”

“操,妈的”楼睿往兜里揣了把折叠刀就冲出去,他在心里朝佛祖祈祷,希望能赶得上,千万不要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烧烤店里段昭已经做完最后卫生收尾工作,她打了招呼就回家,段恨岩没她睡不着,小县城十点多的路上已经没几个人了。

段昭裹紧外套,低着头光顾着走,冷不丁撞进一个人怀里,那人就势搂着段昭,脸凑近段昭的脖子,“小妹妹,怎么这么主动啊?”

段昭吓得汗毛倒立,手脚并用的推开那人,不停地往后退,手心直冒汗,这空荡荡的大街就算她喊救命也不一定有人来救她,而且她认出来那是李彤的男朋友,有时候会来学校门口接李彤。

“我女朋友的脸,是你给打的吧?”大成挠挠头,“你还挺能耐的,看着瘦巴巴的,劲儿挺大哈?”

段昭心怦怦直跳,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大成盯着段昭的脸,想起李彤跟他说的要他好好“关照”段昭,冲着手下一挥手,“拖走。”

段昭还没来得及喊救命就被捂住了嘴,被人往肩上一扛就钻进昏暗的巷子里,天旋地转间被扔在地上,右边胳膊摔的她头皮发麻,她祈祷着不要骨折。

大成从旁边的杂货堆里抽出一块木板,猛地往自己脑袋上一砸,木板立刻四分五裂地落下来,段昭抬起胳膊护住脑袋,右臂被掉下来的木板块砸中,胳膊肘处传来钻心的疼,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但还是卯足了劲儿大喊:“救命啊!着火了!”

大成手下见状赶紧上前死死按住段昭的嘴,大手俯在她脸上,几乎快要窒息。

“啊——”捂着段昭嘴巴的人惨叫起来,段昭照着他虎口最脆弱的地方狠狠地咬了一口,趁大成他们愣神的时候段昭尖利地大叫,“救命啊!!”

楼睿和小五正满大街的找人,去了烧烤店老板说段昭早走了,去家里就看见段恨岩坐在楼梯口等段昭,急得楼睿满头大汗,好巧不巧听见那一声微弱的救命。

段昭看着大成手里的木棍,浑身发抖,紧紧抱着头往后退,木棍迟迟没有落下,她睁眼一看,大成被楼睿抓着衣领提起来推到墙边,几个人撕打成一团,段昭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保护她。

还好还好,赶上了,段昭没事,他回去一定要给佛祖上香。

楼睿把大成推倒在地,三两步跑到段昭面前,犹豫了一下轻轻抱住她,段昭在他怀里抖个不停,眼睛惊恐地瞪着前方,楼睿突然鼻子一酸想哭,拿出张纸巾给她擦脸,“坚强点儿,没事。”

小五边打边往后退,呲着牙叫楼睿,“睿哥,我他妈的快扛不住了!”

楼睿见状,把段昭往身后一推,也寻摸了根木棒就迎上去,他正经学过几年泰拳,他爸怕麻将馆有人闹事,当时送了他和好几个老员工去省城里学,对付这种小流氓不在话下。

大成看楼睿比他矮,腿跟他胳膊一样粗,就没把楼睿当回事儿,连楼睿的拳头躲都没躲,楼睿一拳呼在他胃部,打得他嘴里都是铁锈味儿。

还没回过神来面中又挨了一膝盖,人就被绊着腿摔在地上,楼睿也是发了狠了,骑在大成身上一拳一拳的砸,刚开始大成还护着,后来慢慢地手就软绵绵地垂下去,大成的几个手下连拦都不敢,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五怕再打下去出人命,扑上去拦着楼睿,“睿哥睿哥,再打他就死了!”

楼睿还是充耳不闻,小五急地不行,“再打下去警察来了,段昭怎么办!”

楼睿终于停手,呼哧呼哧地喘气,踹了脚地上还有气儿的大成,“再敢动她,我可不能保证下回会不会打死你,还有李彤,替我转告她,段昭什么样儿,她就什么样儿,听清楚了吗?”

大成动了动眼皮子,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他就是偷东西进过局子,打架什么的根本不会,也就是长得人高马大,带出去能吓唬吓唬人。

李彤是想让他们强奸段昭来着,可是他不敢,就是想着哥几个随便吓唬吓唬得了,谁想到还挨了一顿打。

“滚!”楼睿扶着段昭,往地上吐了口血沫子,那几个人蹭着墙根儿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小五赶紧把段昭的东西收拾好跟在后面,楼睿把她送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半了,段昭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过,倒是不抖了。

三个人的脚步还没到门口时门就开了,段恨岩眉头紧锁替他们开了门,看见段昭惨白的脸色都要急哭了。

对门的门开了一条小缝儿,岳牧云正从那个缝儿往外看,他张了张口好像说了什么,楼睿才没心情听,一脚把门踢上,差点撞到岳牧云鼻子,门哐啷一声合上,只听刘桂芳的声音响起,“岳牧云大晚上你不睡觉干什么去!”

“姐,姐。”段恨岩轻轻叫段昭,段昭听见段恨岩的声音有点回过神来,问了句“你吃饭了吗?”就又不说话了。

楼睿把段昭扶进房间,看她还不说话,知道自己老在她旁边晃会让她一直想着不愉快的经历,就把段恨岩拉到一旁叮嘱,“这两天别去上学了,听见没有,看着你姐,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我先走了。”

段恨岩点点头,把楼睿送出门,进去看时段昭已经躺下了,脸上红扑扑的,他又摸了摸段昭的脸,有些烫。

他从柜子里找出药片,倒了温水给段昭,段昭眼睛闭着,眼皮不停地颤抖,段恨岩知道她没睡,就爬上床钻进她怀里抱着她。

“姐,不怕,岩岩抱你睡。”

经此一闹,段昭病在家里快一周没上学,段恨岩每天早晨出门上学前都要在段昭床前待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走开,岳牧云也成天做饭偷着给段昭送来,气得刘桂芳直骂他白眼狼。

“叩叩叩—”岳牧云捧着饭菜敲门,他还是不太放心段昭,段恨岩才刚开始学做饭,味道肯定不怎么样,他舍不得段昭吃实验品。

“门没锁,进来吧。”段昭细软的声音传来。

岳牧云一惊,推门进去,“怎么不锁门啊,多危险!”

段昭穿着灰色睡衣,脸颊微凹,眼下青了一圈,岳牧云才两天没见她,就觉得她瘦了一圈。

“岩岩没带钥匙。”

段昭撒谎了,她根本睡不着,一闭眼全是大成的脸,生命受到威胁的感觉还挥之不去,虽然没发生什么,但对她的精神冲击远超于身体。

“吃点儿东西吧,”岳牧云担忧地走近她,把饭菜放在桌上,“你都瘦了。”

段昭明白,她早不是以前受了伤能向父母哭诉的孩子了,这事报警只会闹的没完没了,她暂时还没有离开这里的能力,也没有太多时间等心里的痛苦被抚平。

“课程进度没什么变化,笔记你可以看我的,”岳牧云倒了杯水放在她手边,“你想好考哪个高中了吗”

他鼓起勇气问段昭,岳牧云的成绩和段昭不相上下,他很想和她去同一所学校,这样就能一直看着她,照顾她,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贱,从小做邻居这么多年,段昭喜不喜欢他,他早就一清二楚,可是就是明知她不喜欢还要硬贴上去。

“雅怀。”段昭夹了口菜,看向岳牧云。

那是本市数一数二的中学,即便是段昭也没有十全把握能考上,但她不会放弃的,这是她离开的唯一机会。

岳牧云吞了吞口水,手指搅在一起,“那我也要考雅怀。”

“你妈不会同意的。”雅怀强制每位学生住校,刘桂芳对岳牧云的管教达到变态的程度,不知道又得吵多少次。

“我一定要去。”

段昭愣了一下,她不想知道岳牧云会用什么方式说服刘桂芳同意,这也和她没关系,新学校多个熟人总没错,段昭笑着说,“好,”又转而问他,“你不问问我那天怎么了?”

岳牧云也笑,“你不主动说就是不想我知道,我就不问了。”

看着岳牧云小心翼翼地跟她说话的样子,段昭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沉沉压着,她在动摇,是不是把自己武装的太过,以至于对别人总是太冷漠,岳牧云,他其实没必要这样的。

岳牧云的心情明朗了许多,段昭说了这么多话,还笑了,想来状态很快就能恢复,在她面前他突然有了几分底气,“对了,李彤休学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段昭没接话,沉默着把碗端去厨房洗干净,她一会儿就想明白了,走了也好,省得她回学校看了碍眼,段昭虽然表面看着柔柔弱弱,实际上心是绝对的硬,她不会为任何已成为过去的人和事,过分惋惜。

岳牧云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学校的事,段昭就坐在沙发上听,时不时说几句,看着岳牧云难得的眉飞色舞说了那么多,段昭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第二天就回了学校,也给楼睿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她又去了几次麻将馆,不管她怎么说,小五就是不让她进去,说是楼睿说过,要是放段昭进去就给他开瓢儿。

她知道楼睿在,也知道楼睿躲她,她就是想来说声谢谢,他把段昭想的太脆弱了。

后来段昭见到他还是在雅怀的新生入学仪式上,她和岳牧云不同班,每天晚上都约着去食堂吃饭,两人看到楼睿的时候还以为看错了。

一年没见,楼睿又窜高了不少,脸晒黑了,整个人像只沉在黑暗中的猎豹,随时会扑上来咬断对手的脖子。

楼睿也看到了他们,岳牧云跟在段昭身后半米处,不近也不远,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容貌身形变化很快,段昭虽然是北方人,长相却很秀气柔婉,手长腿长,一身健康的淡麦色肌肤,眼尾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配着那副冷淡的样子。

楼睿就喜欢这个调调的,越不爱搭理他的,他越上赶着。

段昭的神情除了看到楼睿的那刻有些变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朝楼睿点点头,岳牧云则一脸紧张,生怕楼睿和他的几个跟班上来堵着他们说几句似的,连声催段昭快走。

雅怀是本市的重点高中,从高一起就加了晚自习,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学习,楼睿他爸花了小十万把他塞进来,照楼睿那个分数,要他上雅怀,得重读七八年。

他爸又花了几万装修了他家在市里的房子,请了个阿姨照顾楼睿,只求楼睿混个好一点儿的高中文凭,赶紧来帮他做生意。

楼睿也不是个爱念书的,刚来一个月就交了一帮朋友,成天不是睡觉就是打游戏,楼庭俭给他进的班是用平板授课的实验班,那会儿才12年,雅怀这个班放在全省都是先驱性的存在,高级的要命,吸引了一帮人傻钱多的家长把孩子往里送。

楼睿本来就是注意力不怎么集中的人,他爸又给他配了手机,他知道段昭也买了手机,是个二手的,她跟段恨岩一人一个。

段恨岩也被赶去学校住校,段昭不放心他一个人来来去去,每次到周五她就准时回家,跟岳牧云,两人像爹妈接孩子放学似的去校门口等段恨岩,周一早上送段恨岩回了学校两人才匆匆搭车回学校。

楼睿有时候都好奇,段恨岩是不是段昭生的,怎么就那么像他妈,不,应该说比他妈都对他好。

【在干什么?】

楼睿鬼使神差地给段昭发了条短信,又想起来现在是上课时间,在心里骂自己蠢,把手机往桌肚里一扔,诺基亚哐一声砸出声,把坐他前面的同学吓了一跳。

【体育课。】

手机叮了一声,是来信息的提醒,差点淹没在老师的讲课声里,楼睿掏出来一看,是段昭,几乎是秒回,激动的他差点跳起来,装作肚子疼就从后门溜出去直奔操场。

到了操场门口,楼睿把脚步放缓,装着是刚才出去上厕所的样子,捂着肚子经过门卫室,雅怀管的很严,其他没有体育课的班级非体育课时间不能到操场上去。

平安无事的进了操场,楼睿伸长脖子在操场边缘张望,瞅见段昭和同学坐在那边楼梯上,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慢慢晃过去,走近了才看见,段昭脸色白的吓人,还冒着虚汗,旁边的女生一脸着急地给她说着什么。

楼睿走上前问,“怎么了?”

段昭扯出个难看的笑,“没事,跑步崴了下脚。”

“我们这节自习,”楼睿随口扯了个谎,他对段昭身边的女生说,“同学,麻烦你帮她倒杯热水好吗?我跟她说几句话。”

那女生脸一红,连连答应,楼睿外形出众家里又有钱,她们都私下议论过很多次,青春期少女总会迷恋这种小痞子,她应了一声,担忧地看了看段昭就往操场外面走。

“别不好意思,生理期有什么呀,难受还忍着?”楼睿坐在刚才女生坐过的地方,伸手想帮段昭擦额上的汗。

“我说了,我没事儿。”段昭一偏头躲开,手不由自主捂上小腹。

她已经跟老师说过她生理期,体育老师也没把她这个当回事儿,大手一挥就让她跟着队伍跑了两圈,段昭跑了一圈脸就白了,第二圈的时候是走下来的,他看着段昭的脸,满脸狐疑,“有这么疼吗?女的就是娇气,带你们这种班最累了。”

还顺带数落了整个班,好在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人,也没觉得是段昭的错,反而过来安慰她。

“你买手机的钱哪儿来的啊?岳牧云给的?”楼睿收回手放在腿上,尴尬地来回搓,他每回都控制不住爱动手动脚的毛病。

段昭心里很不爽,在楼睿眼里她的钱就不能是挣来的,就得是别人给的。

初三的暑假她晚上在烧烤店打工,白天还去帮小学生补课,大中午的骑自行车去学生家里,晒得胳膊都蜕皮了,才把她和段恨岩的学费给挣齐,自从她家出事,她的每个寒暑假都是在打工中度过,什么毕业旅行,她想都不敢想,她只知道上大学更费钱。

“打工。”段昭感觉小腹都搅在一起,好像有人拿棍子在她肚子上捶打,肠子都在里头扭曲。

“噢”楼睿抓抓头发,他今天脑子不够用,段昭晒黑了那么多,他稍稍动动脑子就知道钱怎么来的,还说这种话讨人嫌。

“段恨岩还好吧,学校怎么样?”楼睿没话找话。

一提段恨岩段昭脸色就缓和多了,“刚开始还不太适应,我给他留了不少钱,每周都回去跟他住几天……”

段昭越说声音越小,身体痛苦地往前弯,脸皱成一团,后背的冷汗把校服短袖沾湿在脊背,被风一吹冷得她直发抖,“老师,帮我叫老师”

楼睿把她扶起来,他焦急地到处张望,可他根本不认识段昭的体育老师,他们坐的地方又隐蔽,隔着大半个操场,等他找到老师段昭说不定早晕过去了。

他心一横,把段昭背起来往操场外面冲,到操场门口就碰上那个出去倒水的女生,她一看见段昭就惊呼一声,“呀,她裤子上有血!”

楼睿本来不想停下,想了想段昭最爱面子,把段昭放下来,脱下自己外套系在段昭腰上,又把她抱起来往外走,“你去跟老师说一声!”

那女生点点头,放下水杯小跑过去找老师。

楼睿跑到门卫室门口,里面值班的老师看他这个样子往出冲,急得“哎哎”得叫,楼睿脚下生风,一路把段昭背到医务室,医务室的老师赶紧帮着把人放在床上,又是测体温又是翻眼皮的,最后得出个结论,得送医院。

他们赶紧联系了医院,救护车来的时候正是课间,几百人围在楼上看,救护车进不来学校,楼睿和老师两个人就把段昭抬到校门口去。

岳牧云去上厕所的时候还不知道,回到班上朋友就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跟他说,“岳牧云,你女朋友被送医院去了你知道吗?”

岳牧云一皱眉,“我没女朋友,你别瞎说,”又想了想,“谁啊?”

“一班那个段昭啊,你俩不是天天黏在一起,我们还以为你俩嘿嘿嘿”

岳牧云赶紧冲到阳台上去看,只看到救护车一骑绝尘的背影,和楼睿往上走的身影,他想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在楼睿他们班门口叫住了他。

“哎,段昭没事吧,怎么还叫了救护车?”岳牧云从来就是怕楼睿这种人的,刚才一紧张就忘了楼睿叫什么。

他刚一说完楼睿就转过身来,他那几个跟班也从班级里面出来,岳牧云吓得不轻,还是壮着胆子问,“你快说啊,怎么了!”

他是个男人,不能怂,他就不信,楼睿能在这儿把他打一顿。

“痛经。”楼睿看他没出息那样儿,明明怕得要死就是不好好说话,也懒得跟他计较。

岳牧云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什么大事,他垂着头回到班里,想着谁去照顾段昭的事儿,一时没注意到班里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

段昭晚上就回了学校,第二天早读托人把校服还给楼睿,去送东西的同学回来说楼睿不在,就把校服放他桌上,段昭问他怎么回事,同学一脸惊讶地看她,“你不知道啊,他违反校规进操场,被停了一周课。”

段昭没说话,停课一周对于楼睿来说就跟给他放假没什么区别,她就知道楼睿不会老老实实跟她交代,还骗她是自习。

昨天帮她倒水的那个女生挨到段昭旁边,小心翼翼地跟她说,“昭昭,你没什么事吧?”

见段昭摇头,她又说,“要是有人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啊,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段昭叹了口气,“小茉,你不跟我说,我就会一直想着,怎么能不往心里去呢?”

小茉有些为难,“哎呀,就是有人说你跟楼睿说你昨天我跟他们说了你是生理期,没人听我的呀,就传的可难听了,唉”

段昭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对待漂亮且优秀的女生,想轻易地打败她,对她的私生活造谣是最简单的方式,如果是在小地方,伤害会以成倍的方式出现。

“算了,我有什么办法。”段昭苦笑,小茉算她不错的朋友,段昭家里横遭变故她也有耳闻,她都不敢想,如果段昭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她会怎样,还要养个弟弟。

过了几天段昭听同学说体育老师被调走了,出了她那个事,学校对女生特殊时期上体育课的规定也做了改善,也算因祸得福。

学校关于段昭的风言风语还是不断,有时候莫名其妙被谁碰一下,撞一下,被人指指点点的,她也懒得计较了,只要能平安度过这几年就行。

高中三年说实话段昭过得不好,什么人都遇到过,什么话也都听过,她是个内心世界丰盈的人,可也是个容易受伤的孩子,一路上她都在逼着自己长大,忘记停下休息。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幻想,如果爸妈还在,她就不用这么拼了,上课走神的时候也会在脑海中构想他们一家的生活画面。

“段昭,你来讲讲第九题b选项为什么错了。”

地理老师一眼就看出段昭在发呆,就点她起来回答问题,段昭微窘,脑中飞快地整理了一下思路。

“英国是温带海洋性气候,全年温和多雨,所以这个选项中的”

“段昭!段昭!你出来一下!”班主任站在后门扶着腰一脸焦急,段昭看了看地理老师,征得他同意后才出去。

“老师,怎么了?”

段昭看班主任脸色不好,班主任刚休完产假回来,可能是产后病,时不时就揉腰缓解,段昭想扶着她回办公室再说,班主任摆摆手,“三班岳牧云家长打电话过来,说有人在砸你们家门,”班主任看她不动,拉着段昭的手就往下走,“你弟弟还在家呢,没时间了,快走呀!”

段昭的班主任同时带一班和三班,岳牧云和段昭都是她比较喜欢的学生,也是最有望考上重本的,还有不到半年就高考,她实在不忍心看段昭因为闲事分心。

段昭的家事她知道,她甚至很佩服这个孩子,有能力把自己和弟弟照看的很好,至于岳牧云,唉,青春期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只要他们不出格,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什么?我弟弟怎么会在家?今天是周二啊,他平时住校根本不回来的!”

段昭急得想哭,紧跟着班主任上了车,雅怀距离家里开车也要二十分钟,她不敢想段恨岩会有多害怕,两只手绞在一起,抿着嘴一言不发看向窗外。

“别担心,已经报警了,警察会比我们先到的。”张老师出言安慰段昭。

“嗯”段昭听不进去话,“我想给弟弟打个电话。”

“打吧,手机在后座包里。”

段昭快速输了电话号码拨通,响了两声后被接通,她赶紧喊道:“岩岩,是我!你那边儿怎么样?有没有事啊!”

电话那头清晰可听的砸门声,段恨岩的声音蔫蔫的,“没事儿,姐,我把门反锁了报了警,他们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段昭心疼不已,段恨岩的声音听着都发颤,还说没事,“你怎么回家了?不舒服吗?怎么不告诉我?”

段恨岩吸吸鼻子,“小感冒而已,就不想让你操心了。”

“你真是胡闹!”

段昭一着急就发了火,老师侧过脸看了她一眼,腾出一只手捏捏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说了,我马上到了,你别害怕啊!”

挂了电话段昭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回去,她想了几次都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会跑去她家找麻烦,难道是李彤?不能吧,这事儿都过去几年了,要找事早找了。

难不成是段恨岩在外面惹的祸?这小子虽然在她面前乖,可段昭早看出来了,段恨岩自己心里主意大着呢,也不像前两年那么粘着她了,姐弟俩的脾气简直一模一样,不问就不说,一样倔的要命。

下了车段昭一路小跑到楼下,看见楼下的警车才略略放心,楼道里一片狼藉,角落还扔了几根铁棍,段昭紧走几步到家门口,防盗门被砍得不成样子,里面的门上也划了几道口子。

刘桂芳正捂着心口跟警察做笔录,看见段昭上来赶紧跑过来,“哎呦你可算回来了,我刚买菜回来就听见响儿,我从猫眼一看,个人举着刀就往门上砍,这是惹了谁啊,造孽哦吓得我腿都软了”

段昭淡淡地问了句好,没理她后面的话,简单和警察说了几句,轻轻拍着门叫段恨岩的名字。

刘桂芳说了一堆段昭连她看都没看,顿时心头火起,“哎”了一声就想教训她,一扭脸看见岳牧云班主任从底下上来,立马换了一副笑脸上去问候。

“张老师您怎么来了?岳牧云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啊?学习有没有退步啊?有没有乱交什么朋友啊,要高考了您可得帮我看着他,”还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调子,“我就怕他被哪家小姑娘缠上,哎呦愁死人。”

老师讪笑,“岳牧云的情况咱们一会儿聊吧,我先处理一下这个事儿。”

刘桂芳这才让开,一边絮絮叨叨的收拾楼道,一边留神听段昭那边的动静。

门小小的开了个缝儿,段恨岩眼睛肿着,脸红的不像话,看清来人是段昭时才把门开大了点儿。

段昭有一米七,她妈很高挑,几年过去,段恨岩不知不觉间比她高出半个头,这几年她对段恨岩关心也少了,猛地一看觉得他和小时候长得不太像了。

“姐”段恨岩抱住段昭,脱力般地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声音哑哑的,“有点害怕,你怎么才来”

他才睡着就被砸门声给惊醒,第一反应就是给段昭打电话,几秒后就冷静下来了,段昭这么忙,这么累,这么点小事,他自己可以搞定,就去厨房找了把菜刀握在手里,慢慢地往门边蹭。

才从猫眼看清外面的人,一把刀就朝着他劈过来,段恨岩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刀好险没有划在他身上,他手脚并用地跑回房间锁上门报了警,坐在床上静静等着时间流逝。

段昭眼眶一热,反手抱住段恨岩,发现他身体烫得厉害,赶忙推开他,“怎么这么烫?快点儿,跟我去医院。”

“不!”段恨岩剧烈地挣扎起来,拼命摇头,“不要!我不去医院,你买药给我吃,我不去医院!求你了姐,我不去!”

段昭担忧地看着他,把他拽到床上去躺好,又拿了钥匙走到外面去,张老师在和警察说明基本情况,“老师,麻烦您看着他一会儿,我去买药马上就回来。”

张老师点点头进了屋,家里很大,但很干净,哪怕只有周末住人也收拾的一尘不染,张老师给段恨岩倒了杯热水,段恨岩咳了几声问了声好。

“家里怎么不备药啊?”张老师关切地问。

“妈妈不让,说会招来疾病。”段恨岩神情自如地说,他妈很迷信,不让他们说死字,不让把鞋尖冲着床,等等诸如此类的注意事项。

张老师又问,“段昭说过她有给你生活费”

“早用光了,这个月要交很多资料费。”

张老师才想起来段恨岩今年也得中考,她倒是不担心他们的成绩,只是学费和生活费又是一大笔,虽然俩人都有贫困补助,也是没有多少存款可言的。

她本来还以为段昭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会不愿意出现在补助名单上,谁知道段昭并不死脑筋,还说了句十分幽默的话。

“我这是凭实力拿的,最不怕查的。”

“那”

张老师正想问问他们的打算,话就被敲门声打断,段昭不是带着钥匙出去的吗?

“谁啊?”张老师不放心开门,隔着门问。

“是我呀,岳牧云的妈妈,老师您不是说等会儿跟我聊我家岳牧云吗?您看这”

张老师刚把门打开,刘桂芳上来就挽着她胳膊往自家拽,张老师一指房里,“这儿还有病人”

“没事儿的,他姐不是回来了吗,您就留在我们家吃个午饭啊!”说完一脚把段家的门踢上。

段昭提着药和日用品回来的时候还以为张老师走了,段恨岩往对门指了指,段昭心里就清楚了,把饭和药都送到段恨岩床边看着他吃。

“我在家陪你几天,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好好和你聊聊。”段昭脱了鞋上床,搂着段恨岩,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着他后背。

“嗯我也想你了”药效上来了,段恨岩晕晕乎乎地就睡了过去,他这回睡得很好,不用担心醒来以后身边空无一人。

在得到张老师再三保证岳牧云绝对能考个好大学后,刘桂芳才把张老师送出了门,还塞给她一份产妇补身体的礼品,她听岳牧云说过张老师刚生完孩子。

张老师拗不过,提着礼盒尴尬地叩开段家的门,段昭笑着请她进来,向她请了三四天假,张老师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段昭手里还有点钱,用几年不成问题,她刚去买东西的时候全取了出来放在家里,段恨岩也大了,是时候让他自己支配一部分钱了,就能避免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姐,你想考哪儿的大学啊?”段恨岩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厨房帮段昭收拾。

“外省吧,”段昭把他往出赶,“你穿这么少还碰凉水,再生病了多难受啊”

“你不想留在这儿吗?”段恨岩认真地发问,他想上雅怀,想跟段昭上一样的大学,想追随优秀姐姐的脚步。

“这儿”段昭轻叹,是这个家,还是这个城市,还是这个国家,她就想跑去没人认识她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的那种地方。

其实这次段昭回来也是为了房子,她的打算卖掉现在住的这个,换个小点儿的,离雅怀近的,段恨岩以后上学也方便,他们也有多余的现钱,段昭生日是二月的,刚满十八一个月,法律上可以进行房屋买卖了,她打算明儿就去中介看看。

他家的房子住了快二十年,又在小县城里,一百来平的房子到手也才十五六万,段昭联系了中介请他帮忙找了一处新房子,就在雅怀旁边,是个二手的,六十平的。

那会儿还没有学区房的概念,后来段昭花了十二万左右就买了下来,剩下的钱打算他们俩平分做生活费学费。

搬家那天岳牧云不知道怎么请了假跟着段昭一起出来,那天段昭匆匆回家,下课就有人告诉他了,他赶紧往家里打电话,被刘桂芳狠狠地骂了一顿,等段昭回来,他又不敢问,段昭也不说,就这么拖了小半个月。

家里东西没多少,都是姐弟俩的东西,这次搬家该扔的也都扔的差不多了,要不了半天就收拾好了。

岳牧云沉默着帮段昭搬上搬下,刘桂芳气得倚着门框翻白眼,恨不得一脚踢死他,段昭拿着个信封把刘桂芳拉进屋里,把信封交给她,“阿姨,这是之前借你的钱,我现在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年底之前一定还清。”

刘桂芳斜眼看她,当着她的面把钞票拿出来点了一遍,才把信封放在桌上,“小段,别怪阿姨说话不好听,你这搬走了,今年六月高考完你就走了,你要是跑到什么犄角旮旯里,我还能为了几千块钱找你要去不成?”

段昭陪笑道,“阿姨这是哪儿的话,你对我们这么好,该还的一分都少不了。”

刘桂芳想了想,说:“那倒也是,这下你们也算熬出头了,以后上学还不用来回地跑了。”

段昭也称是,两人说了一会儿客套话,底下司机师傅按喇叭催促段昭她才下去,一下去就看见岳牧云扶着段恨岩坐在货车斗里,她往楼上看了一眼,“岳牧云,你妈有事儿找你。”

岳牧云笑笑,“我跟我妈说过了,她同意我送送你们,别诓我,快点儿上来。”

刘桂芳这次难得这么好说话,他以为是他妈终于把段昭给看顺眼了,殊不知刘桂芳是觉得终于能摆脱这俩小扫把星了,岳牧云不知其意还沾沾自喜。

段昭上了副驾驶给师傅指路,段恨岩一想要搬新家,一路上兴奋地一直说话,岳牧云看着他的侧脸感叹,要是段昭也这么爱说话就好了。

到了新家楼下,岳牧云指挥段恨岩和他一块搬东西,段昭只要拿起一样东西,不到一分钟那东西就被岳牧云接过去。

他不知道从哪儿给段昭弄了杯冰水,段昭喜欢喝冰水,岳牧云不会像有些人一样苦口婆心地劝她别喝冰的,这样不好云云,只会想尽办法在段昭想喝的时候给她准备好。

晚上段昭下厨做了几个菜,岳牧云也顺势留在她家吃,段昭的厨艺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就算把她扔荒岛上,她也能整出点儿好吃的。

岳牧云才吃完段昭就催他回去,他还想多几分钟,拉着段恨岩的书包就往外拿东西。

“我给岩岩辅导一下数学”

“我数学好着呢。”

“那我帮你整理一下厨房”

“我都收拾好了。”

“那我”

岳牧云四处张望不知道还有什么借口可以多留一会儿,段昭无奈只能搬出杀手锏,“再不回去小心你妈打电话……”

岳牧云迟疑了一下,拿着手机就往外走,段恨岩扒着门“吃吃”的笑,“姐,他对你这么好,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别瞎说,”段昭轻拍了下段恨岩的头。

“知道了”

“叩叩叩——”

段昭以为是岳牧云,手上捧着碗就去开门,“是不是什么东西忘了拿”

门打开,段昭的碗也开了花,碎瓷片溅开来,把门口的女人吓了一跳。

“怎么,不认识我啦?”

“姐,谁啊?”段恨岩从厨房掀帘子出来,手上满是洗洁精泡沫。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段昭咬牙切齿地说。

“你家对门那大妈说的,上次我让几个朋友去你家坐坐,你弟弟把警察都给叫来了,今儿我就亲自来了,怎么地?不请我进去?”女人朝着段昭身后的段恨岩挥手,“小帅哥,跟你姐说说,让我进去呗?”

“是你?”

段昭瞪大了眼睛,她顾不上因为刘桂芳把新家住址随便告诉别人生气,她气愤的是一个小三居然敢上门找他们家麻烦。

“我本来还找不着你们呢,那大妈,贼热心了,我刚夸了她两句就告诉我了,”女人的手指捏起段昭一缕头发,“你好像没之前白了,昭昭?”

段昭一把把女人推了个跟头,粉色连衣裙在门边划了个小口子,女人立马换了副面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和段昭扭打在一起,“你狂什么狂,你爸吃我睡我,还他妈欠着我的钱,他死了我不得找你们要啊!”

段恨岩上去拉架,脸上不知道挨了她俩谁一下,被打懵了,他爸是真出轨了?他以为那些传言都不是真的,这么多年他怕段昭难过问都没问过。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点儿。”

段恨岩使劲把她们分开,按着女人的手臂,把段昭拉到身后,声音控制不住的抖,“我爸跟你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关系,我是他的情人,他的二奶,他最爱的人!”

“啪——”

“岩岩!”段昭惊叫,扑上去抱着段恨岩手臂,女人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段恨岩,推搡着就要冲上来。

“住手!”段昭小声说,把女人和段恨岩一起推进家里,“进去说。”

她搬家还有另一个原因,离开那儿,离开和爸妈住的家,就是和以前那个狼狈的自己说再见,现在这里是她和段恨岩的家,没人会知道她们不堪辛苦的过去了。

“姐,你干嘛让她进来!”段恨岩眼睛要冒火,恶狠狠地盯着女人。

“我有名儿,不叫这个女的!”女人洋洋自得,压根不把段恨岩放在眼里,自顾自走到沙发上坐下,打量了一下客厅的装饰,“我叫辛阳,阳光的阳。”

“你就算叫七仙女你也是个小三儿!”段恨岩抬脚就踹,被段昭摁在椅子上坐下。

“零六年遇见你爸的时候,我才十九,跟他差了整整十岁,我俩在舞厅碰见的,他说我跳舞跳的好,像演员,我知道他有孩子,那又怎样?你们都说这种事儿不对,可人天生就是有可能喜欢另一个人的,这比你们不对不对就不对的有说服力多了,我就是喜欢他,我爱他,我自愿的”

“别再说了!!”段恨岩抱着头弯下腰,手掌心牢牢贴在耳边,企图隔断辛阳的声音。

辛阳冷笑道:“这就听不下去了?我没想破坏你们的家庭,我知道他养两个孩子不容易,我只想老实待着不给他添麻烦,哼,偏偏你妈这个时候跳出来,”辛阳语气低落,“不是她,我的爱人怎么会死”

“你闭嘴!”段昭死死抱着段恨岩。

爸爸出轨的时候她也能记事了,她妈那个时候的痛苦她到现在都忘不了,先是试探隐忍,在她爸越来越胆大,居然敢在家里跟辛阳打电话,不知道哪天,她妈终于爆发了,两个人从家里打到楼下,她妈后来没力气了,跑上楼抱着段昭就要跳楼,她爸吓得脸都白了,跪在地上把头都磕破了才把人劝下来。

巧的是段恨岩那天去上幼儿园,从她妈抱着她坐在窗沿儿上那刻起,她就发誓今天的事绝对不会让段恨岩知道。

没有人保护她,就由她来保护段恨岩。

“不让说这个?”辛阳歪着头抹掉脸上的泪,“那就来说说正事儿吧,你爸生前在我这儿借了十万块钱要给你妈看病,欠条在这儿,是有法律效益的,你不用费心鉴定了。”

“十万?”段昭拿起欠条细看,她给刘桂芳打过欠条,知道怎么写,眼前这份确实是对的,落款也是她爸的笔迹。

“十万”段恨岩也凑上来看,辛阳端坐在沙发上,细白的手指轻轻抚弄长发,脸上掩不住岁月的痕迹。

“我知道你们还是学生,没有收入,但这卖了房子手里总该有点余钱吧?这距离还款日已经过了几年了,没加利息就是我仁慈了。”

“十万,我们现在拿不出来……”段昭走到她面前放下欠条。

“现在知道求人了?刚才那能耐劲儿去哪儿了?”辛阳冷哼一声,放下一张卡,“一个月内,往这个卡里打十万,卡没有密码,到时候要是没有别怪我找人上你们家坐坐,”说完辛阳拎着包就走,走到门口还想起什么似的,回来拍拍段昭的肩,“别想着跑,要是我一个不高兴起诉你们,就不是十万这么简单了。”

段昭脸色苍白,手里的刀跌落在地上,待辛阳走后她赶紧关上门,靠在门上大喘气,一抬头对上段恨岩的眼睛,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姐,她刚才说,没有妈,爸就不会死,这是什么意思?”

段昭不说话,拿了扫把收拾地上的瓷片。

段恨岩上前蹲下拉住她的手,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姐,我求你了,告诉我吧。”

“妈妈那几年身体不好住院,是被爸气得,最后一次住院是和爸动手打架,被花瓶砸破了头送进医院,爸去马路对面的药房给妈买药,回来的时候就出了车祸”段昭泣不成声,“我到医院的时候,妈就没了医生说是失血过多没有求生意志”

段恨岩愣愣地看着段昭一开一合的嘴巴,后面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的车祸,只是普通的外伤,他爸就是个混蛋,是全世界最没出息的男人,他好想恨他爸,可他爸陪着他写字画画,把他驮在背上玩的样子,还鲜活的像昨天。

“姐”段恨岩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段昭,两个人相拥无言,段昭对他而言已经是亦姐亦母的存在,虽然他知道这对段昭十分不公平,就是克制不住地想依赖她,血缘的力量足以拯救任何一个失望徘徊的灵魂。

那天段昭去问刘桂芳借钱的时候段恨岩也要去,被段昭一句话堵在家里,“这种事就别全家出动了。”

段恨岩沉着脸,悄悄跟在段昭后面,就在楼下老实等她。

段昭手里是有十万的,可等给辛阳打了钱之后,身上就剩了不到一千,她和段恨岩都得上学都得花钱,这种节骨眼上,她和段恨岩根本挤不出时间去打工。

“叩叩叩——”

刘桂芳看到段昭的时候还以为看错了,隔着防盗门看了好一会儿,“段昭?”

“阿姨,我来看看你。”段昭晃了晃手里的水果。

“进来吧,”刘桂芳满腹狐疑地把人让进来,“岳牧云上补习班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有事儿啊?”

“没什么事,就是过了大半个月了,还没回来谢谢牧云和您那天帮我们搬家。”段昭笑得得体,温柔地宛如一潭柔水。

刘桂芳也是有城府的,她知道段昭不喜欢她,也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就说吧,有什么事儿,绕来绕去的”

段昭如坐针毡,咬着唇小声地说:“您,能不能再借我一点钱”

“哼,”刘桂芳靠在沙发上,“我就知道,哎呀,岳牧云他爸一年才挣几个钱,我们娘儿俩都花不上呢,你还来凑热闹”

段昭的头越来越低,像是快要垂进肚子,她在刘桂芳这儿受的排场还少吗?为了她自己,为了段恨岩,哪怕是被岳牧云瞧不起她也不在乎了,刘桂芳是最后一个有可能帮助她的人。

“行了行了,要多少啊?”刘桂芳甩着手走到桌边拿起皮夹,手指在里面数钞票。

“十万”

段昭一狠心,就十万,她一上大学就去打工,就去还钱,只要段恨岩一高考完,她们就再也不用求人了!

“我的天哪,我没听错吧?你这是把我们当提款机了?”刘桂芳用手指使劲儿指段昭,“我知道岳牧云喜欢你,我儿子喜欢谁我可管不着,可你不能仗着这个就随意狮子大开口啊,你扪心自问,哎,自从你家出事,我是弟弟也帮你照顾,啊钱也给你借,十万?你也好意思开这个口。”

段昭欲哭无泪,走到刘桂芳身边给她鞠躬,“阿姨,我们真的没办法了,求求你了,你要利息也可以,求你了,我们不能没学上啊”

“你有没有学上跟我有什么关系!”刘桂芳一顿,随即口气软了下来,看了她一眼,转身回了房间。

段昭在客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紧张地手足无措,刘桂芳踢着拖鞋的声音渐渐靠近她才放下心来,证明她还有机会,刘桂芳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摞钱,当着段昭的面就往茶几上一搁。

“这是,但是有个条件,”刘桂芳脸上浮起微笑,“我知道牧云喜欢你,我要是不借给你,他肯定犯浑要跟我闹,利息嘛,得多加些。”

段昭吞吞口水,“要加多少?”

“40%。”刘桂芳把钱给段昭包好,“你想什么时候借,借多少,都行,就是这利息,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段昭沉默,刘桂芳看她动摇的样子就知道有戏,“反正你们高考完那么久,有的是时间打工,到时候再还我钱不就行了?”

“好。”

毕竟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赌的了。

“来,写个条儿。”刘桂芳笑眯眯地看着段昭,在心里感叹着这桩交易的划算。

高考完了那天段昭就要去省城打工,一来是多挣点儿钱,二来是提早熟悉一下环境。

“我报了本省的大学,每个月就能回来看你了,还有,我已经和楼睿打过招呼了,他家有个麻将馆在雅怀旁边,你周末了就去那儿帮忙,挣点外快。”

段昭给段恨岩拉了拉帽檐,身后照例跟着岳牧云,他对那天的交易一无所知,也很惊奇为什么他妈突然同意自己跟段昭去打工,不过只要陪着段昭,他就高兴。

“姐,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你也要好好吃饭。”段恨岩恋恋不舍,他姐这一去就是三个月,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好,你也是,快回去吧,假期也得好好学习,不准偷懒!”

段昭拉着行李箱越走越远,挥着手的身影慢慢模糊,渐渐走出段恨岩的视线。

段恨岩也很争气,就是比段昭当年考进雅怀的分低了点,段昭上大学后他们家突然宽裕了,还给他换了新手机。

其实就段恨岩在麻将馆上班的钱都够他生活费了,段昭还每个月寄钱回来,就是不怎么回来看他了,两人只能隔着手机屏幕聊聊天。

麻将馆的哥们儿对他也十分客气,背地里称他是楼睿的小舅子,小五对他尤其巴结,平时段恨岩犯懒不爱做饭的时候,他就拿自己的钱给段恨岩点外卖,弄得段恨岩以为小五爱上他了。

麻将馆的利润很可观,楼睿一周就来一回,他没考上什么好学校,索性就不念了,他爸就把手下所有麻将馆都交给楼睿让他管,自己到南方做生意去了,楼睿成天东逛西逛,毕业这两年把周边省市玩了个遍。

段恨岩又羡慕他又烦他,知道他学的不好,故意在他回来的时候凑上去问他数学题,楼睿好面子,在小弟跟前不想丢丑,每次都豪气地夸口自己会做,然后回家抓耳挠腮地算到半夜。

不过这次楼睿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从藏南玩了一圈,黑了好几度,人也瘦了一圈,头发长的能盖住额头,眼睛里亮亮的,从一进门就盯着段恨岩。

小五他们几个嗷嗷叫着上去翻楼睿的行李箱,每回楼睿回来都会给大家带东西。

“睿哥,这是什么啊!”小五手上拿着个圆柱形还带一小球的东西。

“转经筒。”

“干嘛使的?”

“喇嘛念经时候用的。”

“睿哥,你要当喇嘛去?不行啊,你这么大家业呢!”小五假装哭丧着脸扑到楼睿身上。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小子脑子有病。”

楼睿白了小五一眼,包里掏出两包牛肉干扔进段恨岩怀里,踱到他旁边捏捏他肩膀,试了试手感,“多吃点儿知道吗,男人壮实好看,看你瘦的。”

段恨岩点点头,刚想开口就被楼睿抢白,“打住,上楼给我剪头发,”然后弯下身子凑到他面前小声说,“再折腾我给你做题就把你赶出去。”

段恨岩乖乖闭上嘴跟在楼睿后面上楼,平时小五大刘他们几个都睡一楼,段恨岩在楼睿出去玩的时候会过来睡,暖气足冻不着他,看场子也方便。

“哎,你生日什么时候啊?”

楼睿往头发上喷了点水,没让段恨岩帮他弄,自己拿起推子看着镜子就推,上衣也被他脱了扔在一边,右肩和胸前是一片段恨岩看不懂的梵文纹身,脖子上挂了根细亮的玉石项链,肩背肌肉随着抬手的动作上下耸动。

“小子,哥哥问你话呢。”

楼睿看他盯着自己发呆,用推子敲了敲镜子,从镜子里和段恨岩对视。

段恨岩才放寒假没多久,身上还穿着雅怀的冬季校服,头发蓬乱乱的像狮子狗,白瘦的小脸表情淡漠,看起来规矩的要命。

“七号,早过了。”段恨岩打开书包把牛肉干放进去,“你自己能剪那我就回家了。”

“哎,干嘛去,你家哪儿有这儿暖和,就在这儿睡。”

楼睿拉住他,一手扫扫脸上碎发,往手心挤了定型泡沫涂在头发上,“过几天跟我收钱去,快过年了人手不够。”

“不,我是”段恨岩想说他不愿意跟楼睿睡一块儿,但他怕楼睿揍他。

“你又不是小姑娘,怕什么?”楼睿定着满头泡沫撵到他跟前,“就算是小姑娘,她们也都爱跟我睡,别不识好歹啊,冻病了别又哼哼唧唧来找我。”

段恨岩被他的自恋搞得无语,在心里偷偷骂他,脱了厚外套拿出包牛肉干盘腿坐在地上打开电视。

楼睿看着他一鼓一鼓的腮帮子,跟蜡笔小新似的,走过去光脚踢了踢段恨岩屁股,“给我一块儿。”

段恨岩头都没抬,眼睛紧紧盯着电视里演的脑残偶像剧,伸手捏了一块往后一送,楼睿自己凑上来吃了,砸吧砸吧嘴,“再来一块儿。”

段恨岩要被他烦死,又往后送了一块,指甲不小心戳到楼睿嘴唇上,疼得他皱眉,使劲拍开段恨岩的手,“你看着点儿行不行!”

“那你自己吃。”

“嘁,段恨岩,看这个,”楼睿把段恨岩身子扳过来,亮出手腕的钻表给他看,“好不好看,劳力士,这款都停产了,我花了二十一万买的,怎么样,帅不帅?”

那表实在漂亮,黑漆亮面表带,长方形表面镶了碎钻,一个倒八葫样子的显示盘,又低调又好看,楼睿买这些东西的眼光一向很好。

“好看,挺配你的。”段恨岩忍不住称赞。

“是吧,我也觉得,”楼睿看出他的羡慕,假模假式地靠过去,“送你怎么样?当生日礼物。”

段恨岩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不,这么贵,他要是收了段昭能把他活吃了。

“不要啊?那你就没生日礼物了啊?”楼睿眯着一只眼,头上的定型泡沫熏得他眼睛酸。

“无所谓,反正已经过了。”

“行,大气,爷们儿!”楼睿扶着他肩膀站好,段恨岩没说话,楼睿知道他不会要,“过来帮我冲头。”

段恨岩应声,搬了个小板凳进去,楼睿坐上去低着头,段恨岩就拿着花洒调试水温,水刚淋到楼睿头上时,他的大腿突然被楼睿抓了一下。

“啊!”段恨岩尖叫一声,水全浇在楼睿背上,顺着脊背流进裤子里。

“你喊什么!看不清抓一下你腿怎么了!”楼睿又狠狠拽了下段恨岩裤子,把人拽了一趔趄。

“对不起对不起”

段恨岩赶紧拿来毛巾擦干楼睿背上水渍,取下洗发水在手里打出泡沫放在楼睿头顶,手指缓缓用力揉搓。

楼睿一偏头就对着段恨岩裤裆,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盯着段恨岩露出来的小腿看了一会儿,手就顺着裤管摸进去,一把抓在段恨岩性器上。

“操!”段恨岩把花洒一扔,两腿夹紧,不可置信地看向楼睿,“你他妈干什么,松手。”

楼睿拿过花洒三两下冲干净泡沫,用手拨了拨,水滴溅的段恨岩睁不开眼,楼睿坏笑着摇了摇手里的东西,把段恨岩臊了个大红脸,“臭小子,年纪不大,这玩意儿还挺大。”

段恨岩涨红了脸,命根子在人家手里,他连句重话都说不出口,楼睿就这么叉着腿坐着,手在他下面不停套弄,这种新奇的刺激让段恨岩不受控制地硬了,嘴里乱哼哼,软绵绵地推着楼睿的手臂。

“推什么推,看把你爽的,”楼睿哈哈大笑,把段恨岩的手扒拉到一边,“自己没怎么摸过吧?”

段恨岩点头又摇头,身体不停地颤,他有个小癖好就是不爱穿内裤,早知道这样他今天愿意穿五条,阴茎在楼睿的捻弄下,要射的感觉呼之欲出,楼睿这时候却放慢了速度,有一下没一下的给他撸。

“你是不是就等这天呢,臭小子,睡我的床还不穿内裤,脏不脏?”

段恨岩气得想吐他一脸吐沫,但被快感刺激的仰着脖子直哼哼。

“跟哥说说,是不是还没用过这儿呢?”楼睿笑出一口森白的牙,他混社会久,嘴里荤话要多少有多少,段恨岩在他眼里就跟一纯情小白兔一样。

“滚滚啊!”段恨岩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叫出来,拿胳膊挡着脸,往旁边镜子稍微一偏头就能看见楼睿正在以这种尴尬的姿势给他撸。

“这可是你让我走的啊,走了!”楼睿立马把手松开站起来就往外走,“跟小五他们亮亮我这钻表去。”

楼睿真走了,还带上了门。

段恨岩呆呆地靠在墙上喘气,好像做了场春梦,浴缸里花洒还在喷水,他呼了口气,把花洒关掉,坐在刚才楼睿坐过的地方,性器还硬邦邦的戳着。

楼睿个傻逼,把他弄硬了说走就走。

“操,这怎么下去啊”段恨岩嘴上说着,手已经伸进裤裆把性器掏出来,上上下下的套弄。

他自虐般地看着镜子,把短袖下摆咬在嘴里,腿分到最大限度,盯着镜中的自己,脑海中尽力避开楼睿的脸,可楼睿坏笑着捏着他的东西,和那刺激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楼睿的手很厚实,合适的力道和技巧性的手法,简直比他自己摸要舒服一百倍。

模仿着刚才的感觉,段恨岩紧紧盯着镜子快速撸动了几十下,口中吟出难耐的低叫,脚趾勾得紧紧的,享受不已。

段恨岩射出来的同时楼睿“哐”的一脚把门给踹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了又回来,还在这儿偷看段恨岩自慰,他以为段恨岩没经验,充其量拿水洗洗脸就当降火了,谁知道这小子这么骚,看着镜子撸。

段恨岩扭捏着穿好裤子,手心里精液不知道怎么办,楼睿看他这样就想笑,过来拉着他手放在龙头下面帮他洗手。

“还挺浓,”楼睿帮他打上洗手液,“在学校不好弄吧,哎,你们宿舍之间有没有相互摸鸟的?我当年在雅怀的时候有个男宿就是这样的,五十一次”

“闭嘴吧你!”

段恨岩脸红的像裹了糖的山楂,手在楼睿手里,他抽了几下抽不出来,索性放弃了,用另一只拳头狠捶楼睿的腰,楼睿吃痛抬头想骂他几句,从镜子里看见段恨岩的侧脸,话到嘴边僵在那里。

段恨岩的侧脸简直跟段昭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他脸上害羞的神色,楼睿真的会以为那就是段昭。

这小子,放在他这儿久了,他居然才发现他长大了这么多,以前楼睿就把段恨岩当一小屁孩,给他贴的标签就是段昭她弟,毕竟那时候他整天围着段昭转,哪有功夫细看段恨岩。

段恨岩感觉手上一松,抬头和楼睿在镜中对视,楼睿慌忙移走视线,手撑着洗手池边不说话。

“我想下楼。”

楼睿舔了舔嘴唇,回身按着段恨岩,一手扣着他后脑勺,一手揽着他腰往自己身前压,嘴唇急躁地蹭着段恨岩的。

“睿哥”

段恨岩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僵在原地,连躲也忘了,瞪着眼睛错愕地望着楼睿。

楼睿忘情地吻他,舌尖在段恨岩饱满的嘴唇上舔舐,慢慢加深这个亲吻,手掀起段恨岩短袖下摆钻了进去,在他腰背上色情的抚摸。

“你他妈有病啊!”

段恨岩猛地一下推开他,楼睿被他推的后退几步,后背撞在门板上,段恨岩皱着眉,嫌弃的把嘴在手背上来回擦,气鼓鼓地瞪楼睿。

“行啦行啦,擦什么擦,小气劲儿,亲一下怎么了?再擦把嘴给擦烂了。”

“我姐让你照顾我,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段恨岩一提段昭,楼睿就有些心事被人看破的心虚,他不轻不重地推了段恨岩一下,“不是看在你姐的面子上,你以为我愿意搭理你?”

段恨岩眼泪唰地一下落下来,他想象过自己第一次接吻的场景,绝对不是这样,也绝对不是和楼睿。

楼睿看他哭就气不打一处来,往背心上套好羽绒服,“大老爷们儿别开不起玩笑,想清楚就下来,教你打麻将。”

段恨岩低着头,楼睿凭什么这么对他,随随便便就亲他,拿他当什么了。

楼睿刚码好牌段恨岩就从楼梯上“噔噔瞪”下来,他一笑,不生气了就行,朝着段恨岩招手,“过来过来,坐我旁边。”

谁知道人段恨岩的眼角连他看都没看,阴着脸穿过众人直接走了,楼睿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

“哎,岩岩!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小五边喊边追,追了几步在门口停下回头看楼睿,楼睿不发话,他是不敢追出去的。

“睿哥,怎么办啊”小五和众人都看向楼睿,这黑灯瞎火的,外面那么冷,万一出什么事儿,没办法给段昭交代啊。

“不用管,都怪你们,平时就他妈惯着这死小子,看见没有,人连我都爱搭不理的,”楼睿烦躁的点上烟叼在嘴里,手里打出去一张九筒,“谁都不许找,快点上桌,今晚打个通宵!”

段恨岩跑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拿,就这么一路走回他家,到了家门口一摸兜啥也没有,只能坐在家门口打算对付一宿,明天等楼睿不在的时候再回去取。

楼睿,这是喜欢他吗?

喜欢他为什么对他态度那么差?不喜欢的话又为什么亲他,还给他撸,难道不是对喜欢的人才能这样吗?

“睿哥,都两点了,还没回来”小五趁着添水的时机悄悄凑到楼睿耳边跟他说。

他看得出楼睿很担心段恨岩,要不怎么会连打几圈都输,脸拉得像驴脸一样长。

“那你去找呗,我才不去,这么大的男人还能丢了?又不是小姑娘。”楼睿又点了根烟,麻将馆被他们几个烟枪造得乌烟瘴气。

“那我去了啊。”小五穿好衣服拿上车钥匙,用遥控器打开卷帘门。

“妈的,钥匙给我,”楼睿烦躁地下了场子,“你能知道他在哪儿?”

小五嘿嘿一笑,顺手给楼睿一顶鸭舌帽让他戴,果然贴心,楼睿赞许地看他一眼,戴好帽子就出去了,刚出门就被寒风吹得打冷战,早知道就让小五去了。

他加紧了脚步,今天确实有点过分了,但是他几个月没见段恨岩,回来一看这小子居然越来越水灵,一时没忍住,有心逗逗他,可能把人吓着了。

楼睿护着打火机给自己点上烟,抽了一口,烟吐出去被风吹回来扑在脸上,他跟男的女的都好过,心里正经喜欢的就段昭一个。

不过也说不准,他就是喜欢长得好的,有可能就是因为段昭他没得手,才惦记了这么久,还脑子抽了帮她看着段恨岩。

楼睿叼着烟磨磨唧唧踱到段恨岩家楼下,看灯黑着,想了想还是上去了,楼道声控灯坏了,这时候夜深人定,呼吸声就在黑暗里格外突出。

“段恨岩?”

楼睿朝缩成一团的黑影轻喊了一声。

“嗯?”段恨岩迷迷糊糊地应了,他本来想着在门口将就一晚,没想到楼睿会来找他。

他居然有些感动,可能是缺爱惯了,这种打一巴掌给颗糖的行为,段恨岩也没有尝出一点不对的滋味儿。

“别睡了,再感冒了,走,跟我回去。”楼睿伸手要把段恨岩从地上拽起来,段恨岩缩着身子往后退,蹭了一屁股墙灰。

“我不回,我就睡这儿。”

楼睿才开口要骂,还好没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便压着脾气坐在段恨岩旁边,段恨岩一个劲儿的躲,就是不愿意跟他挨着。

“别挪了行不行,那儿脏。”楼睿使劲揪着段恨岩外套把他往自己跟前拉,脸上露出不耐烦。

段恨岩立刻就不动了,他挺害怕楼睿这种表情的,老老实实被楼睿拉过去搂住,楼睿对他好的时候是真好,任他骑在楼睿头上楼睿都能夸他厉害,不好的时候也是真不好,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自从段昭去上大学,他们姐弟见面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数,他明白段昭是故意逃避,他也不会主动要求段昭回来看他,段昭已经为他做的足够多了。

姐弟俩心照不宣的达成共识,段昭从不在逢年过节人多的时候回来凑热闹,而是选择在某个平淡的午后,段恨岩一推门回家,就能看见段昭坐在桌边择菜,朝他笑,叫他快点洗手吃饭。

平时过节的时候他就和麻将馆的哥哥们混在一起,通宵吃喝玩乐,也是一样的开心。

“还有半个多月过年,”楼睿又想点烟,但段恨岩一直盯着他的手,他只能把烟放回去,“你姐还不回来啊?”

“不回来,春节两倍工资。”

“死丫头就知道赚钱,我在这儿给你又当爹又当妈的,哎,不如你跟我姓算了?”楼睿开始胡言乱语,他一喝酒就满嘴跑火车。

段恨岩狠狠剜了他一眼,心里直打鼓,他成绩是没有段昭好的,这几次模考也是退步的厉害,不知道段昭回来那几天他要怎么面对她。

“行,不说了行吧,”楼睿凑到段恨岩耳边,斜瞥着他,“你小子怎么就这么倔呢,亲几下摸几下,说了几句重话,扭脸儿就跑啊?”

段恨岩别开头不和楼睿对视,其实他是硬了,他正处在青春期,一个触碰,一句暧昧的话,都足以让他想入非非,楼睿温热的呼吸声萦绕在耳际,结实有力的怀抱环着他,怎么能不心动。

“还是说你不好意思了?”

“没有!”段恨岩几乎和他同时出声否认,赶紧岔开话题,“咱过几天去买年货吧,行吗?”

楼睿自上而下端详段恨岩的脸,借着透进来的一点光艰难地对上段恨岩的视线,他突然有亲上去的冲动,好好品尝一下像牛奶软糖的两瓣唇。

“行还是不行啊说句话啊你。”段恨岩声音轻轻细细的,见他不说话,抿着嘴不高兴起来。

段恨岩微微往楼睿怀里缩,仰起头看楼睿,只能看见他下巴,楼睿跟段昭他们同岁,同样都是哥哥,他对岳牧云永远是客客气气的,只有在楼睿跟前会有情绪变化,会撒娇,会闹脾气,还会害怕,总之楼睿对他而言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是不是这就是他喜欢楼睿的证据,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罢了。

楼睿摸他头发,段恨岩眼睛亮的像麻将馆养的金毛,黑眼珠跟墨一样浓,眼角下垂看着委屈巴巴儿的。

楼睿发狠捏了一下段恨岩脸蛋,又把人搂紧了点,突然就想开个玩笑,便慢慢凑近段恨岩的脸,嘴唇作势就要往人家上面贴,他以为段恨岩会躲,谁知道他就这么挺在原地迷茫地看着他。

刚才不是还要死要活的?

算了,送上门儿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但楼睿到底没亲下去,把段恨岩的脸捂在胸口,“行,买,听你的。”

快到年根儿了,大伙都忙的脚不沾地,早把买年货这事儿忘得死死的,楼睿家大业大,信不过别人,对账这事都是大伙亲手做,就是这次段恨岩才知道平时跟自己嬉皮笑脸这几个哥哥,都是正经大学毕业的,什么会计,财务,管理,应有尽有,楼睿真是不养闲人。

“岩岩,x城的账你对一遍,没问题就给睿哥送上去,我跟大刘一人算了一遍。”小五路过段恨岩的桌子,往他面前扔下两个文件夹。

段恨岩对数字对的头昏眼花,他还劝过楼睿别这么折腾大伙,但楼睿就是疑心病,他们对过的账楼睿还会调出来再盯一遍。

段恨岩用最快的速度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才上二楼去,推门进去时楼睿正把没问题的文件夹捡出来放成一摞,看见段恨岩上来,拿手一指就让他放那边。

“你不再自己算一遍了?”段恨岩诧异道,也有点揶揄的意思。

“你算过没?你算过的我就不用看了,”楼睿笑嘻嘻地说,眼圈青黑,“这堆都是有问题的,让他们重算。”段恨岩嗯了一声,拿起来往下走。

“哎,回来,这次你也跟我们一块儿去,带你四处转转。”段恨岩惊喜地抬头,他好久没有出去玩了,那几年段昭跟他填饱肚子都不错了,更别说出去玩。

“看你那样儿,啊哈哈哈,”楼睿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哥哥带你吃好吃的,怎么样?”

“吃什么啊?咱去哪儿玩?去几天啊?”

“让我想想啊,先去收账,有钱了才能放开花,然后吃几顿羊肉火锅,”楼睿又想了一会儿,“你不说想买年货吗,陪你买。”

段恨岩没想到楼睿这么忙还记得,一时有些感激,眼睛里亮亮的。

“哎,别这么看着我啊,你要是真想谢谢我亲我一口怎么样?”

“你不要脸!”段恨岩推了他一把,撅着嘴作势就要走。

“哎哎,别不好意思啊,现在二楼一个人都没。”

楼睿从后面抱着段恨岩,嘴唇贴着他颈侧轻轻吮吸,衔着那块软肉用牙齿轻咬轻磨。

段恨岩红着脸挣扎了几下,红着脸软绵绵地掰楼睿搂在他腰间胸前的手,身体被这个极有安全感的姿势拥着,口中舒服地哼出几声喘息。

“楼睿可以了”段恨岩在楼睿怀里转了个身,手掌抵在他胸前推拒着楼睿的亲近,连头也不敢抬,只看着楼睿衣服上的商标。

“岩岩,你睫毛好长。”楼睿把他搂得更紧,低着头就亲上去,手顺着段恨岩衣服下摆探进去,握住一把细腰,段恨岩的腰围差不多是成年男性三个手掌圈起来的长度。

楼睿皱眉头,这也太瘦了,得让段恨岩学着健身,长点肌肉。

说干就干,楼睿找人把家里那几台健身器械都搬进麻将馆,每天亲自盯着段恨岩锻炼,段恨岩白天得算账学习,晚上还被楼睿魔鬼训练,训了几天后,段恨岩终于不负众望的发烧了。

小五端着碗芹菜粥坐在段恨岩床头一口一口给他喂,“你这病的真是时候,一年就这几天最辛苦了,睿哥本来说带你见见世面去,这下好了,你就留下看家吧。”

“为什么辛苦?拿钱有什么辛苦的?”段恨岩懒懒地,四肢动也不动缩在被子里,只有嘴巴一动一动,那悠闲劲儿,看的小五想把碗扣他头上。

小五把碗往段恨岩手里一塞,大剌剌地躺在他腿上,“有人挣得多不想给,有人挣少了给不出,年年这说辞都不一样,睿哥费着精神呢,每回出去一趟都生一肚子气,咱又不是红十字,收自己应得的钱还能收出错来,这世道真是”

段恨岩自己穷过,所以分外理解什么叫给不出,楼睿那个横劲儿,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为难那些人的。

“我想去,五哥,你跟楼睿说说,让我跟你们一块儿去吧”段恨岩小声说,鼓起腮帮子撅着嘴撒娇。

“不行,你少来,想去自己找睿哥说去。”小五翻过身不理他,闭着眼假装听不见。

“哥,小五哥,求你了,帮我嘛~”

段恨岩揪住小五胳膊摇晃撒娇,碗里的粥不小心洒出来一些,掉在小五毛衣上。

“啊!我不帮你就害我啊!”小五腾地跳起来,三两下把毛衣脱下来扔在地上。

“里面喊什么呢,段恨岩怎么了?”楼睿阴着脸推门进来,看见小五光着上身,两人脸上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立马就不太乐意,挑着一边眉,“哟,这是干嘛呢?”

“睿哥,段恨岩有话跟你说。”小五冲段恨岩做了个鬼脸,捞上衣服赶紧闪人。

小五刚出去,楼睿就一脚踢上门,接过段恨岩手里的碗放在桌上,双手插兜看他,“小五长得这么寒碜你也看的上?”

段恨岩盘着腿坐在被子堆上,这么冷的天楼睿就穿了件紧身黑背心,裹着结实饱满的肌肉,小麦色黑亮的肌肤像头猎豹,下身黑色家居裤垂到脚面,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寸头衬着英挺的鼻梁越发精神,脸上还是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

“睿哥,我想和你们一块儿去,”段恨岩眨眨眼,枕着手臂躺倒在床上,“我病都好了。”

“好个屁,”楼睿翻他一白眼,背对着段恨岩坐在床边,“你就老实在家待着,回来带你玩。”

段恨岩凑到楼睿脸侧,楼睿把脸转过去不看他,段恨岩追上去,软唇轻轻贴在楼睿脸上。

他想和楼睿待着,也有这个自信能让楼睿的目光一直看着他。

楼睿心猿意马,他实在不想承认被段恨岩这招迷得七荤八素的,但事实确实如此。

“行行行,说好啊,要是再发烧,我立马叫人把你送回来。”

“好嘞!”段恨岩连连点头,殷勤地给楼睿捏肩。

楼睿拉着他一条胳膊拽进自己怀里,压低身子就要亲上去,段恨岩慌忙用手捂上楼睿的嘴,“万一传染给你怎么办?”

“你刚才亲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传染?嗯?”

楼睿一挑眉,段恨岩太勾人,他也算性经历丰富的,对着段恨岩这种无意识的撩人举动更是招架不住,搂着段恨岩在怀里搓,一来二去都被他蹭硬了。

“楼睿”气氛被点的火热,眼看就要擦枪走火,段恨岩赶紧撒娇地喊楼睿名字,可怜巴巴地看他。

“行了,怕了你了。”

反正不急这一时,楼睿想。

距离过年还有最后一周倒计时的时候,麻将馆一行人收拾了随身衣物,分别坐了两辆吉普出发。

这是段恨岩自打父母出事后第一次出市,那兴奋劲儿,一路上拉着小五问东问西的,把楼睿都吵烦了,训了他好几次,段恨岩就缩着脖子和小五头挤着头说悄悄话,时不时捏一下副驾驶上的楼睿的脸,要不就是拽他头发。

“啧,你找打是不?”楼睿忍无可忍,反手抓住段恨岩落在他头顶的手,在他手心里挠痒痒。

“哈哈哈哈哈,”段恨岩笑得开心,一半是痒的,一半是因为他心情好,“你头发好软,听说头发软的人脾气好,你哈哈哈哈!”

小五也跟着段恨岩“嗤嗤”的笑,被楼睿瞪了一眼后就憋了回去,段恨岩反手握住楼睿的手,大刘开着车往这边扫了一眼,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两只相握的手,继续开他的车。

“睿哥,咱这回还是先去老杨家吗?”小五趴在大刘座椅后面,把冰凉的手塞进他衣领里,大刘惨叫一声,不过确实精神不少。

“嗯,他比较难搞,如果搞定他这边能多收回来不少钱,然后再去其他几个市里的,再去x城,最后回家收王叔他们几个的。”楼睿侧着身把座椅往后调,有点困了,他想躺会儿。

“这个老杨这么横啊,他凭什么不按时交租?”段恨岩捧着袋蚕豆吃的嘎嘣脆,往大刘嘴里塞了几颗,他开车辛苦,他们这个车上能开车的就大刘和楼睿两个。

“嗐,老杨就是之前我跟你说过的,给不出的那种人,每次不是孩子要交学费,就是老娘看病要吃药,睿哥给他缠的那叫一个烦,就差借钱给他了”小五满不在乎地说着,手伸到段恨岩那儿抓了一大把蚕豆塞进嘴里。

“行了,别说了,我心烦,”楼睿往身上盖了件衣服,闭上眼,“别吵吵啊,我要睡觉。”

小五和段恨岩对视一眼,识相地闭上嘴,也都靠在座椅上假寐。

到了地方楼睿给大家办了入住,他自己一间,剩下六个人两人一间,段恨岩缠着小五非要和他睡,也不是有多喜欢他,这些人里他就跟小五最熟。

放下行李吃过饭才过午时,楼睿说去老杨家用不了那么多人,自己往导航里输了地址,点了他们三个驱车赶往老杨家里。

车是楼睿开的,从柏油路开到土路上,颠得几个人胃里直翻腾,开了快一个小时才到目的地。

是一片不太大的镇子,附近有个季节性景区,本来快过年应该是热热闹闹的,可街上除了寥寥几个行人以外,都能在马路上踢球,老杨家就是一间卖吃食的小门面,看着破破烂烂的,只有七八套桌椅和一张柜台。

段恨岩正纳闷,就听见门帘里头脚步响,一位五十上下老板模样的人小跑着出来招呼他们,看清打头的人是楼睿后,脸上的笑顿时垮下来,手里的抹布被捏成一团。

“杨叔,最近怎么样啊?”

楼睿挑了个干净凳子坐下,环视店里,和去年没什么差别,甚至椅子也没新添一把,可见生意不好。

这个店是他爸年轻的时候在这个市盘的第一个店,他小时候来过,生意还行,不过小县城没什么人,大家都往外跑,生意也就越来越不景气。

“楼总,我这,你也看到了,一上午了还没开张呢,”老杨局促地看着他们几个,“没想到你们这个点儿过来,吃饭了吗?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楼睿摆手,“不麻烦了,我们时间紧,您抓紧把租金缴清,我们也好早早回去过年。”

“是啊,你看这也快过年了,孩子来年还得上初中,花费也挺大的,我”

“杨叔,”小五打断他的话,“您接下来是不是就得说,您母亲生病住院了要用钱啊?”

“没没没,不是的,我妈两个月前过世了,”杨叔低着头,抠手上的死皮,“不会这么说了”

楼睿瞪了一眼小五,小五摆出一副“我也不知道”的表情,吐了吐舌头,缩在大刘身后。

“杨叔,您节哀,我实话实说吧,这个门面是我手里最小的一间,三十平,每平我算您三千,水电是您自己交,您条件不好我能理解,这么多年租金我有涨过一块钱吗?这么点钱您年年拖,没有一年交齐的,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楼总,我这,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全家就指着这个小店过日子,本来就紧巴巴的,到年底又是哪儿哪儿都得花钱呀……”

“是啊,您也知道年底得花钱,睿哥养我们这些人不也得花钱?”大刘在一旁帮腔道。

“是是是,我知道,可我手上是一分多余的钱也没了”杨叔急得声音都变了,两手绞在一起,欲哭无泪。

“杨叔,我是做生意,不是扶贫,”楼睿冷静地说,“干不下去您可以选择不租,押金我可以全数退您,一分不少,可您不能消遣我啊,让我做亏本买卖。”

“本来这地方也没几个人,还不如回家种地呢。”小五探出半个脑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帮腔。

杨叔刚要说话,门帘被人掀起来,进来一个背着书包胖胖的小姑娘,看样子是刚放学,看见楼睿几个,赶紧跑到杨叔身后,怯怯地叫了声“爸爸”。

杨叔把女儿往身后搂了搂,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开口。

段恨岩打那小孩一进来目光就一直跟着她,那女孩儿身上透出的自卑和眼里的怯懦,让他有种照镜子般的熟悉感。

“杨叔,当着孩子面儿,闲话我也不多说了,交钱还是退租,您自己选吧,别的,绝无可能。”楼睿走到门口点上烟,把帘撩起个小缝儿往外面吐烟。

“我,我也不知道啊,”杨叔涨红了脸,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拽着孩子“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楼总我求你了,就再宽限我一年吧!我求你了!”

楼睿被他吓了一跳,一口烟呛在嗓子里,扶着桌子直咳嗽,连话也说不不完整,“扶扶起咳咳扶起来咳”

小五和段恨岩赶紧把哭天抢地的老杨父女俩扶起来坐好,小女孩委屈地问老杨,“爸爸,我们是不是没钱了?”

老杨慈爱地摸摸她的头,“没有没有,爸爸和叔叔们商量事儿呢。”

段恨岩被这一幕刺痛了眼,这好像他小时候偷偷问段昭,是不是他们要去睡大街了,段昭就朝他笑,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别胡说,咱家还有钱呢。”

老杨就像是以前的段昭,他们现在的处境,就是段恨岩真真实实经历过的,所以他分外能共情老杨。

段恨岩不忍,走到楼睿身边小声说,“楼睿,要不算了吧,他们也不容易”

“算了?什么叫算了?”楼睿好不容易顺过来一口气,听见这话又咳嗽起来,“你抽什么疯,老实待着。”

“楼睿,你怎么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刚才你也看到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上哪儿去挣钱啊!”

“你有同情心,你帮他交啊,噢我忘了,你也没钱,没钱就滚一边儿去,闭上你的嘴!”

楼睿气不打一处来,刚才合伙催老杨的时候段恨岩不开口也就算了,一开口就胳膊肘往外拐帮别人背刺他,嘴里一时没轻没重的就骂了他。

段恨岩一怔,还是开头,“楼睿,我是没钱,你有钱你有能耐,你懂个屁啊!你知道他们赚钱多辛苦吗!你”

“你他妈有完没完!”楼睿气得头发都竖起来,“噌”一下站起来,鼻子差点儿撞在段恨岩脸上,“你遇着同类了怎么地?勾起你的伤心往事了?要伤心也是你姐伤心吧,你有什么资格说辛苦这俩字儿?你他妈算老几啊在这儿教训我,这他妈是我的钱,懂不懂?我的!”

吼完这一通楼睿才觉得舒服点儿,妈的,还没谁这么训过他呢。

段恨岩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没错,钱是楼睿的他管不着,可他自以为在楼睿心里是有几分份量的,说的话也许楼睿会听进去,没想到他当众把自己骂的狗血淋头。

“睿哥,你别骂他了”小五赶紧过来打圆场,拽着段恨岩胳膊给他拉出去。

“圣母病。”

楼睿朝着两人出去的背影骂了句,又烦躁地坐回椅子拿出烟来抽。

段恨岩被小五拽出来后就忍不住了,跑远了几步蹲在路边抽泣,楼睿个王八蛋,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留,好歹也亲过抱过,骂他怎么就跟喝水一样平常。

“好了好了,你说你,开这个口干什么,”小五蹲下来给他拍背,“这家收账本来就头疼,你还搅合,睿哥能不生气吗?”

“他就是个铁公鸡,”段恨岩抬头,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片,“宽限点儿时间怎么了,还那么凶”

“唉,就是有点儿过了,”小五顺着段恨岩的话说,“可他是做生意啊,又不是做慈善,你说对吧?”

段恨岩停止哭泣,愣愣地看了小五一会儿,又看了店门口的浅绿色门帘一眼,头也不回的回车上去了。

过了没十分钟楼睿和大刘就出来了,手里提着个袋子,段恨岩看了袋子一眼什么也没说,压低帽檐装睡。

楼睿也没找他搭话,回程路上气氛降到冰点,小五看大家都不自在,说了几个笑话活跃气氛,也就大刘配合着笑了几声,弄得更加尴尬,跟来时候的欢声笑语简直天壤之别。

车刚到酒店门口段恨岩就摔门下车,躺在床上任谁也叫不动,小五在他床边坐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重重地叹了口气,带上门出去。

段恨岩躲在被子里哭,楼睿非但不给他面子,连最基本的同理心也没有,他本来指望楼睿看到老杨能想起他跟段昭之前是怎么活的,触景生情更心疼他,谁成想

烦死了段恨岩狠狠砸了几下枕头出气

他想段昭了,要是段昭在,肯定帮他骂楼睿,段恨岩越想越气,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小五就坐在自己床上玩手机,看段恨岩醒了,一指床头的炒饭,“你吃那个。”

“大晚上吃炒饭啊,”段恨岩睡了一觉起来肚子刚好饿了,拿起来就吃,被入口的味道吓着了,把饭吐回碗里,连“呸”了好几口,“这什么味儿啊,谁做的这是?”

“老杨,”小五悠悠地说,把饭端走扔进垃圾桶,“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他的饭馆不景气了,要不是今天打包了几份回来,啧啧啧”

“打包?”

“对啊,睿哥他们提的那袋儿,就是老杨做的菜和炒饭。”

原来他没收老杨的租金啊,段恨岩有些意外,楼睿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们赶紧打电话让老杨上医院查查去,他当时就去了,结果一检查你猜怎么着,舌咽神经炎,就是味觉失灵,尝不出来味儿了,可劲儿放调料,这做出来的饭能好吃吗?”

小五坐到段恨岩床上,看见他微肿的双眼,继续说:“你也别怪睿哥骂你,他心可软着呢,老杨那点儿租金他每年就收一半,你这上来就拆他台,让人看笑话。”

“谁让他不告诉我”段恨岩嘴硬,就是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他对你算不错了,平时大伙犯错挨两下都是轻的,错了就是错了,你这也太玻璃心了。”

段恨岩不满道:“他骂我那么难听,你又不是没听到,我也要面子啊!”

小五咬着牙捏段恨岩脸蛋,“都是自己人,谁不知道你啥样啊!要什么面子?”

小五看他撅着嘴不说话,装作老成地说:“睿哥他爸坚持不让他用线上支付的方式收账就是因为这个,得锻炼他,也算是考验吧,生意人嘛,得学会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段恨岩听他这么说,才觉得对楼睿的了解知之甚少,他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凶神恶煞,就是嘴臭了点儿,何况这事真是他错了。

“哦,知道了”

小五还想说什么,门那边儿响了两下,是楼睿跟他约的暗号,他的任务完成了,得闪人了。

楼睿提着外卖踱进房间,段恨岩不知怎的又突然拉不下那个脸,赌气钻进被窝里等楼睿来哄他。

楼睿坐到他身边,把被子往下扯,段恨岩死死拽着,只露出两只眼睛,楼睿弯起嘴角笑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下段恨岩额头,恨铁不成钢般说:“你就知道气我,摆脸子给谁看,啊?”

“给我道歉。”段恨岩小声说,声音闷在被子里听不清。

“什么?”

楼睿假装没听清,压在段恨岩身上使坏,段恨岩屏着呼吸,双眸黑亮,倒映出楼睿略带疲色的脸。

楼睿轻轻拽下他挡在脸上的被子,试探性地亲了亲段恨岩的唇,见他没反抗反而闭上眼,在心底嗤笑一声就压上去。

老杨的账楼睿只收了三分之一,还给他指了条明路:把饭馆改成超市。

周围有旅馆和景区,利润不敢说有多高,但至少比现在强。

剩下的钱就当是重新装修和进货的本金,要是一年后楼睿再来的时候生意还没有起色,老杨就得退租。

虽说结果未知,但这是楼睿能让的最大一步,老杨也没有异议,千恩万谢的同意了,双方签了合同,他还得用钱去照顾家里。

第二天启程的时候楼睿是最后一个下来的,这几天他不是开车就是替大家忙活食宿,昨晚搂着段恨岩亲了一会儿居然还给睡着了。

段恨岩把他丢在床上跑去睡楼睿的大床房,留下他听了一晚上小五打呼。

“今儿去的场合不一样,见的人也不一样,大家把衣服都带了吧?”

“带了!”众人齐声回答,站的笔直。

段恨岩悄悄捅小五侧腰,“什么衣服?我怎么没有?”

小五偏过头跟他说:“这回去的是个大佬的地盘,租了睿哥家的地建酒厂,比睿哥他爸都有派头,睿哥说了,见这种人得穿正式点儿,显得咱正规。”

段恨岩“噢”了一声就被推搡上车,他没钱,也没西装,这回就是楼睿不带他玩他也无话可说。

刚上车楼睿就扔给他一个纸包装袋,段恨岩看着上面巨大的p开头的logo,抬头看楼睿,楼睿一昂下巴,“打开看看。”

段恨岩打开,是一套七八成新的黑色马海毛西装,楼睿早和小五换了位子,坐在段恨岩左手边,右手撑在段恨岩后座上,一手点着屏幕订下个目的地的酒店,感受到段恨岩的目光,看了眼衣服。

“这我高中时候穿的,那几年长得太快,没怎么穿就小了,你拿着吧,应该和你身材差不多。”

小五神秘地从前座探出头,“岩岩,睿哥西装都老贵了,他都不送给我们,就留着给你呢。”

“你有那个穿名牌的气质吗?”楼睿抬脚就要踹,小五赶紧晃着脑袋和大刘聊起路边的风景。

段恨岩取出上衣比在身上试了一下,应该刚好,材质摸在手里柔软极了,轻便保暖。

楼睿看他在那儿兴奋地扭来扭去,心里不屑地“嘁”了一声,果然没见过世面,穿别人剩下的还那么高兴。

但面上还挂着笑,“你试试呗,光比能看出什么,下面还穿着毛衣呢。”

段恨岩把衣服放在胸前捂着,眼睛亮亮的,小声冲楼睿说了句“谢谢”。

楼睿笑了笑,把衣服接过来,“换吧。”

这两辆是楼睿的新车,纯燃油的角斗士皮卡,一辆红色一辆银灰,后排空间不算大,段恨岩费劲地脱下外裤和保暖裤,上半身后仰快要碰到楼睿,楼睿长臂一揽把他肩膀固定住。

“小心别掉下去。”

段恨岩点点头,心虚地看了眼大刘和小五,看到他们在聊别的事根本没注意,才放心接着脱。

裤子长度刚好,就是腰大了点,段恨岩把毛衣带着背心一次性脱下来放在座儿上,楼睿控制不住地往那边儿看,和段恨岩的目光撞个正着,两人都一愣,红着脸转过头。

段恨岩身上没多少肉,刚吃了早饭,肚皮圆滚滚的鼓出来,像他们麻将馆的金毛小时候刚喝完奶的肚皮,察觉到楼睿的目光就把身子转过去,肩颈舒展,脊柱上一排骨头清晰可见,腰和臀都窄窄的,正是适合穿西装的身材。

楼睿皱眉,就是太瘦了,他一拳就能把段恨岩骨头打断。

穿好衣服段恨岩立马转过来,脸上明显带着期待,楼睿摸着下巴端详,“黑色有点儿严肃了,藏蓝和灰色应该更适合你。”

“是吗?我觉得岩岩皮肤白穿黑色更好看!”小五扒着座椅靠背,伸长脖子看段恨岩。

“真的啊?”段恨岩扭扭身子让衣服更合身,在玻璃窗上看自己的倒影。

“真的,”楼睿摸了把他后脑勺,“再长长肉穿衣服更有型儿,回去接着跟我健身啊。”

“啊”段恨岩叫苦连天地倒在座位上。

c市距离老杨所在的市不怎么远,他们在车上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垫垫,开了快四个小时就到了地方,c市可要繁华多了,公路两边有山有水的,大刘开车也不觉得很疲乏。

晚饭楼睿没给大家安排,说是赵老板会请客,说是请客,实际就是吃工厂食堂,在包间炒了十个菜就叫请了,他们到的时候天都黑了,肚子空的直叫,也就不计较在哪儿吃。

“楼总!赵总让我接你们过去,他开完会马上到。”

说话的是赵立的随行林秘书,楼睿之前就见过,是个戴眼镜的胖子,一脸的油,鼻子塌的挂不住眼镜,时不时得用手背推一下。

“是真开会啊,还是故意晾我呢?”楼睿和林秘书肩并肩走着,状若好几年没见的兄弟。

“哎呦,楼总您看您说的,一听您亲自来,赵总恨不得飞过来,这不实在忙吗,就让我先陪您吃着!”

林秘书汗都快下来了,心里把楼睿从头到脚骂了个遍,他比楼睿大了十多岁,人家是年轻富二代,他混了这么久还是个秘书。

“那就好,我也等不及见赵总了。”

楼睿面上带笑,赵立这人处事圆滑,很少有人能从他那儿捞到什么油水,租了他家的地二十五年,如今还有十年到期,污染问题就已经闹了好几回官司了。

他这次来的目的有二,一是续约,二是以土地污染不好二次租赁为由涨租,这次不知道能不能成,要是这事没办成,楼睿得被他爸挤兑死,他摸上南方生意那块大饼的日子也就没指望了。

不过来之前他打听过了,赵立这人很是好色尤其男色

段恨岩和小五走在最后面,他凑在小五耳边悄悄问:“这儿空气真好,做酒厂浪费了吧?”

小五难得正经,西装把他衬老了几分,“别乱讲,这厂子靠山,后面有处山泉,引下来的水就用来酿酒,酒曲也是赵总家的秘方,他家的酒生意大着呢,睿哥手里那点儿钱和他比就跟零花儿似的。”

段恨岩瘪嘴,想起楼睿腕上那只钻表跟几辆吉普,缩了缩脖子跟着进了食堂。

楼睿一行人才坐进包间沙发赵立就风尘仆仆地进来,楼睿一站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赵立约五十上下,看的出平时是精心保养过的,头上还抹着发蜡定型。

楼睿上前握住赵立的手,朗声道:“赵叔,好久不见了,您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好着呢,哈哈哈,这孩子,越长越精神!”

赵立拉着楼睿的手,朝着林秘书他们说话,林秘书等人连忙陪笑,赵立又把楼睿带来的人挨个打量了一遍,目光落在段恨岩身上,“又加入新成员了?”

楼睿不动声色地挡住段恨岩,替赵立拉开椅子请他坐下,说是请吃饭,实际桌子上就坐了赵立跟楼睿两个人,其他人都饿着肚子站在一边儿跟黑社会保镖似的。

赵立的眼睛还粘在段恨岩身上不肯走,楼睿很是上道儿地招呼段恨岩,“小段,去,给赵总满上。”

赵立是gay他不是不知道,就是因为没有老婆孩子没有牵挂,这辈子就活他自个儿,所以做生意格外狠,简直要把世上的钱都挣进他兜里才罢手。

段恨岩踟蹰着上前,给赵立满上白酒,赵立看他倒的快溢出来,脸上笑都堆不住,“好了好了,哎呀,小段是吧?你这心诚,比小睿有诚意,你们楼总给我倒酒从来都不倒满的。”

段恨岩“啊”了一声,不知所措地看向楼睿,不知道怎么接话。

楼睿哈哈一笑,一拍大腿,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走到赵立身边敬他,“哪儿能啊,我是怕您喝多了伤身体,我斟满多喝点儿,您少喝点儿保重身体,就是给我面子了!”

说完一仰脖,把满杯白酒灌进肚中,回位子之前深深地瞅了一眼段恨岩,心里有点后悔叫他来,不是他看不起段恨岩,这场面连小五都比他应付的好,段恨岩就像根木头杵在那儿,净丢他的脸。

赵立口中连说“好”,指着楼睿对林秘书他们说:“小睿这嘴啊,怎么说话这么招人待见呢!”

段恨岩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赵总给他的感觉怪怪的,盯着他的眼神好像他现在是脱光了站在赵立面前似的。

“你爸爸身体还好吧?最近忙什么呢?”赵立吃了几口菜就放下筷子,包间暖气足,不一会儿他就满头是汗。

“他硬朗着呢,最近在南方琢磨房地产呢,”楼睿又敬了赵立一杯,“这次我来,是想跟您商量个事儿。”

“你说你说,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赵立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不爽了,楼庭俭这个老东西,搞这么个小崽子来跟他谈事儿,把他当什么?

“我来之前我爸叮嘱过了,他跟您是老早的交情,知道您这两年吃了不少的官司,怕您心里着急,让我拿过来一份新合同。”楼睿一抬手,大刘就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递到他手上。

赵立接过来一看,大喜,上面是在十年基础上再续约十五年的条款,他正愁怎么提这事儿,那几个官司都是有关酒厂污染土地的,就算地最后收回去了,清理污染也是一大笔费用。

“好好好,我就知道你爸爸还惦记着我呢,来,林秘书,签字笔拿来。”赵立脸上掩饰不住的高兴和得意。

“哎,您别着急啊,要签就两份一起签,大刘。”楼睿挥挥手,大刘直接把另一份放在赵立面前。

赵立扫了一眼,合同封面他还没看完脸上笑就垮了,看来这父子俩还不傻,不过生意人,也正常,声音里故意带着些不乐意,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楼睿,“小睿啊,这份,不是你爸爸的意思吧?”

楼睿迎上他的目光,“这确实是我的意思,不过我的意思,就是我爸的意思。”

真不要脸,赵立在心里臭骂,那合同上要求涨租金20%,还要求在明年酒厂上市分5%的股份,弄几块地皮还真当自己是皇帝了。

第一份合同赵立还会高高兴兴地签下,这第二份,他真是不知道楼睿哪儿来的自信能让他签。

“不忙,”赵立打断他的话,一指呆若木鸡的段恨岩,“小段,你过来,帮我擦擦汗。”

段恨岩钉在原地,拿眼角偷瞄楼睿,这种社交场合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可小五说这是个大老板,要是不按他说的做,楼睿会不会有麻烦,生意会不会做不成,会不会朝他发脾气。

楼睿连他看都没看,低着头吃菜,小五在后面挤眉弄眼地给他使眼色,段恨岩不情不愿地抽出了两张纸巾慢慢挪到赵立身旁,把纸巾按在他额头上。

赵立享受地闭着眼,手悄悄按在段恨岩手背上,段恨岩小声叫了一声,慌忙地想撤回手,被赵立死死抓着,“再擦擦这边儿,哎,对”

段恨岩红着脸,手在众目睽睽下被一个老男人握着,不像是他在给赵立擦汗,倒像是赵立用脸蹭他的手。

段恨岩再次求救般看向楼睿,楼睿还是装看不见,他只感觉心里直犯恶心。

赵立看段恨岩不怎么抗拒,强拉着他坐在自己旁边给他夹菜,包间里静的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赵立越发大胆起来,笑眯眯地把段恨岩往自己身上按,趁段恨岩推他的时候摸进段恨岩裤裆里。

段恨岩吓得魂儿都丢了一半,尖叫一声从座位上弹起来,赵立也给吓了一跳,脸色尴尬,这小子怎么一点儿眼色都没有,他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了还不主动点儿,真扫兴。

段恨岩腿一软坐在地上,看看楼睿又看看赵立。

楼睿“哐”的踢开坐着的凳子,拍了两下手,“精彩,嘶,赵总,忘了告诉你件事儿,他还是未成年,这可怎么办”

赵立脸色一僵,眼睛一转就想出法子,随即跳起来指着地上的段恨岩就骂:“你他妈的,敢往老子身上贴!想玩仙人跳是吧?没门!”

段恨岩白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没有”,赵立本就因为段恨岩害他失态生气,低头左寻右寻,抡起盘子就往地上的段恨岩身上砸。

段恨岩吓傻了,连躲都忘了,哆嗦着在原地护住头,眼看着盘子砸下来。

“段恨岩!”

楼睿飞快地扑过去用背挡着他,赵立的盘子结结实实砸在他脑袋上,碎瓷片子顺着衣领子灌进衣服里。

“楼睿!”“睿哥!”

楼睿也觉得他自己疯了,明明踢个凳子过去绊倒赵立就行的事儿,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一热就冲上去了。

头倒是没破,就是晕乎乎的,但脖子被瓷片划破了几道口子,血渗出来染红了白衬衣,伤在脖子,就算不要紧也看着吓人。

小五他们几个冲上来七手八脚把楼睿扶起来,把他的上衣全脱下来,段恨岩呆呆地紧靠着墙,这一切发生的快到他无法反应,楼睿不要命了吗,万一划破颈动脉段恨岩停止他可怕的想象

楼睿忍着疼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能不能别哭了,看着烦。”

段恨岩赶忙摸摸脸,脸上一片湿热,他拿袖子擦干净脸,赶紧站起来,楼睿把带血的上衣塞进他怀里,转向赵立,指了指自己,“签吧,刚才你还有后路,现在没了。”

赵立的脸气成猪肝色,拳头捏地咯咯作响,“20%,你狮子大开口!”

楼睿光着上半身,胸前的梵文纹身上也沾了血,歪着头让小五帮他清理,听赵立这么说不怒反笑,“20%是清污的费用,那5%的股份,就当我的医药费,还有我这小弟的精神损失费吧,不算占你便宜,谁让你自己忍不住呢。”

要不是他故意激怒赵立,别说5%,就是他爸本来的任务,那20%都悬。

赵立点上烟慢慢坐下来,“你他妈这是敲诈!你有什么证据啊,我就算摸了又怎样啊?啊?”

楼睿叹了口气,给小五使了个眼色,小五把胸前的别针取下来,从里面掏出一个微型摄像机,楼睿接过来在手中把玩,“其实我也不想录,谁让您就是这个德行呢,要不这样吧,那5%我不要了,酒厂也不用上市了。”

大刘他们几个憋不住笑出声,赵立的脸色更黑了,“拿个假玩意儿糊弄我是吧?我告诉你,还没有人能给我下套!”

“不信是吧?大刘,联网,现在就发!”

“别,我签!”

赵立心知栽了,恨得牙根儿痒痒,也深知他的名声对酒厂有多重要,拿过那两份合同,重重地在签名处写下自己名字。

小五幸灾乐祸地说:“哎,早知现在,刚才何必呢。”

赵立欲骂,林秘书赶紧上前拦住他耳语了几句,赵立突然就不气了,露出个奇怪的笑,把租金扔在桌上,一群人风风火火地离开。

“没事儿吧睿哥,要不要去医院啊?”大刘把文件夹收好,看段恨岩还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就有些不乐意,从他手里夺过衣服抖了抖给楼睿披上。

“楼睿”段恨岩喃喃出声,“你是故意的”

故意看他难堪,故意让他和赵立接触,好拍视频对吗?

“是啊,”楼睿裹紧衣服,吃了两口桌上的菜,“走吧,完事儿了。”

“那西装,也是为了今天准备的吗?”

楼睿没说话,率先抬脚走出去,段恨岩脸色惨白,声音颤抖着喊他:“我不用你替我挡着!”

为什么问他的生日?为什么对赵立的骚扰视若无睹?

为什么对他又亲又抱,是为了让他习惯好配合演戏吗?

还有其他人,明明知道,为什么不提前说?

段恨岩是想说出来的,可怎么也开不了口,问出这些好难好难,他怕听不到道歉,只能换回疏远和谎言。

楼睿停下来回头看他,面无表情,眼里没有以往的玩笑意味,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过来哄他,连小五也瞪着他,大家都冷冰冰地看着他。

楼睿这样的表情他最害怕,毫不夸张地说,段恨岩几乎害怕对他露出这样表情的所有人。

好怕这样无声的抛弃和隔离,以及所有人留给他的后背,可他真正想问的话永远问不出口,只能化成一把利剑去伤人。

段恨岩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想着等会儿该怎么面对楼睿,上了车却发现楼睿不在,车上就小五大刘和他。

小五转身看了眼段恨岩,心里知道他想问什么,“睿哥在前面那辆车上,周哥给他包扎呢。”

段恨岩嗯了一声,另一辆红色角斗士一个油门冲到他们前面去,他能听见车窗飘出来的零碎的摇滚乐。

也好,省得尴尬。

他刚不知道怎么回事,当着那么多人让楼睿下不来台,就算替他挡那一下也是楼睿计划的一部分,说到底是楼睿见血了,不是他,他还得了便宜卖乖。

车上三人谁都没说话,小五放了一段郭德纲的相声,说到可乐的地方谁都没笑,段恨岩心情复杂,怎么就出去了两次都搞成这样。

开回酒店的时候不到九点,楼睿没去医院,想来是没什么大问题,下车的时候段恨岩在车上磨磨蹭蹭不下来,楼睿他们早进了餐厅吃饭,他才从车上下来,乘了工作人员用的电梯回房间。

他还是和小五住一间,刚到房间洗了把脸准备躺下,手机屏幕噌得亮起,在全黑的房间里把段恨岩吓了一跳,他过去一看,是楼睿的短信。

【下来吃饭。】

楼睿没有生他气?

段恨岩心里堵着的那口气终于舒下去,主动对他低头,这说明什么,说明楼睿还是在意他的。

段恨岩穿好衣服迅速下去,刚推开包厢的门,里面说话的人都停下来看向门口,楼睿朝他一招手,“过来。”

段恨岩点头过去,楼睿换了身休闲装,还是黑色的长袖开衫,他觉得那衣服丑,满身都是两个g扭在一起,还是v领的,像老头子穿的。

楼睿挑眉看他,脖子上缠了一圈纱布,有些地方渗出血,像条红白相间的脖链色情地缠在上面,增加几分危险的气息。

段恨岩就坐在他身边,楼睿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吃菜喝酒聊天,段恨岩一个人坐着无聊,小五又坐在他对面说不上话,旁边坐着的又不怎么熟,他就只能专心吃菜,抡圆了筷子吃。

“这么饿?”

耳边悠悠地响起楼睿的声音,夹杂在碰杯的声音里他听不真切,楼睿看他没反应,补了一句,“多吃点儿。”

段恨岩咬着筷子没说话,又吃了两口,眼睛一直盯着楼睿面前的酒杯,他身上还有伤,可不能喝酒,趁楼睿不注意就把酒杯拿到自己这边儿。

“诶?睿哥,你杯子呢?”大刘要给楼睿倒酒,“今儿得敬睿哥一杯,这次活儿干的漂亮,让赵立终于吃了一回瘪!”

“就是就是,每次过去都得听他数落,真没劲!”

“还是睿哥会做生意,那股份,也是谁想要就能有的吗?”小五举起酒杯也给楼睿敬,冲段恨岩又是挤眉又是弄眼的,意思让他也说两句。

桌上人都站起来了,就他和楼睿坐着,好像是他沾楼睿的光似的,楼睿哈哈一笑,伸手从段恨岩那边拿起他刚“偷”过去的酒杯站起来,敢情他刚才都看见了!

段恨岩尴尬地跟着站起来,把自己的杯子倒上白酒,他本来不想喝来着,但楼睿说过,男人到了岁数就得学着喝点儿酒,以后出门在外早晚用得着。

“来,大家都举杯,废话不多说了,年后所有人都涨工资!”楼睿豪气地一仰脖把酒都灌下去,段恨岩在一边担忧地看着他,喉咙做着吞咽的动作,颈上的纱布也一动一动的,段恨岩总觉得那片红色又大了点。

“少喝点儿。”

段恨岩趁大家坐下的时候拉楼睿衣角,楼睿嗯了一下,装作转身咳嗽把脸转向墙壁,声音低沉,“担心我啊?”

“不是,你身上还有伤。”段恨岩缓缓地说。

“知道,”楼睿语气宠溺温柔,摸了摸他头发,“困了就上去睡去。”

段恨岩抬眼看他,抱着衣服就溜出包厢,脚下有点飘,他这酒量在包厢里面那群人面前都拿不出手,那杯子大概能装一两,而他上次喝酒大概在去年了

晕晕乎乎地回了房间,段恨岩把自己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的亮白,眼睛剩了一条缝儿,身上懒懒的,他不困,就是晕,就一直发呆到小五回来。

“你还没睡呐?”小五跌跌撞撞地走进来,打了个酒嗝,段恨岩躺了一会儿好多了,从床上起来扶小五。

“睡不着。”

“睡不着?睡不着好啊,哥跟你说两句,”小五的手在空中乱飞,段恨岩把他按进被窝,又跑去浴室给他弄了热毛巾擦脸,“岩岩,你今儿,有,有点儿过了。”

段恨岩的手一顿,还是慢慢地擦着,“怎么过了?”

“睿哥计划这事得有大半个月了,没告诉你,那是怕你害怕,有他在,你还怕出事儿啊?”小五迷迷糊糊地吐出几个字,“咱们这伙人里,睿哥就对你好,什么都想着你,就算开瓢儿,他也愿意护着你,知道不?”

段恨岩把冷下来的毛巾攥在手里,回到浴室脱力般地扶着水池,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就算楼睿再不对,也是为了他受伤,他也应该去看看。

如果楼睿把真话告诉他,他会做的更好更逼真,还是当场吓得什么都忘了,他自己也说不准,说不定这样就是最好的,反正楼睿说了,不会让他受伤的。

出去时小五已经睡熟了,段恨岩替他掖好被子关上灯,来到楼睿的房间门口,门大敞着,里头漆黑一片,还有女人的说话声,段恨岩听不真切,往里头走了几步。

借着微弱的光,段恨岩看见楼睿躺在大床中间,被子堆在他头顶,修长的双腿舒展开,手在下边起起伏伏,房间里哪有什么女人声,是他放在一旁的电脑传出的声音。

段恨岩脸一红,他知道那是什么,他和班上同学偷摸看过几次,他觉得没什么意思,旁边同学倒是嚎得嗷嗷叫。

段恨岩红着脸,打算从玄关处退出去,手一不小心按下控灯开关,整个房间瞬间亮如白昼,他顿时停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如踏在棉花上一步也挪不动。

楼睿见没人出来,不高兴道,“谁?滚出来,偷看别人打飞机,挺变态的啊!”

段恨岩咬紧牙,要不他出去,跟楼睿解释一下,现在一跑肯定会被看见,还有口说不清。

他正犹豫呢,楼睿的拖鞋尖就出现在视线里,段恨岩顺着裤管往上看,裤裆处赫然立着根巨物,光滑的粉色茎身顶端还往外冒着透明的液体,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微微兴奋地跳动着。

楼睿本来还想好好教训一下偷窥怪,一看是段恨岩,心里乐开了花,还以为段恨岩很保守,原来在这儿偷摸意淫他。

段恨岩涨红了脸,口中连连说着对不起,半阖着眼扶着墙就要走,楼睿坏笑着一脚踢上门,把段恨岩圈在自己怀里,性器隔着棉质睡衣轻轻戳弄着段恨岩小腹。

“干嘛去?硬了?是不是想回被窝偷偷自己撸两把?”

楼睿故意臊他,段恨岩脸皮薄,他知道他一说,段恨岩就会想象,果不其然段恨岩急了,双手推着他胳膊,咬着唇不说话,脸红的能滴血。

段恨岩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骇人的温度,此刻他的眼睛一丝也不敢乱看,直直盯着门,脑袋里除了晕没别的。

“说话呀,偷偷跑过来看别人撸管,你够野的啊段恨岩。”

楼睿故意把性器往上顶了顶做出抽动的动作,段恨岩立刻缩着身子,抱着脑袋,声若蚊蝇地说了俩字:“不要。”

楼睿僵在原地,只感觉下体涨得发疼,在脑袋里斗争了一秒钟,抬手摁灭了所有开关,把段恨岩打横抱起来扔在大床上。

还没等段恨岩翻起身来楼睿就坐在他身上,性器就这么明晃晃得闯进段恨岩视线,他躺的地方正是楼睿刚才躺着看片儿的地方,电脑屏幕上女人和男人交合连接的身体撞进他眼里。

楼睿顺着他视线一看,手指轻轻一按,视频继续播放,嗯嗯啊啊的叫声吓得段恨岩用手捂着眼睛,楼睿把他手拿下来,暧昧地凑在他脸边道,“原来你爱看这个啊?”

段恨岩求饶般地摇头,把头偏过去不看,刺激的声音还是传入耳膜,楼睿捏着他双手,悄悄从地上把领带拿起来,趁段恨岩不注意飞速缠在段恨岩手腕上,缠了个死结,除了用剪刀剪不然是解不开的。

段恨岩瞪大眼睛看他,楼睿解释道,“哥哥带你玩点儿刺激的。”

段恨岩下身被扒了个精光,两条细白匀称的腿在床上乱蹬,楼睿一把攥住他脚踝往上摸,滑腻的软肉触感极好,楼睿把性器挨着段恨岩的小腿缓缓蹭着,顶端控制不住地流出体液,流到段恨岩腿上。

“楼睿,你疯了,滚开!”段恨岩闭着眼不敢看,他敢肯定今儿不是他疯了就是楼睿疯了。

“对,接着叫,我就喜欢你喊我名字,”楼睿竟然张口含住段恨岩的性器,不过就含了几秒,起身吐掉一口吐沫,“味儿不浓啊,你是不是玩过了?”

“胡说什么,我刚洗了澡。”

段恨岩刚说完,视频里的男女以一种羞耻的姿势高潮了,叫声令人脸红,段恨岩的性器一下到了半勃起状态,楼睿看他故作镇定的样子就想笑,胳膊支着床,手指敲了几下换了下一个视频。

段恨岩才要骂他,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到屏幕上,是两个男人接吻的画面,他不解看向楼睿,“楼睿”

“岩岩……”楼睿低亲他嘴唇,楼睿口中没有很重的酒味儿,是淡淡的柠檬味牙膏味儿,段恨岩扭着身子躲开他,楼睿一把抓住他两只脚,“再躲信不信我把腿也绑上?”

段恨岩也来了脾气,狠狠蹬了一下楼睿的手,“楼睿,你敢强奸我?”

“这怎么能叫强奸呢,待会儿把你弄爽了,你得求着我上你。”楼睿极其无辜地看着段恨岩,手上又多了一条酒红色领带,他喝了不少酒,身上还有伤,段恨岩再怎么也是个大小伙子,不绑不行。

“你不是说不绑吗!”段恨岩惊叫,楼睿把他绑好,身子后仰欣赏了一下,还是酒红色最衬段恨岩的肤色。

楼睿没理他,下床拿了洗耳器灌上水,按着段恨岩,把小头放进他后穴给他清洗,段恨岩又羞又疼,夹紧屁股不让楼睿把细管往里推,弓着身子往床头躲。

楼睿啧了一声,拧了一把段恨岩屁股肉,他本来想干净点儿给段恨岩灌肠,看他那样好像要上刑场似的就烦,把洗耳器一扔,翻身下床在地上行李箱里摸出一瓶绿色的润滑油。

段恨岩的声音里带了浓重的哭腔,他知道男人会用后面做爱,没想过那么疼,刚才那个小东西进去他都受不了,别说楼睿的东西了。

楼睿一边给段恨岩撸一边把润滑油抹在他小穴,他怕伤着段恨岩,怕段恨岩以后对这事儿有阴影,也怕把段恨岩弄伤了他得照顾。

把润滑油抹好,楼睿无视段恨岩的咒骂把他翻过去,性器在油光水滑的屁股上来回磨,时不时戳戳那个紧窄的入口,段恨岩的双手被他自己压在身下,根本无法反抗,害怕的直掉眼泪。

“别动!”楼睿对了几次都对不准,段恨岩扭的像根麻花,楼睿掐着他腰趴在他背上,在他耳边喘着粗气,“你不是也很在意我吗?还是是就我一个人这么想啊?”

段恨岩哑着嗓子,他是喜欢楼睿,尽管好像楼睿没为他做过什么,可他想的不是这样的,至少做爱也该排在告白约会之后,楼睿有尊重过他的意思吗

“我”段恨岩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心里的想法,“我是”

“是什么?”楼睿就烦他磨磨唧唧,把他两腿分开作势就要插进去。

“我说我喜欢你”段恨岩鼓起勇气说,心里在措辞如何拒绝楼睿,“可是”

话还没说完,楼睿就已经狠狠捅进里面,随着巨大的撕裂感和羞辱感,段恨岩张着嘴抽气,眼里再次泛起水光,干涩的后穴紧紧钳制着楼睿的性器,楼睿按着段恨岩的腰抽送了一下就停了,太紧了,早知道就戴套了,套上还有润滑剂。

“楼睿”段恨岩吓傻了,眼泪控制不住的淌了满脸,口里喃喃的叫楼睿的名字。

“没事儿啊,你别夹那么紧,我也挺疼。”只进去了个头,楼睿又往里送了送才稍微舒服一点儿。

“疼你就出去啊!”

段恨岩尖叫起来,手脚并用地想逃开,楼睿整个身体压下来不让他动,手扶着自己性器往里挤,段恨岩像刚入锅的鱼弹起来,下唇被自己咬的出血。

“好了好了,进来了。”

楼睿无视段恨岩的情绪,整根没入后他长舒一口气,也不知道他喊什么,早晚都会有这么一次的,还真指望他像片子里那样给段恨岩搞那些破流程吗?

做爱这种事对楼睿而言就是调剂品,他不会赋上情爱这种意义给它,本来这次出来就打算找个地方约的,润滑油他都自带了,谁让段恨岩自己倒霉碰上来。

他也不是不喜欢段恨岩,段恨岩长的好对他胃口他是喜欢,可性格不爽利,他知道段恨岩从小缺爱没安全感,可楼睿就是懒得惯他,能用嘴皮子哄好的为什么要实际付出,凭什么他当这个种树的人,他就是要乘凉,尽管段恨岩现在还是棵歪脖子树。

段恨岩紧紧闭着眼不说话,他感觉出和楼睿无法沟通,他有个小毛病,只要他觉得当前的气氛不适合沟通,他就一句话也不会说。

这点和段昭一模一样,段恨岩把脸埋进那堆被子无声地哭泣,他想要的和楼睿给的完全不同,他只是贪恋那一点点温柔的对待,仅此而已。

楼睿调整了姿势,抓着段恨岩的臀肉就快速抽插起来,生理反应分泌出的肠液充作润滑,紧致湿热的肠道包裹着楼睿的性器,一寸寸的肉壁好像在给他按摩,一张一合吸得他头皮发麻,楼睿舔舔嘴角,往段恨岩腰下垫了个枕头,双手支着床狠狠插进小穴深处,感受段恨岩因为疼痛而微微的颤抖。

他有些庆幸段恨岩此刻是背对着他的,楼睿也没有把他翻过来,他和段昭实在太像,要是段昭知道他对段恨岩做这种事,拿刀砍他都是轻的。

“嗯疼”段恨岩浅浅地哼出来,他的意识有点儿模糊,从楼睿进来到现在,他体会不到一点性事带来的快感,自己的性器也软趴趴的垂在床上蹭着床单。

楼睿减慢了抽送的速度,伏在段恨岩背上,手绕到前面去玩他的乳头,段恨岩从来没碰过那儿,挣扎着要躲,身后的性器又陷进去几分,撞的他下腹一紧。

楼睿把他绑着的双手抽出来按在头顶,把他双腿解开,抬起一条腿架在自己肩上压到胸前,段恨岩皱着眉哼了一声,楼睿摸了摸他脸上干涸的泪痕,张口含住段恨岩乳头大力地吮吸,牙齿和舌尖轮番挑逗脆弱的乳尖,直到慢慢变硬。

“啊不要好痒啊”

段恨岩咬着唇艰难地哀求,楼睿看他受不了脸上潮红一片,不知道是哭的还是喝酒喝的,不过他也不在乎,吐出一侧乳头,皮肤周围被他吸舔得红肿发亮,楼睿趴在段恨岩身上含住另一只,手指捻着才逃脱魔口的那只扣弄,指腹高频率地在淡粉的硬点上来回刮弄。

“岩岩”楼睿在段恨岩胸口流连,下体和段恨岩的连得紧紧的,他把被子拉下来遮住段恨岩眉眼,只露出个下巴,这样最像她,楼睿无耻地想。

“喜欢你段”

段恨岩迷迷糊糊时听见这几个字,脑袋一下清醒,楼睿说喜欢他,人都说做爱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喊喜欢的人的名字,段恨岩挣扎着想推开被子看看楼睿此时的表情。

但与此同时楼睿的性器擦过他肠壁某处,一种古怪奇异的感觉在小腹迅速升腾,身体一颤,后穴主动地大力收缩。

楼睿停了一下,他知道就是这儿了,把段恨岩摆成趴跪姿势,在穴口按揉了几下,扶着性器从上方插进去,冲着刚才那处狠狠戳弄,时不时在那处周围用肉棒画圈,急得段恨岩主动压低了腰。

就算他再不满楼睿的粗暴,生理上的反应不会说谎,渐渐快感代替了疼痛,段恨岩快要射了,他想让楼睿快一点,可怎么也说不出来。

楼睿一边打段恨岩屁股一边大力抽动,来回了几十次后,终于仰着头射进段恨岩后穴,段恨岩的性器硬的不像话,楼睿抱着他的腰翻身,让段恨岩躺在他身上帮他撸,性器还插在段恨岩后穴。

“你怎么不射呢?”楼睿疑问道,“你知不知道里面有多舒服,好烫好热,裹着我不让我出去,岩岩,你真会吸。”

说罢在段恨岩肩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手指灵活地抚弄起来,他就算没有做下面的经验也知道段恨岩肯定是疼得不行,而非真的享受,他就是故意捉弄段恨岩罢了。

而段恨岩脑海里回想起楼睿刚回来那天,他站着楼睿帮他撸,便情不自禁地将两幅情景重合,夹着楼睿的手臂摩擦。

楼睿把段恨岩手臂往上拉到自己头顶,刚射过的性器又有了精神,段恨岩还是一声不吭,楼睿一边飞快撸动,攒足了劲突然大力地抽动起来,段恨岩前后都被夹击,还是以这种令人脸红的姿势,楼睿每动一下他都能看见自己的性器。

“叫一叫,好不好?岩岩,我想听你叫”

楼睿吻着他肩胛骨,短短的寸头发茬蹭着段恨岩手心,段恨岩的上衣罩在他头顶,是沐浴后的香味,简直像催情剂一般。

后穴一阵痒麻,刚才射进去的精液随着楼睿的抽送流出一部分,粘到楼睿腹部和段恨岩屁股上,被撞击拍打的黏糊糊的,段恨岩闭着眼,楼睿有意识的控制他射的时间,想让他前后一起高潮。

“呃啊哈啊睿哥我不行了我想尿”

段恨岩很少叫楼睿哥,都是直呼其名,有事求他或者做错事的时候才会喊哥。

楼睿咬住他耳垂,把手松开些,段恨岩快高潮了,后穴一颤一颤地绞着他的肉棒,他自认没有施虐的倾向,听见段恨岩带着哭腔喊他名字,他突然有种莫名的兴奋。

“傻子,那叫射。”

“啊啊啊——”

段恨岩忍不住哭叫出声,短暂地高潮带来的余韵悠长,他喷了楼睿满手,楼睿恶作剧的把手故意伸到他面前让他看,还吓唬他要抹在他脸上,段恨岩偏着头躲,头发梢扫在楼睿脸上。

楼睿抱着他慢慢坐起来,段恨岩双手还被捆着,像是逃走似的往前爬了几步,性器从他体内抽离,段恨岩皱眉小声哼了一下,穴口没了东西,精液和透明肠液顺着穴口蠕动一点点被挤出来,顺着大腿根流到床单上。

楼睿拿了纸要给他擦,段恨岩条件反射地转身,要不是楼睿躲得快,手臂差点打到他脸,他立时就不高兴了,视频里男人夸张的哼叫声还在继续,楼睿烦躁地把电脑用脚踢下床。

他烦躁是有原因的,段恨岩正冷冰冰地盯着他,他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般再不愿意的,只要跟他上了床被他伺候爽了,事后都是如胶似漆的,哪像段恨岩,好像谁欠了他八百吊。

段恨岩腰累得发酸,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后穴一抽一抽地疼,胸口也好像破了皮,一碰就火辣辣地疼,眼睛他连想都不用想,肯定肿地难看。

楼睿把纸放在他手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要不你自己擦?”

段恨岩没说话,捏着纸往身下探去,每做一个动作都扯着后穴的伤口,羞耻感席卷了理智,楼睿看着他在段恨岩身上留下的红痕,还有捆绑的痕迹,顿时觉得那冷漠的态度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只是这场面有些香艳,全身如美玉般光滑细腻的皮肤上点点红渍,段恨岩的手尽力够向股间擦拭,屁股不自觉地撅起来,微肿红嫩的穴口再次暴露在楼睿视线里。

楼睿倒吸一口气,尽管有了反应,也不能再做了,要不然段恨岩明天连车都坐不了,楼睿下床给自己清洗了一下,又从行李箱拿出一管消炎的药膏,回头发现段恨岩正盯着他。

“怎么了?”楼睿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挤出一点黄色软膏就要给他涂。

段恨岩冷着脸推开他,抢过软膏要自己涂,楼睿看他手还被绑着不方便,赶紧跳下床光着脚找剪刀,可酒店里哪来的剪刀,这大晚上的再兴师动众,楼睿想了一会儿,去浴室把一次性刮胡刀上的刀片取下来,把被扯的不成样子的领带一点点割开。

绑的紧解的就慢,楼睿解了好几分钟,急得他一直看段恨岩脸色,双手被释放的那刻,段恨岩抬手就往楼睿脸上招呼,楼睿一闪身避开,抓住段恨岩的手臂,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段恨岩,过分了啊,还敢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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