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金蝉脱壳
又来了,又是这种他看不懂的眼神。
这都是什么世道,他堂堂魔域少主,竟然沦落至贱卖师尊留给他的拜师礼。
那是个风雪交加的夜,外门弟子谢玄渊刚刚被同门欺凌,瘫倒在雪夜中,奄奄一息求生。他无权无势,更是无缘仙途的废灵根,前途一片黑暗。
一片黑暗中,出现一只葱白如玉的手,和一只透如琉璃的紫玉镯。
“你若是将这个镯子穿进去,我便收你为徒。”
他抬眸,撞见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眼前人貌若谪仙,白衣胜雪,衣袂飘飘,似是随时都能乘风而去。
隔日他才知道,他今日拜师的,乃是逍遥宗的传奇,上善仙尊。
谢玄渊思及此,只想摔门而去。没成想,陆夺拉住他的手臂,平静地说:“别担心,我有办法。你楼上雅间把衣服先换下,等我便好。”
他的声音沉稳而让人安心,谢玄渊睨了他一眼,平复胸间郁气,上楼而去。
等谢玄渊刚刚走进雅间,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周围的景色瞬息万变。终于,他耐不住头晕眼花,倒在地上。
“一只魔族,兑换您留在这的物品,请仙长收好。仙长惩奸除恶,实乃大义。”
“逍遥宗嫉魔如仇,我们散修效仿也是应该的。”陆夺笑眯眯地接过银袋,转身没入人群之中。
“一只上等魔族,换一百块上品灵石。客官惩奸除恶,实乃大义。”掌柜将钱袋推过来。
就在刚才,凌仙城镇守使传来抓获一只上等魔族的消息,正是眼前男子的随行者。
“逍遥宗嫉魔如仇,我们散修也是应该的。”陆夺笑眯眯地接话,却没有接过钱袋。
“奖赏就不用了,就当是我来取上善仙尊留下的封魔印的酬金。”
闻听“上善仙尊”四字,掌柜如临大敌,躬身深揖。
“小的不过是一个跑堂的,实在没这个胆子做主。”
眼前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究竟是何人?
陆夺似乎洞悉其心中所想,平静地转移话题:“无事,我也不会为难你。我倒是偶有听说一昧灵药,名为逆命丹,掌柜的见多识广,不知可否听闻?”
逆命丹,作为唯一凡人可以服用的天级灵丹,以其因其逆天改命的功效命名,其可以修补灵脉,无视灵根提升修为。因会导致修炼者根基不稳,于修仙入门者无异于揠苗助长,并且其有极其微小的反噬的可能,虽然功效显着,但被列入修真界的禁药。其交易无法摆在明面上,只在世家大族间的灰色地带流通。
掌柜闻言,心中大石落地,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身上楼。不一会儿,他再次现身,手中便拿着一方宝盒。
“大人,您也真是赶巧正好有上一粒,您与此物有缘。”
陆夺接过,点了点钱袋,暗示道:“还请掌柜莫要透露我曾经来过一事。”他先是选购一些名贵华丽的衣物和珍稀的灵草,再购入一块储物戒和一柄短刃,再将剩余的灵石收入储物戒。这才离开典当铺,隐入人群。
自己上辈子这名号拿出去唬人倒真好使,只可惜怀璧其罪啊
正午的阳光如火,照耀在大地上,将一切照得透亮。天空湛蓝如洗,没有一丝云彩遮挡阳光的光芒。
瞥了一眼身后,陆夺感受到无数道视线打上自己的后背,翻身引入无人的小巷中。此处他上一世逃亡时曾经歇脚过,确保四处无人时,他似是终于克制不住,“哇”的一声吐出满腔的淤血。
不论他刚刚表现出如何运筹帷幄的模样,自己这身躯终究支撑不住,再拖下去只会撑不过今晚。他迅速服下逆命丹,努力吸收外界的灵气,感受着内力的流转。
逆命丹入口即化,迅速迸发出滚烫的灵气,陆夺感到喉头一阵炙热,似是一股岩浆在自上而下喷涌。逆命丹迅速捕捉到陆夺的本源灵气,爆发出无数相同的灵气,填补着着他的筋脉的空缺。陆夺见状尝试凝聚起灵气,试图顺理运转内力。
不行,还是不行。
好不容易凝成萤火大小的灵气,不知何种原因,便迅速散入血液当中。
正当陆夺在苦思冥想之际,亦不忘引导谢玄渊曾渡予他的魔气,以魔气为驱动,缓慢流转起体内的灵气。
古籍载,修习无情道者修补筋脉成功者,乃前所未有之。因修此道者,鲜有存活者。此道无视天赋资质,人人可修,但所修乃坚韧不拔之道心。然而,从古至今,修无情道者如凤毛麟角,唯陆夺一人尚在人间。
与其他修仙者在遭遇瓶颈时,可封印修为重塑筋脉、游历凡尘不同,无情道是一条无法回头的征途。摒弃七情六欲仅是入门之基,更需在每时每刻承受天道的重压。其后果更是严重,不仅筋脉断裂、修为全废,更会道心崩溃,身死道消。
万物皆有两面,此道修行速度亦如无足的大鹏,一日千里,翱翔于九天之上。然当其余之鸟休憩之时,无足鸟却不可稍停,一旦停歇便无法站立,只能任人鱼肉。他们的一生,只能永无止境地在无尽的天空中追寻仙途。
这具肉身本就是废灵根,天生便注定无缘仙途,并非每个废灵根都如同谢玄渊一般血脉尊贵。上辈子他走投无路,只得破釜沉舟,踏上修习无情道之路。
陆夺再次运转灵脉,刚刚吸收些微的灵气,竟然与冰冷的魔气相互缠绕,形成一股合力,一同进攻起炙热的本源灵气。
水火不容的两股气息在他的身体争斗,在他体内非但不能互相溶解,而是以他的肉身为容器,似是要打个你死我活。刚刚修补好的筋脉再也支撑不住,再次碎裂开来。
竟是又失败了!
他逼迫其中一股真气离开碎裂的灵脉空腔,自胸腹迅速延展至躯干。剩余的两股气见无路可走,只得堆积在碎裂的灵脉当中,冰冷刺骨的魔气迅速侵蚀他整个心脏。
随着一阵剧烈的震荡,陆夺再次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这次的血不再是淤积的暗红,而是充满了生命力的鲜红,分明是鲜血上涌,真气被逼至倒流。
陆夺却是不悲反喜,开始仰天大笑,嘴角的鲜血滴答滴答地落下,染红他的青衫。
五百年前,他意外炼制出一昧天级灵丹,苦苦思索不知如何取名,灵机一动取“逆命丹”一词。其真正的含义,并非逆天改命,而是生命逆流。
一旦无法顺着灵脉凝聚灵气,逆命丹放大的真气便会在体内乱窜,将会反噬本体,灵脉开始逆流。之于别人是痛苦万分,但对陆夺来说却是一线生机。
岂不天无绝人之路?
既然无法,那便以暴制暴,以逆流的真气与魔气制衡。
他整个人浑身被两股气息包裹着,以他的丹田为圆心,迸发出酝酿风暴的漩涡。陆夺额间开始冒汗,体内的魔气乃是天魔所传,其威力何其霸道,宛如两只失控的野兽在他的胸腔中横冲直撞。他紧咬牙关,双眼紧闭,额间留出些微冷汗,感受着两股气息搅动五脏六腑的疼痛。
疼,疼,疼!
湿冷而尖锐的魔气如同冰刀一般,贴近他的心脏,一次次都被狠狠割成切片。炽热的真气流淌如熔岩烈火,侵袭其肺腑之间,每次呼吸皆似遭受炼狱炙烤,使他窒息于其中。
逆行的灵脉带起血水积攒在喉头,一旦咽下,似是吞了十几斤刀片阵痛。他在痛苦中挣扎,一边呕出鲜血,一边艰难咽下,身如嚼蜡,形容枯槁。
在无数次周而复始地折磨下,陆夺努力保持着神志清醒。
废灵根修仙本就逆天而行,他早已无惧天道的制裁,以肉身为棋,于千军万马之中杀出,若折戟于此,他如何能甘心?
他不能死!
夕阳西下,天空渐渐染上了一层橙红色的晕染,太阳慢慢沉入了地平线。从正午至日落,这份痛苦一直折磨着他。一阵喧嚣打破了这片平静。
“就是这人抢了最后一颗逆命丹!”公子指着陆夺,大喊道。
陆夺用力睁开双眼,脸上已只剩生理性留下的泪水,明明是少年人的模样,整个人却浑身透露着行将就木的死人气。
他望去,暗巷口骤然出现两人。
一人衣着鹅黄绸缎,一看就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另一人衣着简朴,显然是他的护卫。
“这人灵气反噬了,真是天助我也!趁着还没死,今日就是开膛破肚也得让给我吐出来!”
灵力逆流时,若无人帮助顺理灵气,立马便会身陨。公子心下大喜,如今正是他最脆弱之时,丹药也尚未吸收,正是杀人夺宝的好时候。二人迅速向陆夺靠近,感受着他的灵气流动。
“程少爷,他身上没有灵气流动,不过是个没有修为的废人,何须多费口舌。”身边护卫的话语虽急,却不及他动作之迅速。他手中的长剑瞬间出鞘,其凌冽的剑气咄咄逼人,直冲陆夺的面门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护卫猛然倒下,而程大宝甚至没有看见对方出招的光影,护卫的胸口竟是直接出现一个大洞。下一秒,其金丹竟直接自丹田被抓出,尚且闪烁着莹莹微光,就直接被眼前人吞食!其神色之淡然,动作之流畅,似是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明明是个凡人,如何杀的了二转修为的高手?!
程大宝虽然是个纨绔,可也懂得审时度势。他将右手藏至身后,自储物戒中飞速召出保命的符咒,虚张声势道:“你敢杀我,我可是中州十大家族程家的程大宝,家主可是八转”
还未等他话说完,眼前青衣男子一个跨步,迅速逼近。程大宝这才看清,他手里的分明就是一把再普通不过、并无灵气流动的短刃。
眼前人面无表情,手起刀落,一刀便穿透他的胸膛。
程家程大宝,即刻殒命!
血滴顺着短刃滑落,和满地的血迹融为一滩,早已分不清属于谁的。
他早已被长久疼痛蒙蔽住所有的战斗技巧,正剩下无数次厮杀的经验养成他求生的本能。哪怕真气逆流,手无缚鸡之力,只要敌人近身,他依旧可以依靠经验一击毙命。
陆夺的身影摇摇欲坠,仿佛被黑暗的魔气吞噬。周身环绕着诡异的黑气,映照在他瘦削的脸上。
在他吸收刚刚的金丹后,在体内与多股真气相互冲突,终于如他所愿,形成一种错综复杂的平衡。陆夺努力挺直身体,艰难地咽下满口的血腥气息。
人族的心脉被魔气侵蚀后,只有走火入魔一条路,变成人族的魔修。陆夺强制压下魔气,不至于其吞噬自己的真气,相反,却是利用其对冲紊乱的真气。
箭已离弦,无法回头,如今自己只能与体内的多股气息和平共处,无论是无情道的灵气,还是天魔的魔气,稍有差池,身死道消。
然而,他眸中星光闪烁,毫无惧色,反而眼底满是欢喜。
我能活下来了。
尽管不知何时任何一股气息都会作祟,较之修仙者的长寿,他顶多算朝不保夕,可他总归是活下来了。
按照修真界的标准,他已经引灵气入体,让它在体内平稳流转。此刻的陆夺,已然是一转修士,踏入了修真的门槛。
陆夺抹了抹脸上的鲜血,随后晃悠悠地翻动尸体,捡起死者的储物戒。他摸出一块腰牌,上刻着“程”家家印,顺手地别在自己的腰间。
一道黑影不知何时立于墙上,冷眼旁观眼前的凡人越境击杀二转修士。他腕间的紫玉镯逆着晚霞,泛着莹莹淡光。
“合计着我是来帮你收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