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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梁戈回来了。

自从梁戈的爷爷生病,梁戈慢慢就卸了担子,陪着爷爷在国内各地治病,后来实在不行就出国治疗,一走就走了三年,今天刚回来又住进了医院,张擎和罗伟光提着一堆营养品找到病房,梁戈抬手拦住他们,说:“我不是说了不要买这些吗?”

罗伟光说:“梁哥,总不能真的空着手来啊,面上多不好看。”

“买了也是浪费。”梁戈让他们放在墙角,合上病房门,在楼梯间说话。

张擎问:“爷爷怎么样?”

“没几天了。”梁戈背靠着墙,罗伟光极有眼色地递了根烟,给他点燃,梁戈吸了一口,叹了口气,说:“瘦成皮包骨了,第一回知道人还能瘦成那样,抱起来的时候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

张擎和罗伟光都是粗人,说不出什么煽情的话,张擎憋了半天,说:“梁哥,也别太伤心,我说句实话,爷爷病了这么多年,也是太折磨人了。”

这倒说的没错,梁老头也不止一次对他说活够了之类的话,梁戈笑了笑,说:“人终有一死,我看的很开。”

“等爷爷走了,我们给他办个风风光光的葬礼,”罗伟光说,“就订最高规格的。”

张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梁戈却说:“不用,他爱清净,火化完之后下葬墓园,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张擎就没再提,而是问:“那梁哥,你打算什么时候重新接手?”

梁戈被他提醒,自从爷爷生病,他就无暇顾及公司了,让张擎罗伟光几个人替自己代管,虽然他不在,但也没出什么差错,问:“最近公司那边经营的怎么样?”

“我这边一切都好,很正常。”张擎说,“玲君去外地交易了,还不知道你回来。”

梁戈又看向罗伟光,罗伟光说:“我这边也挺好的,过段时间就是暑假,打算做几个活动捞点钱。”

梁戈点点头,这才道:“我不急,可能明年吧。”这三年来他就没有真正放松过,等爷爷百年之后,他打算给自己放个假,休息好了再说公司的事。

简单说完,梁戈让他们先回去,回了病房,爷爷在床上昏睡,梁戈无事可做,坐在床边的椅子里。他很多次庆幸自己选了另一条路,没有听梁老头的话继续读书,早早挣到了钱,让梁老头享了几年福,晚年生病也不至于太过凄凉,这么一想,梁戈也没什么遗憾了。

门响了两声,从外打开,梁戈转头,眯了眯眼睛,“载邦然?”

“好久不见,梁戈。”载邦然一身白西装,对他漏齿一笑,道:“回国也不通知我一声,你打算瞒我一辈子吗?”

梁戈站起身,“出去说。”

载邦然回身关上病房门,梁戈问:“谁告诉你的?”

“张擎。”载邦然如实道,“你不会生气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梁戈的语气平淡,“那是你们的事。”

“我跟你也不是陌生人。”载邦然说,“我们一起创业,张擎是兄弟,你也是我兄弟,虽然分道扬镳了,也不用分的这么清楚吧。”

梁戈淡淡瞥他一眼,道:“别没事找事。”

载邦然低低笑了两声,“你还是没变。”

梁戈说:“你也是一样。大夏天还要把自己捂得这么严实,一如既往的体面啊。”

载邦然看看自己的西服,又看看梁戈穿着一件白衬衫,长袖挽起,浅麦色小臂插在兜里,随性又慵懒,他兀自笑道:“工作需要,生意人都这样,看菜下碟。”

梁戈点了下头,载邦然的视线落到他的右手上,问:“你什么时候纹的?”

梁戈抽出手臂,右手的腕端一直到胳膊肘,原先有一条丑陋深刻的刀疤,不过现在已经被纹身覆盖了,面积不大,只是将那疤痕用图案盖住,载邦然多看了两眼,才发现那图案是一串黑色蝴蝶,翅膀相连,振翅欲飞。

“好看。”载邦然评价一句,又补充说:“很适合你。”

“谢谢。”梁戈放下手。

载邦然盯他半晌,没来由地问:“你后不后悔给我挡这一刀?”

梁戈淡声道:“过去这么久的事情,再说后悔有什么意义。”

载邦然失笑:“也是。”

他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话可以说,载邦然自讨没趣,待了一会儿就要走,问梁戈的新手机号,梁戈勾着嘴角,道:“怎么不叫张擎给你?”

载邦然说:“那当然方便,可我还是想让你亲手给我。”载邦然似笑非笑的表情尤其让梁戈反感,他最抵触跟这种人接触,一句话里能拐十几个弯,绕得人云里雾里,让人看不透。

梁戈输了一串数字,载邦然满意地走了,临走前又问:“改天有空聚一聚?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聊聊天了。”

“再说吧。”梁戈说。

载邦然说了句好吧,消失在视线中。当年他和张擎,载邦然一起打拼,事业刚有起色时梁戈就发现载邦然这人野心太大,当时年轻并未多想,吃了大亏才知道载邦然带他们进了多么深的水,梁戈选择退出,张擎左右犹豫不决,最后跟了他重新开始。

未来会发生什么梁戈不确定,随着年纪增长,他不追求赚多少钱了,只希望就这样维持现状就好,显然载邦然并不这样想。梁戈面无表情理着袖扣,没迈过去的坎始终要迈,躲都躲不掉。

这天清晨,阳光明媚,梁戈扶爷爷坐起来,给他擦拭身体,爷爷缓慢地开口说:“小梁,是我拖累你了。”

“算什么拖累,挣钱给谁花不是花。”梁戈头也没抬,“我们就别说这种话了,矫情。”

爷爷眼尾带笑,说:“我还没见过我孙媳妇呢,可惜以后见不到了。”

梁戈说:“我还没见过我奶奶呢,怎么办?您起来给我娶一个?”

“你啊……”爷爷看着梁戈,握住他的手,说:“我想让你过的好。”

梁戈等他下文,爷爷说:“你背着我干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等会,”梁戈打断他:“我干什么了?”

“你以前当混小子,以为骗得过我吗?”梁老头说话很费劲,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那辆三轮车不是被偷了,是被你拿去卖了还债,是吧?”

梁戈很不想承认他干过这事,但的确是事实,他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他当时也是走投无路了,被追债的人打还是被梁老头打,他选择被梁老头打,无论后来挣了多少辆三轮车,他都忘不了梁老头佝偻的背影。

“我老了,说不出大道理。”梁老头握了握他的手,说:“我以前跟你说不要做坏事,不要做傻事,也不要辜负对你好的人,你做得到吗?”

“我做得到。”梁戈说。

梁老头摇摇头,“你不要走你父亲的老路,我想让你好好活着,你明白吗?”

他的父亲因贩毒入狱被执行死刑,他的母亲染上毒瘾最终自杀,幼小的梁戈被爷爷抚养长大,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要好好读书,做一个知识分子,然而事与愿违,梁戈没读成书,前几年老让爷爷担惊受怕,生怕哪天一睁眼自己的孙子就被抓进去了。

“我明白。”梁戈低声说。

“听爷爷的话……”梁老头喘了一口气,他每天靠着输营养液维持体征,气息微弱,“我已经给你打算好了……跟付家的少爷结婚,我走了,有个人跟你相互照应,日后帮助你……”

“就算不结婚,我也不缺人。”

“那不一样……”梁老头说,“你别怪爷爷没有跟你商量,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何必跟一个走到生命尽头的人掰扯谁对谁错,梁戈没有回答,梁老头继续说:“他会跟你一起料理我的后事,从今以后,你要跟他一条心……”

梁戈面上不显,心里却已经在反驳,觉得梁老头跟托孤似的,他都快三十岁了,难不成还像小婴儿一样离不开人吗,就算他没有对象,也有的是人要上赶着陪他,何至于因为这跟个陌生人结婚。

梁老头指挥他去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梁戈拆开,是一个协议书。

梁戈翻了两页,略过其中关于房子和车的归属权内容,协议书的最后一句话是:甲乙双方自愿结为伴侣,离婚需由双方同意,单方意志无效。视线下移,他在尾页看到了一个已经率先签好的名字,付润晔。

梁戈拿起笔,顿了片刻,在爷爷期盼的目光中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

被推着走的感觉很不好受,梁戈因此对付润晔没有好脸色,将爷爷的骨灰送到墓园这一路上二人都没有什么话,安葬好梁爷爷的骨灰后从墓园出来,付润晔被他落在身后,听见他说:“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梁戈停下脚步:“怎么?”

付润晔淡淡道:“没怎么,只是觉得作为伴侣应该及时沟通,所以你如果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提出来。”

“没意见。”梁戈说,“你很好,很优秀,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最好。”付润晔从兜里递给他一把钥匙,“这是我爸妈给我们的房子,地址我等会发给你。”

梁戈没接,“我有房子,不需要。”

“这是我们的共同财产,”付润晔说,“你最好还是收下,否则某天无处可去的时候,还能当个避风港。”

梁戈一把抓过钥匙,盯了他一会,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协议结婚?你认识我?”

付润晔单手插兜,道:“我也想问,为什么我爸妈非要我跟你结婚,你知不知道我跟我那小女朋友分手花了多少钱。”

梁戈收回视线,哼笑一声,“那还真是耽误你了。”他抛了两下钥匙,友好地说:“我不在乎婚内出轨,你要是想搞可以继续搞,只要别搞到我面前,都随你。”

付润晔眼神微妙:“你不在乎?”

“毕竟我们都是被迫的不是吗?”梁戈为他梳理逻辑,“只是一个名头,你过你的我过我的,谁也别管谁,难不成你打算认真遵守协议?”

看到付润晔停顿的表情,梁戈忍不住大笑,拍拍他肩膀,“那种东西谁会当真?你背着爸妈做什么他们也不知道,我也不会去揭发你,别这么听话。”

付润晔挪开他的手,说:“协议里说了,不允许背叛感情。”

梁戈说:“我们今天才见面,哪里来的感情?”

“可以培养。”

天方夜谭,跟一个什么事都要听父母话的大男人说话都难受,更别提谈感情,梁戈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说:“别拿那东西管我,我不认。”

付润晔绕过车头开车,开出去一段距离,他才道:“那你为什么要签。”

一天一夜没睡觉,额头突突疼,梁戈按下车窗,靠在窗边吹风,说:“我爷爷就剩一口气都要撑着让我妥协,换你你不签?”

“不签。”付润晔说,“万一过的不幸福怎么办。”

梁戈摸出一根烟,点着了迎着风吸,几秒功夫就灭了一半,抖抖烟灰,他才说:“我幸福不幸福谁会在意,能让他死而瞑目不就行了。”

闻言,付润晔不再接话,天色不早,索性一起回了新家,佣人做的晚饭还热着,梁戈尝了块红烧排骨,手艺确实不错,多吃了几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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