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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

 

孟扬又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自然知道林争这是想要他引荐的意思,但他总有种不情愿,一是出于一种隐秘的心情,二是明白自己区区一个被包养的鸭子,这种事情他没有资格做。所以他只是尴尬笑了两声带过。

林争也没介意,自说自话把话圆了回去:“阿扬还是变了好多啊!我都有些不习惯。之前生意忙起来那阵子,让你来帮我,你也不来。这都快两年没见了,这要不是健叔要留我吃饭,怕是又打个招呼就走了!”

孟扬笑了笑拍他的肩。他听了终于想起什么,转头问华彰:“对了华先生,您吃过饭了吗?”

“…没有。”华彰对上他的眼。孟扬仍然在外人面前拘谨地用着对他的尊称,但眼睛里头小心掩藏着那种小别胜新婚的黏着感,被华彰看得清清楚楚,以至于连他冷静自持的表面下,肌肤都有些被灼烧。

他没说实话,他吃过了。其实华彰并不适应和生意场外不太熟的人一同用餐,但不知怎么的,今天再来,总莫名其妙再想见多一些他的家人。从那天晚上他知道孟扬曾经想过要学金融后产生好奇,就发现自己对孟扬知之甚少。

他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他为什么穷,为什么对外界的事物看起来没有丝毫野心,分明可以靠脸吃饭,为什么甘愿呆在一个小县城的破烂修理店里。

这些他都不知道。

孟扬点点头:“那我去跟叔说一声。”

而孟凌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走了。

不出意外地,在孟扬往屋子里走去后,林争便开始热情地和华彰攀谈。这个年轻人谈吐并不显得谄媚,无论是恭维或是自叙都分寸得当。而华彰本身也有想了解的事,便也没有刻意冷落。

交谈中华彰得知,林争和孟扬本来上的同一所高中,大孟扬一届,毕业后接手家里生意,这两年小有起色。

他们两人的共同话题目前只有孟扬,林争很清楚,于是没等华彰想好怎么问,他就自发谈了起来:“唉,说起来,虽然我是学长,但阿扬高中时候个子就已经比我高了。那会儿我被校外不良少年收保护费的时候,阿扬装成高三的校霸吓唬他们,我俩后来才熟起来。后来他家里出事,大学上不成了,我就告诉他以后兄弟赚钱一定带他。健叔给的工资低,我生意起来后,让他来给我拉货做司机,结果这倔驴竟然说不来。”

两个高中同学,一个年轻有为,一个却在修车店里蹉跎人生甚至要卖身以补贴生计。

按照林争的说法,他也有想帮身陷囹圄的孟扬一把,为什么孟扬却不同意呢?

正当华彰正打算接着往下问时,老板娘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开饭了!”

华彰这才知道孟扬叔叔,也就是这个阿健修理店的老板,他们一家就住在修车店的楼上。一层打通了两个门面做生意,只粗糙地刷了白漆,随着年月泛黄发旧,还有不少不知来由的污渍,像是被反复涂改的草稿纸。上了楼,虽说不至于金碧辉煌,但也看的出来与一层的粗劣装修有所差别,是一种简洁实用主义的精装,地面是水泥石子抛光,有一些简单的图案,耐脏。墙上的瓷砖甚至还多了些马蹄莲的简约花卉图案镶边。

漆成暗红色的木质圆桌上已经摆好了几道看起来色相极佳的菜肴,华彰吃过孟扬做的菜,一看便知是一脉相承。

老板娘招呼大家入座,孟扬给华彰拉开了自己和他的椅子,示意他先入座,自己却没坐下,转身出去了。

华彰久闻其名却从未见过面的老板孟永健,拉开已被油烟熏的油腻的厨房玻璃隔门,手上托着一盘小炒黄牛肉,和孟扬有着几分相似度的沧桑脸庞在看到座上两个新客人后笑得眯起眼来:“哎呀,今天热闹。阿扬带新朋友来了,早知道就再买点好菜!”

“您客气了。”华彰对小镇居民好客的热情有些应接不暇,报以礼节性的微笑。

而林争想来高中时候便经常来蹭饭,是熟客了,拔高了音调热情回应:“健叔,好久没来了,我可惦记您的手艺呢!”

这一称赞把老板乐得眼角皱纹都深了不少,高高兴兴地转身又回了厨房炒菜端菜去了。

身边传来响动,华彰回头,见孟扬回来,已经在他身边坐下,原来刚才是去叫孟凌了。少年也坐在他,和刚才做作业时那种沉浸的快乐截然相反身边,但已换上一副与年龄极为不符、叫人忍俊不禁的苦大仇深模样。

“阿凌,叫人。”孟扬语气微厉。

孟凌还是配合的,不情不愿低声道:“哥哥好。”

大概是孟凌懂事得早,嘴总多甜几分,竟然把和他爸一个年纪的华彰也一并称作哥哥。那张明显还在闹别扭却还顾及着礼节的稚嫩俊脸让华彰眉眼的紧绷感也松弛了不少,一开始看见跟孟扬一个模子刻出的孩子时,那种胸口的复杂的感受也跟着散了许多:“该叫叔叔。”

“哥哥长得不老。”孟凌又飞速瞥了他一眼,然后低头拿筷子戳碗里的饭,继续别扭小声回应。

孟老板带着临时加的两个新菜回了桌上,这才开始吃饭。小镇里没有那么多家教礼仪的制约,一切都很热闹而生动:一众人其乐融融地夹着菜话家常,小孩子吃饭不乖巧被训斥,好酒的老板摆出敞口玻璃杯斟上廉价白色方型塑壶里的米酒,才喝下肚没两杯就开始面色泛红。好客的老板和他的新客人之间的共同话题显然只有孟扬和车,聊个没完。

华彰偶尔抬头,便能撞上孟扬的视线,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胶着些华彰心照不宣的暧昧,华彰每每总不露痕迹地挪开视线。

一餐饭吃下来,华彰得知孟扬父母过世的时候孟扬还没成年,周遭亲戚没有一个人帮忙,作为叔叔的老板便好心帮过世的哥哥养孩子至今,还帮忙还了无法偿还的房债,还让孟安有家住有工作做有工资拿,言语间多有夸耀自己慷慨的意思。

于是华彰心下了然,原来孟扬哪怕工资低也没放弃修理店的工作,大抵是人情所绊。

毕竟他要是一走,健叔就得花更多的工资来招也许甚至不那么合适的人,而且不稳定。

可知人情这种东西,困境时是陷入沼泽的人救命的绳索,困境过后有时又会成为沼泽本身。

华彰没怎么说话地听着,难免为孟扬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感到胸口有些滞涩,但他不打算去戳穿什么,既然孟扬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情人。

但是老板自酿的米酒意外的还不错。一开始被老板热情劝酒的华彰心里还有点抗拒这种廉价的东西,孟扬大概看出来了,本打算护着不让华彰喝,但他叔反而被他这态度激到了,劝酒劝的更厉害,干脆勒止孟扬自己喝,要他一会儿送客人回去。华彰推辞不过,也想不到这酒是真香醇,几杯下肚之后,倒是有些没尽兴的意思。

“我吃饱了。”小孟凌没理会大人们热热闹闹的劝酒,默默吃完饭,谁也不看地突然打个招呼,起身就要走。

“吃完了继续去做作业,不许去找那几个混混玩了,听到没?”孟扬倏地拉住他,语气颇为严厉道。

这下饭桌上大人们都视线都聚集到了孟凌身上。

“什么混混,他们是我朋友——”孟凌挣扎着。

“带你逃学叫你一块儿不念书的朋友?!”孟扬脸黑的像关公,就是不松手。

见挣不开,孟凌更愤怒了:“你知道什么!谁跟你说是他们让我不念书了?!”

“那不然你怎么这些天都不愿意去学校?”

“我!我”孟凌涨红了脸,却说不出个缘由,倒是气焰下去了些:“我就是不要去。”

这两人大眼瞪小眼地较劲,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老板上了点酒劲,语重心长地劝:“阿凌,十二岁了,怎么还那么不懂事啊。阿扬也是,你放开他,这么用力干什么,胳膊都抓红了。”

孟扬闻言才意识到自己用劲太大了,松开手。

小孟凌早就被攥疼了,胳膊红了一块,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道:“我哪里不懂事了?我懂得很!”

说罢怕又被叫住,逃也似的趁机跑开了。

“这孩子!”好心说话却被顶撞的健叔不由得脸色有些难堪。

“叛逆期嘛,别跟孩子计较唉,阿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说不上学。那么聪明的孩子,又不是学不懂。突然跑出去也没说要去哪…晚上不安全,阿扬你要不还是去看看吧。”老板娘露出有些担忧的神情。

“他不会乱跑的。”孟扬语气很不好,但也没有起身。

其他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一时间先前其乐融融地氛围被这个小插曲打散了。孟扬沉默地吃着饭,懂人情世故的林争倒是打着哈哈试图转移话题,可就是没有人提起要去追上孩子尝试解决矛盾。

这便好像是家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冲突处理方式了,似乎只要过了一会儿或一晚上,矛盾就会像大雨过后地面的水洼,逐渐蒸发不见。

但显然,孟扬的心思已经不在饭桌上了。

华彰思忖片刻,搁下筷子,借口有工作电话要打先离了饭席。

小孟凌确实没有到处乱跑。

他坐在楼下洗车场外空地边两个轮胎叠起的墩上,望着夕阳发呆。夕阳的红光把他的脸颊映得通红,那已经初具棱角的稚嫩脸庞上有一种叫人忍俊不禁的倔强神情,让华彰想起以前争不过姐姐而闹别扭的自己,于是用手掩着嘴角轻咳了一下。

小孟凌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眼眶有点红红的,脸上露出有些羞恼的神情,起身就要换地方。

华彰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姐姐华茵以前总爱捉弄他了。

“怎么了?要换地方哭了吗。”华彰状若无事发生,故意用平淡的语气问他。

“谁哭了?!”果然,小孟凌恼羞成怒,声音高了好几倍。

“那干嘛要跑?”

“谁跑了!我我是懒得理你,你肯定也是一样要和我说些什么大道理!”

“我只是要打个电话。”华彰晃了晃手机。

小孟凌哑口无言,这样一来,再跑就好像显得真是自己落荒而逃似的,好胜心让他又一屁股坐回原来的位置上继续闹别扭。但沉默了好一会,也没见华彰讲电话。

他又回头看一眼,华彰果然只是似笑非笑的对上他的视线。

小孟凌又问:“你不是说打电话吗?”

“也没什么必要打。已经发了消息了,不行吗?”

小孟凌气结。

“你为什么不去学校?”华彰问。

“我就知道——”小孟凌眉毛都皱起来了。

“我不会劝你去学校的,好吗?我又不是你爸。”华彰违心地说着。

不劝,怎么不劝?不去学校孟扬这个单亲爸爸就得在家守孩子,这直接影响了他金主用户体验。

他试着从孟凌的角度入手,这也是他从姐姐华菲那里学来的对待孩子的技巧,反正他小时候他姐就是这样对他的:“虽然你爸是为你好,但他确实说的过分了。我站你这边…”

“等等…我爸?”小孟凌困惑。

“怎么?”华彰奇怪道。

“我爸妈在我6岁时候就不在了,我甚至不记得他们的样子,”小孟凌这才意识到华彰误解了什么,眼睛瞪的大大的:“他是我哥,他才不到23岁——”

“…这样吗?”

真的很难得一见,华彰那张冷静自持的脸居然会露出这种讶异和窘迫交织的表情。

是他先入为主地以孟扬卖肉的角度考虑事情,认定孟扬是从少年时就开始生性浪荡,和女人搞出了个孩子,所以才产生了这种误会,这让他难免尴尬。同时因为得知孟凌只是孟扬的弟弟,他心里头那些一直有些滞涩郁结的东西就一下不见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多少有些丢人,他竟被一个小了他整整七岁的人按在床上操。要不是孟凌说他哥才不到23,华彰怎么也看不出来。他那几个和孟扬差不多同岁数的堂表弟,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十指不沾阳春水,细皮嫩肉的模样,孟扬真是和他们天差地别,他认为自己会误会不无理由。

现在的问题只有一个:他到底要找什么理由让孟凌不把这个误会告诉他哥?

小孟凌倒是没怎么把这当回事,还沉浸在受的委屈中。小孩子性情单纯,华彰今天教他好多奥数题新解法,他便喜欢华彰,这就愿意袒露些心扉了。

孟凌神神秘秘地看看门口,确认没人,就低头轻声说:“哥哥,我告诉你了,你可别跟我哥说啊。”

华彰被暂时打断了思绪,就这么错过了封他口的机会:“什么?”

孟凌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道:“他们找我要作业,我不给,他们撕了我的作业,我气不过,告诉老师了。”

已经不必再问这个“他们”是谁。

华彰露出惊愕的神情,他因为万赫地产二少的身份,学生时代从来都是受人追捧的角色,很难理解这种出现在孩子群体中、叫人匪夷所思的恶意。

孟凌带着不屑和愤怒的表情继续说道:“然后他们叫人放学围我,说我高傲,威胁要打我。同学看见了,带老师过来制止了他们。可老师的劝讲根本没有用,他们自那之后还是一直找我的茬,故意碰倒我的书,撞我的肩膀。不论做什么,回答问题也好、扫地也好、吃饭时间也好,他们总要嘲讽我,叫我公主。呵!从上个学期就是这样了,随便,我才不在乎。”

“可是他们为什么这样叫你?”华彰眉头都忍不住皱起,问道。

孟凌虽然皮肤比他哥白了几个度,但根本不像女生啊。

“…因为我不能受伤。”孟凌垂下眼眸。

“不能?”

“嗯…我有病。是一种不能受伤的病。好像是从七岁的时候开始的吧…那一回我和朋友们玩秋千,从秋千上摔下来,膝盖破了很大一道口子,流好多血。我怕被骂,想等血停了把伤口弄干净再回家,可是血一直不停,我不知道为什么,很害怕地哭,后来晕了过去。醒来以后我就在医院里面了,爸爸妈妈、哥哥都没有骂我,但是他们很严肃的告诉我,以后不能老是出去玩、会受伤、要花很多钱治…”

孟凌声音闷闷的,也不肯抬头,就像在对树洞一股脑吐露心事:“我每个月我都要去打针,打了之后受了伤血也不会流那么多了。”

血液病。华彰眉头不自觉微微皱起。

“打针要花很多钱,其实我知道的、爸爸妈妈不在了以后,哥哥养我很辛苦…”

华彰不知道他为何话题跳脱,但小孟凌显然在说到这个部分的时候情绪比之前沮丧,所以华彰耐心听下去:

“他们欺负我,我一直没理他们。打不过就躲…我忍得很好。但是,上周我忍不下去,和他们打架了。”孟凌回想起来还是很生气,甚至有点发抖:“他们说我哥是坏人、是…做男婊子的。”

低着头的孟凌没看到,华彰的目光在听到他说的话后,变得凌厉如刀刃的光。

“他们说我,我忍了,可是他们说我哥!…所以我打架。好好笑,他们居然不敢还手,因为怕打伤我要赔钱。突然觉得得了这种病好像也蛮幸运的呢!”孟凌抬脸向华彰笑,只是那笑容会叫看见的人莫名觉得有些残忍:“就是我还有点难过,他们里面有一个人,以前明明和我是好朋友的。”

孟凌又低头了,华彰看见一颗小水滴滴在他的手臂上。

再冷漠的人,见到孩子的眼泪也会心软。华彰把手放在孟凌的发顶,顺着发丝的方向轻抚,此时终于知道为什么大人总爱对小孩说些善意的谎言。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哄孩子,他也就哄过他3岁的的外甥女,可显然这和哄一个12岁的少年完全不一样,所以怎么着语气都有些生硬:“…小凌乖,不听他们乱说。”

小孩子倔强,他也没说信不信,只是咬了咬嘴唇:“我哥真的做那些事的话…”

他说不下去,停顿了一会,才用丧气的口吻宣泄出来:“我多希望我没有生病啊。”

华彰沉默了。

孟扬那个朋友林争说过,孟扬为健叔工作,工资很低。瞧他是多么先入为主啊,他曾认定是他穷而又想赚快钱所以和愿意花钱睡他的女人搞在一起,却没想过个中还有健叔的人情和孟凌的病情在拖着他。

从小衣食无忧的万赫二公子若非亲耳所闻,真的不曾想过一个普通人能有怎样的困境。他之前对孟扬种种鄙夷,说话间毫不在乎孟扬感受的嫖客姿态,此时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他的心里。

华彰对血液病了解不多,但听孟凌所说,他应该是在定期打凝血药物,或许还有其他一些辅助治疗。这种没有治愈可能的病症因为持续的病程,会不断地消耗维持治疗的费用,就像个无底洞,只能不断的往里填。

华彰心下了然。他想,没关系,现在孟扬遇见他了,他们不必再面临如此困境。

这样的念头多少能够安抚他胸口那些针扎一样的感受,华彰仍没有意识到他这个想法当中惊慌的补偿成分、和已然将孟安当做自己所有物的霸道、以及依然未曾改变的上位者姿态。

但不论如何,华彰还是感到自在了些:“所以小凌是不想见到那些同学,才不愿意去学校,是吗?”

“…是,也不全是。”孟凌说:“我想我要是不上学,就也可以去挣钱,这样我哥就不需要做那些事了。”

孩子天真的话就是这样,即使听起来幼稚的有些可笑,但其中那种纯粹的东西格外能打动人。

于是华彰尽量严肃地回他:“小凌,你要知道,你才12岁,没有老板敢用你,那叫雇佣童工,是犯法的。”

孟凌又苦恼地咬起了嘴唇。

“我还有一个办法,你要不要听听?”

孟扬侧目望他。

“你想要哥哥轻松一些,我给你哥哥开更高的工资,让他为我工作。你不喜欢学校里的同学,那么我们就换个学校。你喜欢学习,就继续学。”

“真的?”孟凌眼睛亮了一瞬,但那种惊喜的神情很快就又暗淡下去。他歪着头思索一阵,还是摇摇头:“不可能的…转学…我也想,可是太麻烦了。而且健叔叔不会让我哥走的,所以我怎么可能转学呢?”

“怎么,不是你哥他自愿留在修理店里的吗?”华彰发现了他话里的不对劲之处。

小孟凌努努嘴:“之前林争哥哥就说过要我哥去他的物流公司跑长途呢!我哥很高兴,说要健叔叔说一声先当天吃饭时候我哥就告诉健叔了,但健叔发了好大脾气。他说店里缺人怎么办、还说跑长途太危险,万一出了事,房子的债他找谁来还、还有我怎么办,他才不会帮我哥带我。”

如此孟扬的情况就已经很清晰了:过世的父母留下有遗传血液病、需要定期治疗的弟弟,和一屁股债给作为哥哥的孟扬。而小有资产的修车店老板叔叔,在一众亲戚中大概作为唯一有条件的长辈,“好心”抚养起了兄弟俩,替过世的哥哥把房子的债务还了,同时又变成了孟扬新的债主。从此孟扬以帮忙干活来抵债,领一些微薄得甚至无法负担得起孟凌治疗费的薪水来生活。

在饭桌上老板健叔吹嘘时醺红的脸庞仍然在华彰脑海中很是清晰,那些夸耀自己功劳的神态、道德绑架的话语想来真是让人厌恶至极。

伪善的人。

华彰语气有些冷下来:“这些我都能解决。小凌,先听你哥的话,先去学校,不要让他操心。最迟一周,哥…叔叔保证让你能在新学校里踏踏实实学习,没有人骚扰。”

孟凌将信将疑,欲言又止,还有点不明白这个漂亮的大哥哥为什么这么认真的要帮他。但他还是有点小心翼翼地回道:“嗯,好。”

这时几个头发烫染过的、看起来就不是很叫人省心的少年嘻嘻哈哈地走近了和孟凌打招呼。

想来这就是刚才孟扬呵止孟凌不许他跟他们玩的“朋友们”了。

孟凌吸了吸鼻子,起身拍拍屁股上沾的灰尘就打算跟上去,便和华彰告别:“我的朋友来了,一会儿如果我哥问起来,哥哥你就帮我和他说,我们去河边捉虾,好吗,他知道那地方在哪的。”

或许跟孩子呆在一起的大人就是会不自觉产生些大人的责任感,“12岁”、“河边”这两个词的搭配莫名其妙地让华彰感到不放心。他前头还嫌带孩子的男人真是麻烦,现在过来了,却莫名其妙主动要担些带孩子的责任。

于是乎,带着昂贵腕表的手拉住了孟凌:“小凌,哥…叔叔也没捉过虾,带叔叔一起去吗?”

华彰很难形容跟一群可以做自己儿子年龄的孩子们、尤其其中相当一部分看起来像不良少年——一起出行的感受,那种微妙的当家长一样的心情实在让他很难适应。

孩子们要去的河边相当近,只多走了几百米。到了地方华彰才知道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显然眼前只是一条深度在膝盖上下的小溪。

暮色四合,天空逐渐由霞红色转为一种深沉的墨蓝,小溪也像被墨水注进去了,碧色不再。溪边碎石浅滩上,一队少年带着华彰这个格格不入的大人玩了近一小时。这边大抵是流入流经宁县的大河的分支,而且靠近源头。溪边筑了简易的观赏堤,也不时有几个散步的带着自家孩子来溪边玩,看到华彰以为也和他们一样,只是这位年轻而俊美、穿着考究的家长未免有些过于惹眼。

华彰最开始是出于不放心前来,到的时候还用聊天软件给孟扬发了定位。他本来固执地只打算在堤筑上看,但后来华彰实在拗不过孩子们话里话外含着“把你当伙伴才带你来结果你只是个看管我们的无聊大人”的起哄,竟也真的脱下了手工定制的皮鞋和袜子,踏入暑夏里格外清凉舒爽的溪流——遥远的童年回忆召唤他这样做,这是他幼时回父母亲的家乡才有的体验。

于是孟扬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华彰站在水里,衬衫都湿了大半,隐隐地透出那下边躯体起伏的线条,神情放松地正和孟凌互划溪水泼对方玩。

孟扬很难相信从来冷静自持的华彰还有这一面,至少在他面前从未如此。于是他就有点酸,严肃着脸走近的时候,华彰正因要躲避水花重心不稳险些滑倒,孟扬一把扶住了,这就板着个脸对孟凌发作:“阿凌!又跑来这,摔倒了怎么办?还有,怎么能带着华先生一起胡闹!马上跟我回去。”

尽管听到的是生气的口吻,但孟凌显然很明白哥哥是出于担心,所以也没有把本来就还在赌的气再往上翻一番,只是还有些别扭地“哦”了一声,就开始收拾装虾的小袋子跟小伙伴告别。

华彰胳膊上有力的手掌传来青年灼热的体温,这才突然为袒露在孟扬面前的幼稚行径尴尬起来。而且孟凌就在旁边,他是怎么都觉得这样不自在,站稳后便挣脱孟扬的手:“谢谢。”

孟扬被华彰突如其来的礼貌和见外搞得有点盟,然后见到华彰打算直接湿着脚穿鞋,当即捉了他的手拦住他,单手抓起衣服下摆把旧旧的t恤利落地脱了下来,想也不想地就单膝跪下要给他擦脚:“先擦干再穿鞋。”

华彰本就是想在孟凌面前避嫌,谁想到孟扬还来这一遭,下意识就往小孟凌的方向看,声音也透着些不易察觉的心虚:“干什么呢?!这是你的衣服…”

孟扬却以为他是介意衣服脏,动作就顿住了,面色微窘:“我没想到您会下水,应该带毛巾过来。衣服脏了些,但总比湿着穿鞋好,您将就一下。”

闻言华彰当然知道他是误会了,但环顾四周已经有几道好奇的视线投过来,华彰也没好在这时去解释什么,只能先阻止他:“我自己来。”

孟扬只得依他,并把石阶边上的鞋拿近了些。

一旁的孟凌边收拾边,时不时地歪头看,若有所思。

华彰窘迫地穿好鞋,实在犹豫着不想再把擦过脚的衣服再还给孟扬。但孟扬毫不介意地主动拿了过来。不但如此,他还趁着这个机会刻意凑近了:“会着凉的,华先生先把衣服换了吧您今天晚上回去市里吗?晚上开车不安全,不然还是住一晚吧。”

“嗯?嗯。”

孟扬见他好像没听清,又压低声音补上没说完的话:“家里太简陋,不能再委屈您了。今晚您先住酒店好吗。阿凌在家,我不好出门,我尽量早点赶他去睡觉了再过去”

华彰脸都烫了几分,也不知道红了没有,好在夜色里无论如何看不出来。虽然他最初的本意就是因为累积的欲望而来,但在知道了先前他对孟扬的那些误会和偏见之后,今晚、至少是今晚,他的心情还有些乱,不知怎的,他没法再像之前那般理所当然地索求些什么。

回想起今晚看到孟扬脸上时不时露出的疲惫神色,华彰更是下定了决心,沉默片刻回道:“今晚不用。”

孟扬以为自己听错了呢,好一会儿才错愕道:“您不要我?”

华彰为了防止他脱口不适当的话,便打断道:“明天早上有个会议。”

孟扬理解地点点头,又悄悄地:“那只做一次。”

“s市还有点事,开会很早。开完我要就回去。”华彰真怕再听他说下去他又要改主意了,就急急找了个借口搪塞,甚至躲避和他对视。

孟扬就有点着急,还待再说些什么争取一下,孟凌在旁边嚷嚷起来:“哥,我收拾好了!谁要要回去?华哥哥明天要回去吗?”

于是孟扬只能作罢,应了孟凌一声,又用那种不甘心又不可置信的眼神深深看了华彰一眼,三两下把衣服穿好。

可他实在忍不住,又不能明着撒气,这气便只能气急败坏地撒在了小孟凌身上:“明天周一,你给我老实上课去。不能再逃课了,听到没?!”

对!就是这小子闹着不去学校害的!

孟凌扁了扁嘴,没有回应。

这样一通胡闹,回去一路上气氛就有些怪异。小孟凌和他哥闹脾气,他哥似乎也在和谁闹脾气。于是只有小孟凌和华彰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华彰喝了点酒,所以说看起来并不显醉,但孟扬不放心,还是要亲自开车把他送到酒店。把车在停车场停好了,孟扬又拉住正要解安全带下车的华彰,还是想争取一下:“哥,真的不要我陪您吗?什么都不做,纯睡觉也行…”

有旁人在还好,现在两个人独处,华彰避无可避对上青年那种直勾勾、赤裸裸的眼神,就又有点克制不住骨子里升起的那种麻痒的渴望。他想抚上青年结实的胸膛,想和他唇舌交缠,想被他硬挺的性器贯穿,想…

与那些纷乱的渴望相对峙的是心里今天刚发芽,被愧疚和懊恼灌溉而迅速生长的名为疼惜的种子。华彰看着他眉眼隐隐透着劳作一天的疲惫,心里更想要做的事是他要如何补偿他、要如何解开他的困境、要如何对他好。

他决定快点回去s市解决孟凌转学的问题。

再说了,纯睡觉这种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像哄骗小女生的,别说看孟扬这样就不像忍得住,华彰也根本清楚得很他自己就忍不住。

所以他没看他,尽量用平淡语气回道:“嗯,不用,你回去好好休息。把车门锁打开。”

孟扬简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车门锁也不打开,就是不让华彰下车,声音透着别扭和酸意:“我还以为您是专门过来找我呢?结果您都是陪阿凌去了…”

孟扬也知道他不该闹,试问有哪位金主会喜欢不懂事的情人呢。分明华彰就说了,明天早上有会要开,难道还要他陪他折腾?思来想去又怕华彰觉得他恃宠而骄,就还是解了车门锁,嘴里闷闷地道歉:“对不起华先生,是我胡闹…”

“就是专门过来看看你的。”华彰见他可爱,忍俊不禁,承认下来。甚至他还想告诉孟扬,是因为不想他更劳累所以…但这种太过肉麻的话他真的是说不出口。

孟扬太少看见他笑了,所以这就看得有点愣,稍纵即逝的笑意一下子就驱散了所有别扭。他只好妥协了,讷讷道:“那…您亲我一下再走好不好?”

华彰今天倒是意外的干脆,眉毛一扬:“还不把脸凑过来?”

孟扬有点懵,乖乖照做了,他惦记了好些天的温软薄唇在他脸颊上不轻不重印了一个吻。那嘴唇一沾即离,他却后知后觉地耳根都发烫。不带半分色情意味的吻居然也能让人脸红心跳。

被青年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华彰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和怪异感。

如果此时他会想起前女友控诉他接吻像在办公,他或许会明白这里头的情愫叫珍惜,但他没有。

车内的空气甜得让人头眼发昏,他们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告别。华彰以为欲壑未填的晚上会注定难眠,但似乎那个吻带来了一些不一样的满足,他竟然安睡到天亮。

第二天华彰确实去开了会。

他并非是找借口,是恒悦的项目确实有会要开,只不过这会本不至于他亲自出席。以至于他提出要亲自来的时候,本公司驻地经理和对方公司责任代表一时间都有些措手不及,简直跟豺狼虎豹来了似的,一通汇报下来战战兢兢,生怕出错。

会议结束华彰开车回去,一路上在停车休息的间隙仍想着后续该要如何解决孟扬现在面临的困境。

深陷泥沼的人并没有自救的能力。他比孟扬长了整整七岁,财力、权力甚至魄力都要高于对方。既然如此,他认为自己理应是那个把他曲折命运掰回正轨的人。

他认为这或许也是投资的一种,并且相信自己的眼光是稳赚不赔。

路上经过宁县中学校门口,华彰就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突然想到昨天孟扬威逼孟凌去上学的样子,不知道那孩子有没有乖乖照做,就有些惦记。

好巧不巧,他脑海中想到的那张稚嫩小脸此刻正好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叫他简直以为是个幻觉。小孟凌就在离学校不远的那家破旧书店的门口,坐在一张红色的小塑料凳上,嘴里咬着一根糖,正全神贯注看着手中的书。

华彰抬腕看了看表,显然他想的没错,这孩子又逃学了。他降低车速停在路边,下了车无声无息靠近孟凌,拍了拍肩膀:“孟凌。”

孟凌吓了一跳,手中的书都往门前的摊位掉。抬头就要开口发作,一看是华彰那张冷峻不近人情的脸,嘴巴就乖乖闭了起来,马上窜起来要逃。

华彰早就预判到了,提前拉住他的后领,他一往前突,华彰便像拎小鸡仔似的把他拽回来两步。

华彰不怒自威:“站好。”

收银柜台里的老板都忍不住探头往这瞧:“家长可算是来管管喽。好几回了,我还想这小子怎么别人上课他不上,又怕他到处乱跑出事,就一直让他在这看书。”

华彰也没对“家长”的说辞否认什么,反而点点头道谢:“谢谢您帮忙照看他。”

“欸!不客气不客气!”

华彰又低头问孟凌:“小凌,你昨天不是答应叔叔和你哥,今天会好好去学校了吗?”

孟凌做贼心虚,又不想交代,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华彰不生气,但这时多少也体会到了孟扬的无奈。

这样对峙也不是办法。他目光扫了眼孟凌掉在摊位上的书,刚才靠近的时候大概看到里头全是漫画插图,还以为孟凌是在看漫画,这会儿才看到上头卡通体标粗的书籍标题:《物理探秘》。

他拿起来随意翻了翻,问道:“你既然喜欢物理,那为什么不去上课学呢?”

孟凌知道现在跑也没有用,还是不乐意回答,只是答非所问地犟嘴:“喜欢。”

华彰微眯起眼睛,知道这孩子是打定主意不配合。

他脑中灵光一现,稍微思索了一下,便换了个话题开口问道:“既然你今天不去学校,那要不要干脆跟我去市里玩?”

果然孟凌眼睛就亮了,但是他又想起什么来:“可是哥哥,你不是要上班吗?”

“今天没什么工作。”

孟凌奇怪道:“那昨天你为什么和我哥说得好忙的样子?”

这下换华彰语塞了。但好在既然孟凌刚才可以不回答他的话,那么他也可以不回答。

他拿起那本《物理探秘》跟老板结了账,然后带孟凌走了。

在这种时候,作为一个有长姐作为企业接班人、身上没有被压上太多责任的地产二少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华彰在路上又跟董秘书确认了一遍,今天确实没有要紧事务,然后真就抽出大半天时间打算带孟凌去玩。

一开始了车,孟凌见华彰直接打了个电话和他哥报备,就跟夹起了尾巴似的。直到车子一直开进s市市区看到科技馆的大门,知道是要来这玩了,一下就兴奋起来了。

“华哥哥,这里是不是能看到机器人啊!”

“对,有机器人。”

13岁的小少年抵挡不住科技的奇妙,进了馆就变成了到处乱蹦的小鸟儿,兴致勃勃到处瞧瞧看看。遇到十分感兴趣的,光是听科技馆工作人员讲解就能听上个两三遍,再有不知道的就有点小心地询问华彰。一开始华彰没什么表情的脸还让他多少有些害怕,但华彰一直在尽量用通俗的方式给他讲清楚。小孟凌是不清楚,但如果董秘书在现场,他一定会大跌眼镜。

他一向冷峻严谨的上司什么时候在工作中展现出过这样平易近人的一面?

于是孟凌对华彰原有的一些畏惧,也渐渐融化掉了,到后来甚至还会扯扯华彰的衣角小心地提一些需要,每一次的许可都对过于早熟的孩子是一种鼓励。

有人能对孩子眉开眼笑说的“谢谢哥哥”这类甜蜜的反馈不心软吗?总之,华彰很是受用。

这种带孩子的体验对于华彰而言新奇又熟悉。新奇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单独跟一个孩子如此近距离相处,熟悉是因为曾几何时,长他几岁的姐姐也曾代替他生意繁忙的父母,像这样带他逛遍海洋馆、博物馆、科技馆,消磨那些闲适的周末和寒暑假。

只是这回被陪伴的人变成了陪伴的人。

一直到科技馆闭馆时间孟凌还有些恋恋不舍,华彰摸着他的头和他说还会再来,他才心满意足地走了。孩子的食欲既好满足也难满足,肚子饿了只想吃吃汉堡和薯条。华彰平日里这种速食快餐看都不会看一眼,今天却还是陪着孟凌去了,为了不让懂事的孩子不好意思吃,还被迫也点了一个鸡肉卷吃了下去,这已经是他能接受的稍微能让吃相好看些的食物。

把孟凌送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孟扬在家门口等待他们。

五点的时候,孟扬就发过信息给华彰,叫他无论如何逛完了要告诉他,他过去市里接,免得华彰还要亲自跑宁县一趟,来回太疲惫。但显然他的坚持已经在华彰的专制面前败下阵来。

车子自远而近开来的时候,孟扬就已经像听到主人回家脚步声的大狗狗,赶到华彰看得见他的地方等。孟凌本来是玩累了,在车上还一脸疲态,一下车见哥哥却在瞬间就来精神了,扑过去就开始喋喋不休,哪里还记得什么仇:“哥!哥!我今天见到了好多厉害的东西!”

孟扬都还没来得及跟后一步下车的华彰打招呼,就被小孟凌扑了个满怀。他最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孟凌这么开心了,到底是亲弟弟,这会儿也没舍得先训斥今天逃学的不良行为,就听孟凌像终于放开的水闸似的一股脑往外倒:“辉光球好漂亮呀!手指一贴上去就有漂亮的闪电在里面!我还见到了下棋和聊天的机器人!他给我讲笑话了,但是好冷哦!还有火箭模型…”

孟扬哪里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好一边嗯、是吗、真好,这样不知所措地尽可能回应他喋喋不休的弟弟,一边不时抬眼去看华彰,眼睛亮亮的,里头带着些甜蜜和歉意。所幸看起来他的金主并没有因为带了一天的孩子而感到烦躁,连眉头也是舒展开来的,是很少见的放松表情,就是难免有些疲态。

华彰注视着他,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这样孟扬就有些挪不开眼,总忍不住瞧。他自己不知道,但华彰却是把他眸光里闪烁的爱慕和热切看得清清楚楚,这种眼神在普通人眼里并没有什么意义,但看进了情人的心里,就像羽毛拂过,痒痒的。

“哥哥,你放心吧,我以后不逃学了,这次是真的。”孟凌终于叨叨完了,他神情认真:“我想好了,以后我也要做科学家,我要做能放电的武器,还要做…”

孟凌一路上并没有提到这个,所以不止孟扬,连华彰都很是意外,他一开始只是抱着带小孟凌散散心的目的去的,没成想还解决了当前这个叫人头疼的问题。

也许实地、亲身体验一门学科的魅力,会比反复翻阅十次书籍上的插图来的有效。

这下孟扬也不必再训斥了,他沉默地看了孟凌认真的小脸一会儿,然后感慨又亲昵地双手捧着他的脸狠狠揉了一通,揉得孟凌咿咿呀呀乱叫。

“好,这回可是你亲口说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嗯嗯!”

孟扬又抬头看着华彰,眼里的感谢溢于言表。

孟扬的眼神太热了,华彰有点受不住,所以扬手指了指车,示意他要先回车上去。孟扬却怕他是现在就要回s市了,忙不迭推了推孟凌的肩膀,催促道:“行了,阿凌,你先去洗了澡上床休息,明天还要上学去。哥送华先生一程,你乖乖呆在家。”

孟凌本来也已经很累了,所以就乖乖点点头,和已经在驾驶座上扎安全带的华彰甜甜地道了别,进屋子关门时还好奇地探了探脑袋从外头瞧车里还没走的两人。

“好奇怪,哥说送华哥哥,为什么是华哥哥开车呀?”

他喃喃道。

车里。

孟扬的视线像是有热度似的,要把华彰的脸都盯得发烫了。

华彰顶着这灼热的视线,伸手去启动车子,冷不防被孟扬一把抓住了手,捉到脸边蹭来蹭去、轻吻。他跟粘人的大狗似的低低地、热切地唤:“哥…谢谢你。”

这也不是华彰第一次听他说谢谢了,跟这次相比,华彰才发现先前给他钱,或者什么别的东西的时候,孟扬的道谢多半都是礼节性的或是带点调侃意味的。而这一次,那语气里头的真诚和热切和他的眼神一样热烈。

华彰隐隐约约意识到,他一直在要求孟扬乖乖留在他身边做个合格的情人,但现在他不需要去要求些什么了。

因为孟扬从现在起开始真正属于他了。

而原来,心灵上的归附远比因为金钱而造成的妥协要甜美可口。

青年那种浓重的爱意搞得华彰都有些招架不住,他稳了稳嗓音,把手抽了回来,也没有去说什么谦词:“只是说说而已么?”

孟扬闻言一怔,随即眼神慢慢从有些孩子气的敬仰爱慕慢慢转变为狩猎的狼一样的专注深沉。

他在光线昏暗的车厢里紧紧盯着华彰的侧脸,说话控制不住就带些暗示了:“那哥想要什么报答?这次可以不要放过我吗?”

华彰启动了车子。

酒店房门一打开,华彰就被孟扬从后面实实地抱住了。

孟扬把头埋在他颈侧,急迫地嗅他的气息。他的鼻息是热而急的,亲吻也是热而急的,断断续续、还带着点有点失控的克制意味,把华彰弄得发痒。

华彰也有点难忍,还没怎么样气息就跟孟扬一样乱了。但他还是在装模作样维持那种冷静自持的假象,非但如此,他居然还去挑衅孟扬:“这两周也没看出来你有这么急啊。”

孟扬气结。他把华彰转过来,不说话地盯着他,眼睛里满是专注和侵略的欲望,还夹着好些委屈,他就用这种眼神告诉华彰他到底急不急。

那种眼神太热了,华彰有点受不了,就躲开不看他。孟扬哪里肯呢?马上就低下头去用自己的唇追逐华彰的,力道克制,却带着撩拨的意图轻快地舔弄含吮;分开,再盯一眼,再如此这般吻下去。

都两周没做了,上来就这样明晃晃的撩拨,只两三遭华彰就有点受不了,推他:“别在这,去床上”

孟扬不依,反而手往下伸三下五除二地解了他的腰带,把衬衫从里头扯了出来就往里摸,隔着内裤揉弄华彰已经硬了的性器,急得像刚开荤。他用刚才被华彰嘲讽的话还了回去:“不要,哥都知道了我很急啊。我哪里能做到像哥那么从容,好羡慕哥,也就只是有点弄湿裤子了而已,还能撑到去床上。不像我,在玄关就忍不了要操进哥的里面去”

华彰被臊得脸都红了,孟扬说这话时,紧挨着他胯部的、早就高高勃起的阴茎就已经绷在裤子里存在感十足地抵着他,显然听他这话的意思,这床暂时是去不了了。

华彰警觉他似乎从来对孟扬就没什么抵抗能力,这一点在性事中尤为明显。孟扬在这种事情上那种不可理喻的霸道,于他根本正中下怀。他常常因为孟扬做得过分而发了怒,但又总是渴望着孟扬,就恰恰能说明这一点。

他根本就享受着那种霸道,享受那种孟扬也在渴求他的感觉。

这时候华彰才领悟到昨天他有多傻,居然因为什么觉得孟扬累、觉得心疼他的处境而口是心非地让他不要留宿,或许他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想孟扬所想。显然,就像他急于被孟扬贯穿一样,孟扬也在如此渴切想要贯穿他。

华彰的回应是放任他像拆礼物一样拆开他。

孟扬一边在他身上吻个不停,一边三两下就把他拆到身上只剩下一件扣子剩两颗没解的衬衫,衬衫领子被扒到肩头,露出胸口大片玉色的风景。

孟扬从口袋里掏出了润滑剂。这时华彰也已经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调侃他有备而来了,他看着孟扬往粗长的手指上倒润滑剂,就情不自禁地咽起了口水。

孟扬边倒边用猎人那种侵略性十足的眼神盯着他,然后把猎物粗暴地翻了过去,半是强制地逼他塌下腰。华彰尽管做好了任他放肆的心理准备,但见他这样穷凶极恶的模样,还是不免有点头皮发麻,背着他忍不住低声道:“嗯,别做得太过分,今天有点累。”

孟扬闻言一怔,盯着那雪白的翘屁股,又看了一眼自己雄趋趋气昂昂的裤裆和沾满了润滑剂的手指。他脸上满是纠结的神色,最终还是显出了几分可惜:“那哥你先休息吧”

华彰听见身后悉索动静,回头一看,孟扬正打算擦掉手上的润滑剂。华彰这才后悔说了那种话,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臂阻拦他。

“哥,怎么了?”

对着孟扬困惑又渴望的表情,华彰又说不出什么反悔的话来,思来想去只好换个表达:“那你怎么办?你都那么硬了。”

孟扬哪里知道华彰的意思,他只知道他哥累了,而且累了就算了,还要要迁就他,这下更懊恼了,简直觉得现在面对这种情况还在挣扎着还想做的自己简直是禽兽。

他那副故作坚定的样子简直又好笑又可怜又可爱:“我哥不用管我的,一会儿他就会自己下去。那哥先休息,我就先回去吧”

说着要回,身体却没动,还在那定定看着华彰,像等待主人指示、仍在渴望得到奖励的小狗。

华彰又烦又觉得他可爱,索性豁出去了,干脆地一把揽住他后颈,微微往下压,主动吻了上去。

这样清醒的状态,要华彰去主动求欢是真的很难,但看到孟扬因为他说累而选择克制欲望、选择忍耐,想通就大概是这一瞬间的事。

何苦还要纠结那么多呢,他想,昨天他不是就已经想好了吗,孟扬活了二十多年了,没得到什么疼爱和善意,那就他来疼爱、他来对他好。

他会给孟扬对他任性的权利。

华彰用力地吻着他,试图把他勾到不能再说那种回不回去的话。一个吻辗转而缠绵,狂放而色情。

他们那么多次性爱,大多数时候都是孟扬去挑逗华彰,华彰偶有回应都能让孟扬兴奋不已,现在被主动挑逗,他才知道其实华彰的吻技认真起来是何等撩人,不一会儿就被他吻得晕头转向,哪里还记得什么要给哥哥休息的初衷,情不自禁就又搂上了哥哥的腰,一定要身体粘在一起才能稍稍缓解那种饥渴。

嘴唇分开的时候两个人就都有点喘,孟扬带点茫然的眼睛里欲色已经很浓。华彰轻轻摸上他的脸,分明还要微微仰头才能和他对视,但眼里却是上位者的睥睨和纵容,他提示孟扬:“你喝醉的那一次,你真的任性放肆,强势得要命。”

孟扬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是显然感觉是在挨迟了到的骂,于是怎么样都要受着,马上心悦诚服地道歉:“对不起哥,我以后”

华彰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先不要说话,注视着他,眼里闪着某种莫可名状的情绪,冷哼道:“床品也差,每一次都要说些让人难堪的下流话。”

孟扬更无助了,他不明白,分明华彰身体的反应就是很喜欢,而且那么多次他都是如此,为什么华彰还要秋后算账。

华彰看着青年露出做错事的小狗一样不安和心虚神色,很恶趣味地又故意没说话吊了他一会儿,然后才说出这些控诉导向的告白:

“你都做得那么过分了,如果我真的讨厌,我现在为什么还在这里?”

孟扬闻言大脑宕机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丝稍微清明的思绪涌现出来,他隐约感觉到了华彰更深层的意思,但他仍无法确认,他很着急,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华彰看他那种有点困惑有点动容又有点着急的样子,他想,他得对自己、对孟扬都再坦诚一些吧。

于是他转身,手扶着墙把腰塌下去,制式精良的衬衫下摆因此被往腰际上带。他主动将半遮半掩在衬衫下的挺翘屁股撞上孟扬仍然昂扬的胯间。

“孟扬,来操我。对我任性。”

“你可以对我任性。”

孟扬看着他高高在上的金主,在他面前塌下腰,用这种予取予求的姿势,告诉他可以对他任性一点。

方才无法汇集成型的思绪突然在这刻完全清明了:他一直在被华彰偏爱。

一种充盈胸腔的悸动感让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起来:那么现在,他还只是华彰包养的一个情人吗?还是说这种关系发生已经一些改变了呢?

孟扬刚才好不容易压制住的种种渴望,顷刻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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